第2043章 死得那么没尊严,还不如被炖了!
我以为他立刻就要让这边的人进攻,但却并没有,而是他手下的一个士兵手中拿着两面旗帜开始对着黄河对岸的那些人挥舞了起来。
这是旗语!
虽然对面的河滩离我们不算远,但因为中间隔着一条黄河,风声凛冽,河水潺潺,即使能看到对面,也听不清对面的人在说什么,这边的人的命令也不可能直接下达,所以就让这人用旗语的方式传达过去。
我看着他挥舞了两下,而河滩对面的那些士兵立刻便拿起了手中的刀剑,摆出了阵势。
他们真的要打起来了。
如果真的打起来了,等到那边消耗得差不多了,邓将军再一出手,轻寒的人马就真的要遭到灭顶之灾了。
我咬了咬牙,转身就往河边跑去。
邓将军原本以为我一个女人,过来也就只能哭闹哭闹,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个时候我突然跑到了河边,他也并不在意,想来我就算在这边把嗓子喊出血,对面的人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可是,我一冲过去,却是直接冲上了其中一个小小的皮筏子。
旁边那个撑船的人愣了一下,急忙要过来阻挠我,被我用力的一推,但他只踉跄了一下,而我自己整个人就倒跌在了皮筏子上,顿时激起了一阵水花溅湿了我的半张脸。
邓将军这才皱起了眉头:“干什么?!把她抓回来!她是皇上的人!”
那些人一听,立刻就要围过来。
可我哪里还能让他们靠近,眼看着离我最近的那个撑船的人大手一伸就要过来抓我,我一把抓起旁边他横在皮筏子上的那个撑船用的竹篙,用力的朝他挥舞了过去。
这竹篙是用一整个竹子做成的,出了把手的地方缠绕了厚厚的一层麻绳防止手滑,其他的地方就是光溜溜的竹子,而且非常的沉重,甚至不比一根铁棍轻巧,一扫之下那人直接被我当胸打倒在地,半天都起不来。
这一下,周围的人才慌了起来,急忙要过来抓我。
我抓着那根巨大的竹篙,拼命的对着围过来的人左右横扫,虽然毫无章法,但这跟竹篙毕竟又沉又重还长,数丈还真的没有人能靠近。
我一边用力的挥舞着,一边用脚去勾皮筏子系在河岸上的绳子。
幸好我回来得快,这人绳子刚刚系了一半,几次翻扯之下就要松开了,可就在这时,邓将军已经感觉到不对,大喊道:“都给我上,把她抓下来,如果让她过去了,皇上要砍你们的头的!”
这句话倒是让周围的人惊了一下,那些人便咬着牙冲了上来,其中一个士兵眼疾手快,眼看着我的竹篙又挥舞过去,一把便将那竹篙用力的抱住。
我急忙想要往回抽,可哪里拼得过他的力气。
一见我手里没了武器,那边人便立刻要冲上来了。
我心一沉,索性放开那根竹篙,而且在放手的同时用力的一推,那人终于支撑不住被我推倒在地,而皮筏子随着这借力一推,立刻晃晃悠悠的漂向了河中央。
这个时候的水流已经不像我们之前来的时候那么平缓,或许是因为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慢慢变黑,河水渐涨的缘故,刚刚还是浅水的地方这个时候水深已不可测,那些士兵慌忙的要追上来,可是一踩进河里就知道不对,激起的巨大浪花将他们浑身都淋透了,而我跌坐在皮筏子上,两腿用力的踢着几个已经要靠近我的士兵,两只手还不断的在两边划水,终于离开了水最浅的地方。
这个渡口因为是处在黄河一个弯道的后面,河水没那么湍急,也正因为如此泥沙格外的多,而且沉淀得很多,但河床下松软的泥沙根本不足以让他们站稳,而且会很容易陷落下去,那些士兵们的水性想来也并不太好,感觉到脚下无法立足就不敢再往前了,只能狼狈的站在已经没过他们肩膀的河水中,眼睁睁的看着我的皮筏子漂走了。
我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我就傻了。
撑船用的竹篙刚刚已经扔掉了,而现在皮筏子正慢慢的漂向河中央,刚刚从河对岸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河水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下面有不少危险的暗流,全靠撑船的人熟练的技巧才能度过,现在我连一个工具都没有,该怎么办?
眼看着河岸上,邓将军已经冲到了水岸边,对着那几个士兵连踢带骂,怒斥他们饭桶,然后焦急的看着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坐在皮筏子上慢慢的漂远。
而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我感觉到身下的皮筏子在不断的摇晃着,自己根本把持不稳,河岸上的那些士兵有的已经大喊了起来——
“抓稳了!”
“不要站着,快趴着啊!”
混乱我还是听到了那句话,急忙四肢着地非常难看的趴在皮筏子上,但眼看着皮筏已经顺着湍急的水流开始往下游漂去,而前方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凹陷处,一看就是一处漩涡。
如果皮筏子被卷进去,那我也就完蛋了!
这样一想我也急了,急忙伸手到一侧去拼命的划水,可是湍急的河流中,这一点点的力气根本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出了激起更大的浪花将淋了一头一脸的泥浆之外,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眼看着皮筏子就要靠近那个漩涡了!
这一次,连对面岸上的那些士兵也都慌了起来,我隐隐的听到他们两边都在大声的喊着什么,但风声水声一交织,加上紧张得心跳声如雷,我根本什么都听不到,只瞪大一双眼睛看着前方那个漩涡。
如果卷进去的话,不死也要丢半条命的!
但我现在这样,就算全身有力气,也用不上半点。
想到这里,我咬紧牙关,慢慢的扶着身下的木板半跪了起来,立刻就听到有人在高喊:“快趴下啊!”
“你要干什么?!”
那焦急的话音刚落,我已经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跳进了河水里。
顿时,就感觉一阵冰冷刺骨,浑浊的泥浆铺天盖地的朝我用来。
我这辈子落入过很多地方的水,温热的浴池,冰冷的界河,甚至无边无际的大海中,但还从来没有在这样浑浊的如同泥浆一般的黄河里扑腾过,河水冲击在身上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不断用力的推着我,我在河水中整个人都翻滚了一下,混沌中就看见那皮筏子已经被卷入了那个巨大的漩涡里,一瞬间就消失了。
我可不要这样!
心里一想,身上就涌出了力量,我咬着牙拼命的挥舞着双臂往前奋力的游着,泥水冲进了我的牙关,舌尖立刻就感觉到了一阵腥苦的味道,只一咽,喉咙就被粗粝的沙子刮得生疼,眼睛也痛得很。
不过,我还有力气!
而且,在这样几乎生死一线的时刻,我竟然还无意中瞄到两岸的那些士兵,他们全都紧张的看着河水中不断翻滚,一会儿被浪头盖住,一会儿又冒出头来的我,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个时候只剩下了紧张,竟也没有一个人顾得上拼杀。
我在心里还笑了一下——这样就好。
笑,倒是让身上的力气更多了一点,我又拼命的挥动胳膊奋力划水,可是折腾了几下之后,却发现自己离那个漩涡的距离还是没拉开。
糟糕了,我难道是要被卷住了吗?如果真的是那样就惨了,我曾听说过有人往黄河里丢了一头猪,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几日后下游的人捡到那头猪,身上连一根毛都不剩。
要我死得那么没尊严,还不如被人炖了!
这样一想,咬着牙又往前奋力的游了几下,但这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非常的酸,快要抬不起来了。
汹涌的河水还不断的往我的脸上撞击,像是带着泥巴的手掌啪啪的打在脸上,嘴里,鼻孔里都灌了不少泥沙,一吸气,就感觉内里刮得生痛,几乎无法呼吸了。
完了,难道真的要……
脑子里这样一想,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不,我不能就死在这里,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怎么能——虽然黄河也是大风大浪,但这样的大风大浪不能就把我给葬了!
我咬着牙,奋力的挥动手臂。
可是,身体虽然是自己的,但却未必肯完全听从主人的吩咐,慢慢的,手臂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不像是自己的,当我又一次慢慢的抬起手臂,用力的打下去的时候,终于,抬不起来了……
一个浪头打过来,浑浊的泥浆糊在了我的双眼上,顿时周围一片漆黑,我只觉得周身一凉,就顺着那个浪头仰面倒了下去。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我——
我还不想就这样结束,我的女儿,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我还想要在这之后,跟她细细的解释。
还有,轻寒……
想到他们,我咬着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收拢五指,想要握紧拳头。
可就在我的手指艰难的合拢的时候,突然,一只手猛地伸过来,握紧了我的手!
第2044章 还有什么地方你不敢去?
我的心一颤,但这个时候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甚至连在浑浊的泥浆里面睁开眼睛都做不到,只能感觉到那只手用力的将我拉了过去,好像有什么东西绕过了我的腰,紧接着,一具身体就靠了过来。
有人来救我了!
心里这样的念头闪过,但更快的,是汹涌的河水不断的冲击上来,我几乎整个人都被吞没了,但腰间那个东西却还一直将我维系在原来的位置,就像是一条线上晃晃悠悠的风筝。
耳边除了河水奔涌咆哮的声音,还有一个人在大声喊着:“快!快拉我们上去!”
话音刚落,就感到腰间那个东西紧了一下。
而那双抱着我的手臂已经被河水冲得冰冷,就像是铁钳一样用力的箍在我的身上,一股力量慢慢的j将我们往对岸拉过去。
我隐隐的感觉到,是有一根绳子系在我和那个人的身上,而岸上一定有人在拉着我们,这样一想脑海中直觉的放下心来,但情况却并不那么乐观,此刻水流已经比刚刚我坐在皮筏子上更湍急得多了,尽管那双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的将我抱住,腰间的绳遇水越缩越紧,却还是很难抵抗河流的冲击,两个人在河水中不断的飘摇浮沉。
我觉得自己的鼻腔里已经灌满了泥沙,几乎要窒息,喉咙发出“嗬嗬”的难捱的声音。
抱着我的人突然手臂一松,我就觉得自己整个人晃荡了一下,难以自制的往下坠去,一大口泥水灌进嘴里。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那一刹那,那双手托着我的后背用力的往上一挺,我的头一下子冒出了水面,顿时空气大量的涌入了我的口鼻,泥沙顺着呼吸被吞咽了下去,呛得我直咳嗽,但也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岸上的人一看到我露出水面,都在大喊着,隐隐的能看到一道绳索从我的身下直拉到岸上,十几个士兵拼命的拉扯着这根绳索,慢慢的往回收。
这种熟悉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好像上一次,在海上那座孤岛上,我们被海盗劫持,遇到渡海飞云落水,我差一点溺水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人将我从水底一直托到了水面上。
而他——
我下意识的低头,只看到自己腰间那根绳索浸透了河水越缩越紧,但现在他还没有冒头,仍然在水下面托着我的后背。
这样的话,他会不会窒息?
一想到这里,我的身上终于又涌出了一点力气,反手抓住那根绳索,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往岸上扯。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觉到脚下踏到了松软的泥沙。
我才松了一口气,而这个时候,那托在我腰间的手也一下子软了下去。
我急忙回过头去,就看到水中一个人影翻滚了一下,好像要往后漂去,这一下急得我眼睛都红了,声音嘶哑的喊了一声——
“不要!”
急忙伸手去抓他。
可我的手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力量,碰到水中他冰冷的手,却根本抓不住,就脱手而落。
“不——!”
这一刻我快要急疯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整个人就要往回扑,但这时岸上的人却急忙喊道:“好了好了,两个人都拉上来了。”
再定睛一看,原来那根绳索是先系在他的腰上,然后再系到我的腰上,两个人都被栓在了一起,随着岸上的人一鼓作气将我从河水中彻底的拉了上去,他也慢慢的陷在泥沙里,被拉上了岸。
劫后余生。
这一刻,我也只想到了这四个字。
直到现在我还有一点不能相信自己刚刚跳下了黄河,对我来说简直难以想象,也许我的力气再早一分消失,也许他再晚一刻抓到我的手,现在我可能就已经去地府报道了——又或许不会?曾经听人说过,黄河中有水鬼,专门抓人做替身,淹死了的人灵魂就一直困在这浑浊的河流之下,要一直等到下一个被溺死的人代替了自己,才能往生。
这样的话,我能抓住谁?
怕是连条肉虫子都抓不到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想这种事,明明刚才被河水吞没,几乎要被卷入漩涡的那种恐惧还没褪去,这时刺骨的寒冷又一次涌了上来,风一吹,更是冷得我周身筛糠一般的发抖。
我全身湿透,脸色苍白,颤抖不已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而他,躺在泥沙中,也只剩下胸膛还在微微的起伏。
周围的人,原本在渡河之前还是剑拔弩张,下一刻也许就要拼杀到一起,但这个时候刀剑都已经被他们遗忘了,除了他的人围做一团保护我们,连裴元灏留在这边岸上的那些士兵此刻也没有了动静,只是紧张的望着我们。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似得,慢慢的撑着身子坐起来,气喘吁吁的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两个人挂了一头一身的泥水,黄褐色的泥浆还顺着头发不断的往下滑落,看起来就像是两只泥猴一样狼狈不堪,他的脸色又是惊恐,又是庆幸,仿佛又有点生气了,慢慢的皱起眉头瞪着我。
我知道他可能要骂人了,急忙开口想要解释,但一开口,却是“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稀沥沥的黄泥来。
他一下子愣住了。
我自己也傻了,这个时候才感觉到嘴里满是淤泥,满嘴的苦腥味,令人作呕。
他也下意识的张嘴,也吐出了一口泥汤来。
两个人对着狼狈不堪的对方,再看着黄澄澄的泥汤,顿时都忘了刚刚要说什么似得,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他看见我一笑,再抬头看着我挂着黄泥水的头发,也忍不住笑了。
两个人,刚从黄河里捞起一条命来,狼狈得像两个在泥塘里打了滚的泥娃娃,这个时候竟然相对着笑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傻傻的看着我们两,好像疯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手来,将一片腐烂的叶子从我的头发里摘出来,想想又气不过似得,用力的揉了一下我挂了一头黄泥的头发,喘息着道:“你一定要吓死我才甘心,是吗?”
“……”
“你敢往黄河里跳?”
“……”
“还有什么地方你不敢去的,嗯?!”
我说不出话来,只笑,可一笑就把嘴里的泥沙都吸进喉咙里,顿时又呛得直咳嗽,他急忙伸手来帮我拍我的后背,自己也微微的咳嗽了起来,我的眼睛都咳红了,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边笑边说道:“大概我是火命吧,遇到水就要遭殃。”
他一听我居然还开玩笑,顿时就有点上火了:“你——”
一见他真的急了,我连忙低声道:“你以为我愿意啊?要不是——我会愿意往黄河里跳?”
我的话没说完,但他的眉头已经微微一蹙。
我稍稍的喘息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原来河对岸的那些人已经看到我们两个登岸了,邓将军立刻下令让这边的人在河边布防,绝对不能让他的人渡河。
但显然,他还是顾忌到我在这边,没有立刻让这些人动手。
我立刻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轻寒,他们——”
他说道:“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又咳了两声,将喉咙里带着泥沙和一点血丝的痰吐了出来,才说道:“皇帝让他们阻止你们登岸,但那个人公报私仇,他要对付你!”
“……”
“甚至,连朝廷留在这边的士兵,他都不打算留。”
“……”
“如果我不过来的话,我真的怕你这边要被夹击——”
我的这几句话声音不算大,但这个河滩原本也不大,周围的人都立刻听到了我的话,眼看着朝廷那边的人马听到我说的话之后,立刻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有一些人紧张的看向了河对岸。
说到这里,我突然看到他身后的人,好像跟之前那几个刻意在老百姓面前高谈阔论,甚至将他的一些事暴露在民众前的人已经不是同一批了,而再抬起头来往后看去,他的人有大部分还停留在山坡上,但人数上似乎有点不对。
我转头看向他:“你的人呢?”
他皱着眉头,一脸“来不及说这个”的表情,看着河对岸的人,问道:“皇帝呢,他现在在哪里?”
我说道:“他,他已经走了。”
“走了?”
“是啊,西安府的高天章高大人,已经派人来接他了。”
“他跟他们走了?”
“是啊,他原本就是要先赶去西安府啊。”
轻寒的脸色一变:“糟了!”
我顿时心也沉了一下:“什么?什么糟了?”
难道,裴元灏他那边出什么事了?还是,来接他的人有什么不对?
我还想问,但他根本来不及跟我说什么,立刻就要起身,可才一动,整个人就像脱了筋骨一样瘫软的跌了下去,后面的人急忙冲上来护住他:“三爷!”
“三爷,你没事吧?!”
一听到他们叫他,我的脑子这个时候突然嗡了一声。
第2045章 他们,不是一路人?!
我清楚的记得,当初去璧山的时候,到了他的地盘,他麾下所有的人除了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赵二哥不太愿意开口,其他的人都是称呼他为“三爷”,但之前的那一批人,跟着他到临汾解围的那支队伍,那些将领,从来都是称呼他为“公子”。
他们,不是一路人?!
意识到这一点,我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抬起头来惊愕不已的看向轻寒,这个时候他也感觉到我目光的变化,微微沉了一口气,扶着周围人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然后对着我伸出手。
我顿时眼神矛盾的看着他,想要问,喉咙却一片腥甜味,被砂砾磨砺得开不了口。
他沉住气,说道:“这件事我晚一点会告诉你,现在,我们要先想办法。”
“……”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
身后有人扶着我,他再一拉,我终于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整个河滩迅速的黑了下来,山坡上有人点起了火把,火焰在风中不断的挣扎扭动着,发出明灭不定的火,而我一转头就看到,朝廷留在这边河岸上的那些士兵眼下已经结成队伍,非常警惕的对着我们这边。
刚刚是为了救人,他们也并没有落井下石,但现在的情况,就有点复杂了。
我不知道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他们听到了多少,至少,是让有些人感到迷茫的了,河对岸的邓将军他们也点亮了火把,火光照耀下,那个旗手对着这边用力的开始挥舞旗帜。
他们在传递旗语。
我立刻紧张了起来,邓将军难道还要动手吗?
可是,我看着那个有点熟悉的旗语,分明就是让他们进攻的意思,这边岸上的这些士兵一接到那个命令,顿时也都有些慌乱了起来。
很明显,之前曹澈给他们下的命令,肯定是让他们阻止刘轻寒和他的人渡河,但现在轻寒和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他的人也并没有要冲上来强行渡河的意思,也就根本不必动手,可邓将军的命令让他们进攻,那就真的是“无事生非”。
这个时候两边打起来,未必就能真的讨得到便宜。
再加上刚刚我说的那些话,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副将,还有他们身后的士兵明显都有些犹豫了起来。
我急忙对他们说道:“你们可要弄清楚,之前皇帝陛下给你们的命令,可是让你们进攻?”
在黄河里挣扎的那一会儿就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这个时候只是大声的说一句话,我自己就摇摇晃晃的几乎要倒下,轻寒眼疾手快的一步跨过来扶住我,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前方,气喘吁吁的大声道:“皇命可不是这样,你们若是不尊皇命,擅自引起战火,你们要知道,皇帝陛下可不会轻饶了这样的人!”
眼角挂着对岸的邓将军他们几个,明显已经急躁了起来,毕竟两岸通讯不可能靠吼,他们再是大声嚷嚷也无济于事,只能让旗手不断的挥舞旗帜传递旗语,却也都不及我在这个地方几句话的方便。
我又说道:“邓将军根本没有得到皇帝的允许,他只是跟刘轻寒有私仇,要公报私仇而已!他之前在临汾城内散布谣言被抓,这些你们也都知道,皇帝陛下原本只是念及他护卫临汾有功,想要让他戴罪立功,但他却这样做,难道,你们还要为虎作伥吗?”
“……”
“你们不信可以看看,他准备的士兵,全都是弓箭手,到时候万箭齐发,难道还会在箭矢上长眼睛吗?他分明就是要你们做他报私仇的工具罢了,用过了,就没用了!”
那几个将领听了我的话,再回头去看时,神情更加混乱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邓将军几乎已经在对岸跳脚怒骂了起来,这边的一个将领终于上前一步,说道:“我们接到的命令,的确是阻止刘公子渡河。”
“……”
“所以,刘公子,你只要不在河滩上停留,不要渡河……我们,不会与公子为难。”
“……”
“也请公子,颜小姐,不要与我们为难。”
一听他这话,我顿时就松了口气。
总算是说通了。
不过,轻寒他愿意从这个地方撤走吗?从刚刚他的口气来看,他应该是急于要赶上裴元灏才对的。
想到这里,我回头看着他,只见他脸色苍白,发梢上还挂着泥浆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在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显得面容有些僵硬,但他却很快说道:“好,我同意。”
“……”
我愣了一下,而周围的人全都松了口气,显然,大家都并不愿意在这个地方跟完全不是敌军的人对战。
只是,有点让我意外。
他真的那么爽快就答应了?
可是刚刚,他明明还焦急不已的样子。
正想着,他已经对那几个将领点头示意,那几个将领也款款的朝他拱手行了个礼,他便抓着我的手,转身走了。
两个人的脚步都很虚软,我比他还要更累,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棉花上一样,只能靠着他的后背才勉强往前挪着步子,周围的人也都护着我们两,大家慢慢的爬上了那座山坡。
山坡上的人,除了前面一排举着火把迎接我们,后面的全都是列着整齐的队伍,等到他走过去了,只摆了摆手,队伍便立刻调转,后队化为前队,朝着另一边走去。
有人牵来了几匹马,他顺手从别人手里接过一件衣裳披在我身上,道:“你先穿着,等过一会儿才有地方给你整理。”
我有点莫名其妙了,但还是接过衣裳裹在周围。
被风吹着刺骨的寒意总算减少了一些。
他抱着我上了马,正准备策马前行的时候,我终究按捺不住伸手抓住他握着缰绳的手:“轻寒,到底出什么事了?”
“……”
“你快告诉我,不然我不放心!”
“……”
“妙言也跟他一起走了!”
他沉默了一下,才在我耳边沉声道:“你放心,妙言是你的女儿,她不会有事的。”
第2046章 我们要渡河!
一听到他这么说,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心口的那块大石头就放了下来。
他,我终究还是愿意相信他的,而且我知道,关于妙言的事,他的心情一定是跟我一样的,只要他说妙言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话音一落,他已经策马飞驰而去。
全身湿漉漉的,只裹了一件衣裳在马背上的感觉,真的是不太好,尤其风比刚刚在河岸上还更凛冽,不一会儿就吹透了,仿佛钢刀刮在身上一样,肌肤都要寸寸开裂,那种寒意是从内里散发出来的。
我极力的控制着,却还是忍不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立刻,他就感觉到了,微微低下头来看了我一眼:“很冷?”
“我没事,你走就是了。”
“现在也没办法停。你忍一忍,我们很快就到了。”
“嗯……”我点点头,感觉到他握着缰绳的双手更往我身上合拢了一些,虽然也知道这样不可能抵抗得了凛冽的风,但心里却慢慢的生出了一点暖意了,我更紧的贴向他的胸膛,轻声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他说:“我们要渡河。”
……
果然,他的目标还是要渡河,或者说,他还是要去追上裴元灏。
虽然现在我还是不太明白到底这中间有什么问题,但我很相信的一点,他控制裴元灏的行程,绝对不是对方想象的那样的目的,问题,很可能就出在那些跟着他过来解了临汾之围,且称呼他为“公子”的那批人马。
而这个时候,我才又想起了刚刚他说,妙言不会有事,前提是——妙言是我的女儿。
所以,来的人,应该是跟我多少有点关系的,才会因为妙言是我的女儿这个身份,对她不会有敌意。
那么反过来说,可能裴元灏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
想到这里我战栗了一下,直接冷得打了个喷嚏,轻寒低头看了我一眼,鼻息都更沉了一些,我急忙伸手抓着他的衣裳,说道:“我没事,你赶路要紧。”
他咬着牙道:“你先撑着。”
“嗯。”我很乖的点了点头,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又调开话题:“对了,玉声他们呢?为什么没有看到他们两个?”
“我让玉声带一队人马去狙击后面的人了。”
“邪侯奇的骑兵?”
“嗯。”
“哦……”
我听到,也长长的松了口气,渡河之后听到裴元灏他们安排不让轻寒渡河,我就一直担心,他会遭到前后两路的夹击,现在看来,他自己也是顾虑到了这一点,所以让萧玉声带着人马过去狙击邪侯奇。那一帮人原本就只是来捡便宜的,萧玉声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打痛了他们,邪侯奇这样趋利避害的人自然就不敢再生事端了。
再加上还有一个影子一样的萧无声,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我又问道:“那,查比兴呢?”
“你马山就会见到他了。”
“哦……”
既然马上就能见到,我便不再多问,因为这个时候也能感觉到他冷得厉害,我身上还有一件衣裳可以稍微的挡挡风,可他就是一身湿淋淋的在风中飞驰着,一定比我更冷,感觉到他肩膀上,还有胸口都有一点热气冒出来,那就是本身身体里的热量在被夺走。
想到这里,我伸出双手,用力的抱紧了他的腰,贴在他胸前。
他微微低了一下头,像是要说什么,但呼吸一顿之后,又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开口。
天黑得很快,马跑得也快,周围的几个骑兵手持火把,只能照亮前方几丈之内的距离,山路非常的崎岖,好几次我都担心我们骑着的马匹会失足跌落,但幸好他的骑术精湛,每一次都能勒紧缰绳控制马匹。
一大队人马在晦暗的光线里飞驰前进,马蹄声和旁边滚滚的河流声混响在一起。
我原本就非常的困倦,加上寒冷,让我已经无力支撑,便在他怀里慢慢的闭上眼睛,却也无法真的深水,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似乎有一段时间已经远离黄河了,但过了一会儿又仿佛绕了过去,渐渐的,河水流淌的声音又在靠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然后,有人策马过来:“三爷,我们到了。”
我吃力的睁开眼睛,这个时候周围已经一片漆黑,只看到许多人马在我们身边环绕着,高举着的火把照亮了我的眼睛,也照亮了周围灰突突的土坡,不远的地方,仍旧是黄河。
不过,似乎在前面的河滩上,看到了一些人影,也举着火把在活动者。
这里是——
轻寒道:“前面带路。”
“是。”
这个地方似乎是要通向下面的河滩,是一条土坡,路比刚刚的更陡,好多人都举着火把过来在前方引路,我们慢慢的往下走了一会儿,终于走到了河滩上。
这才看清,这个地方的确停留了不少人,而火光所及的河面上,隐隐的看到一些黑影在晃动。
轻寒下了马,然后将我也抱了下去。
我两条腿都冷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这个时候也就只能靠着他才能勉强站稳,望着前方的点点火光:“这是哪里?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是另一个渡口,我们要渡河。”
“渡河?这里怎么渡河?”
我正诧异着,他也还没来得及回答,前面就走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师哥,你来早了。”
抬头一看,一头暗金色的头发在火光下闪闪发亮,我立刻道:“查比兴?!”
“大小姐,”他朝我点点头,又对轻寒道:“浮桥还没完全搭起来。”
“需要多久?”
“这——我问了一下他们,可能也还需要两三个时辰。”
“什么?两三个时辰?还要这么久?”
“这已经算是快的了。”
轻寒的眉头都拧紧了,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你先去办事,敦促他们,用钱也,什么办法也好,让他们尽快把浮桥搭好!”
我这才注意到,河岸上不仅是他的人,似乎还有一些黄河沿岸的老百姓。
难怪查比兴没跟他一起,大概也是提前就到这个地方来处理浮桥的事了。
第2047章 有缺口的,才是人性啊
查比兴显然也很为难,要在两三个时辰之内,而且还是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在黄河上搭建浮桥,这听起来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看着轻寒焦急的神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转身过去,跟几个老百姓在说着什么。
显然,那几个人就是他从黄河沿岸找来的帮忙的人。
他们一边说,一边看着这边,那些人脸上都露出为难的神情,但查比兴又跟他们说了一点什么,几个人犹豫了一下之后,都勉强的又点点头。
然后,就看见他们招呼着人往前方走去。
我抱着自己的双臂站在风中,这个时候已经冷得有点没知觉了,就感到一只手臂缓过来护住我,将我抱进他怀里。
我有点担心的说道:“能行吗?”
从刚刚他骑马带我过来走过的弯路,我大概能判断这个地方应该又是一个渡口,而且也是在一个比较大的弯道后面,水流比刚刚那个地方还更缓一些,可即使如此,都这么晚了,河面上什么都看不到,要在几个时辰内搭建起一座浮桥,在我看来实在太难了。
轻寒道:“不用担心,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相信查比兴可以办得到。”
“……”
“先过来把衣服换了,别着凉了。”
“嗯。”
这个河滩不大,他的人都停在山坡上,但是并没有安营扎寨,大家也就只是点燃了篝火围坐着吃一点东西喝点水,稍事休息一下要随时准备过河。这些人倒也还精神,远远的,我还能听到他们用熟悉的乡音唱歌。
歌声在漆黑的夜色中渐渐的飘远了。
轻寒举着一根火把带着我走到后面的一片小树林里,正好前面有一丛大概一人来高的花木,他便说道:“你将就一下,在那边换衣裳吧,我在这里给你守着。”说完,把一套问老百姓家要来的干净的衣裳递给我。
我问:“你呢?”
“等你换完了我再换。”
“好。”
我慢慢的摸索着走了过去,他背对着我站着,尽量举高了火把给我照明,总算能把身上那层湿漉漉的,沾满了泥沙的衣裳剥下来了,我像是夏天里蜕了一层皮的蛇一样,整个人都舒展开了,也才发现手上,身上好多地方皮肤都被泡得微微发皱了,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
他问:“你换好了吗?”
“再等一下。”
“你快一点,晚上冷的。”
“知道啦,别催。”
我不耐烦的嘟囔着,那一块干毛巾将身上的泥沙擦干净,然后再换上了衣服,顿时觉得舒服多了,只是湿漉漉的头发里还夹着不少的沙子,非常难受,便索性用一件衣裳裹着头发慢慢的走了出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我好了。”
他回头一看我,愣了一下,立刻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
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一边伸手要去接火把一边道:“你快去换吧,别又着凉了。”
谁知这套衣裳太大了不合身,袖口正好挂在一旁的花枝上扯住了,他更是笑出声来,一边摇头一边将火把塞到我手里,笑道:“你这么大个人了,衣裳都不会穿。”
说完,把袖子拿下来挽到手腕以上,再蹲下去帮我挽好了有点长的裤脚,然后才抱着自己的那套衣裳走到花木后面去。
他要比我高得多,即使弯下腰去也能隐隐的看到他的后背,比起上一次在拒马河谷谷底的时候看到他满是伤痕的样子,现在的他伤虽然已经养好了,却几乎瘦掉了大半个人,明明曾经是非常精壮的体魄,这个时候已经能看到高高耸起的肩胛骨。
甚至连他原本宽阔的肩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的关系,也显得微微的塌了下去。
我只觉得眼睛一热,急忙转过身。
林子里安静极了,除了身后传来的悉悉索索的换衣裳的声音,就只能听到远处河水流动发出的潺潺水声,我不知不觉的也静了下来,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
过了一会儿,他换好衣裳走了出来,接过我手里的火把:“出去了吧。我让他们准备了热水,先去洗一洗。”
“好啊。”
走出树林,他的两个随从守在林子外面,这个时候把我们领到了一堆篝火前,火堆上烧着一桶热水,旁边还摆着一大盆热水,在这种地方也没有办法要求更多,况且对于现在一头泥沙,周身还冷浸浸的我来说,这样已经是难得的好待遇了,便自己走了过去,他说道:“就简单的洗一下,等,等到了西安府,一定会有地方给你好好的整理的。”
我听了他的这句话没说什么,慢慢的将那件衣裳从头发上拆了下来,裹着泥沙的头发浸入热水当中,一阵热气蒸腾上来,熏得我打了个哆嗦。
他手捧着热水,轻轻的浇在我的头发上。
顺着水流,泥沙慢慢的流落到了盆子里,那种热腾腾的感觉也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气,我总算缓过一口气来,脑子也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埋着头,轻声道:“轻寒,现在,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清楚了。”
“……”
“这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虽说皇帝不相信你,还派人来对付你是他太冲动,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不顾大局无理取闹的人,你给你的人写信让他们控制皇帝的行程,他看到这样的证据,让他怎么相信你?”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又捧起一点热水浇到我的后脖颈上,将那里已经有些干涸的砂砾淋湿下去,一边轻轻的揉搓下去,一边说道:“但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
“……”
“因为你答应过我,不会骗我。所以——我相信你是瞒着我一些事,但你不会做出要帮他的样子,却又暗地里去加害他。”
我听到他轻轻的松了口气的声音,一捧温热的水从头发上浇了下来,带着一点温柔的感觉,他轻轻的说道:“没错,我的确是想要控制他。”
“……”
“但,我不是要加害他,我是为了,不让别人控制他。”
“别人?”
我的呼吸微微一窒,声音也有些紧绷了起来:“别人,是谁?”
他慢慢的低声道:“妙扇门的人。”
“……!”
我几乎已经要忍不住从那盆子里抬起头来,他的一只手柔和的按住了我的后脖颈,道:“你别乱动,当心着凉,洗完了再说。”
“……”
我沉默了一下,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更要控制住自己剧烈的心跳,继续埋着头在盆中让他慢慢的给我冲洗,然后说道:“妙扇门的人,要控制他?控制他做什么?”
他说道:“你听到那首歌了吧?”
帝出三江的那首反歌?
我惊道:“难道,这首反歌是妙扇门的人做的?”
“不,这首歌还真的不是我,也不是妙扇门做的,就是裴元修让人从京城那边传过来的。我想,他太了解他的这个兄弟,皇帝离开京城虽然是皇帝早有准备,但有的事情,计划的时候自己能想得通,可真正经历的时候,就未必能那么顺从的接受。”
我点了点头。
人性就是这样,就像裴元修曾经告诉我,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也曾认为自己退出京城,到了胜京之后可以安然的接受那一切,但作为一个曾经的太子,从天之骄子一下子变成了丧家之犬,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他才会想要再次夺回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而裴元灏,他在离开京城的路上,心态也必然不会永远和坐在龙椅上计划时一样平和。
他会开始紧张,不安,然后——猜忌。
人性,就是有缺口的,才是人性啊。
轻寒继续说道:“但这首歌出现,的确正和了妙扇门的意,他们就是想要打击皇帝。”
我问道:“难道,他们真的想要——想要用你来,来取代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声音也有一点颤抖。
却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他道:“我?你见过哪个皇帝,带着半张面具坐在龙椅上的吗?”
我感觉到他话语中的苦涩,急忙抬起头来,这一次他没有阻拦我,我也清清楚楚的看到火光映照下,他脸上无奈而心酸的表情。
我急忙道:“轻寒……”
他抬起手来阻止了我说下去,又伸手过来挽着我湿漉漉的头发让我继续低下头去,然后平静的说道:“民间有一句俗话,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但不过是句玩笑罢了,且不说我这张脸,做皇帝,要牺牲太多……”
“……”
“这些年来,我也更看清了,皇帝,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
“连他这样的人,都做不到一帆风顺呢。”
我问道:“既然不能用你来取代他,那妙扇门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轻寒沉沉的说道:“我不能取代他,但有人可以。”
我的心一紧:“谁?”
第2048章 摄政王
轻寒平静的说道:“能取代皇帝的,当然就是太子啊。”
我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温热的水浇在脖子上也不能缓和这一刻的僵硬,半晌,我才不敢置信的颤声道:“太子?!”
“……”
“念深?!”
“……”
“他们——”我顿时急了,抬起头来抓住他的手腕:“他们抓了念深?!”
轻寒摇了摇头,将我的手拉下来,轻轻的拍了一下,示意我不要着急,然后平静的说道:“这倒没有,你也太小看皇帝了,他派了那么多人护送太子和他的嫔妃入川,如果太子都那么容易被人控制,那他就真的太无能了。”
“那你说——”
“太子现在不在他们的手里,但在西川,如果皇帝被控制,那么禅位于太子是很正常的事情。”
听说念深没有出什么意外我这才松了口气,刚刚那一下吓得我整个人都要蹦起来了,轻寒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眼看着泥沙已经大致冲洗掉了,他让人换来了一盆干净的热水,继续给我清洗头发。
这一次,我不必再一张脸都埋进盆子里,只侧着脖子让他将温热的水浇到头发上,然后问道:“那,就算禅位于太子,这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太子年幼,必然不能亲理朝政。这种情况下,会有顾命大臣,或者——摄政王,代理朝政。”
摄政王。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道光,一下子射穿了弥散在我眼前的阴霾,我突然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似得,喃喃道:“摄——政——王?”
他说道:“对,摄政王。”
帝出三江……摄政王……
还有那几个将领当着所有的民众,甚至皇帝皇后的面说的那句话——皇子王爷,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的摆在我面前,我终于彻底的明白了过来。
“他们,他们要扶持你做摄政王?”
“是的。”
虽然说的这件事足以震撼每个人的心灵,但轻寒却反倒比刚刚更平静了一点,他双手捧着水慢慢的洒在我的头发上,柔声说道:“他们的计划,是要逼迫皇帝承认我的,我的‘身份’,先帝之子。这样一来,我就成了一个王爷,民间已经有裴元修那边传来的那首反歌帮我立了一个名目,再加上临汾的军功,这件事要做起来,就不难了。”
我皱起眉头:“连临汾的军功,他们都帮你算进去了?”
他说道:“你难道真的以为,凭我能打赢那场仗吗?”
“……”
的确,虽然那场胜利值得人高兴,我也非常的欣喜是他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救了所有的人,也救了我,但我的心里不是没有疑惑,就连常晴也当面对我提过,临汾的那场仗,他的确赢得太巧了,就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一般游刃有余。可我清楚的知道,他的府兵创建也不过几年的时间,还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阵仗,至于他,他连文都没学好,怎么可能学到调兵遣将的本事?
我说道:“所以,是有人帮你?”
他说道:“妙扇门的门主,我曾经告诉过你,是当年的平西大元帅叶消难的后人。”
是啊,平西大元帅的后人,必然不能辱没了自己的出身,甚至于,之前在武隆买矿山的时候,与那人有过半面之缘,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强大的,武人的气息,连裴元丰都要甘拜下风。
所以,在轻寒背后指点的人,是他。
所以,前来解围临汾的兵马不是他的府兵,而是妙扇门,或者确切的说,是叶帅一脉的叶家军,如果说妙扇门一直致力于此,那么操练必然不会懈怠,这样的兵马上阵,才能如此骁勇善战。
所以,取道平阳,裴元灏就一定要在临汾城停留;而临汾这个地方,地处三省交界,会很容易受到三路大军的夹击,只要皇帝陷入到这样的境地里,那么他在民众中的声望就会降,而此消彼长,解围临汾的人,就会在老百姓当中树立起一个巍然的形象。
这样的人,扶持太子,做摄政王,几乎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
这样一想,即使他一捧一捧的将热水淋在我的头发上,也止不住心里腾起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寒颤。
轻寒道:“怎么了?”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想洗了。”
他没有勉强,用一块毛巾帮我擦了头发,也顾不得发梢上还在滴着水,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战栗的说道:“所以,你在之前就一直阻止皇帝取道平阳,就是为了让他避开这个可能?还有你给张子羽大人写信,也是——”
他点了点头。
我长长的吐了口气。
难怪,连张子羽拿到他的信,都感叹他入错了行,只有深谙兵法之道的武将才会那么清楚取道平阳,停驻临汾的意义,但其实,不是他入错了行,而是他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不过想到这里,我又皱起了眉头:“可你不是说,你没有真正见到妙扇门的门主吗?”
他说道:“我的确没有真的见到他。”
“那这些事——”
“当然是他让人传递消息给我。”
“谁?”
刚一问出口,我立刻就知道答案了。
阿蓝。
在井陉关的时候,阿蓝出现,并不是巧合。
虽然后来,我们去太原见皇帝的时候,因为她的特殊身份没有同行,但现在一想我就明白了,那段时间轻寒彻夜外出,甚至,后来在路上,他被人发现单独外出,却始终不肯交代去向,只怕那个时候他去见的人,就是阿蓝。
所以这一路上,表面上说起来,是他要控制皇帝的行程,但实际上——他一直在被妙扇门控制着。
他眼看着我披在肩上的头发不断的往下滴水,不一会儿就把刚换上的衣裳都浸湿了,急忙让人又拿了干净的毛巾过来要再给我擦一下,我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
他一怔,抬眼看着我。
我说道:“这些事情,你现在都能告诉我,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
“你跟妙扇门之间有什么关系?”
“……”
“她们为什么扶持你?”
第2049章 他们的最终目的,在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他们选择我,在我看来,大概是因为在眼下,我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我当过官,在江南有民望,在蜀地也有自己的势力,甚至跟你,跟你们颜家,也有良好的关系,裴元修的那首反歌,更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再有就是——”
“就是,你的身世。”
“对。”
我深吸了一口气:“是因为我在太上皇临终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你告诉了他们?”
他犹豫了一下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大小姐,这件事该怪我的。”
转头一看,查比兴慢慢的走了过来。
我顿时瞪大了双眼:“你?!你怎么——”
他走到我面前来,恭恭敬敬的朝我行了个礼,我愣了一下,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来:“你,你听到我们说的话了?”
他苦笑了一下,才说道:“我,我本来也真的不是有意要偷听,可是,当时我就在外面,你们讲话——,不过,我也只听到前面……大小姐,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自己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我把他们都赶了出去,也刻意的压低声音,但我却忘了,西山书院的学生大多数都修过那种吐纳秘术,可以感知周围十几丈内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更不要说是我说的那些话了,查比兴身为西山书院的第三号人物,那种本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但我又皱起眉头:“那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轻寒叹了口气:“他以为这件事是真的,但没来得及跟我细说就分路了,直到这一次到了潼关,等待那边调派过来的人马的时候,他才问我这件事。不过,被他们听到了。”
难怪,之前那几个将领当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查比兴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我,原来他是心虚。
我气不过的瞪着他:“你还真是书院的好学生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你都忘了吗?!”
这一次,他是真的严肃的站直了身子,对着我们附身一揖。
“请恕罪。”
我没好气的道:“不恕罪还能怎么样?我又不能罚你?”
他抬起头来望着我一笑:“我倒宁肯大小姐罚我,哪怕割我一块肉都可以。”
“你——”
我正要生气,他在这个时候还跟我嬉皮笑脸的,但转念一想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作为一个学子而言,他偷听别人谈话本就不对,听到了,也该烂在肚子里,偏偏他还要谈起这件事,甚至又传了出去,这对他来说是德行有失,也算是很严重的错误了。如果事情真的传回西山书院让南振衣知道了,他是少不了要受到严惩的。
我还记得素素说过,南振衣是个很严苛的人,管理书院的学生铁面无私,他肯定对这个师弟也不会手软。
想到这里,我瞪了他一眼。
他笑了笑看着我,虽然不是真的嬉皮笑脸,但那样子还真的有点像个闯了祸的孩子。
轻寒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等到了西川再说,这么大的事,要瞒他是瞒不过的。”
一听他这么说,查比兴立刻就变得垂头丧气了起来。
轻寒看着他摇了摇头,又说道:“对了,你刚刚过来是要做什么?”
查比兴说道:“哦,二师哥派人传信,他们要回来了。”
轻寒一听,顿时眼睛亮了一下:“事成了?”
“二师哥出马,没有不成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
轻寒长松了一口气,我在旁边也露出了一点笑容来,虽然对萧玉声还是很有信心的,但毕竟狙击胜京的骑兵不是过家家酒,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在战场上百胜不殆。
轻寒说道:“你派几个人过去迎接他们,给他们引路,千万不要让他们到那边的渡口去了。”
查比兴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等到他一走,原本稍微活络一点的气氛又变得安静了起来,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想了想,说道:“虽然这件事是他提起的,但我,我也并没有再跟妙扇门的人解释,是我让他们认为,我真的就是皇帝的兄弟。”
我的眉心一蹙:“为什么?”
他说道:“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除了让他们完全相信我没有更好的选择。再节外生枝,事态更难控制。”
的确,既然他已经成为妙扇门选择的“摄政王”,不如就让对方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他身上。只是——
我沉默着想了许久,然后借着一旁不断扭动摇曳的火光看着他:“可是轻寒,他们为什么选择你,你似乎还是没有告诉我。妙扇门的人,除了救过你一命之外,跟你原本是没有关系的,就算你当过官,有声望,可天下这样的人很多,他们为什么偏偏选择你?为什么要为你作嫁衣裳?”
“……”
如果说,叶消难的后人对裴氏一族有着很深的成见,甚至仇恨,一定要推翻裴元灏的统治,那么他们大可以搅得天下大乱,然后自己出面平定,树立民望也可以,为什么要拥立一个念深,还要通过一个刘轻寒来拥立?
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之外,更多一举吗?
轻寒点了点头,道:“其实,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但我觉得——”
“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微微闪烁着:“我觉得,他们的最终目的,应该还是在你的身上。”
“我?!”
我诧异的看着他,而他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我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他说道:“我有这种感觉,妙扇门的门主是知道你的身世的,甚至他在武隆现身,出卖那座矿山都只是个幌子,我认为他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要见你。见你,然后确定一些事情。”
“……”
我沉默了下来。
现在再回头看当初发生的那些事,还有这位平西大元帅的后人,妙扇门门主,他的许多作为,似乎都跟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要解开这个谜题,还是要见到他。
我想了一会儿,喃喃道:“好吧。”
听见我这么说,轻寒好像松了口气似得,正好这个时候有两个侍从走过来,将我洗头用过的水拿去倒掉,又请轻寒稍等片刻,他要用的热水还没准备好,他也并不急,只挥了挥手:“我的药呢?”
“就快好了。”
“熬好了马上拿过来。”
“是。”
那两个人闻声退下,他刚一回过头来,就看到我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
我感觉到他微微一悸。
不等他移开目光我便叫住了他:“他们为什么选择你,这个答案我也许要等见到妙扇门的人才能找到,但你,你为什么会愿意被他们控制,这个答案,你总能给我吧。”
“……”
“这些事情,你是可以告诉我的。”
“……”
“妙扇门的人救了你的命,但救命之恩也不至于就让你完全听他们的摆布,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
“还有,现在你的人已经追上来了,那么妙扇门的人,他们又去了哪里?为什么之前他们都一直跟着你,可现在,他们却不见了?”
“……”
他皱着眉头沉默着,我认真的说道:“你可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瞒着我,但如果我发问了,你再骗我,那我就不原谅你了。”
听见我这么说,他又微微的颤了一下。
但还是没说话。
我原本以为这个时候我是可以很冷静的跟他对峙,对峙到他肯自己开口为止,可是等了许久,他仍旧紧抿着嘴唇,一脸要僵持到天亮的样子,我忍不住道:“刘轻寒,你到底说不说?!”
他抬眼看着我,一脸纠结复杂的神情。
我看到他的喉结微微的滚动了一下,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你别急。”
“……”
“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急。”
“我不说,我才会着急吧?”
他低头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顿时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好像是真的。”
“你——!”
我的脸色都沉了下来,生气他到这个时候还是在插诨打科,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终于像是避无可避的,慢慢的说道:“你听了之后也要先冷静。”
“……”
“我,我身上的毒,还没处理完。”
“……”
突然有一阵风吹过来,将面前那一堆熊熊燃烧的火焰吹得整个朝我扑来,可是,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火焰的炽热,因为那一刻,我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他身上的毒,还没处理完……?
他身上的毒,还没解!
虽然,已经在心里隐隐的知道了这个的真相,也无数次的猜测过这个可能,但真正听到他亲口证实的时候,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脸色在火光中全然苍白,却透着异常的平静。
他说:“这件事,我原本是想等到入川,或者,至少等到见了他们的面之后,再告诉你的。”
“……”
我想要说什么,可是张开嘴的时候,喉咙却一阵痛,刚刚被砂砾磨砺出的那些细小的伤口这个时候一下子都开始作祟了起来,有一种腥甜的味道涌了上来。
我颤声道:“怎么会这样?”
第2050章 你有想过,取代他吗?
他显得很平静的笑了一下:“因为很难处理,所以,要慢慢来。”
“……”
我异常冷静的看着他的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解毒,是吗?”
“……”
“萧玉声跟我说,你中的剧毒本就伤人,而且解法更毒,解毒的时候你是命悬一线的,虽然撑过去了,但至少要在床上躺上半年的时间,可是你,你那么快就出现在界河来救我……”
“……”
“是因为要来救我,所以你没有等到身体里的毒全部清除,是吗?”
“……”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神情复杂的说道:“是。”
但立刻,他又说道:“可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暂时还是没事的。”
这一回我几乎已经下定决心,他的话绝对不能相信,他就算不是要骗我,也能用最诚恳的态度,最诚实的目光让我相信他想要让我相信的一切,便将他这句话置之不理,只说道:“那,你现在到底是如何?你不说也可以,反正过了黄河,过了陕西,到了蜀地,我一样可以找到人来问。”
但这一路上我内心的煎熬,只怕是我难以想象的。
他似乎也正是害怕这个,犹豫了一下,正好这个时候一个侍从捧着药碗走了过来,俯身道:“三爷,药煎好了。”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放到了那碗药上,他也感觉到了,接过药碗挥挥手让那侍从退下,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说道:“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体里到底如何。但,妙扇门的门主每天给我一点这种药让我喝下去,就能缓解毒发。”
我的心都要凉透了:“如果,如果哪一天,他不给你这种药,你就会毒发?”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急忙道:“那——”
“只有昨天,没给我。”
“……”
随着一阵风吹来,那火焰又往我这边扑了一下,我一下子伸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低头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微微的笑了一下:“不过你看,我现在总还是没事了的。”
虽然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但我已经全都明白了。
这一路上,他因为解药的问题而受到了妙扇门的控制,尤其是在潼关等到了这一队人马解救了临汾的为难之后,连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些人的“监视”之下了,难怪之前,他敢跟皇帝进言,甚至当着裴元灏的面说出“言不听计不从”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这段日子,却什么都做不出来,只能暗中的拖延时间。
越是这样,就越是引起裴元灏的猜疑。
但所有的这些事,他却连一句话都不能跟我说,因为如果我知道他身体里的毒没解的话一定会为他伤心难过,就像现在,我已经心如刀割了。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的道:“那个时候,你不让人碰你的药,其实就是在防着我的,因为你知道我通药理,对吗?”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浑浊的药汤里只能勉强的映出我的影子,苦涩的味道随着蒸腾的热气扑到了我的脸上——如果上一次真的像现在一样这么近的看到这碗药,闻着药味,我一定很快就能辨认出,这根本不是治风寒的药,但即使没有,从他不让人,尤其也防着我碰他的药的这个事实,我就已经感觉到,他的药有问题,他的身体出了问题。
我只是不敢在心里承认,只怕一承认了,就要面对无法挽回的真相。
眼睛阵阵的酸涩,好像有泪要流出来,他看着我眼圈红红的,轻声道:“我就怕看到你这个样子。不是说了吗,我现在总还是没事的。”
我哽咽了半天,才勉强说道:“你先把药喝了。”
他叹了口气,一口喝了那药。
我急忙问道:“好一点了没有?”
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理智一点的我坐在旁边,肯定会笑这个无知的我,他明明就是被妙扇门的解药所控制,对方又怎么可能给他一副能够完全清除体内毒性的药?又怎么会喝了一碗药就立刻见效?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的对着我点了点头:“好多了。”
我自己也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然后说道:“那接下来呢?明天呢?”
轻寒擦了擦嘴角,把空碗递给侍从,然后说道:“他们跟我们分路了,分路之前,阿蓝让他们给了我足够的药。”
“足够?足够多少的?”
“足够我们感到西安府的。”
“西安府?”我的精神一凛:“这么说,他们也要去西安府?”
他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皇帝过了潼关之后,行程就已经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
我急忙说道:“可是,高大人不是派人来接他了吗?西安府驻扎的兵马也不少啊!”
轻寒轻轻的摇了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
“西安府的确驻扎了很多兵马,高大人也的确是忠于皇帝的,这些都是我们事先知道的,但很多已知的事,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会因为其他的一些事情而发生改变。”
我心里一惊:“难道西安府出事了?”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西安府现在也已经不在朝廷守军的控制当中,或者说,高大人已经被人控制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谁这么做的?难道,难道又是妙扇门?!”
“当然是他们。”
“可,可他们不是一直在蜀地吗?”
他摇头道:“他们的大本营的确是在蜀地,但川陕本为一家,这两个地方挨得太近了,蜀地的很多势力其实都慢慢的渗透到了陕西来。就连——”
说到这里,他自己停了下来。
我看了他一眼,火光下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面色也变得有些复杂,而我立刻就知道,他要说谁了。
我轻轻的道:“你要说——她,是吗?”
“……”
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哀伤,慢慢的下头去,“嗯”了一声。
虽然跟他说过,他记得她,还在为她伤心难过,甚至无法放下一些事情,我都能理解,为他的情深意重而欣慰,但女人就是女人,真正看到眼里的时候,仍旧有些酸涩。
他曾经的妻子,在新婚之夜惨死的安国公主——裴元珍。
这位曾经的长公主就跟蜀地的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当时就猜测过,因为赵淑媛在皇泽寺出家,她时常前去探望,而皇泽寺正是处在川陕交界处,很有可能就是在那里,她跟蜀地的人开始联系。
现在,轻寒的欲言又止,也就彻底证实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妙扇门,长明宗,这些势力不仅仅只在蜀地经营,他们有的将手伸向了江南,而有的,就渗透到了陕西。
我用力的甩了一下头,想将那种情绪抛诸脑后,然后问道:“所以你认为,现在的陕西,已经被妙扇门的人控制了?”
他摇了一下头:“陕西这么大,要控制这个地方是不可能的。可你知道关陇地区还有不少豪强贵胄,虽然他们在本朝已经没落,但并不代表他们全无实力,只不过是伺机而动罢了。一旦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再有妙扇门的人带头,在陕西境内闹出一点事情来,一点都不稀奇。尤其,皇帝现在的处境,的确已经和之前不同了。”
我顿时有些慌张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高大人都已经被他们控制了,那来接皇帝御驾的人——”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沉重的点了一下头。
我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轻寒说道:“我本来就想要赶在他渡黄河,过潼关之前……控制住他,可是妙扇门的人把那件事拿出来一说,他就彻底的不再信任我了,我担心跟得太急,两边难免要动起手来,只能等着我的人马赶上来,而妙扇门的人在他们渡河之后,也就放弃了我这一边,直接离开了。”
“他们——”
“我想,他们现在肯定也已经渡了河,跟在皇帝的后面。这样一来,皇帝的行踪就彻底的被他们控制起来了。”
我慌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沉默着看向前方,河滩上点点篝火照耀着宽阔无际的河面,还有些人影在不断的忙碌着,他轻轻的说道:“只希望,我们能在他进入西安府之前赶上他。”
正好这个时候,为他准备的热水也送了过来,他原本还想要去另一边洗,我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就在这里洗,我帮你洗。”
他笑了笑,也就无声的顺从,将满是黄泥的头发慢慢的浸到了热水里,蒸汽熏染上来,倒是让我刚刚遍及周身的僵冷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也学着他那样,手捧着热水一点一点的浇到他的后脖颈上,将有些干涸的污泥揉搓下来。
我一边洗着,一边看着他浸在热水里,那些明显的斑白的发丝,过了好一会儿,我轻轻的问道:“轻寒。”
“嗯?”
“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什么?”
“你,你真的完全没有想过,取代他吗?”
第2051章 一个属于他的光明时代
“你,你真的完全没有想过,取代他吗?”
感觉到他微微一怔,但没有立刻动弹,或者说什么,我又捧了一捧水浇到他的头发上,轻轻的揉搓了一下,一边洗一边说:“如果,不考虑做皇帝要牺牲什么,不考虑,你的脸……你真的完全没有想过吗?”
“……”
“其实现在,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个可能,甚至那些老百姓,也有这样想过的。”
“……”
“我记得当初太师离京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占山为王,未必不能头顶露白。现在天下大乱,你有钱有势,有兵有粮,你离那个人很近,你要做什么,也许都只是一抬手的事情。”
“……”
“你考虑过吗?”
他很安静的低着头任我轻轻的揉搓他的头发,听完我说的那些话之后,过了许久,才慢慢的说道:“要说完全不想,那我就真的是在骗你了。”
“……”
“我当然想过。”
我心里微微一颤,急忙道:“那你——”
“但我也会想,你会如何对待我做这件事。”
他打断了我的话,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能接受吗?”
“……”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可我却连是或不是都答不出来。
他看着我许久,然后轻轻的笑了一下。
“轻盈,其实……从头到尾,你没有想过让别的人来取代他做皇帝。即使是,即使当初你嫁给裴元修的时候;即使,我现在也变得有权有势,有机会问鼎他的那个位置,但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对不对?”
“……”
“我记得那个时候还在吉祥村,你问过我如何看待皇帝这个人,我曾经回答过你。”
我喃喃道:“不好的人,好的皇帝。”
他笑道:“你还记得。”
我一时间有些怔忪,我也没有想到,这句话我似乎并没有刻意的去记起,这段记忆在我的脑海里也从来都很模糊,可他一说,我就一下子回想了起来。
轻寒温柔的笑着,说道:“那个时候,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只是凭着自己听说的一些事情回答了你;而后来,我到了他的身边,做了他的臣子,跟着他一起做了很多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对他的看法也在不同的时候各有不同。”
我问道:“那现在呢?”
他笑道:“现在,我才发现,我对他的看法,仍旧是当初的那个看法。”
“……”
“他是个好皇帝。”
“……”
“我仍然相信,如果能够度过眼下这个劫,天下重回到他手中,不再有那些阻挠他的人,他会在废墟里创建出一个属于他的,光明的时代。”
他说着,温柔的看着我的眼睛:“我相信,你也一直是这样想的,所以——所以不管他是个什么人,怎么对待你,可在这件事上,你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
我说不出话来,喉咙微微的有些哽咽,尤其在他温柔的目光的注视下,身体里原本已经有些僵冷的血液在飞快的奔流着,让我整个人都有些发软,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拉了一把他的手:“给我过来,你衣裳都弄湿了。”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抬起头来,水就顺着发梢流淌下来,衣领和后背湿了大半片。
我一只手将他的头按了下去,没说什么,继续轻轻的帮他揉搓他的头发。
水里,似乎还映着他微笑着的样子。
我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的说道:“我以为,我也害怕,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你会改变。”
他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看也是。”
“……”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我的话题又回到了他身上。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我认认真真的给他洗了两遍头发,终于将发丝里那些泥沙都清理干净,然后用一条毛巾轻轻的帮他擦干了头发,他终于松了口气的抬起头来。
我又拿着毛巾擦了擦他的脖子,然后轻轻的说道:“轻寒,你——若你真的像我在太上皇临终之时说的那样,是个天家之子,会怎么样呢?”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怎么了?”
“……”
“这种无稽之谈,何必一提?”
“……”
我看着他,喉咙有些发涩,他自己束好了头发,再转头看向我:“嗯?怎么了?”
我说道:“轻寒,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世吗?”
“……”
他立刻愣住了。
我说道:“这么多年了,你都从来没有想过?过去你在那个小渔村里,也是因为要守着娘不能让她老人家伤心,所以你从来不提;可是,她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况且,现在的你真的是有钱有势,有很多人可以供你指使,你只要一声令下,很多事情都能查得清楚。你难道不想去查清自己的身世吗?”
他眼中的光芒慢慢的暗淡了下来。
我的内心也在这一刻越发的纠结了起来——虽然直到现在,我也还没有弄清他的身世,可是,所有的猜测,所有的可能,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他?
但是,一想起裴元灏知道我在裴冀临终时说的那些话时的暴怒,我又有些犹豫。
这件事,实在太过复杂,也牵扯了太多,如果告诉了他,又会不会引起他和裴元灏之间更大的裂痕?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接下来在西安府的相见,就注定不会是一次平静的相见。
就在我心里纠结不已的时候,突然,山坡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轻寒一听这声音,立刻抬起头来,就看见火光中一群人冲了下来,领头的直接冲到了我们的面前,这才翻身下马走过来:“师哥,大小姐。”
“玉声,你回来了!”
眼看着萧玉声带着一队人马,有的脸上身上都带着伤,但幸好没有什么大碍,他微笑着对着轻寒俯身拜道:“幸不辱命。”
轻寒微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虽然之前已经知道他成功击退了邪侯奇的人马,但现在真正看到他平安归来,才算是真的放下了心。大家就在河滩上吃了点东西,让那些伤兵包扎休息。过了亥时,就听见查比兴在河边大声的喊道:“师哥!”
第2052章 潼关,怕是不好过
我们一听他的声音就明白过来,急忙起身朝那边走过去,远远的,就看见宽阔的河面上,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河岸的这一边一直延伸向了对面,中间还有无数的大大小小的黑影在随着河水的奔涌而不断的起伏着。
浮桥已经搭建好了!
轻寒借着火光看了看,已经有几个人度过了浮桥,在河对岸摇晃着火把大声喊着。
查比兴说道:“刚刚让几个人牵着马过去试了一下,没有问题。”
“太好了。”
轻寒对着查比兴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查比兴笑嘻嘻的说道:“这些话,师哥等回书院的时候再说吧。”
轻寒忍不住摇着头笑了起来,看爱对于泄露机密那件事,他还一直挂在心里,大概也是惧怕南振衣到时候会严厉的惩罚他,轻寒到底是入室弟子,说话对南振衣应该是有一点影响的,所以在“讨好”他,让他到时候帮忙讨饶说说好话。
立刻,跟着轻寒的那几个将领便已经跑上上坡,招呼在上面休息的那些士兵立刻熄灭火堆收拾东西,马上列队准备过河;幸好他们并没有扎起帐篷,所以收拾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看见土坡上的火光渐渐的熄灭了,几支队伍整齐的列队,举着火把走了下来。
前几批渡河的是步兵。
等到过去了大概几百人之后,骑兵便开始牵着马渡河,大家都还是很小心翼翼的,夜色中,看到他们举着火把走上浮桥,火光练成一线,不断的起伏着,马匹在深夜行动多少还是有些不便,而且两边都是波涛汹涌的河水,好几次都差一点失控跌落,幸好大家还算镇定,勉强控制住了局面。
等到队伍过去了大概一半之后,我们几个便也上了桥。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这座浮桥是由无数大大小小的小船绑缚在几十根贯通黄河两岸的粗壮的麻绳上组成的,船上面又覆盖着宽大厚重的木板,才能勉强维持平衡,难怪刚刚他们在河岸上忙碌了半天,就是将好几根木桩深深的打进地里栓住绳索,才能维持,如果绳索一脱落,整座浮桥就全散架了。
走在上面,虽然还算平稳,但因为是浮桥的缘故,每一脚下去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并不踏实,稍微一个浪头大一点,人就在桥上跟着颠簸。
我一只手扶着旁边的绳索,还是走得颤颤巍巍的,这个时候,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握住了我的手,转头一看,轻寒正看着我:“小心一点。”
我心里一暖,微笑着点了点头:“嗯。”
旁边的查比兴背着双手也走得稳稳当当的,在周围的人都小心翼翼的行走的时候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挑衅,可他还特地对着我们两个笑嘻嘻的“嘿嘿”了两声,惹得我几乎又要说他,幸好萧玉声过来,一把将他抓到前面去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大家终于度过了浮桥。
给了那些前来帮忙的老百姓一大笔钱财之后,轻寒说道:“这座桥就留下来吧,只要每月让人专门过来检查修整,这座桥还是能用很久的。”
几个老人家立刻感激的跪在他面前:“多谢公子。”
轻寒淡淡的摆了摆手,让人扶起他们,这个时候大家便开始在河岸边上列队,并且整装待发,等到所有的人都已经度过大河,这个时候天边都已经开始有了一点亮色了,
萧玉声他们翻身上马,对着身后黑压压的队伍一挥手:“出发!”
立刻,大家便策马朝前飞驰而去。
我仍然是跟轻寒同骑一匹马,因为一整晚也没怎么休息,非常疲倦的关系,尽管在马背上点播不停我也慢慢的打起了瞌睡,耷拉在他一边的手臂上,他一言不发的用一只手臂圈了我,让我能稍微舒服一点。
我打了一个盹儿,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抬头望着他:“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他道:“当然是赶路,追上他们。”
“我知道,我是说,我们要走哪一条路?”
“过了黄河了,还能有哪一条路?”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而我一听,心里不由的就沉了下来。
我们的队伍沿着河岸前行,隐隐的一直能听到河水奔流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就看到晨光下远处的山上矗立着的那个巨大的高台模糊的影子,果然,我们终究还是要过潼关。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压抑的呼吸和心跳,轻寒低头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咬着下唇道:“潼关,怕是不好过的。”
他道:“我知道。”
“……”
“不好过也得过。”
“……”
“如果皇帝真的被妙扇门的人控制住,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敢想。”
我苦笑着道:“摄政王,这顶帽子扣下来,能压你半辈子吧。”
他也苦笑了一声,没有接这个话,越发奋力的策马前行。
渐渐的,周围变得亮了起来,前面带队人也熄灭掉了火把,我能看到马蹄扬起的巨大的烟尘在空中弥散着,可潼关的轮廓却越发清晰的出现在了视线里,慢慢的,已经能看到关口上那些飘扬的旌旗,还有守关将士们的身影。
虽然看起来潼关已经近在眼前,但路却并不好走,这里的路就真的应了一句俗话——望山跑死马,山路崎岖,加上陡峭的地势,我们的人对这里也并不太熟悉,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开始上了官道,等我们到达关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终于来到潼关城楼下,迎面就看到了巨大的城门在眼前紧闭着。
而两边那灰突突的城墙如同一个巨人展开了宽阔的双臂,将整个关口围绕起来,那种威武雄浑的气魄,让人不由自主的就肃然起敬。
而我一抬眼,就看到城楼上一个人扶着腰间的长刀,而一脸凝重的俯视着我们。
那正是潼关守将曹吉。
看来,裴元灏他们过潼关,显然也跟这位守将打了招呼,不会那么轻易的放我们过去的。
不知面对他,我们又该怎么做,才能度过潼关?
第2053章 这一次他调兵,是中计了
正想着,一骑人马已经从队列中走了出来,慢慢的走到城楼下,一看,竟然是查比兴。
他对着城楼上拱手行了个礼,道:“户部侍郎,御前行走查比兴,拜见曹将军。”
我不由抿了抿嘴唇。
到底这里面还有一个他算是当官的,也还能勉强跟朝廷的人搭上话。
不过,他的话音刚落,站在城楼上的其他的守城的将士立刻就拿起了手中的弓箭,将雪亮的箭矢对准了他,查比兴吓了一大跳,立刻说道:“曹将军,你这是何意?!”
曹吉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你说你是户部侍郎,御前行走,可你为何不在皇上跟前听用,反而跟着刘轻寒一起行动,你这是要犯上作乱吗?”
查比兴哈哈的笑了两声,道:“曹将军,你这话就严重了。我师哥虽然已经不是朝廷的官员,可他在任期间尽忠职守,即使现在没有在朝为官,也从未懈怠,尽心尽力的为皇上分忧。这一次临汾之危,全天下都知道是他解得围,为什么在你嘴里,跟着他就成了犯上作乱了呢?”
曹吉听了他的话,立刻皱紧眉头,正要说什么,渣比西又抢着道:“如果一个人解救临汾危难,为皇上分忧都是在犯上作乱,那这天底下,有不犯上作乱的吗?”
“……”
“那曹将军,你固守潼关,临汾之难你未出一兵一卒,更未为皇上分忧半点,这岂不是大逆不道?”
曹吉是个武人,论起嘴上的功夫当然比不过西山书院出来的学生,几句话,就被他说得脸色通红,气呼呼的道:“你,你——”
查比兴还在笑。
这时,轻寒策马慢慢的带着我走上前去,对着他说道:“查比兴,我们是来过关的,不是要跟曹将军做口舌之争的。”
查比兴立刻低下头去:“哦。”
轻寒这才抬起头来对着城楼上的人道:“曹将军,有礼了。”
曹吉看了他一眼,眼中寒光毕露,没有说话。
我借着天光这才看清这位潼关守将,他大概五六十岁左右,身材不算太高大,但因为一身甲胄,满脸虬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们,也显得非常的英武不凡,倒是和他的儿子一般,带着武人的气息,让人不能逼视。
曹吉从刚刚查比兴的话中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跟这些当过文官的人耍嘴皮子,便大手一挥,干脆利落的说道:“刘轻寒,你也不必在本将军面前讨好。皇上有旨,不能让你过关,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吧。”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
轻寒也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道:“曹将军真的一点都不肯通融?”
曹吉冷笑了一声:“刘轻寒,你且先说说你过关之后要做什么,再来说说看,本将军该不该通融!”
轻寒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如果在下说,在下率领兵马过关,是为了勤王护驾,曹将军相信吗?”
这句话一说完,曹吉立刻冷笑了起来。
甚至两旁边那些拿着弓箭对着查比兴的守城的将士都忍不住发出了轻蔑的冷笑的声音,大概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个笑话,讲得太没有诚意了。
冷笑过后,曹吉说道:“刘轻寒,你不必再说了,在陕西,勤王护驾也轮不到你。等到皇上到了西安府,自然有高大人勤王护驾。”
轻寒皱紧眉头:“高大人?只怕高大人现在也自身难保了。”
“你说什么?”
“我说,高大人现在恐怕也是自身难保。皇帝陛下以为到了西安府就能平安,但事实上,现在的西安府才是最不平安的地方,皇上若真的去了哪里,只怕——”
“刘轻寒!”
曹吉大怒,指着他道:“你再敢危言耸听,哪怕皇上交代了不要伤你们的性命,本将军宁可抗旨犯上,也要杀了你!”
他的话音一落,那些弓箭手齐刷刷的将闪着寒光的箭矢全都对准了轻寒,连周围其他的那些守军也都纷纷拔出刀剑,顿时,整个潼关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轻寒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时,他感觉到袖口上一沉,低下头来,正对上我的眼睛,我轻声道:“让我说两句。”
他想了想,轻轻的点了点头。
于是他扶着我下了马,慢慢的往前走了几步,一见我走过去,曹吉立刻对着周围的人挥了一下手,那些人立刻将搭在弓弦上的箭矢收了起来。
我对着他说道:“曹将军,有礼了。”
曹吉神色复杂的看着我,还是对着我拱了拱手:“颜小姐。”
我笑道:“没想到,曹将军还知道我。”
曹吉说道:“尊驾乃是妙言公主的母亲,这件事尽人皆知,况且——”他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当初,若不是颜小姐在高大人面前为本将军求情,潼关之难,只怕也难以度过。”
他说的是当初他守护潼关,因为大意而被山西的人轻而易举的攻陷了这个关口,高天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怒骂他“误国误民”,立刻就要上奏朝廷将他满门抄斩,恰好那个时候我在西安府,便为他求了两句情,容他能先夺回潼关再定罪责;显然,后来他应该是将功折罪,仍旧守卫潼关,而我那几句话,对他也的确算是救命之恩了。
我微笑着说道:“难为曹将军还记得。”
他说道:“本将军一向恩怨分明。”
我笑道:“恩怨分明是件好事,但希望曹将军对于一些大事,也能做到明察秋毫,那样,才不至遗祸天下,祸乱苍生。”
他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颜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道:“我的意思是,皇帝陛下如今身陷困境,曹将军若再不放我们过关,那皇帝陛下的安危难保,而曹将军——你就会是遗祸天下的罪人。”
“……”
大概是我的话有点太严重了,曹吉也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颜小姐,你不要危言耸听!”
他的话音刚落,轻寒立刻上前一步,说道:“曹将军,她可一点都没有。”
曹吉这个时候的神情也明显有些乱了,毕竟,事关皇帝的安危,他不能完全置之不理,于是说道:“那你们刚刚说皇上身陷困境,是何意?”
轻寒说道:“我的意思就是,皇帝陛下的行踪,已经完全在人掌握之中。”
一听他这么说,曹吉立刻道:“刘轻寒,你这句话,怕是在贼喊捉贼吧?!”
轻寒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而曹吉已经冷笑着说道:“事实已经很清楚了,皇上也已经告诉了本将军,一直都是你在调度自己的人马,想要控制皇上,连证据都有了,你给你的那些人写的信上清清楚楚。怎么,现在皇上不在你的控制之中,你就要反咬人一口了?”
轻寒的气息都沉了一点,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曹将军,我承认那封信是我写的,但我那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皇上被别人控制。”
“不让皇上被别人控制,难道被你控制就好了吗?”
眼看着曹吉已经将这件事导进了一个死胡同里,我拉了一下轻寒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上前一步说道:“曹将军,且放下这个问题不谈,我只问你,如果轻寒他真的要加害皇上,何必千里迢迢率领人马赶到临汾救驾?”
曹吉顿时被我问得一愣。
我说道:“他只要坐山观虎斗,自然能得渔翁之利,可现在,他的人马在山西先跟林胜的叛军打了一仗,已经损伤惨重;在离开临汾赶往此处之际,又跟胜京的骑兵遭遇,还是他的人马出击,皇帝陛下才能高枕无忧的顺利度过黄河。你见过这样尽心尽力的反贼吗?”
查比兴也跟着说道:“曹将军,现在事态紧急,如果你真的一意孤行,那皇上的安危就真的难保了!”
曹吉明显有些动摇了。
事实摆在眼前,有的时候不管说再多,也不如人做一件事更能证明是非对错。
他犹豫了许久,才说道:“那你们刚刚说,高大人也自身难保,是什么意思?”
轻寒立刻说道:“为了解临汾之危,皇帝陛下曾经派人带着他的手谕过潼关,到西安府调兵,你可记得?”
曹吉立刻说道:“当然。”
萧玉声慢慢的策马上前,他立刻就认了出来,指着他道:“就是他调的兵!”
轻寒道:“没错,但其实这一次他调兵,是中了人的计了。”
萧玉声自己也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他一眼,曹吉更是拧紧了眉头,轻寒说道:“临汾之危,原本是京城……还有许昌,山西的叛军为了抓住皇帝而设计的,但是有一些人,却利用了这一次的临汾之战,他们知道临汾守军不足,必然要到陕西调兵,而这一队人马被调走之后,西安府就空了。”
曹吉没有说话,但他脸上的神情立刻就变得凝重了起来。
对于一个常年征战,镇守关口的将军来说,这种事情,他当然是非常熟悉的。
他说道:“你的意思是——”
轻寒道:“这批援军一走,西安府实际上就已经落入了他人的控制。”
曹吉的脸色变了又变,明显已经有些慌乱了,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你有什么证据?本将军在潼关,一点消息都没得到,你凭什么这么说?!”
轻寒冷静的说道:“我只问你,这一次高大人派来迎接皇上的人马,是何时过的潼关?”
一听他这么说,曹吉的眼中立刻露出了一丝惊惶。
而我冷静的一想,也立刻明白了过来。
萧玉声他们带着人马也才刚刚过潼关不过一天的时间,而他们是为了到临汾去救驾,只是,因为临汾之危已经被轻寒解救,所以在半路上就遇上了圣驾,然后才掉头往回走。
可是,就只走了一天的时间,就在黄河这边遇上了高天章派来迎接圣驾的人。
也就是说,这两队人马,根本就是一前一后。
真的要迎接圣驾,怎么会在援军刚刚启程之后就立刻派人过来迎接圣驾,这怎么说都说不通的!
不仅曹吉愣住了,他身后的几个副将也都愣住了,一个军师模样的人立刻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曹吉停了之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转头看着他,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不早说?!”
那军师苦着脸说了几句话,大致意思也就是身不由己,显然就是在放马后炮。
这一下,曹吉就真的有点急了。
这个人虽然显得有点刚愎自用,行事也不见得多聪明,可是一心为国却是真的,若不是这样,当初潼关一破,一般的武将不是赌气一死就是立刻逃避责任,但他却能重头收拾再度收复潼关,这样的人也实在难得。
他犹豫了半晌,再度低着头看着我们两:“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抢先一步说道:“曹将军,别的人你可以不信,难道我的话,你也不相信吗?我的女儿妙言公主就跟在皇帝的身边,若不是为了她,我也犯不着这样灰头土脸的来这里求你。”
“……”
“现在皇上的行程就在被人的掌握之中,没有进入西安府,还能有挽回的余地;若你再拖延下去,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
“曹将军你想想看,就算我们是在说假话,你放我们过关,皇帝身边至少还有高大人的人,还有令郎率领的兵马可以保护他,我们就算追上去跟那些人打起来,也未必能赢得了,你还可以派人跟在我们身后,若我们有一点谋逆之心,你就立刻动手;可如果我们说的是真的,你不放我们过关,那皇上就会被人奸人引到西安府,到那个时候,你再派人过去,也于事无补了!”
我将事情的利弊和两种选择的结果摆在他的面前,这个时候,我整个人都在冒冷汗。
如果他不答应,那这一次,裴元灏只怕真的要出大事了!
曹吉,他会如何选择呢?!
第2054章 让他们……准备药!
大门在我们眼前缓缓打开的时候,我还有一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能伸手用力的抓住轻寒的手,才能克制住此刻激动的心情。
而他,要比我冷静得多,只是掌心也微微的有些汗湿。
随着一声悠长而暗哑的嘶鸣声,大门终于完全打开了,而映入我们眼帘的就是曹吉带着他的几个副将,身后还跟着大队的士兵矗立在城门内,有的人手已经扶在了腰间横挎的长刀上,每个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们。
然后,曹吉往城门外走了出来。
轻寒也立刻带着我们几个往前走过去。
等两边的人马都走到了一起的时候,他对着曹吉俯身行了个礼:“曹将军。”
曹吉的身材不算高大,站在他面前还矮了小半个头,但满面虬髯,一生戎甲,却是十足的杀气腾腾,气势上一点也不输他。虽然他也并不像其他的士兵一样手握兵器,我的心里还是非常的紧张,握着轻寒手的那只手不由的更抓紧了一点。
曹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
然后,他说道:“你们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我急忙要回答,可轻寒捏了一下我的手指阻止了我开口,然后郑重的对着曹吉说道:“空口无凭,但我想,曹将军千万不要用皇帝陛下的安危来证明这个真假。”
听他这么一说,曹吉的神情更加的沉重了起来。
他身后的几个将领,连同那个师爷都有些混乱的走上前来,正要对他说什么,曹吉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们开口,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轻寒:“刘轻寒,本将军是为了皇上的安危,姑且信你,也信颜小姐一次。”
我立刻露出了笑容:“多谢曹将军。”
“但是!”他又冷冷的说道:“本将军会派人跟在你们的后面,如果你们意图不轨,危及到皇上的安危,本将军一定会取你的性命!”
轻寒平静的说道:“我也必将人头奉上。”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定定的望着对方。
一阵风,从洞开的大门内吹了过来,卷着滚滚黄沙吹拂过我们的脸颊,被刮得有些发疼。不知在这样的风沙中站了多久,曹吉终于往自己的身后一挥手,那些列队在后面的士兵全都朝着两边退开,而他自己也朝一边退了几步。
轻寒说道:“多谢!”
说完便牵着我的手走回去,我们几个人都上了马,从曹将军面前走过的时候,他拱手对着他行了个礼。
曹将军只是阴沉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们队伍很快便过了潼关,而等我们所有的人都走过城门之后,之前跟在曹吉身后的那一队人马立刻调转方向,后队变为前队,跟在了我们身后。
虽然后面又跟上了一队,而且是虎视眈眈,似乎随时都要伸出利爪扑上来似得,但总算过了潼关,大家还是非常的高兴。查比兴一边骑马往前走一边回头看着身后那灰突突的高大的城楼,说道:“看不出来,这位曹将军还挺识时务的。”
轻寒却一脸凝重,只闷头策马。
我抬头看着他:“怎么了?过了潼关了,你怎么反倒不太开心的样子?”
大家都看着他,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若是平时,就算我们舌灿莲花,潼关也没那么容易过;可现在,曹将军却因为我们的几句话就放我们过关了。
我说道:“这有什么不好吗?”
他摇了摇头:“可见,大家对时局,都不那么有信心了。”
“……”
我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
的确,潼关作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显然是在位者非常看重的地方,裴元灏临过潼关的时候肯定也给曹吉打过招呼,如果曹吉对时局有信心的话,根本不会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但现在,他却真的放了我们过关,显然,对于陕西境内是否太平,他也并没有太多的信心。
这段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加上过了潼关之后就是一段很长的,非常陡峭而崎岖的山路,大家也不能立刻策马疾驰都只能勒紧缰绳慢慢的走,听着那单调的马蹄声,越发放大了那种不安和茫然。我便抬起头来看着他,嘴角带着一点笑意的:“可我觉得,你对他好像一直很有信心似得。”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道:“那是因为,我还没有看到他的底线在哪里。”
“……”
“我只是有一点担心,他一味地西进,最终会把战火引向西川。”
提到这个,我的心里也有些沉重了起来,轻轻道:“这也是我担心的。不知道,轻尘会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至少现在看来,太子,还有皇帝的嫔妃们进入西川,颜家并没有什么动作。”
“……”
“他大概,也在等皇帝入川吧。”
“……”
“到时候,你的态度,至关重要。”
被他这么一说,我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想想道:“你觉得,轻尘会完全听我的吗?”
他也想了想,说道:“我认为,他会在尽量考虑西川和颜家的利益之时,听你的。”
尽量考虑西川和颜家的利益……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的想起了当初轻尘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他说,他是西川的——“守业者”。
可是,他真正要守护的到底是什么,西川现在面对着什么危机?
正常情况来说,如果西川真的面临着什么危急,那他现在不是应该专注的去面对这个问题,而不是牵涉进裴元灏的这些事情里来,说难听一点,这是一趟浑水,他踏足进来,是真的会有可能把战火引向西川,到时候,难道他还能说,自己是西川的“守业者”吗?
西川的危机,可能在战火燎原之后的废墟上,度过吗?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有几个老百姓走到了我们的面前来。
基本上在过了河,进入了陕西境内之后,我们就没怎么再管过他们了,因为这个地方相对山西那边来说已经是非常安全的了,但现在他们突然过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得,轻寒立刻勒住了马。
大家也纷纷停了下来,那几个人站定之后便朝着我们行礼。
轻寒说道:“各位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个年级大一点的老人说道:“刘公子,这一路上多谢刘公子照拂,既然现在刘公子还有要事在身,那我们,我们就不打扰刘公子了。”
这样其实是正合我们的意,毕竟带着老百姓在路上没办法全速前进去追赶前面的人,于是轻寒笑了一下:“那好,那你们请便吧。”
那几个人纷纷跪下磕头:“多谢公子了。”
说完,他们便起身往回走去,应该是要去跟后面那一大批老百姓打招呼,不必再跟着我们全速前进,我看着他们一边往后走,一边不断的回头看着轻寒,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原以为他们应该是在念着他的好,可仔细一看,却发现他们的神情都有些怪异。
轻寒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
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我说道:“轻寒,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蹙眉的又回头看了一眼。
我问他:“要不要去问一下?”
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现在要紧的还是先赶上他们,赶上他们再说。”
于是,等到大家终于走过了这一段比较难走的山路,上了官道之后,立刻修整一番便开始全速的前进。
我坐在他怀里,听着周围马蹄嘚嘚的声音,也会不时的回头去看,在我们身后,曹吉派出的那支队伍始终跟着,人数虽然不多,但显得非常的尽忠职守,跟我们保持着一点不远不近的距离,如果我们真的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他们一定会立刻冲上来的。
在这样背后跟着一条尾巴的情况下,我们不停地往前赶路。
可是,他们之前毕竟已经非常的劳累了,而且前一天晚上在黄河岸边几乎彻夜不眠,即使大家再是奋力疾驰,速度还是慢了下来。
傍晚的时候,我们才到达渭南。
我原本有点担心轻寒为了赶上他们不肯休息,但没想到他自己慢慢的将马速慢了下来,周围的人一见他的速度慢下来,都忍不住暗暗的松了口气。
我们停在了一处驿站外,他带头翻身下了马,只对着后面的人挥了挥手,他的几个随从立刻就上前来做安排,让大家该休息的休息,该喂马的喂马,而他自己走进了驿站。
他走得特别的急,进门的时候差一点被门槛给绊倒,我吓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轻寒,你怎么了?”
抬头一看,吓了我一跳。
他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格外苍白了起来,而且额头上满是汗水,正一缕一缕,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我急忙道:“你怎么了?!”
他的嘴唇也干得几乎要开裂,这个时候微微有些颤抖着看着我,过了许久,才慢慢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让他们……准备药!”
药!
解药!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他身体里的毒还没清除,还需要再服药!
第2055章 锈红色的血
我急忙回头对着后面的人大喊道:“快,把他的药拿过来!快拿药过来!”
后面的人一听我这话,立刻明白过来,急忙争相奔走的要去找他的行李,而轻寒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跌落下去,我吓得急忙抱住他:“轻寒!”
幸好这个时候,查比兴和萧玉声一个箭步冲上来帮我扶住了他,他垂着脑袋不停的发抖,汗水一颗一颗的从脸上滴下来落在地上。
一看他这个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在忍受着剧痛,就像当初中毒的时候,他也承受着目盲,耳聋,声哑,全身经历剧痛的折磨,现在,只怕也是这样。
我急忙伸手扶着他的脸:“轻寒,你怎么样了?”
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用力的咬着下唇想要撑着,可我这一问,他就像是终于撑不住了一般,一开口就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来,全洒到了我身上。
“轻寒!”
我吓得尖叫了一声,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衣裳都被染红了大片,正想要说什么来安慰我,可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开始咳嗽了起来。
没想到他毒发起来那么快,而且情况那么糟!
这个时候我一边伸手为他擦拭嘴角的鲜血,一边尖声对着后面的人吼道:“药,快把药拿来!”
查比兴和萧玉声看着他这个样子也吓坏了,急忙扶着他进去随便找了一个房间,将他抬到床上,他不断的在咳嗽,每咳一次就从嘴角流出一些锈红色的血,吓得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现在都已经痛成这个样子,不可能是突然发作的,一定是在路上的时候就开始了,可他却一直撑着,撑到现在。
我又气又急,眼睛都红了,查比兴看着我这个样子,急忙要出去催那些人,可他出去了一会儿之后又转身走回来,整个人好像都有一点僵了。
我回头看着他:“药呢?!”
他怔了一会儿,才望着我们:“找不到了。”
“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不已的望着他,查比兴垂着手站在门口也有些无措:“他们去找了行李,找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
“过黄河的时候,好像就掉了几包行李,但当时谁都没注意。”
“……”
“可能,可能药就在——”
这一回我的脸色都变了,而萧玉声皱着眉头看向查比兴,他们两个人,明明好像是无所不能,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的,这个时候也有些束手无策了。
怎么办?怎么办?!
萧玉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大小姐,这样不行。之前师哥就——”
我一抬手就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因为不用他说,我已经看到现在轻寒痛不欲生的样子,他虽然还能勉强维持神智,但越是这样,就越是痛苦。
必须得想办法,立刻想办法!
萧玉声立刻就要往外走去:“我去找他们!”
“等一下!”
我急忙开口叫住了他,萧玉声回过头来看着我,想要看我能拿出什么办法来,但我却只是苍白着脸庞跪坐在床边,眼看着轻寒嘴角越来越多锈红色的血丝溢出来,甚至将枕头都染红了大片。
萧玉声这一回也急了:“大小姐!”
“不要说话!”
我几乎失声大吼道,他们两个人都惊了一下,连同外面要走进来的几个侍从都呆在那里不敢动。
那天晚上,那个侍从端着药到他的房里,后来,也是我催促着他将还热着的药喝下去的,那碗药相当的浑浊,完全看不出里面道理有些什么,可是那个味道……
那个味道——
我闭上眼睛,深深的往记忆深处去挖掘那苦涩的味道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玉声……”
“大小姐?”萧玉声一听我叫他,立刻有些紧张的往我身边走了一步:“你要我做什么?”
我皱着眉头,慢慢的说道:“知母、贝母、半夏、生甘草、玄参,还有伍麻黄、熟地、补骨脂,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
我僵了许久,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睁开眼睛开着他,只能说道:“先这些,去找药房的先生配,先用一次再说!”
他们也看出我没有完全的信心,所以连剂量都不清楚,只能让药房的先生来判定剂量,就只是为了缓解他的痛苦,萧玉声低头看了轻寒一眼,咬了咬牙:“是!”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查比兴看着他走了,又回头看着我:“大小姐,这个药方能行吗?”
我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能先试试看。”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声音,好像有人在说什么,见我已经完全无暇顾及外面,查比兴便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外面吵闹的声音平息了下去,他这才走进来,看见我坐在床边用力的抓着轻寒的手,指甲几乎都扎进了他的肌肤里,用力的压在他虎口的一处穴位上,虽然也不知道这到底能有多大的用处,只是希望能缓解一点他的痛苦。
他的神智还算清醒,但不能说话,一开口就咳出血来。
我柔声道:“你先不要急,我,我会想办法的。”
我尽量温柔的安慰他,可话说到最后,却还是止不住声音哽咽,微微的颤抖。
他看着我,眼中满是愧疚,却又不能开口说什么,只能轻轻的闭上眼睛。
这就是他之前,每一次毒发的经历了。
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一路上都瞒着我,宁肯被误解也不肯告诉我他身上的毒没有除尽的真相,因为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真的心如刀割。
如果早知道,我可能只是更早崩溃而已。
他闭着眼睛,我也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查比兴看着我们两这样,又转身出去了。这个时候轻寒不能做事,外面的那些人和事就只能靠他来安排,一开始似乎也很是忙乱了一阵子,但渐渐的,那些声音也都平静了下去,又过了几刻钟的时间,萧玉声终于带着药回来了。
等到一碗汤药送到手里的时候,轻寒似乎已经被毒发折磨掉了半条命。
即使他不出声,我也能知道,他的内里有多煎熬。
我环着他的脖子将他轻轻的抱起来,柔声道:“轻寒,来喝药。”
他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嘴唇开裂了好几道口子,能隐隐的看到血色,睁开眼睛的时候,连眼睛也是红的,我将药碗送到他嘴边,轻声道:“你先喝一点,喝一点看看。”
他勉强张开嘴,喝了一口进去。
我急忙问道:“怎么样?”
他花了一点力气才把那口苦涩的药水咽下去,没说什么,又跟着喝了第二口,第三口。
我看着碗里的汤药一点一点的下去,等到他终于喝完了,我急忙将空碗递给旁边的人,然后拿出手帕给他擦拭嘴角:“你好一点没有?”
他仍旧不说话,只是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眼,气喘吁吁的对我说道:“轻盈。”
“嗯?”
他没有力气,那声音细若蚊喃,我只能将耳朵都贴到他的唇边,才听见他很虚弱的说道:“帮我想办法,还是要,找他们。”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又闭上了眼睛,鼻息渐渐沉了起来。
可我知道,他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过去了。
刚刚那服药,显然不能完全像之前的药一样缓解他的痛苦,但他这个样子,至少要比清醒着承受毒发的痛苦要更好一点。
我抬起头来望着萧玉声和查比兴,他们两立刻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我说道:“立刻启程,我们必须要尽快赶去西安府。”
查比兴一愣:“可是,刚刚我让外面的人——”
“我们先走,让他们尽量快一点跟上来,现在我顾不上那么多人了,我必须尽快赶到西安府,找到妙扇门的人拿解药。”
我一边说,一边就要轻寒从床上搬起来,萧玉声急忙过来伸手扶着他,又看着我:“真的要这样吗?”
“必须这样。”
我说道:“你们大概还没有看出来,他伤的是肺。”
“肺?”
“对,所以他刚刚咳的血,全都是这种颜色。”
我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的手帕,上面那锈红色的血分外刺目,我说道:“肺为娇脏,我没有想到他伤的是这个地方,如果及时用药还好,但这样拖一天,就是一天的煎熬,将来会很难治的。”
他们两大概不懂药理,但一听我这么说,也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萧玉声二话不说便将轻寒从床上抱起来往外走,我抓着查比兴道:“你跟外面的人说一声,我们要先走,交代几个可靠的人带着这些人马尽快赶上来。”
“是。”
他点点头,刚要出去,又回过头来:“对了,刚刚后面来人了。”
“后面?”
“就是跟着我们的人,他们来问,我们这边出什么问题了,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我有点意外,后面的人竟然还随时关注着我们的情况。
第2056章 和时间赛跑!
我有点意外,后面的人竟然还随时关注着我们的情况。
我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查比兴道:“我想,师哥毒发的事还是不要让那么多人知道,所以我只是告诉他们,我们打算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补充水草。”
我点了点头:“好。不过,为了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还是要跟他们打一声招呼,就说我们几个要先赶去西安府,也不必说为什么。如果他们要跟,跟上来也无妨。”
查比兴忧心忡忡的说道:“可是,我们这边大队人马都在后面,万一——”
我摇头道:“他们要对付的不是轻寒。”
想来也有道理,他便答应了,然后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我走到外面,萧玉声已经将轻寒抱上了马车,而且又加了一匹马在前面,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贴身的侍从知道这件事之后也都上马站在周围,准备跟着我们一起上路。
我便立刻爬上马车去,萧玉声还有些犹豫的:“大小姐,你也要去?”
“我当然要跟他一起,只你们过去,未必能要得到解药。”
我也想通了,既然轻寒说,妙扇门门主做那些事情可能最后的目的都是在我身上,那么我跟上去才能跟他谈,我又回头对几个留在这里的侍从说道:“你们见机行事吧。”
一个看起来年纪较长,也是经常跟在轻寒身边的侍从说道:“颜小姐可以放心,我们补足水草之后立刻就会跟上来。”
我点点头,然后道:“走!”
话音一落,前面的车夫便立刻甩动马鞭,马车开始往前飞奔,而萧玉声他们也都策马跟在两侧。
这一次是为了救他的命,也就顾不上舒服了,三匹马在前面拉着马车飞驰,虽然是官道,也颠簸得很厉害,我用力的将他抱在怀里免得他撞到车板上,不一会儿就听见后面传来了马蹄声,查比兴跟了上来。
我撩开帘子,他正好走到窗边弯下腰来,说道:“大小姐,我跟他们讲清楚了。”
“那他们——”
“他们也跟上来了。”
“哦?”
我往后看了一眼,果然在滚滚烟尘后面看到了大批人马,仍旧是和之前一样与我们隔开了一段距离,但也跟得很紧。
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去在意他们,只点了点头,又对着前面催促道:“再快一点。”
车夫应了一声,用力的挥动着马鞭,马车更快的飞驰起来。
我们是傍晚出发,离开驿站没一会儿天色就慢慢的黑了下来,萧玉声和查比兴带着几个人策马走在前面。
在这样漆黑的夜晚,赶路是一件非常辛苦,更是危险的事,因为从潼关起这一段路几乎都是山路,有一些地方甚至就背靠着悬崖,道路也只有一辆马车的宽度,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车毁人亡。他们走在前面的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火把照明,也只能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夜色中,车轮滚滚的声音如同闷雷一般,传得很远,也让人心惊。
我坐在马车里,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从他们紧绷的呼吸里,也能感觉得到自己在经历什么样的艰险。
我低头,看着他在晦暗的光线下也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心里就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捏着一般绞痛,更不知道此刻他到底还在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看到细密的汗珠不一会儿就布满了他的额头,我便拿出手帕来轻轻的帮他擦拭干净。
“你放心,没事的,”我低着头在他耳边轻轻的说道:“我们很快就会赶到了,我会帮你要回解药的。”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昏迷的时候也能听到我的声音,感觉到被我握在掌心的那只手微微的动了一下,我更紧的抱住了他。
马车,踏碎了夜的宁静,在黑暗中飞快的前行。
就在我几乎全身都要被这样疾驰前进颠簸得粉碎的时候,终于,我听见前面传来了萧玉声的声音——
“你们看,要到了!”
我一个激灵从混沌中醒过来,急忙伸手去撩开帘子,周围虽然还是一片漆黑,但抬头望去,就看见深蓝的天空中已经透出了一点淡淡的鱼肚白。
而在那片天光之下,隐约出现了一座城池的轮廓。
那就是西安府!
终于到了,我们终于要到了!
我心中按捺不住的狂喜,几乎都要笑了起来,就在这时,我看见在那座城池的旁边,隐隐的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影,间或闪现出一点火光来,查比兴立刻指着前方说道:“皇帝的车驾,那就是皇帝的车驾!”
再仔细一看,真的是皇帝的车驾。
他们的队伍拖成了长长的蛇形,前方几乎已经到达城下,而后面的离城门还有老远的距离。
看来他们也是连夜赶路,但实在是因为之前已经太过疲倦了,所以也是刚刚才赶到西安府的!
不过,这支队伍正好在我们看到他们的时候停了下来,显然是他们已经到了城楼下,要跟城内的人报信,然后才会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
趁着这个时候!
我急忙说道:“快,快追上去!”
萧玉声知道我还是想要阻止他们进城,立刻扬手大声道:“快走!”
眼看着已经到了最后一步,这个时候大家也顾不上彻夜赶路的疲惫,尤其是他们几个,立刻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我坐在马车里,也不停的催促着前面的车夫快一点,这一点更是颠簸得如同山摇地动一般。
我用力的抱着轻寒,将他的手抓在手心里。
我们一定要赶上他们,一定要!
这一刻,大家就像是亡命狂奔一般,在疾驰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终于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阵惊惶的人声,显然,是萧玉声他们已经追上了那支队伍的尾端。
有人在对着他们大喊:“大胆!这是皇上的车驾,谁敢惊扰?”
“惊驾者杀无赦!”
在那些慌乱的怒吼声中,我们的马车硬生生的停了下来,我一个踉跄差一点就撞到前面的车板上。
急忙撩开帘子一看,就看到队伍末端的那些士兵已经发现我们追上来了,他们立刻调转枪头对准了我们,雪亮的刀剑在黑暗中明晃晃的闪烁着,萧玉声他们也停下马来,在那些人面前不停的来回踱着。
眼看着他们认不清人,就要动手,我急忙撩开帘子:“我要见皇帝陛下!”
那些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只嚷嚷着“谁这么大胆”,“阻拦御驾者杀无赦”等语,正好这个时候,带领他们这支队伍的一个副将走过来,说道:“嚷嚷什么?”
立刻有人上前道:“有人阻拦御驾!”
那副将“哦”了一声,便立刻骑马走了过来,火光映过我的马车,那人倒是一眼就把我给认出来了,愣了一下立刻皱着眉头道:“颜小姐?你怎么——”
我急忙说道:“我是来见皇帝陛下的!”
“你要见皇上?你不是——”
“我有事要跟皇帝陛下说!”
那人大概也知道我之前是从他们的队伍里离开,虽然没有跟皇帝闹翻,也没有跟他们动手,不算是“敌人”,可是现在我的身份,还有我带过来的人显然也是非常敏感的,他说道:“颜小姐,容末将先去禀报。”
“等你禀告完了就晚了!”
我说着,一挥手:“让我过去!”
那人愣了一下,而萧玉声已经策马闯过了前面那些士兵的防线,回头对着我们道:“先上去再说!”
那些士兵也没有想到我们会硬闯,但是眼看着那个副将对我的态度,也不敢真的硬碰硬的过来阻拦,于是被萧玉声和查比兴跑在前面一口气就闯出了一条路来,我的马车立刻紧跟上去,不一会儿就冲到了队伍中央。
立刻,这支队伍都被我们冲乱了。
我紧张不已的盯着前方,太阳慢慢的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而第一缕阳光也照耀在了这片原本漆黑的大地上,照耀在这队伍的最前列,眼看着前方的人马慢慢的往前移动着,阳光也在一点一点的照亮他们前面的路。
这一刻,我们就像是在跟时间赛跑一般。
晨光下,安静的城楼这个时候也变得有点不安了,隐隐能看到城楼上有些人影,他们注意到队伍里突然闯进了我们这些人之后,仿佛也开始在不安的走动了起来。
萧玉声和查比兴还不断的在前面开路,有一些士兵生怕我们惊扰了皇帝的御驾,立刻要过来阻拦的,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跟他们细说,直接就打翻在地,一时间整个路上变得乱糟糟了起来,马车一路碾压过去,也听到了不少人惊叫怒骂的声音。
我紧握着轻寒的手,不断的在心里祈祷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定要在他们进城之前,把裴元灏拦下来!
但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声暗哑的巨响,在这样寂静的凌晨,好像一下子将整个天地都惊醒了。
抬头一看,城门慢慢的打开了。
就在阳光一点一点的照亮城楼的时候,这支队伍前列的那辆马车已经慢慢的走进了城门!
第2057章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阳光一点一点的照亮城楼的时候,这支队伍前列的那辆马车已经慢慢的走进了城门。
不要!
我几乎要失声喊出来,可就在这一刻,从城门内立刻跑出了两列士兵,站在城门的两边,他们大概是早就准备好了要在这里来“恭迎”圣驾,不一会儿就在城门外站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人数看得我顿时呼吸都窒了一下。
他们齐声道:“恭迎皇帝陛下!”
那辆马车没有停,继续摇摇晃晃的往前驶去,而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沉了一下。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如果可以在被城内的人发现之前阻拦住他们,也许还能有一些挽回的余地,但现在,这些人都已经出城了,我想,城内一定还有更多的人在戒备着,绝对不能让他们真的在这里闹起来。
否则,只有我们吃亏的份。
事态已经很清楚了,沮丧的情绪却不可避免的一下子涌了上来,而躺在我怀里,一直昏迷不醒的轻寒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紧皱眉头,无意识的呻吟了起来,原本还在前方开道的查比兴和萧玉声这个时候也停了下来,神情复杂的看着那辆马车慢慢的消失在了大门内,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我。
这个时候,我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
如果我在这个时候疾呼出声,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西安府有问题,自然就会引起一场大乱,但这样一来,局势就很难控制,而轻寒——
他还需要妙扇门的解药!
像是在应证我心里所想,等到那辆马车慢慢地行驶进去之后,又有几个人影从城门内走了出来。
因为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我也只能勉强看清走在中央的是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只是品级并不算高,绝对不是高天章一级的官员,而在他的身边,是几个锦衣华服的人,从那一身行头就看得出来是非富即贵……之前轻寒说过,在关陇地区还有不少豪强贵胄,虽然有些没落,但并非全无实力,只不过是伺机而动罢了。
现在看来,有人带头,他们当然就开始“动”起来了。
而带头的人——
我微微眯起眼睛,将头往窗外更伸了一些,就看到在那个官员,那几个锦衣华服的人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的衣着,甚至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就跟其他的人很不一样了。
我感觉到,他似乎说了什么,但似乎声音很低,周围的那些士兵都完全没有反应,只是等到他说完之后,前面那个官员就朗声说道:“诸位辛苦了,且先入西营暂时休息,若皇上再有旨意,本官会让人过来传旨的。”
这是要调开裴元灏的亲兵,还有那些护送御驾的军队。
原本也是如此,每到一处地方之后,护驾的这些士兵自然都是要到军营中去歇息,由当地的官员负责接待,提供粮草,不过话音刚落,人群中的文虎文豹两兄弟就立刻上前道:“我们都是皇上的亲兵,不能离开圣驾左右。”
那个官员仿佛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就要回过头去。
不过,不等他回头,旁边的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立刻上前笑道:“果然是忠义无双,不愧是皇上的亲兵。那就请诸位先入城吧。”
于是,文虎文豹的人马也跟着走了进去。
从城门的另一边走过来了一支队伍,是城内派来专门引导这边的军队的,前面的那些军队都跟着他们走了,只有之前阻拦我们的那支队伍有点犹豫,对那个官员说道:“可是,他们——”
那个官员立刻说道:“颜小姐身份特殊,她要见皇上,皇上岂有不允的?”
“……”
“你们,可千万不要逆了皇上的意思。”
“……”
这些将士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都纷纷跟着离开了。
不一会儿,这条大路上就只剩下了我们这辆马车,还有萧玉声和查比兴他们几个人。
而那个官员,那几个锦衣华服的人,还有他们身后,那个如同影子一般的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我们。
萧玉声头也不回,沉声道:“大小姐,我们该怎么做?”
“……”
已经到了这一步,其实我们也没有更多的选择,更何况,我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我下的那服药的药效已经过了,轻寒在昏迷中又开始变得不安了起来,汗水一点一点的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不一会儿就他头下枕着的我的衣裙都浸湿了。
煎熬中,他发出了难耐的呻吟。
我用力的握紧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先过去。”
他们应了一声,两个人便在前面开路,其他的几个护卫跟在我们的马车两旁,车车晃晃悠悠的朝前驶去。
一直到了城门下,我才终于看清了这几个人。
那个官员非常的眼熟,正是当初我到西安府来提醒高天章潼关会有危险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官员,如果轻寒没有猜错,高天章被控制了起来,那么这个官员显然已经屈膝投降,又或者,他可能本来就已经是对方的人了,这个时候,代替高大人出来主持城内的一切事务。
他身边的那四个锦衣华服的人,此刻看得更清楚了一点,都是陌生的,而他们的神态做派,和之前在路上所见的宋家、崔家的人大致相同,显然就是关陇地区的豪强贵胄。
但是,这些人都还不是最让我注意的,真正让我注意的,是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人。
当我们一走近的时候,那个人就退进了城门内的阴霾当中,我只看到他轻轻的动了一下嘴,站在前面的那个官员立刻就上前一步,微笑着对着我拱手行礼:“颜小姐,请先进城吧。”
我没有说话,只用一只手撩着帘子,继续盯着他身后的那个人看。
虽然那个人刻意的低下头,似乎是并不想在这个地方就跟我面对面,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当初我们在武隆竞买铁矿的时候,代表妙扇门门主露面的那个年轻人!
果然,妙扇门的人果然就在这座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