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8章 但人生,怎么比梦更美了?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对着他,说道:“轻寒,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立刻抬起头来,脸上透出了郑重的神情。
我虽然说要跟他商量,可当他等着我开口的时候,我却反而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许久仿佛才理出一个头绪来,正要说,却又犹豫着停下,眉心渐渐的拧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你想要跟我说什么,难道还不能直说吗?”
“……”
“妙言的事,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为难的。”
“……”
听见他这样说,我心里反而更加沉重了一些,纠结了半晌,终究还是艰难的开口道:“我想,这些天——至少在她面前,我们两不要走得太近。”
“……”
“这一路上,有太多不可控的事情,我真的不希望再刺激她。”
“……”
“等到回到西川,我们,还有皇帝都有一个暂时的安顿之后,我再把这件事告诉她,好吗?”
“……”
“我会想办法让她接受的。”
他沉默着看着我,这个时候突然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摇着头道:“你这么小心翼翼的干什么,难道你觉得我会不高兴,会拒绝?”
“……”我只看着他,没说话。
正常人,就算是我,被人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不会觉得对方无理取闹,但终究心里还是会有不快的,我别的都不怕,就是怕他又把自己的情绪掩藏在那张面具之下。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太好的关系,阳光照在他那张面具上,竟然也透着一点温热的,温暖的光彩来,让他整张脸都温柔了许多,他笑着说道:“我早就说过了,妙言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对她和对别人都是不同的,能不刺激她,我自然也不想去刺激她。”
我立刻松了口气,微笑了起来。
“不过,”他接着说道:“去了西川之后该怎么跟她说,你这一路上要好好的想一想。”
说着,他上前一步凑到我耳边,低声道:“我也不是一直那么大方……这么能忍的。”
“……!”
我愣了一下,而他说完那句话立刻就退回去,从我身侧走过,我隐隐看到他嘴角还挂着一点笑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阳光暖暖的洒在脸上,加上他刚刚说话时热气拂过耳廓,微微有一点痒酥酥的感觉。
我伸手摸了一下脸颊,忍不住也笑了笑,跟着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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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院里因为只住着一个他,和一个临时留宿的我,其他的人都是他的侍卫侍从,所以这里安静得很,两个人虽然是要走出去,但走过花园那条长径的时候却给人一种悠闲的赏花的错觉。
我突然都有点恍惚了起来。
前几天还在面对这城外围困临汾的大军,地上躺着伤兵,死伤无数,那一幕幕惨烈的场景尚在眼前,可现在,却好像突然变得春暖花开,甚至幸福绵长了起来。
我应该不是在做梦,但人生,却怎么突然变得比梦都更美了?
还在这样想着,已经跟着他走出了南院,可刚刚迈出大门,就看见他的两个侍从走了过来:“公子。”
轻寒一看他们两个人的神色,立刻自己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什么事?”
“皇帝下令,要准备明天启程了。”
“什么?”
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我乍一听,也愣了一下——这么快?
昨天才算是面前将一切都处理好,怎么今天就要让大家准备启程了?
且不说别的,山西境内要如何布防,晋侯那边应该怎么联络,就算是临汾城内,也还没有完全从战火中恢复平常的秩序啊。
裴元灏未免也太心急了吧?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轻寒低头一想,立刻说道:“是已经颁旨了吗?”
“是。”
“张子羽大人他们怎么说?”
“几位大人都在书房内,似乎想要劝留皇帝。不过——”
他们几个是轻寒的人,显然是不能太靠近那边的,只能探知一点基本的消息,但如果连他们都对事态抱这样的态度,那看起来,裴元灏要走的态度是非常的坚定了。
轻寒的气息变得沉重了起来,他抱着胳膊,皱着眉头站在那里,我柔声说道:“他要走的话,虽然急了一点,但早日入川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反正现在临汾的仗已经打完了,大局上来说,往西南走是更安定的。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的兵还没回来。”
“……”
我一愣,又看了看那两个侍从,才想起来,对了,他还有一支人马跟晋侯的人马汇合去打了林胜,现在身边的是他第二次调度过来的,但那一批人马现在还没回来呢。
我说道:“那你——”
他想了想,道:“先去看看皇帝那边怎么说。”
我也点点头,两个人便直接往裴元灏的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外面,正好看见房门打开,余胜他们几个人眉头紧皱,面色沉重的从里面走出来,还有人叹息着摇了摇头。
一见此情形,我的心里就知道答案了。
轻寒也蹙了一下眉头,正好两边迎面遇上,他们几个人一见到我,都立刻点头示意,余胜还对着我拱了拱手,但见到轻寒,几个人的脸上就都露出了戒备,甚至有些敌意的表情来。
昨天才刚刚并肩作战的人,只是一天的时间,外敌一除,彼此的关系就发生变化了。
轻寒倒也不甚在意,只顾着往前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玉公公迎了上来,也还算客客气气的道:“刘公子,有何贵干?”
轻寒也客气的说道:“劳烦玉公公禀报一声,刘轻寒求见。”
“皇上正在跟张大人叙话呢。”
“哦,那无妨,我等一等就是了。”
说完,还真的拉着我往一边走去。
玉公公的眼睛是油锅里炼过的,一看见我们两这样,就立刻明白过来,忍不住嗔了我一眼,我也只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才说道:“你们等一等吧,我这就进去跟皇上说一声。”
我急忙道:“多谢玉公公。”
他叹了口转身走进去。
不一会儿,他走出来对着我们两道:“两位请吧,皇上请两位进去。”
没想到这么顺利,张子羽应该还在里面没出来吧?我和轻寒对视了一眼,但还是立刻从善如流的走了进去。
一进书房的门,就看见张子羽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房间的中央,而裴元灏坐在桌案后,脸上带着沉沉的倦意,这个时候似乎刚刚议定了什么,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吧,其他的都照你说的去做,但这件事,就不必再跟朕说什么了。”
张子羽犹豫了一下,终究只能说道:“是,微臣领旨。”
说完便转过身来,迎头就撞上了我们,顿时愣了一下:“呃——”
轻寒目不斜视的从他的身侧走了过去,一直走到桌案前,俯身行了个礼:“草民拜见皇帝陛下。”
我只能对着张子羽点点头,也急忙过去拜见皇帝。
张子羽倒也很快反应过来,并不流连,几步便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裴元灏慢慢的从椅子里坐正,抬头看着我们两。
不知是因为房间里的光线原本就不怎么好的缘故,还是刚刚张子羽他们几个人已经跟他交手过几回让他有些倦怠,现在他整个人都显得情绪非常的不好,尤其那双眼睛,氤氲着沉沉的阴霾,好像在阴霾后面,还有一双更深沉的眼睛,在审视着我们。
虽然刚刚从阳光下走进来,但这个时候,我还是立刻感觉到寒意刺骨,打了个冷战。
但轻寒却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寒意,态度也如平常一般,说道:“刚刚草民在外面的时候,听闻皇帝陛下已经下旨,明日就要离开临汾?”
裴元灏眼角看着他:“怎么,你想说什么吗?”
他一开口,那股寒气就直接将整个房间都笼罩了起来,即使我没有走近,也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气息压制在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有点困难了。
轻寒也微微的顿了一下,才说道:“草民觉得,临汾大战刚过,至少,应该还有几日修养之期。”
“有理。”
“那陛下——”
“所以,朕才打算离开临汾。”
“……”
“朕离了这儿,这儿也才有修养之期。”
皇帝这样说话,实际上就已经是怒意的表现了,轻寒的脸色也微微有些犹豫,但他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可陛下就这样离开的话,山西境内的事——”
裴元灏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对山西,有什么安排吗?”
“……”
这一回,轻寒是彻底不能开口了。
这个时候我才慢慢的走上前,走到轻寒的身边,而当我们两一并肩站立的时候,裴元灏的眸子一下子就变深了。
我知道有一些事请是瞒不过他,也就无所谓装模作样,可就在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点紧绷起来的时候,突然,玉公公从外面走进来:“皇上,皇后娘娘和妙言公主求见。”
裴元灏的目光一闪:“让他们进来。”
耳听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我急忙回过头去,而立刻,身边的轻寒就后退了一大步。
第2029章 刘公子这一仗,打得太巧了!
不用回头去看,我的眼角已经看到他退到了一旁,一时间心里涌起了一股暖融融的甜意,却也为他的隐忍和体贴而感到一点酸涩。
这时,常晴已经带着妙言走了进来。
他们两一看见我和轻寒站在这里,也都愣了一下,妙言原本就不太红润的小脸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大眼睛忽闪着立刻偏向了一边,故意不去看我们。
我上前去行了个礼:“拜见皇后娘娘。”
轻寒也在我身后拱手作揖,常晴看了看我们两,很敏感没有多说话,点了点头,这时裴元灏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常晴急忙上前行礼,然后说道:“臣妾刚刚接到旨意,皇上要明天就离开临汾。”
“嗯。”
“这么急啊?”
裴元灏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刚刚跟张子羽,还有其他的临汾的官员已经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好半天了,他自己显然也已经没了耐心,被人一问就有些烦躁;而常晴,那句话一出口再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问错了,也自悔失言,急忙转了个话头:“臣妾想来问问,既然明天就要走了,那皇上需要臣妾这边准备一点什么?”
裴元灏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趁着现在京城和许昌那边都还没有反应,朕想早一日入潼关。临汾这边的事都已经交代给张子羽了,你不用过问。”
“是。”
“你也不必准备什么,好好的休息,明日上路就行了。”
“臣妾知道了。”
他的烦躁被自己硬压了下去,再低头看着妙言的时候,脸上也浮现出一点淡淡的笑容来:“妙言,你就别乱跑了,现在外面乱得很。”
妙言来大概也是有些话想要跟他说的,但这个时候只低着头垂着眼,一脸委屈的模样轻轻的嗯了一声,裴元灏又说道:“你娘身体不好,你这个做女儿的要记得多多照顾她。”
一听他这么说,妙言脸上的委屈之色更重了一点,红着鼻头不说话,倒是常晴在后面轻轻的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低声道:“儿臣知道了。”
裴元灏这才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还有些事要跟他谈的。”
轻寒一直站在旁边不动声色,这个时候微微抬了一下眉毛,我看了他一眼,两个人什么都没说,我便从善如流的跟着常晴他们一起告退离开了这个小小的书房。
一退出去,才真的感觉到里面的憋闷。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低头看着妙言,她脸上的委屈已经变成了怨怼,嘴也撅了起来。
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有些想法了,但也并不急于一时,只笑了笑,跟常晴一路闲谈了两句,等常晴回到她的居所之后,我便跟妙言继续往前走,她脚步加快了两步,但又没有完全的要将我甩掉的样子,等走回到房间里,也不关门,就这么背对着我站着。
我微笑着走过去,伸手点了一下她的嘴唇:“怎么了?看这小嘴翘得,都能挂一个油瓶了。”
这一回,她脸上的怨怼已经变成了怒容。
她瞪着我道:“娘,你为什么又——又,又跟他在一起?”
“谁啊?”
“……三叔啊?”
“有什么不对吗?”
“你,你明明——”
“明明什么?难道,娘答应了你什么吗?”
她被我这样一问顿时哑口无言,更气得眼睛都红了,我心里叹了口气,只柔声说道:“再说了,娘跟他一起去书房见你父皇,又不是就跟他在一起了。”
她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得,抬头看着我:“没有吗?”
我轻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的椅子里,平视着她的眼睛:“怎么了妙言?难道,你就那么讨厌你三叔吗?”
她的脸色一白,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瘦弱的身体都颤了颤,立刻梗着脖子说道:“我不要你被人抢走,我不要!”
“……”
我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放弃似得轻叹了一声,伸手抱着她:“傻孩子,娘不是别人,我可以把命都给你,又怎么会有人能抢得走我?”
她没有哭,却在我的怀里轻轻的抽搐着,我柔声安抚了她许久才让她勉强的安静下来,而脑海里却不时的浮现出轻寒那张浮着淡淡笑容的脸庞,和安静的眸子——我只能从他那里要来这一路短暂的宁静,回到西川,到底会面对什么,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而我们,又能不能平安的回到西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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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安抚妙言,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我都陪着她,一直到吃完晚饭才离开她的房间,找人来一问,才知道轻寒也几乎在裴元灏的书房里呆了一个下午,刚才回去南院不久。
我有点想去找他,又担心被妙言知道。
正在犹豫的时候,常晴让扣儿过来请我过去商量一点事,我想着可能是明天就要离开临汾的事情,便也过去了。
去到她的房间,果然一些常用的东西都已经收拾了起来,有两个小太监正抬着一个大箱子出去,房间里空了许多,她又吩咐杏儿下去安排路上的一些膳食的问题,抬头就看见我走了进来,立刻说道:“你来了。”
我走过去行礼:“皇后娘娘。”
“坐吧,这里有点乱。你那边收拾了吗?”
“本来也没什么东西。晚点回去再收拾。”
“所以今晚,你会留在这里?”
“……”
我心里一哽,抬头看着她,她的眼睛安静而清明,平静的说道:“这里的事,本宫都是要管的。”
“……”
“不过你放心,本宫没有告诉妙言。”
“……”
虽然知道我和轻寒的关系早就不用瞒她了,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常晴看着我的脸色,更像是明白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道:“你打算怎么跟妙言说?”
“我,这件事暂时不想让她知道。”
“……”
“路上不太平,我不想出什么意外。等回到西川,我会想办法的。”
“可你知道,皇上昨晚一整夜都——”
“……”
我抬头看着她,常晴犹豫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终究叹了口气:“没什么。”
我也不傻,她的话虽然没说完,和说完了也没什么区别,我想了一下,才说道:“皇后娘娘,破镜能重圆,覆水却难收。皇后娘娘是个聪慧的人,在后宫这么多年,自然是能看透人心的。我的心意,娘娘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
她没有立刻说什么来反驳我,只是安静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道:“轻盈,本宫当然知道你的心意,这些年来,本宫看得很清楚。”
“……”
“可是现在,这样的乱世里,人的心意,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
“有的时候,势必人强,再强大的人,也无法抵抗命运的安排。”
命运的安排?
我皱起了眉头:“难道皇后娘娘看到了什么命运的安排吗?”
她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本宫只是——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让本宫觉得,有的时候人力真的太薄弱了,远远不如命运的一个小小推手。”
说着,她看着我:“你不觉得吗?”
“……”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怎么会不觉得呢?我大概是,感觉得最深刻的了。
见我对这个话题索然无味,常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对了,白天的时候你跟刘公子在皇上那儿,是打算做什么?”
“哦,轻寒他知道陛下下旨要离开临汾,觉得有点突然,所以想来问一问。”
“他不愿意离开吗?”
“皇后娘娘不是也觉得陛下这个决定有点仓促吗?”
“这……”
“况且,轻寒他麾下还有一支人马之前进入山西,原本是想要来护驾的,但因为陛下取道平阳的关系,两边错开了,那支队伍就直接北上,跟晋侯的人马汇合攻打了林胜的队伍,才让城外的敌军断了粮草的支援。他原本是想要在这里整顿一下兵马,也等回那支队伍,然后一起回西川的,可现在陛下突然下令明天就走,那支人马就又要跟他错开了。”
“……”
常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支人马,人数怕是不少吧。”
“……”
我感觉到她这个问题有点别样的意思似得,转头看着她。
今天她突然把我叫过来,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正经事要说,但她的每个问题又好像都另有深意,我想了一下,索性问道:“皇后娘娘想说什么?”
她低头想了想,道:“你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下旨要离开临汾吗?”
“难道,不是之前他跟娘娘说的那些理由吗?”
“这些自然也是理由,但临汾城内的局势,才是他要离开的真正原因。”
“局势?这里,仗已经打完了。”
“仗是已经打完了,可人心,却也乱了。”
人心也乱了?
我的眉心一蹙,专注的看着她,常晴说道:“帝出三江——你可知道,这首反歌现在不仅仅是在老百姓当中传唱,甚至连军营里面,都有人在传。”
“……”
“轻盈,刘公子这一仗,打得太巧了!”
第2030章 希望你能看清楚一些事情
帝出三江?
又是这首反歌?
我几乎已经快要按捺不住心里的不快和不耐烦了,这首歌明明就是裴元修他们从京城那边借着流民的口四处传播,为的就是让裴元灏和轻寒之间产生嫌隙不和,也几乎酿成大祸,现在好不容易,临汾城之危解了,怎么又把这首歌提出来说了?
有完没完?!
我叹了口气,说道:“这场仗当然打得巧,他要是再晚一点来,大概我也葬身于此了。”
常晴听我这句话里有点不悦的意思,一时间也安静了下来。
我和她从相识之日起到现在,就算不是姐妹情深,也相当的和睦,甚至于有的时候,我敢以性命相托,可是在轻寒这个人,和他的事情上,常晴和我始终是矛盾着的,我的有时候也在想,会不会是因为当年那场大火,引得她遭遇了流产,她虽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心里却终究还是埋下了对轻寒的怨愤?
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好像一下子将我看透了似得,她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宫是有意针对刘公子?”
“……民女,民女不敢。”
“所以,你还是这样觉得?”
“请皇后娘娘恕罪。”
“……”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长叹了口气:“没错,要说本宫对他完全没有芥蒂了,那也是假的,可是本宫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可是,皇后娘娘始终怀疑他,为了什么?”
“轻盈,你也是出身名门,你应该是知道用人之道的。人无信不立,有的人只要撒过一次谎,他在别人的眼中就是一个无信之人,况且谎言这种东西,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与其说是一种习惯,不如说是一个人的性格。”
“……”
“刘轻寒的性格,注定让皇上,让本宫都不敢太过信任他。”
“……”
“现在,他解救了临汾的为难,在老百姓当中的声望很高,之前城内就一直传唱着那首歌,现在更是传得街知巷闻,老百姓****,劳的也是他的军,反过来,朝廷的人马,朝廷守卫临汾的功绩在这里已经完全被他掩盖了。”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他只是做了他想要做,或者说,他认为他该做的事,至于别人要怎么想,他怎么管得了呢?”
“……”
“老百姓拥戴他,是因为他作对了事,但这个事情,不是他的错。”
“轻盈,”常晴的口气微微的加重了一点,道:“我并不是要跟你争执谁对谁错,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个事实。前些日子在城内——你知道,皇上、或者说朝廷的声望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而现在刘公子一出现,就得到了老百姓那么多的拥戴。而且,朝廷的人马在这个地方受了重创,可刘公子却只用了很小的牺牲,就得到了整个胜利。皇上身边的兵马不多了,尤其是邓将军——”
“……”
“但刘公子,他带来的人马可不少。”
“……”
“而且,你刚刚也说了,他还想要等另一支人马过来汇合。”
“……”
“轻盈,本宫还是那句话,皇上的行程,皇上的安危,是不能被任何人控制的。”
我的眉心微微的蹙了起来。
若说之前还会关心战局,但轻寒回来了之后,关于他们的什么人马,又是什么队伍的事情我几乎就不怎么在意了,现在常晴突然这么一说,我好像才有点恍惚的明白过来。
的确,如果轻寒再等到他派往北上的那支人马回来汇合之后,的确,这一路上往潼关行进,他的声势会完全压倒皇帝这一边。
所以,裴元灏才会赶得那么急的离开临汾?
我也有点回过神来,连我都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从来对将兵之事不甚了解的常晴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她这么说,自然是有人告诉了她。
我想了想,道:“所以呢?”
“……”
“难道,今天他跟皇帝陛下的意见又不和?娘娘要我去劝他吗?”
常晴摇了摇头:“虽然他跟皇上的意见是有不和,但皇上坚持要离开,也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只是这一路上——轻盈,本宫希望你能看清楚一些事情。”
“……”
“你跟他的感情,本宫当然是不能插手的,说实话——你能得到幸福,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本宫会比任何人都开心。”
我的心里顿时一暖:“娘娘……”
“本宫也相信,不管你的心意如何,你始终是一个知轻重,顾大局的人,不会因为****,而对大是大非都不顾了,对吗?”
这句话显然是一顶高帽子扣到了我的头上,我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虽然能感觉到她今天找我过来,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每一句话都在把我往这个沟里带,但说到底,她也没有错。
只不过,两个人站的立场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说道:“我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了。”
说完,便起身准备告辞。
常晴也站起身来,犹豫着说道:“轻盈,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
我笑道:“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皇后娘娘请放心。”
我说得通情达理,她却多少有点尴尬,只对着我点了点头,我行了个礼便转身走出了她的房间。
一出门,我长长的吐了口气。
而身后也传来了常晴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顿了一下,还是离开了这里,先去妙言那边看了一眼,她已经熄灯睡了,我帮她把踢开的被子盖好,守了她一会儿才转身出来,往南院那边走去。
这里的护卫倒是对我一点都不戒备,甚至连进去报信都不必,任由我在里面横冲直撞的,刚走到他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咳嗽的声音。
他怎么又咳起来了?难道着凉了?
我心里一急,忙走了进去,正好看见他将一封信交给身边的一个侍从,一只手还拿着手帕捂着嘴,边咳边说道:“跟他们说清楚,要快一点,务必在我们进入潼关之前赶到。”
那侍从接过信封:“是。”
一转过身来就看见了我:“颜小姐?”
轻寒也抬起头来,看见我站在门口,立刻说道:“你来了?”
话音一落,又靠在桌边咳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我走过去,帮他抚着后背顺气,他勉强撑着,抬起头来看着我笑道:“没事,就只是着了点凉罢了。”
说完,对着那个侍从摆了摆手,那人立刻便转身离开。
我帮他倒了杯茶送到他手里,看着他喝下去,气息稍微平缓了一点,才说道:“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怎么每次一见你你就着凉?我是冰块啊?”
他刚喝了一口茶进去,一听这话,差点呛了。
笑道:“你胡说什么啊?”
我仍旧站在他身边帮他抚着后背顺气,看着桌上他刚刚用过的笔墨,还有旁边一张写废了团成一团的信纸,问道:“你刚刚写信给谁啊?”
“就是我的那支人马,我让他们加速赶回。”
“皇帝还是决定了明天要走?”
“他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
也就是说,他也接受裴元灏的安排,只能暗中加快调度那一支人马,我便也不再多问,只说道:“说起来,上次你在晋侯府的时候写的那些信……其实还有写给张大人的吧?”
“嗯,”他抬头看着我:“你也知道了?他告诉你了?”
“人家倒是坦坦荡荡的,不像你,什么都骗我。”
他慌了一下,立刻转过身对着我:“我不是要骗你,我只是——”
“只是瞒着我不说对吗?那有什么不一样的?”
“……”
他想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轻盈,这世上哪有面面俱到的人和事?有一些事情上我需要你,自然会跟你商量,但有些事情我能够自己处理了的,也就不会事事都来支会你。况且,关于他的事,多少会牵涉到妙言,到时候你又会为难……你啊,****半世心了,省省心吧。”
虽然知道这话是敷衍我,但我也听得心里舒服极了,忍不住笑道:“说得好听,好像你什么都能行似得。要真是这样的话,你看你现在,怎么会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
他也笑了起来:“这样不是正好吗?将来大事交给我,我的小事,就都交给你了。”
正在这时,一个侍从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我说道:“这是——”
“哦,我让他们熬的一点药。”
说着,他起身走过去接过药碗,摆了摆手让那个侍从出去了。
我问道:“是什么药啊?”
“还能是什么药,不就是着凉了嘛。你说我不会照顾自己,我自己还是知道的。”
看他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笑,正要起身走过去,他突然说道:“妙言知道你过来吗?”
我立刻停了一下:“她已经睡了。”
“那你——”
“……”
看着他的眼睛在暮色里微微发光的样子,我忍不住脸一红:“别胡思乱想了,我就过来看看。”
他自己也忍不住有点羞赧的:“我可没有胡思乱想。”
明明气氛还好,这个时候却添了一丝说不出的暧昧来,但两个人对着一碗冒着热气,散发着苦涩滋味的药,也实在不适合去想什么,我顿时有点呆不下去了,便索性起身:“我回去了。”
第2031章 娘,这不公平!
说完便走了出去,刚一走出大门,轻寒又在背后叫住了我,我回过头,见他认真的看着我,嘴角浮着一点温柔的笑意:“你早一点休息,明天应该是一大早就要出发。”
我柔声道:“我知道了,你也是。”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回去之后又去妙言那里看了看,她睡得不甚安稳,好像做了不太好的梦,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嘴里不断嘟囔着说着什么,我陪了她好一会儿才等到她安静下来,等自己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快要三更了。
幸好扣儿还没睡,等着我回来帮我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也不多,打了个包袱送出去,屋子里便安安静静的只剩下我一个了,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微微发颤的帷幔,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有点睡不着了。
裴元灏赶着想要入潼关去西安府,自然是因为去了那边之后就能完全的避免京城的人马的追击,而且,山西这边的兵马,说到底在这几次战役中还是遭受了重创,他需要高天章那边的人马保护自己。
而轻寒,在尽快的调度那支人马赶回,要在进入潼关之前汇合。
的确,若是处在皇帝的那个位置,怀疑他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可我,我还是愿意相信他。
反正,相信他就对了……
这样想着,慢慢的闭上眼睛,睡意袭来,一下子便将我卷入了黑暗当中。
黑甜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正好扣儿他们过来服侍我起床,我梳洗完毕,跟妙言一起吃了早饭,然后那些侍从侍女便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外走。
我也带着她,跟着常晴一起走了出去。
还没到官署的门口,就已经听到外面人声嘈杂,我有点意外,毕竟是皇帝的车队,怎么会这么嘈杂的声音,感觉一点规矩都没有,但一走出园门,看到门外的情形就明白过来。
临汾城内,大概一半的老百姓都过来了。
大门外出了列队的护卫,车马,其他的所有空的地方都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官署不得不派出卫兵将四周全都竖起人墙围了起来,避免老百姓冲上来,但即使这样,那些老百姓还是不断的一波一波的往前拥挤,好几次都差一点将那官兵筑成的人墙给挤垮了。
原来,是来为皇帝送行的。
没想到裴元灏要走的事这么快就传开了,才一天而已。
不过,他人呢?
我们慢慢的靠近大门口,周围的护卫眼看着前面那些老百姓越发的激动起来,急忙上前来护在我们的前面,常晴走到门口,不少人已经在城门口见过她了,前排的老百姓立刻便跪倒下来:“皇后娘娘!”
常晴微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头问候在门口的玉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啊?”
玉公公急忙上前:“也不知道谁把消息传出去的,这些老百姓大半夜的时候就开始在外面守着了,皇上出来的时候,他们也都向皇上磕了头。”
“倒是有心了,还是让他们回去吧,本宫看他们里面有不少老人家,呆会儿日头毒起来,晒坏了他们可怎么办。”
“奴婢知道了。”
“对了,皇上呢?”
“皇上已经在马车上了,让娘娘来了之后直接过去。”
“哦。”
常晴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轻盈和妙言——”
玉公公道:“皇上吩咐了,颜小姐和公主殿下的马车在后面。”
“那就好。”
常晴回头对着我们:“那你们也过去吧,留神一点。”
我和妙言立刻俯身行礼,然后便转身往后面那辆马车走去,我一边走着,一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轻寒什么时候出来呢?
可就在我刚要回头的时候,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来了来了!”
“就是他!”
“大家快看啊,刘公子出来了!”
我的脚步一滞,急忙回头一看,只见轻寒带着他的几个护卫慢慢的从里面走了出来,虽然府衙门口护卫林立,人数众多,但他的脸上带着半张银质的面具本就非常的显眼,再加上身后几个气势逼人高大壮硕的护卫,那些老百姓立刻就认出他来。
顿时,他们的情绪更加高涨了起来,不断的有人从后面往前拥挤,那些护卫手挽着手用力的拦截,都几乎拦不住。
最后,终于有几个老百姓冲破了他们的阻挠,一下子跑了上来。
立刻,府衙门口的护卫冲上去拦在他们面前:“干什么?”
那几个老百姓慌忙说道:“我们是来为刘公子送行的。”
“……”
这样一说,那几个护卫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而刘轻寒已经走到了大门口,老百姓立刻朝他跪了下来:“刘公子!”
轻寒弯下腰扶着最前面一个老者,说道:“老人家这是何意?折我的寿了。”
那老人激动不已,花白的胡子都在发颤,说道:“我们是来叩谢刘公子的救命之恩的。若不是刘公子帅军抵御了城外那些叛军,我们临汾城内的人,只怕早就被他们杀光屠尽了。”
“是啊是啊!”
“多谢刘公子的救命之恩啊!”
周围的附和着,又纷纷对着他跪拜磕头。
刘轻寒慌忙搀着那老人家不让他再跪下去,又对着他身后的那些老百姓说道:“各位还是请起吧。社稷危亡,苍生倒悬,我们理当共赴国难,这些事情是我责无旁贷的,各位可以不必如此。你们都起来吧。”
他说着,低头一看,就看见那位老人,还有其他几个老百姓的身上,竟然都带着包袱。
他诧异的道:“你们这是——?”
那老人说道:“刘公子,叛军既然能打到这里来,将来就难免会再打过来,如今临汾城已经残破不堪,朝廷的军队一走,你也带着人走了,这里迟早是保不住的。我们也只是为了活下去,所以,大家决定,都跟着你们走了。”
轻寒顿时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什么?你们要——”
那老人顿时又作势要跪下去:“请刘公子成全。”
“……”
轻寒一只手扶着他,一边又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乌泱泱一片的人头,全都跪在眼前俯首对着他,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在一旁看着,也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原来,这些老百姓是打算离开临汾,跟着我们入陕西。这一路上难免会有些艰难困苦,他们现在这么说,也就是为了到轻寒这里寻求庇护,哪怕不是庇护,只要队伍稍微放缓一点顾着他们,路上也就不怕遇到山匪强盗了。
这种要求,肯定是不能向皇帝,向朝廷的兵马提的,所以,他们就都对着轻寒了。
他,会答应吗?
我看着他一脸纠结矛盾的样子,犹豫了半晌,终于说道;“各位,我们这一路,可难得很啊。”
他这话显然就有些松动了,那老人家急忙说道:“不怕,不怕!我们原也不怕困难,只要刘公子让我们跟着,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轻寒眉头深锁的看着他哀求的神情,又看了看后面那些老百姓灰突突的脸庞,终于叹了口气:“好吧,我会让人在后面跟着,你们只要不拖累朝廷兵马行进,那就走吧。”
顿时,那些老百姓欢欣雀跃不已,纷纷朝着他磕头道谢。
他摆了摆手,便转头向自己身后的护卫交代了几句,有两个侍从立刻便往后跑去,显然是去他们的队伍后面交代任务了。
这时,身边的妙言转头走到马车旁,奋力的爬了上去,我也急忙跟上去,就看见她坐在里面,脸上颇有些不平之气。
我说道:“你怎么了?”
妙言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娘,这不公平!”
“什么?”
“守临汾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明明之前,张大人,还有邓将军他们都有功劳,朝廷的兵马也死伤了那么多,才让临汾城坚守到今天,为什么老百姓就只记得,只记得他一个人的功劳?”
我想了想,说道:“老百姓也并不是不记得朝廷的兵马的功劳,难道你不记得,你一出面,那些民兵都听你的话吗?”
“可刚刚——”
“他,你三叔他,是在战役最艰难的时候赶到的,的确,他在这场战争中是捡了个便宜,让大家都认为是他打了胜仗,但有一件事,你不要忘记了。”
“……”
“他可以不来的。”
“……”
“他可以不来,但他来了,而且带领的是自己私人养的府兵,这在现在这个乱世里,每一个豪强,地方的武将都极力保护自己的势力,生怕受到削弱的时候,他可以站出来,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
“你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个举手之劳,但你要知道,不是人人都愿意为你举这一下手的。况且,你看到过战争的残酷,你也去救治过那些受伤的兵士,难道你没想过,即使这样一场捡便宜的胜利,他的军队也要付出代价,也有些伤兵,一样受了伤,可他们原本不是临汾的人,他们不必来这里拼命的。”
第2032章 一分的力,得了九分的功劳
听了我说的那些话,妙言安静的想了很久,然后说道:“我明白娘的意思,可我还是觉得,现在那些老百姓的态度,还有三叔的态度,对父皇,也对朝廷的人不公平。”
“……”
“他只出了一分的力,得了九分的功劳,这难道应该吗?”
“……”
“娘,多少付出多少回报,这从来都是你教我的,可现在这个样子,分明跟公平不沾边嘛。”
“……”
我沉默了下来,有点诧异的看着他,又静静的想了一会儿。
这孩子的话,倒是让我有点醒悟过来。
从知道她跟轻寒说了那些话之后,我就知道她是把怨气撒到了轻寒身上,也自然就偏袒起自己的父皇来,而我,我也难免的,在轻寒和皇帝之间,要偏袒跟自己更亲近的那个人。
但是,如果站在我和妙言两个人立场的中间呢?
如果站在一个相对中立的立场上来重新审视一下眼前的这个局面——
轻寒在这场战争中,的确用最少的付出,得到了最大的回报。
至于裴元灏,他成功的把轻寒的人马都拉下了水。
而且,他还得到了敌人的投石车,这是意外,但也的确是他在这场战争中的回报。
我一时无言,沉默了许久才侧过头去撩开帘子看着外面,属于帝后的那架马车一直安安静静的,连帘子都没有动一动,而轻寒这个时候也已经走到了他的马车前,还在跟几个侍从吩咐,等到话一说完,他敏捷的上了马车,整个队伍便慢慢的朝着前方驶去。
周围的那些老百姓纷纷跪下恭送,而我也看到,在队伍后面,跟上了一支更长更大的队伍,就是临汾城那些要跟着我们一起离开的老百姓,扶老携幼的相随。
这样看起来还好,但我清楚的记得,妙言告诉我,京城的那些老百姓随着他们走出来的时候,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甚至易子而食的事情都有发生,眼前这些老百姓在离开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家园之后,又会经历一些什么苦难,谁又知道的?
而留下的这些人,眼前看起来是平静的,但如果裴元修的军队,许昌的军队再卷土重来,他们又将经历什么?
我只觉得鼻头一酸,顿时不忍再想,更不忍再看下去,急忙放下帘子坐回到车里。
妙言看着我有些哀伤的神情,也看着外面的情形,大概也想起了自己离开京城时见到的那些情形,顿时也安静了下来,两个人就这样沉默无语的,随着马车轻轻摇摆,慢慢的,我们的队伍离开了临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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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我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而且在离开了临汾城不久就遇上了一支队伍追击,是胜京的骑兵。
没想到,邪侯奇还留了这么一手。
离开了坚固的城墙,自然也就失去了最好的屏障,胜京的骑兵趁机大肆冲击,虽然这一边也不是全无准备,但无奈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队伍的后部分被严重的撕裂了,等到傍晚的时候停下来一看,至少损失了好几车的财物,还留下了不少的伤兵,连老百姓都有损伤的。
一时间,哀声连天。
我虽然没有亲眼去看着,只是听到扣儿回来说起这些事情,心里也非常的愤怒,更是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在眼下这个时局,既然已经离开了临汾,那么尽早敢往西安府是最明智的选择,邪侯奇让人在后面追击,就是过来讨一点便宜,如果真的留下来跟他对峙,反倒对我们不利。
我问道:“那,药品那些东西都发下去了吗?”
扣儿说道:“皇后娘娘已经交代过去了,但这一次随行携带的药品本就有限,原本还有些伤兵跟着,不能完全发放下去,老百姓那边——有一大半就只能先耽搁着了。”
见我一脸愁容,身边的妙言也非常的沮丧,扣儿又说道:“不过皇后娘娘也让几个大夫都过去看了,把药品紧着一些伤比较重的人,受一些轻伤的,也就先缓着。”
“这样也好。”
扣儿点点头,将饭菜放到桌上,便退了出去。
累了一天了,这个时候虽然没什么胃口,我也尽量让自己多吃一点,更催促着妙言吃东西,可她显然比我还没胃口,扒了两口就放下碗筷,我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多吃一点?”
她抬眼望着我:“娘,那些人好可怜。”
“……”
我知道她的同情心爆发了,和大人不一样的是,大人的同情心还是会控制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可这样半懂事不懂事的孩子,看到那些可怜的人和事,就根本不管不顾,哪怕付出一切都可以。
于是我说道:“你父皇,还有皇后娘娘不是已经让人去看顾那些老百姓了吗?”
“但是,刚刚扣儿不是说了,连药都不够吗?”
“……”
“娘你不知道,那些受了伤的人如果没有药,伤口会溃烂,肉都会烂掉的,很可怕的。”
“……”
“在临汾城的时候,我就看到一个士兵救治不及,只能锯掉他的腿,好可怜的。”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药本来就不够,他们虽然可怜,我们也不能凭空变出药来给他们啊。”
她听我这么一说,顿时耳朵都耷拉了下去,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坐在那里,我再让她吃一点东西,她也不肯动了。
我想了想,然后说道:“不过,可能还有一个办法。”
她一听就精神了,急忙睁大眼睛望着我:“什么办法?”
“你三叔那里,应该还有些伤药。”
“……”
“他也带了人马过来,肯定备了伤药的,而且这一次,他的人马损伤不多,应该还留了一些药品随身带着。”
听我一说起轻寒,她的脸色立刻又有点沉了下去,但一会儿又精神起来,反复了几次之后,就显得有点矛盾了。
我笑着说道:“你父皇他们,肯定是不好去问他的,但如果你去的话——”
她一听,脸色立刻苍白了一下:“我不要!”
“……”
“我不要去!”
说完连饭碗都不管了,丢下筷子就走到一旁去。
“……”
我原本是想要试着让她去跟轻寒打打交道,两个人的关系不要闹得太僵,这样到了西川,我要跟她说什么也好开口,却没想到她的抵触情绪还是那么大,甚至连听都不愿意听到轻寒的名字似得。
我不免也有些沮丧,看着她趴在窗台边站着那倔强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柔声说道:“好吧,不去就不去,也没什么。”
“……”
“妙言,娘不说了,你回来把饭吃了吧。”
柔声哄了她好一会儿她才又坐回来,但心里却像是还挂着一样,吃东西也吃得不断走神,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了,她突然对我说道:“娘,如果你去问三叔要的话,他也会给的啊。”
“……”
原来,她还是记挂着这件事。
虽然心里对轻寒又很深的芥蒂,我也很清楚的知道她根本不愿意让我跟轻寒有一点接触,但是为了外面那些受伤的老百姓,竟然能做出这样的——“牺牲”,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更有些感动。
我忍不住想要逗逗她,笑道:“可是,你不是不想让我去见他吗?”
听我这么一说,她自己也犹豫了起来,眼看着那张小脸上矛盾的神情好像在打仗一样,过了许久,她才低声嘟囔了一句:“也不是啊。”
“……”
“反正,就这一次,娘你愿意吗?”
我温柔的笑着看着她,然后说道:“可以啊,你三叔应该会帮忙的。”
她大喜过望,却又有点舍不得我真的过去,等到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她还再三叮嘱:“娘,你不要太晚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呢。”
“哎,知道了。”
说完,便退出房间,将房门关上。
我们暂住的地方是一个驿馆,年久失修的关系,非常的简陋,二楼走廊的木板一踩上去就咯吱咯吱的作响,皇帝平时是绝对不会到这样的地方歇脚的,但眼下也是没有办法。我们住在二楼的东边,而轻寒就带着他的几个人住在了西边。
我刚一走过去,正好看见他的一个侍从从楼下走上来,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一见我,立刻停下来:“颜小姐。”
“这是他的药啊?”
“是的。”
“还没见好?”
“是的。”
“那,给我吧,我正要过去找他呢。”
说着,我便伸手要去接,原以为那侍从会从善如流的交给我,可他却后退了一步,道:“颜小姐,这不可。”
“怎么了?”
“公子的膳食用药,不能别人碰的。”
“连我也不能?”
“这——还请颜小姐见谅。”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他交代的?”
那侍从没说话,只毕恭毕敬的站在我的面前,可丝毫没有要顺从我的意思。
就在这时,那一边轻寒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退一边说道:“我明白了,师哥你放心吧。”
定睛一看,是查比兴。
房间内的轻寒又走到门口,似乎还要跟他交代什么,但一看见我们站在这里,立刻愣了一下:“轻盈?”
第2033章 两个人说话,一句顶一句的
查比兴也回头看着我:“师姐?”
我便微笑着走过去,那侍从也跟在我身后,但隔了一两步的距离,几个人站在门口顿时就有一点拥挤的感觉,查比兴立刻说道:“那我先去了。”
轻寒“嗯”了一声,他又对着我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轻寒这才后退了一步将我让进去,道:“你怎么过来了?”
“来跟你说点事。对了,你让他去干什么?”
正好那个侍从也跟在我身后走进来,轻寒指了一下屋子中央的圆桌让他把药碗放上去,然后说道:“没什么,一点小事。”
我看了他一眼。
说完,他对那个侍从道:“你下去吧,我等药凉一点再喝。”
那侍从点头称是,然后退了出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退出去之后连门也关上了,这才转头又看向轻寒,他见我的目光闪烁着,道:“怎么了?”
我说道:“你的膳食和药,别人不能碰啊?”
他哑然失笑:“难道,我还能让这里的其他人碰我吃的东西吗?”
“连我也不能?”
“……”
他神色一变:“这是怎么说的?”
“刚刚那个侍从,我说顺便帮你把药带过来,他都不肯,连碗边都不让我碰一下。”
他顿时笑着摇了摇头:“我来之前只是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死脑筋。”说着,又看着我:“我你都能随便碰,更何况我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我立刻想起他之前说的,他将一切都交给了我,就是我的人了那样的话,顿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嗔了他一眼:“谁要碰你了。”
两个人一说笑,我也就放下心来。
他这才正了正神色,道:“对了,你过来找我做什么?你不是跟妙言住在一起的吗?这样过来,她会不会——”
“这一次,还是她允许我过来的。”
“哦?怎么?”
“刚刚听到下面的人回来禀报,说朝廷这边所带的伤药不够,今天白天又有很多老百姓受了伤,根本得不到伤药,也得不到救治。我想来问问你这边有没有多余的,如果有的话,可以匀一点出来给他们吗?”
我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倾其所有是不明智的,能够匀一点出来解解燃眉之急,就够了。
轻寒听了我的话,立刻皱起了眉头。
我问道:“怎么了?为难吗?”
“……”
“如果为难的话,那也不必——”
他摆了摆手,阻止我说下去,又想了一下然后说道:“也不是为难。这样吧,我先让他们去清点一点,如果可以匀一点出来,我会让他们下去办的。”
我笑道:“那就好。”
说完,他便走到门口叫了另一个侍从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个侍从犹豫了一下,立刻就下去办了,我走到桌边端起那碗药,现在天气热起来了,即使放一会儿也仍旧没有凉下去,我用勺子舀起来轻轻的吹凉了,轻寒转过头来看见愣了一下,立刻说道:“你放凉它就好了。”
我笑道:“有些药凉了喝味道更苦,药效也没那么好啊。”
“……”
“亏你自己是吃这个药的,自己还不知道。”
他听我这么一说,嘿嘿的笑了两声,走过来试了试温度,便一口将那浑浊的药汤喝了。
我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好一点没有?”
他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笑道:“你看我还有没有再咳嗽?本来就只是着了点凉,一点小事罢了,你别老想着。”
“嗯。”
我点了点头,也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问道:“对了,你到底让查比兴去做什么啊?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他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让他下去传个话。”
“什么话?”
“让后面那支人马,再加快一点。”
就是跟公孙述一起打林胜的那一支人马?我说道:“你昨天不是就已经写过信去催促了吗?今天又让人去催?”
“这个情况不能不催。”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地方还亮着点点篝火,是那些跟随着我们的老百姓歇息之所,他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他们能跟上来,至少可以压制一下邪侯奇的人。目前这个情况,我跟皇帝都是顾不上停下来的。”
我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了,我们还要多久能到潼关?”
“照现在的速度,再有三、四天就到了。”
“你的人能赶得上来吗?”
“难说。”他眉头紧皱:“所以我才一天一封信的去催。”
眼看着他眉心几道皱纹这两天几乎没就松开过,都要变成刻上去的了,我柔声说道:“好了,你也别心烦,若能赶得上来当然是好事,赶不上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但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人走到他门口,我们两个人都静了一下,下意识的去听,就听见扣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颜小姐……?”
声音怯怯的。
到轻寒的房间里来找我,也真是会找,我和他对视了一眼,急忙走过去打开门:“怎么了?”
她一见我,又看见轻寒坐在屋子中央,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公主殿下让我过来说,时候不早了,颜小姐该回去休息了。”
“……”
看来,即使允许我过来,妙言也是掐着时间的。
我有点哭笑不得,回头看他也苦笑着轻轻的摇了摇头,扣儿更是不好意思的说完这句话就退到一边去了,轻寒走过来道:“那你就快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的山路不好走的。”
“我知道了,你也是。”
“嗯。”
我走了出去,他这才关上房门。
回到房间里,妙言正坐立不安的在那里等着,一见我回来立刻扑过来问我结果如何,我将轻寒的话说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之后,自然也就一直扒着我,连门都不让我出。
我拗她不过,早早的就上床睡了。
结果,幸好早早的上了床,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听见外面有人走动,卯时刚过,扣儿他们就叫我们起床了。
妙言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这么早啊?”
“公主殿下,是皇上吩咐的,今天要加紧赶路,所以大家全都提早起来了。”
“父皇真是的……”
她嘟囔着抱怨了两句,也乖乖的起床了,简单梳洗之后吃了一点东西,外面仍旧一片漆黑,驿站门口的队伍就都已经准备齐全了,大家纷纷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
我远远的看见轻寒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虽然光线暗淡,我还是看到他眉头紧锁,一脸凝重的样子。
队伍很快就往前行进。
果然如他所说,接下来的路变得不好走了起来,即使马车里垫着厚厚的褥子,甚至我还一直把妙言抱在怀里,一天下来她也直嚷嚷身上疼,算起来从早上卯时刚过一刻就出发,走到晚上夕阳都要落山了,中途停下来修整也不到一个时辰,整整走了半天的时间,我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更是腿一软差点就跪倒在地了。
晚上在简陋的驿站里洗了个澡,也来不及多说什么,抱着妙言倒头就睡。
可是第二天早上又是如此,卯时刚过就有人过来叫我们起身,我困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勉强把我和妙言收拾了一下便又坐上马车,在山摇地动般的颠簸里时睡时醒,真的是苦不堪言。
到了中午,车队好不容易停到了一处村庄,早有探路的过来准备,庄里的那些老百姓全都站在村口跪着接驾,裴元灏也并不跟他们多说,只让赶紧准备饭食,吃过之后立刻又要上路。
不过这一回,有人不干了。
我和妙言跟着他们一起进了这个村庄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园子,刚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就听见下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一声比一声更高,我听着声音不对,便让妙言先坐着休息,自己循声走过去。
原来,是在裴元灏歇息的地方,轻寒正站在他的面前,两个人似乎刚刚说了什么,面色都不太好看。
常晴坐在一旁,也有点坐立难安的样子。
我偷偷的走过去扯了一下候在外面的玉公公的袖子:“玉公公,怎么了?”
玉公公回头一见是我,立刻掩住我的口:“小声一点。”
我接连后退两步,两个人才算走到里面的人看不到的一个角落里,我低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玉公公说道:“刘公子来跟皇上说一点事情,可说着说着,两个人口气就不太对了。”
“啊?他说什么了?”
“他说队伍行进得太快,后面的老百姓有些跟不上,就连一些车马也出了问题。”
“真的吗?”
玉公公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这也不是假话,且不说别人,咱家也有些吃不住了。听说好多马匹的马掌这几天下来都磨穿了。”
我说道:“那这样的话,玉公公你们在身边的,也该跟皇上说一说,他自己的龙体怕是撑不住的吧。”
玉公公道:“说?谁敢说?”
他说完,又嘟囔着:“也不知道刘公子是怎么回事,皇上火气旺,他火气也不小啊,跟皇上说话的时候,一句顶一句的。”
第2034章 矛盾激化
看来,轻寒还是执意想要等到自己的那支人马赶上来,但裴元灏对他的心思显然是一目了然,偏不让他的人马过来汇合。
这件事,算不上谁对谁错,只是两个人各自的考量不同罢了。
我想了想,道:“那这样的话,我就不过去了。”
玉公公点头不迭:“你当然别过去了,两个人现在说话都这样了,你要是再一过去,非闹起来不可。你赶紧回去吧,看都别让他们看见你。”
我点点头,刚转身要走,又停下来低声道:“可是这件事,玉公公你跟皇上跟得久,你的话他怕是还听些,你说说他吧,且不说别的,自己也是吃不消的,只怕他还能听听你的。”
玉公公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见他这样,我愣了一下,怎么,难道他已经说过,也根本不被裴元灏理睬吗?
不等我再说什么,他推了我一把,我转身走了。
回到房间里,妙言问我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也只敷衍的笑了笑,说他们在商量下午要怎么行进的事,妙言似乎并不太相信我,狐疑的看了我一会儿,但也没有多问什么。
午饭吃过之后,总算,没有立刻叫上路。
我们也得到了一会儿午睡的时间。
可是,就在我抱着妙言,刚刚浅眠了一会儿,就隐隐的听到了外面那些人忙乱的声音,不一会儿,扣儿就进来叫醒了我们,该上路了。
看来,裴元灏还是没有接纳轻寒的意见。
我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拖着妙言起床,用冷水给她洗了个脸就出去了,也的确看到常晴,甚至连在后面服侍的那些小宫女小太监的脸上都透着沉沉的倦怠,大家木然无声的往外走去,裴元灏已经坐在他的马车上了。
不过,没有看到轻寒。
我有点担心,他不会跟皇帝赌气,就留在这里不走了吧?
扣儿扶着我们上了马车,眼看着大家也都准备好了,我越发不安起来,不断的撩起帘子往外看,终于在车队已经快要开始出发的时候,才看到轻寒带着他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的脸色,即使在阳光下,也显得有点阴霾。
看见我坐在马车上看着他,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让我别担心,然后上了自己的马车。
我稍微放下一点心来。
马车继续往前走。
今天的路要比昨天的路难走,而下午的路就比上午都更难走,一路上磕磕盼盼,甚至有一辆马车的车轮都在行进的过程中碎裂了,整辆车陷在了路边,拖得拉车的两匹马都凄厉的嘶鸣了起来,幸好车上装的不是人,而是一些财物,就只能让人搬下来放到别的马车上,这辆马车只能搁置不管。
而比马车和拉车的马匹更惨的,自然就是那些老百姓。
我们有车坐,当兵的有一些还有马骑,但这些老百姓就真的只有一双腿,两只脚,崎岖的山路走得他们苦不堪言,有一些鞋子都已经磨破了,脚也磨出了血,走一路就是一路的血脚印。
我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在看。
妙言坐立不安的坐在车厢的角落里,听着外面那些孩子哇哇的哭声,老人哀哀的呼叫,脸色愈发的苍白,而慢慢的,外面那些声音都落在了后面。
太阳慢慢的往西斜,将我们的影子长长的拖在灰突突的地面上,金色的阳光勾勒出远处山川的轮廓,好像给大地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更像是在山脉上点燃了一片火焰,越往前走,越有一种要投身火炉的错觉。
又有一辆马车陷落。
一边的轮子都从木轴上脱落下来直接滚落到一旁的山崖下,那渐渐远去的破碎的声音一下子压垮了周围的一些人,好多人的脸上露出了惨白,甚至绝望的神情,有几个索性跟着马车一起跌坐在地上不动了。
妙言一看到,立刻有点急了,回头看着我:“娘,怎么办啊?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她说着就下意识的想要下车,我急忙拉住她,道:“别胡闹,你父皇可没让你半路下车。再说了,你现在这样下去,又能帮得了几个?”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撩开帘子招呼着外面的一个侍从:“你到前面去问问,问问皇后娘娘,就说后面好多侍女都要走不动了,老百姓也非常的疲惫,问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能停下来歇息。”
我并不让他去问皇帝,以免落下罪名,问皇后是最保险的,而且常晴跟裴元灏同车,自然有些消息也能顺带着传到他的耳朵里。
那侍从犹豫了一下,还是立刻去了。
不一会儿,就从前面传来命令,车队不能停下来整顿,皇帝下旨让后面的士兵赶紧处理险情跟上队伍,皇帝的御驾不能在这个地方停下来。
看来,裴元灏还是坚持。
一时间,更多的人哀嚎连天。
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但着个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照眼下这个样子看,裴元灏这样了都还不肯停下,难道他打算彻夜前行吗?
这样的话,大家怎么受得了?
就在我焦虑不安,大家也都哀声连连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嘚嘚不停的从我们旁边飞驰而过,急忙撩开帘子往外一看,就看到了一道闪电般的身影飞驰过去,我看着眼熟,急忙再探出头去,才看到那背影好像是查比兴。
他一路疾行不停,扬起阵阵烟尘,不一会儿就看到他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去。
他要去干什么?
这条队伍实在太长了,我即使将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也望不到头,但是不一会儿,前面的马车和队伍就停了下来,我们的车也立刻停下来,颠得我摇晃着地差一点跌出去,幸好妙言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住了我。
“娘,怎么了?”
“没事。”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也不知道。”
“要不要下去看看?”
“先不急,等你父皇的命令吧。”
我隐隐感觉到不对,但也并不急着下去,毕竟轻寒跟裴元灏之间的事,我好像越插手越会激化他们的矛盾。
没过多久,就看见前面人影晃动,好像有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第2035章 他们,反倒帮着皇帝?
前面人影晃动,好像有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
而一转头看着后面,轻寒也已经带着他的人慢慢的往这边走过来,路过我们的马车旁,他只看了我一眼,眼看着我焦虑的样子,他只是轻轻的颔示意,便径直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两边的人就走到中央对上了。
这时,路边的那些侍从,护卫,士兵,甚至连跟着我们的老百姓全都跪了下来,纷纷向皇帝请安,裴元灏的脸色不算太好,尤其当他背对着阳光走过来的时候,脸上覆盖着深深的阴霾,一走过来就说道:“刘轻寒,你要干什么?你要劫道吗?”
轻寒急忙附身行礼:“草民不敢。”
“不敢,那你让人到前面去阻拦朕的车驾,是何道理?”
“……”
“朕的车驾,也是你能拦的?”
“请陛下息怒,草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阻拦陛下的车驾,而是为了陛下的安全考虑。”
“朕的安全?”
说到这几个字,裴元灏几乎冷笑了起来。
而轻寒仍旧郑重的说道:“陛下,这里离潼关还有两天的路程,要想一日之内进入陕西是不可能的。而且,此处山川险峻,地势难行,陛下的车驾,这些人都已经非常的疲惫了,如果再赶路下去,只怕——”
裴元灏道:“只怕什么?”
轻寒顿了一下,俯身道:“陛下,还请陛下今日在此暂待一晚,等到大家养足精神再走不迟。”
裴元灏看着他:“暂待?待谁?”
轻寒低下头道:“陛下这话,草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果然,就像中午的时候玉公公说的,两个人真的是火气都不小,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却是话赶话,一句一句的这样顶下来,只怕就要顶到火堆上去了。
我皱着眉头,下意识的想要下车,但路边跟在裴元灏身后的常晴还有玉公公,都对着我这边轻轻的摇了摇头。
对,我不能轻易的出面。
我一出面,只怕两个人的火气还更大一点。
想到这里,我索性连妙言的手也抓住,她倒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只是一直盯着外面看,小脸上满是凝重严肃的表情。
外面的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轻寒先缓了口气,道:“陛下,草民并没有别的意思,但现在百姓已经非常的疲惫了,也有不少马车出了问题,连马掌都磨穿了,再这么走下去——前面的路极险,陛下的安危要紧。”
裴元灏微微一笑:“你如此关心朕的安危,朕心甚慰。”
“……”
“可是,朕的安危,朕自己是最清楚的。”
“……”
“其他的人,不劳置喙。”
说完一挥袖便转身要走,轻寒眉头一皱,立刻追上前一步:“陛下!”
可就在他刚刚一步迈出去的时候,突然,裴元灏身边跟着的几个护卫已经冲了上来拦在他面前,手中长刀拔出一半,顿时一阵寒光射在了我们的脸上。
我的呼吸顿时一沉——
要动刀了吗?!
轻寒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那一步僵在了那里,他身后的护卫也立刻上前堵在了那些人的面前,一时间,两边的人都是刀剑在手,虽然还没有完全的出鞘,却已经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
糟了,两边真的对峙起来了。
轻寒站在那里,低头看了看那些人,半晌,沉声道:“陛下这是何意?”
裴元灏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身来,脸上并没有露出凶相,竟还像是平时,刚刚一样,说话的时候口气平稳,脸上也还带着一点缓和的笑意:“刘轻寒,朕也想问一问,你是何意。”
“……”
“你百般阻挠朕进入潼关,想要做什么?”
“陛下误会了,草民并不是想要阻挠陛下进入潼关,草民只是希望陛下能放缓度。”
“放缓度?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队伍后面跟着谁?”
“如果陛下担心的是胜京邪侯奇的骑兵,草民已经传信让自己的一队人马从太原撤回,他们可以在后面遏制邪侯奇的人马,我们的队伍不会再受他们的骚扰。”
裴元灏笑了笑:“谁告诉你,朕只担心邪侯奇的骑兵?”
话说到这里,基本上已经快要说清了。
裴元灏就是不想让他的两支人马在这个地方汇合,如果那样的话,他的兵力将完全压倒这一边朝廷的兵力,对于一个在外的皇帝来说,这是非常不安全的一件事。
但在这个时候,我也有点疑惑。
这件事对轻寒来说真的不是必须的,他为什么这么坚持,甚至现在,几乎已经要跟裴元灏当面翻脸了,他应该很明白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翻脸内讧,是最不明智的事情,只会让裴元修那边渔翁得利。
我的心跳如雷,眼看着两边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沉重的表情,好几个护卫手中的刀剑都在不断的颤抖着,不知何时——也许下一刻就会出鞘。
难道,他们两个真的要在这里拼杀起来?
不,这绝对不行。
我顿时有点坐不住的想要下车去,可就在我刚一挪动位置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
从后面走上来了几个高大壮硕的男子,一看衣着打扮就知道是轻寒这一边的人,他们一走过来就直接对着轻寒俯身行了个礼,然后恭恭敬敬的说道:“公子,既然皇帝陛下要前进,你又何必在此阻挠呢?”
“是啊公子。”
“皇帝陛下的决定自然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公子实在不应该只为自己考虑啊。”
……
一时间,整个场面都僵了一下。
那些那些刀剑对峙的朝廷的亲兵和轻寒的护卫,两边都不动了,而常晴和玉公公,还有后面跟着的几个武将顿时皱了一下眉头。
我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怎么回事,这几个人不是轻寒带来的人吗?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几个人应该是这一次他带来的队伍里的将领,因为经常出现在他身边,所以我还比较有印象。
可怎么他们一开口说话,反倒是在帮着皇帝这边?
第2036章 皇子?王爷?
轻寒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冷冷的说道:“这里没有你们说话的份,退下!”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声色俱厉,气息也格外的压人,连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将领都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而查比兴立刻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微微捏了一下示意。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点诡异了起来。
我隐隐感到有点不对劲,尤其看着那几个将领脸上的神情,还有轻寒拧紧眉头的样子,终于坐不下去,放开妙言的手便撩帘子跳了下去,结果赶了一天的路,全身被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这一下差点跌倒,幸好扣儿在外面反应够快,一把扶住了我,低声道:“颜小姐小心啊。”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那边的人还是听到了。
立刻,他们都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定了定神,正准备走过去,可就在这时,那几个将领一看见我,突然眼睛亮了一下,其中有一个就轻声说道:“公子息怒,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公子着想啊。公子千里迢迢赶到临汾解救危难,可又有几个人会感激公子?公子就算真的是什么皇子王爷,这个时候也该顾忌一下自己才是啊。”
这句话一出,就好像晴天突然打了一个惊雷,顿时将在场所有的人全都震呆了。
我的脚步硬生生的停在了那里。
什么?
他们说什么?!
皇子……?王爷……?
什么意思?
我简直惊恐的看向了轻寒,他拧紧了眉头,神色复杂的看着那几个人。
在一瞬间好像天地都失声一般的寂静过后,我看到裴元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而周围的那些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神一般,不少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望着轻寒,还有那几个将领。
人群中,已经有人在低声道:“他们说什么?”
“皇子王爷,是什么意思?”
“皇子……不好说了,可王爷的话,那不就是皇上的兄弟吗?”
“这是怎么回事?”
显然,大家的思绪已经完全混乱了,我看见裴元灏回过头来,眼角几乎赤红的瞪了我一眼,我才突然回过神来,那几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在说轻寒的身世。
这件事我只是在太上皇裴冀临终前,为了让他走得安心才说过一次,可是现在,怎么会被这几个人当众说出来?
难道,有人传出去?
可是,裴冀已经走了,而轻寒他自己也没有当一回事,至于裴元灏……我虽然在晋侯府的时候跟他说过一次这件事,可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把这样的秘密告诉第三个人知道的。
这几个人怎么会知道,而且还这样大张旗鼓的说出来?
裴元灏刚刚看我那一眼,一定以为是我说出去的。
我低头想了想,再看了看周围那些明显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也完全理不清头绪的人的表情,立刻上前说道:“陛下,娘娘,有什么事一定要站在路边说呢?”
裴元灏面色阴沉的看着我。
我甚至已经从他的眼中看到一点针尖般的刺,好像要刺穿人的身体一样——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也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当我走过去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再看向轻寒的时候,他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了起来,而站在他身后的查比兴一只手仍旧捏着他的胳膊,这个时候也显得神色非常的沉重。
有问题。
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把这个问题放大,我毫不怀疑,如果这件事再在大家面前提起一句,裴元灏一定会勃然大怒的。
我对着他,低声说道:“轻寒,有什么话,等到晚上再说吧,现在不要在这里,把事情闹大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裴元灏,像是还有些挣扎。
我又低声道:“轻寒……”
可就在我的话音刚落时,突然,从队伍的前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抬头一看,几个士兵正飞快的往这边跑过来,其中一个跑得最快,脚步还没停稳就跪倒在裴元灏的面前,差一点撞上他。
这个时候裴元灏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火气,眉头一拧,旁边的玉公公立刻上前拦在他面前,斥道:“该死的,没长眼睛吗?”
那士兵气喘吁吁的说道:“皇上,援军来了!”
援军?
这两个字又重重的投在了每个人的耳边,一时间我的脑子里都有点空白,可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却是身边的轻寒,他周身的气息突然凉了一下,我转头看着他,就看见他的眼瞳漆黑,一瞬间连光都没有了。
但下一刻,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我的耳边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甚至眼角也已经看到天边那扬起的漫天的烟尘,几乎要把夕阳都遮掩了,我的眼中始终只看着他,看到他的苍白的脸色被夕阳照得微微发红,却是有一点病态的嫣红,好像抑制不住自己又要开始咳嗽了,急忙伸手捂着自己的嘴,但他的眼睛里,却是清清楚楚的映出了前方飞驰而来的部队。
来自陕西的援军,我们在临汾等待了多日的援军,终于在这个时候到来了。
这个时候,周围的那些兵士,还有后面的老百姓,虽然还不太明白刚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一看到朝廷的援军赶到,立刻心里都感到非常的踏实,有一些人甚至开始欢呼雀跃了起来。
“来了!”
“朝廷的军队来了!”
“他们终于来了!”
他们,终于来了。
可是我看着轻寒的面色,却似乎并没有一点欣喜。
不知多了多久,他才终于感觉到我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的对着我笑了一下。
我说道:“你——”
他不等我说下去,先说道:“有什么话,等去了那边再说吧。”
他的话音也落到了裴元灏的耳朵里,他只是森冷的看了他一眼,更看了一眼那几个将领,然后转过身去,迎向前方飞驰而来的军队。
一瞬间,领头的人已经冲到了我们的面前。
第2037章 刘轻寒的信
我一眼就看到队列最前方的一个将领,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铠甲,显得英武不凡,而萧玉声策马走在他的身侧,一看见我们在这里,脸上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只来得及对他点了点头,那个将领已经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裴元灏面前跪下:“末将曹澈,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看到他,裴元灏脸上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上前一步,问道:“你父亲呢?”
曹澈跪在他脚下,回禀道:“父亲镇守潼关,未能前来迎驾,万望皇上恕罪。”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过西安府的时候就曾经听说过,潼关守将是一个叫曹吉的将领,那个时候他丢了潼关,高天章一怒之下甚至要上报朝廷斩他满门,但因为后来他积极的调兵遣将,最终将潼关又从山西的军队手中夺了回来,所以现在应该仍旧戴罪留守潼关。
而这个曹澈,就是他的儿子。
倒是上阵父子兵。
裴元灏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计较曹吉没有亲自过来迎驾,问清楚了,便点了点头:“平身吧。”
“谢皇上。”
曹澈从地上站起来,往周围看了一眼,显然是在观察事态,没有立刻说话,倒是萧玉声下马之后立刻朝着我们这边走到来,对着轻寒行了个礼,然后小声的问道:“师哥,大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这个时候我的全身还因为刚刚过于震惊的关系有些微微的痉挛,也没有力气说话,轻寒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吐出了两个字:“没事。”
他,似乎也没了什么力气。
曹澈等到我们这边的话说完了,然后对裴元灏道:“末将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此地荒芜,不宜皇上久留。前方有一处驿站可以停歇,等到明日养足精神再入潼关,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裴元灏这一次没有再坚持,只点了一下头:“好吧。”
曹澈这个人年纪不大,但做事情倒是干净利落,两三句话就把这个局面给解开了,但我想,解开局面的不是他,而是他带来的这一大队人马,裴元灏刚刚几乎要跟轻寒正面动手了也不愿意停留,而曹澈带着人马一出现,他就同意去驿站休息,也就是说,他是在等着这一批援军过来与他汇合。
只要这一批人马到了,哪怕轻寒的人马再追上来,他也不在意了。
他,不想让轻寒的人马过多的围绕在自己周围,不想自己的行程和安全全都被人控制。
而轻寒……
我几乎没有力气再回头看他一眼,当曹澈招呼周围的人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大家赶紧往前赶路的时候,他也没有说一句话,便转过头去,沉默无声的走向了自己的马车,那几个将领也跟着他退了回去。
刚刚那句话,就像是一阵惊雷,却并不是响过之后便什么都没留下,我清楚的看到周围的那些人,脸上或多或少的露出了一些诧异惊愕,不敢置信的神情,好些人都偷偷的看着他的背影。
我也看着他的背影,看到旁边的查比兴欲言又止的看着我,好像想要说什么。
暮色下他的脸色也显得有些沉重,但周围的人都在催促我们了,他欲言又止,也只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我沉默了一下,便准备回自己的马车。
可刚要走过去,裴元灏低头对常晴交代了一句话,常晴便走过来拉着我道:“轻盈,接下来的路,本宫陪着妙言走吧。”
“……”
裴元灏让她和我换。
当然,是有话要问我的。
我无声的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妙言还趴在窗边,脸色苍白的看着我们,我只对她点了点头,便转身朝着前方走去,玉公公等在路边,等我走过之后立刻让一个小太监过来扶着我上了马车。
前方传来曹澈大声下令的声音,一阵马蹄声之后,我们的车队也开始慢慢的朝前行驶。
我坐在裴元灏的马车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帝后的车驾自然要比我们坐的马车还要更华丽,更舒适得多,我甚至还闻到了身下垫着的厚厚软软的褥子里散发出的淡淡的熏香味,可这种味道闻多了难免让人有些头昏脑涨,就像现在,我才刚坐进来一会儿,就觉得闷得不得了,有点喘不过气来。
而坐在马车另一边的那个人,身上还在不断的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我几乎已经要忍不住偏过头去撩开帘子透透气了,但就在我刚一动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睛:“现在,你满意了?”
“……”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着他:“陛下,说什么?”
“朕说,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满意了?”
“……”
“刘轻寒现在声望有了,名分也快坐实了,等到了西川,朕就更拿他没有办法了。到时候,他要什么,还不是一伸手就拿到了?”
我的脸色微微苍白了一下,道:“陛下这话言重了。”
“言重了?”他微微的眯起眼睛,眼缝中透出了一点针尖般的光:“所以你还是要说,这些事都只是朕臆想的?”
那种迫人的压力越来越强,我几乎难以呼吸,一只手用力的抓着自己的袖口微微喘息着。
他冷笑了一声:“你真的以为朕不知道,那首歌是怎么在城内传开的?”
“……”
“若不是有人暗中作祟,甚至纵容,一首反歌怎么会那么快就从京城传过来了?你还以为,他调了几支队伍往山西,真的只是为了来给朕,来给你解围的?他让太原的那支队伍星夜兼程的往这里赶,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跟他汇合这么简单吗?”
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用力的掷在我身上。
我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封信。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轻寒写的信,就是他交给他的侍从,让那些人传递给太原那支队伍,催促他们赶来的信!
这封信竟然在皇帝这里,难道说——裴元灏竟然暗中派人去劫了他的信?
一时间,我全身都僵冷了。
裴元灏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难道不想看看,他在信里写了什么?”
第2038章 你也知道,他是“敌”!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可手指却像是不受自己的控制,摸到那封信的时候只觉得那几页纸有千斤重,怎么也拿不起来。
他面带讽刺的冷笑道:“你就那么害怕面对吗?”
“……”
害怕面对?
面对什么呢?
难道在我看到的一切之外,难道在他那半张面具之下,还有其他的面孔,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无法面对的吗?
想到这里,我反倒生出了一股力气,拿起了那封信,只是手指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哆嗦了一会儿终于将信笺从里面取了出来,展开一看——
信上其实也只有寥寥的几句话,熟悉的字体,笔锋倒是比过去更娴熟,也的确更漂亮了些,可是有几个字立刻像是烙铁一样映入了我的眼中。
……务必在进入潼关之前汇合,控制皇帝御驾。
控制皇帝御驾!
这几个字针扎一般让我蓦地一颤,信笺纸从手中滑落下去,飘落在车板上。
裴元灏冷冷的看着我,伸手将那张信笺纸捡起来,看也不看就收了回去,然后说道:“现在,你还要跟朕说什么,他对皇位没有觊觎?还是他对朕忠心耿耿,他只是为了解救临汾的危难而来?”
“……”
“颜轻盈,朕以为你虽然偏心,至少还是清醒,可现在,你偏心已经不清醒了。”
“……”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盯着自己已经空空的手心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抬起头来望着他,有些艰难的说道:“这是陛下拦截他的人,截下的书信吗?”
他冷冷的垂眼看着他,并不说话。
其实,这句话完全是多余的,这个时候也没有任何立场可以去指责他在背后搞这个小动作,因为相比起书信上的那几个字,他这点,真的就只是——“小动作”而已。
可是,轻寒,他竟然真的要控制皇帝!
在这之前,不管他如何催促自己的人到山西,劝阻裴元灏取道平阳,又在临汾城极力阻止他上路离开,甚至,就连常晴数次提醒我,他想要控制皇帝的行程,更要控制皇帝的人,我都没有真的怀疑过他,但现在,书信上那几个字,就把之前我相信的一切都撕裂了。
他真的要控制皇帝!
他为什么要控制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真的如裴元灏所说,轻寒对帝位是有觊觎之心的,对皇帝也有反叛之意?
我沉默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裴元灏,平静的说道:“陛下,轻寒或许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与陛下有悖逆之处,但我相信一点,他对帝位绝对没有觊觎之心,这一点,还请陛下明查。”
裴元灏看着我,眼中隐隐有了怒火,却并没有爆发出来,只是咬着牙:“颜轻盈,你要朕杀了你吗?”
“……”
“你难道没有看到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培养自己的府兵,临汾之战中获利多少?他还占领了扬州!现在,他的声望已经有了,民心也有了,甚至——”他说到这个地方用力的咬了一下牙,发出格格的声音:“甚至,他可能马上就要有一个皇室的身份了,到了那个时候,还由得了他吗?”
“……”
“还需要他说,要不要吗?!”
我蓦地战栗了一下。
的确,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情况,真正到了一个地步,一些握有实权的人哪怕“不想”登基,也有人将黄袍披在他的身上,将龙椅搬到他的座下,所谓势必人强,有的时候还未必只是指出于弱势的人。
就像刚刚,那些当着皇帝皇后,当着文武官员,还有周围那么多流亡百姓,将轻寒的“皇子王爷”身份说出来的那些将领,他们就很有可能成为背后的推手!
这样一想,我的眉头顿时又拧了起来。
这件事,也是一个大问题。
似乎裴元灏也想到了这里,他的鼻息沉重,仿佛要喷出火焰来,凝视着我:“还有,你说这件事你没有告诉别人,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我急忙说道:“我在跟太上皇说这件事的时候,真的,屋子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
“……”
“除了陛下之外,我也没有告诉给别人了。”
他挑了挑眉毛:“不正是吗?”
“……”
“皇考已经走了,朕也是绝对不会往外传的。那么,到底是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的?”
“……”
“传出去之后,又到底对谁最有利?”
“……”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当然,就只剩下一个人,只有他知道这件事,身处在这个漩涡之中,而消息传出去之后——若他真的有对帝位的觊觎之心,的确对他是最有利的。
可是,问题就在于,他是不是真的对帝位有觊觎之心!
我想了很久,抬起头来看着他:“陛下,轻寒他——”
“你不必再说了!”他大概已经猜到我会说出什么令他不快的话,生硬的打断了我,冷冷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朕也不在乎。只是,颜轻盈,你的脑袋最好清醒一点!”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车厢内的气氛更加的沉闷了起来。
我看着他冰冷的表情,自己也觉得手足冰凉了起来,马车继续往前行进着,路途更加的崎岖难行,颠簸得我几次都要吐出来了,好不容易到了曹澈说的那个驿站门口,出去一看,天都黑了。
我往后面看了一眼,队伍拖得太长,后面的马车几乎都看不到影,只看到常晴带着妙言下了马车走进来,她柔声说道:“轻盈别看了,先进去休息吧。”
现在这个样子,似乎她当初说过的话都应验了,不过,常晴到底是出身名门,也有着母仪天下的风范,没有一点尖酸刻薄要挖苦我,讽刺我当初“一叶障目”的意思,目光中反倒带着一点温柔和体贴,伸过一只手来牵着我的手腕,低声道:“有什么晚一点再说。”
我心里原本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得一塌糊涂,但这个时候,她手心的暖意,多少还是抚慰了我。
我点点头,听话的走了进去。
这个驿站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废弃了的,比我们之前在路上住过的所有的驿站都更破损,修建的地方甚至都是荒草丛生,驿站的马棚也看得出来是残破不堪,好像刚刚才稍微检修了一下,幸好这里服侍的人还是有两个的,桌椅还算齐整,地方也勉强打扫干净了,显然是曹澈在来的路上就先安排了。
要说迎接圣驾,这足够砍头了,但这个时候,裴元灏要的显然不是享受。
他走进驿站,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就直接往仆从准备好了的二楼的房间走去,几个随行的武将,连同曹澈和他的几个副将全都跟上去了,让常晴和我们都回各自的房间呆着。
妙言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这个时候反倒一句话都不说,小脸上满是凝重的神情,正要跟着我回房间,常晴却先叫住了她:“妙言,今晚你跟本宫一起睡吧。”
“……”
妙言回头看了她一眼。
常晴温和的说道:“你娘今天肯定很累了,没有办法照顾你,你到本宫这里来。”
妙言沉默了一下,立刻乖乖的走了过去:“是。”
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常晴那双柔顺的眸子更像是和风一般从我的脸上身上扫过,带着一点淡淡的同情,柔声道:“你不要想太多,很多事情弄清楚了,对你,对大家都是有好处的。”
“……”
说完,她便带着妙言进了她的房间。
我也走进了我的那个房间。
这里虽然打扫过了,但空气里还是布满了灰土的味道,墙角有一些刚刚洒过水的痕迹,桌上倒是放了茶杯和茶壶,我倒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水一口灌下去,从喉咙一路凉到了心里。
也让我刚刚躁动的心跳稍微平静了一点下来。
现在,有太多的事都发生在这一刻,这一处,的确让我有些无所适从,但我应该从,从最关键的,也是我最关心的那个人身上去找到答案。
只要能得到他的一个肯定答案,其他的所有的问题……就都只是小问题而已。
注意一定,我便起身走了出去,玉公公和几个裴元灏的侍从还在下面忙碌着,为皇帝他们的膳食做准备,我找到他问道:“玉公公,轻寒他们的房间是在哪里?”
玉公公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
我苦笑道:“您老人家不会以为,我还要过去——‘通敌’吧?”
他的眉头仍旧没有松开,在看了我一会儿之后,才说道:“看来颜小姐也知道,那边是‘敌’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一句戏言会让他说成这样,而转头看看周围,那些御营亲兵,还有皇帝的卫兵,甚至一些做事的小宫女小太监,都露出了一点戒备的神情望着我们这边。
玉公公说道:“他们自己倒像是也很知道,今天晚上,他们并没有跟过来。”
“什么?”
我惊了一下:“那他们在哪里?”
玉公公对着外面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他们在外面安营扎寨,跟老百姓在一起。”
第2039章 进入潼关,一定有机会的
轻寒没有进入这个驿站,而是在外面跟老百姓一起安营扎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跟上次被邓将军逼着出走一样,他现在也认为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所以不能住在皇帝的卫队环绕的地方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两方的关系,是真的要濒临破裂了。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玉公公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颜小姐,这个时候你的脑子可要清楚一点啊。你毕竟还是公主殿下的娘,别的不说,单是今天那几个人的话,就是死罪!难道你真的要跟他们混到一起?”
“……”
“皇上可不是次次都能忍你的。”
“……”
我当然知道,这一路上裴元灏大概已经好几次都忍不住要掐死我,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我苦笑了一声,然后说道:“玉公公,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去做其他的事了。
一边走,还一边摇着头嘟囔着:“每次都这么说。”
我看着他明显已经佝偻得很厉害的腰背,老态毕露的样子,让我微微感觉到一点心疼和无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身走出去。
到这个驿站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晚了,此刻外面更是漆黑一片,周围全都是荒山野岭没有一个村落,自然也就没有一点光亮,漆黑得好像眼前就垂着厚重的幕布一般,只有头顶上,两盏挂在大门两边的灯笼发出一点光,却也只能照亮脚下这方寸的土地,再外面一些,就完全照不到了。
我站在这方寸的光亮里,定了定神,然后往外走去。
可就在刚一迈出去的时候,旁边就走出了两个士兵拦在我面前:“你要去哪里?”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们:“你们是——”
这两个人见我是从里面走出来的,自然也知道我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人,不过,如果他们是皇帝的随从,当然见面会先给我问礼才对,而不是这么陌生生硬的口气,看他们的装束,倒有点像是白天曹澈带来的潼关的军队。
我客客气气的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这两个人面无表情的说道:“不行,回去。”
“为什么?”
“将军让我们守护此地的安危,别人不能进来,里面的人也不能随便出去。”
我眉头一皱:“怎么,你们这是要把皇帝,皇后娘娘,还有里面的所有人都软禁起来吗?”
这两个人听着我口气不对,顺口就给他们扣帽子,都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尽忠职守的说道:“总之将军下令,不行就是不行。还请尊驾回去。”
就在我们僵持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扣儿的声音。
“颜小姐。”
回头一看,她提着个灯笼走了出来,道:“皇后娘娘知道外面天黑,所以让我给颜小姐送个这个来。”
望着她手里那盏散发着橘色灯光的小灯笼,我的心里不由得一暖,柔声道:“帮我多谢皇后娘娘。”
扣儿笑了笑。
我又说道:“不过,怕是用不上了。”
“为什么?”
“这两位大人,不让我迈出这个大门一步呢。”
扣儿抬眼看了看他们,然后说道:“还请两位通融一下,这一位是皇后娘娘的挚友呢。”
若是在平时,他们介绍我的时候,至少会突出我“妙言公主的亲娘”,或者“西川颜家大小姐”的身份,但这一次,扣儿却说是“皇后娘娘的挚友”,我立刻就明白过来,而那两个当兵的犹豫了一下,又看着她手里那盏灯笼,终于说到:“那,还请快去快回。”
说完,就各自退了一步,给我让开一条路来。
我定了定神,然后噶你的对着扣儿一笑,她又说道:“颜小姐这是要去刘公子那里吗?”
我点了点头。
“外面路不好走,奴婢陪颜小姐过去吧。”
“这,会不会让你为难?”
“没事的。”
想来,也是常晴交代了她的。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她便提着那盏灯笼走到了我的前面,我们两慢慢的绕过这个小小的驿站,走到后面去了。
刚一绕过这个驿站才发现,后面还有许多士兵在布防。
看来,也是那个曹澈安排的,将皇帝所在的这个驿站严密的保护起来。
我们慢慢的走过去,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一个很大的营帐,周围还有一些小一点的,再远,就是那些老百姓安顿的地方,有的人就是幕天席地身下一块褥子睡着,好多人还在围着一堆篝火在做饭。
谁知,刚要靠近,两边立刻就走出来几个人拦住了我们。
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倒吓了扣儿一跳,那几个人问道:“是谁?”
我扶着扣儿,上前道:“是我。”
那几个人借着灯笼的光看了我一眼,立刻低头道:“颜小姐。”
我也借着灯笼的光看了他们一眼,其中一个似乎就是傍晚的时候走上来说那些话的将领的其中一个,我笑了笑,说道:“我是过来找轻寒的。”
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那个人说道:“这,恐怕不是很方便。”
我眉头一皱:“为什么?”
“公子有些不舒服。”
“什么?”
我立刻就急了:“怎么不舒服?他病了吗?”
“颜小姐也知道,公子前几日本就是日夜兼程赶到临汾,非常的劳累了,后来又熬夜受了凉,这两天还一直在赶路,都没有休息的时候,病情自然就加重了。”
“我,我过去看看他。”
我说完就要往前走,那人急忙走过来伸手拦在了我的面前,我眉头一拧,抬头看着他:“你干什么?”
“颜小姐请恕罪,刚刚才有人给公子熬了药,公子喝了也睡下了,这个时候是在不好有人过去打扰他——不过颜小姐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公子的。”
“……”
“颜小姐如果是有事要问公子,也不急于这一时。”
“……”
说话的时候,他又往周围看了看,不知道这样黑灯瞎火的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又对着我笑了笑:“反正,很快就要进入潼关了,到时候一定有机会的。”
虽然他对我说话客客气气的,周围的那几个人也并没有露出凶神恶煞的守门神的样子,但是我感觉得到,不管是轻寒授意,还是他们自作主张,今晚他们几个是肯定不会让我过去见到轻寒的。
如果要闯进去,当然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我在这里大呼一声,萧玉声和查比兴也不会置之不理,但这个时候,也许是因为真的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开始有了近“他”情怯的心绪,还是冷风一吹,让我真的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甚至还没有想好见到他之后第一个问题要问什么。
所以——
我想了一会儿,回头看着扣儿也是一脸紧张的样子,像是生怕会真的出什么大事,我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扣儿,我们回去吧。”
那几个人倒是比她更先松一口气:“恭送颜小姐。”
我走出一步之后又停下来,回头对着他们说道:“我不管其他的,但照顾好他这件事,你们最好真的做好。”
那人愣了一下,立刻说道:“是。”
我这才转身走了。
这一次是我走在前面,扣儿紧赶慢赶的才能追上我的脚步,结果一不小心,灯笼不知道撞到路边什么东西上,就熄灭了。
她沮丧的叹了一声,我说道:“算了,先回去吧。”
两个人慢慢的摸索着往前走,就听见旁边也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那些老百姓往前面去取了水回来,手里也只拿着一根燃烧的木柴,发出微弱的光。
然后,就听见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着:“你们说,白天的那件事奇不奇怪。”
“你说哪件事啊?”
“还能是哪件事?就是刘公子的那几个手下说的话啊,难道你们都没听到吗?”
“当然听到了,这么大的事!”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的心里顿时一紧,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去听他们要说什么,可就在这时,一旁的扣儿一脚踩空跌倒下去,“啊”的尖叫了一声,那几个人都吓了一跳,翘首看向我们这边,而正好在这时,前面那些士兵也听到了这边的响动,走过来查问,那几个老百姓顾不上这边发生了什么,立刻悉悉索索的跑了。
我只能转身扶起扣儿,她的掌心磨破了,痛得只咧嘴,我叹了口气:“先回去吧,我给你擦点药。”
虽然那些老百姓的对话我没有听完,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讨论什么,但显然,今天白天发生的那一幕,还有那些人说过的那句话,已经像是一滴漆黑的墨汁投入到了这个环境里,即使没有将整个事实渲染成黑色,但有些事情,也已经不再清明。
连这几个老百姓过来取一趟水都会谈起,那么其他的那些从临汾过来的人,甚至,从京城开始就跟着一起到这里的流民,他们已经听了太多次“帝出三江”的反歌了,难免不会在心里产生什么想法。
而且,是在我们即将进入潼关,很快就要进入西川的这个点上。
第2040章 这个因果在你身上,成立吗?
我心里沉甸甸的,带着扣儿回到驿站里,让大夫给我们拿了一点药来,我给她擦在掌心然后包扎,她原本就受宠若惊,根本就不肯让我包扎,只说那样的话做事就不方便了。
我便收拾好了东西,等到她起身出去的时候,我柔声道:“扣儿,刚刚的事情,还是不要跟皇上说。”
她愣了一下,立刻道:“奴婢明白。”
我笑了笑:“多谢了。”
她的脸上一红,无声的退了出去。
我知道,她是去向常晴复命了,只是不知道常晴得到了今晚发生的这些事的情况之后,又会怎么跟裴元灏说,但其实,情况都已经这么糟糕了,双方剑拔弩张,就差明刀明枪的对峙了,少说一两句,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我捧着茶水已经冰冷了的杯子,安静的坐在桌边,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所有发生过的事,所有那些人说过的话,就像是一片混乱的风景和杂乱的风声,在我的脑子里搅乱成了一团,我完全理不清头绪,最终,这些乱糟糟的线条慢慢的在我眼前汇聚,形成了一个人的轮廓。
他消瘦的脸庞,深深凹陷的,倦怠的眼睛,还有那半张冰冷的面具。
轻寒,真的是你吗?
真的是你把那件事传出去的?让所有人都开始猜测你的身份,在你声势日益壮大,老百姓也愈加拥戴你的时候,趁势压倒已经处于颓势的裴元灏,这样一来,你就会慢慢靠近那个让世人高高仰望的位置?
这也许在所有人的眼力,都是一个顺理成章的因果,可是……这个因果在你身上,成立吗?
这个晚上,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事,但我能听到外面始终风声不停。
恍惚间,有一种风声鹤唳的错觉。
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才知道,下面的人晚上换了好几班,而那一边,一个晚上似乎也一直都没有太平静,双方都在地方着对方,但也没有一边敢轻易的先做什么。
妙言早早的起床就到了我的房间,像是来确认我是不是还在似得,我知道她的心里在担心着什么,也没有多说,将她拉过来做到桌前便帮她梳头。
妙言背对着我,轻声说道:“娘,你会一直在这一边的,对吧?”
我的手停了一下,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柔声说道:“娘会在娘该在的地方。”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娘就应该跟我在一起的。”
“……”
我没有说话,只轻轻的叹了口气,将她的头发梳好,然后两个人坐下,安安静静的吃完了一顿饭,很快下面就传来了催促的声音,我们又该上路了。
即使曹澈带着人来了,但这个地方对裴元灏来说仍旧没有绝对的安全,听说昨晚曹澈,还有其他的几个将领在他的房间里一直待到很晚,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从今天一大早起来大家的表现来看,肯定还是要把一些事情留到进入潼关,到了西安府之后再解决。
于是,我们便下楼走了出去。
天气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汾那场大战预示着一段时间的雨过天晴,这几天虽然道路难行,但是天气却一直很好,艳阳高照,我一眼就看着外面的车队周围彩旗飘飘,一些布防和之前有了不同,显然是曹澈的人马分派了过来,保护在皇帝的身边。
可是,我往后看的时候,却发现轻寒他们的队伍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紧跟在后面,而是远远的排列着。
这么明显的变化,肉眼也能看得出来了。
而更明显的是,那些老百姓,原本都是跟着我们的车队行走的,前后各自分布了不少,可是现在看来,很大一部分都跟在了轻寒的队伍里,看起来就像是簇拥着他的人马一样。
一看到这个情形,周围的人眉头都拧了起来,妙言一看,立刻沉着脸,不做声的上了马车。
我稍微停留了一下,想要看到轻寒,他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但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有什么动静,不知道他是还没有过来,还是已经在马车上了,等到前面的人都已经上了马车,妙言也不耐烦的趴在窗户上催促我的时候,我无奈的也只能上了马车。
车队很快便向前驶去。
原本按照之前的估算,我们从离开临汾到到达潼关,正常来说还有两天的时间,但因为裴元灏那样日夜兼程的赶路,今天晚上就可以到达潼关,再加上眼下他们已经不必顾着后面的人了,速度比之前就更快了一些。
过了中午没多久,就听到风声中隐隐的夹杂了一些虎啸龙吟。
风,渐渐变得凛冽了起来。
在远处那绵延无际的大山上,一座高耸的城楼,和下面依山而建,显得格外雄浑的高台,在阳光下,能看到高台上旌旗猎猎随风舒卷,虽然相隔太远,无法完全看清那个关口的全貌,却能感觉到那种气吞万里如虎的气魄。
那里,就是潼关。
关中的咽喉,也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
而我也很清楚,在进入关中之前,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地方,需要过。
随着我们的车队往前行驶,风中那种呼啸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妙言也听到了,忍不住撩开帘子往外看,却看不太清楚,只能回头问我:“娘,外面的是什么声音?”
我说道:“黄河。”
“黄河?”
“对,我们到潼关之前,还要先去渡口。”
她一路沉闷着,这个时候总算有一件新鲜事让她稍微活泛了一点,她眨着大眼睛看着我:“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黄河呢。”
我笑了笑。
她是在金陵长大了,见过同样波澜壮阔的长江,但雄浑的黄河却和那样的风景有着天壤之别,同样是奔流不息,黄河的汹涌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血脉里的震撼。
妙言有点兴奋的看着我:“我们要坐船吗?”
“不是坐船。”
“不坐船?那我们怎么过河啊?”
“黄河这个渡口上是没有船的。不过,这里的人有别的办法过河。”
“什么办法?”
“你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她哪里有那个耐心等着过去,更像是不愿意我再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一般,立刻挪过来拉着我的袖子用力的晃了两下:“娘,你跟我说嘛,到底是怎么过河的?我,我可不会游水,不会要我们游过去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乱说了,黄河里能游水吗?会游的也不敢往下跳。”
“那你又说我们不坐船。”
“这里的人用一种皮筏子过河。”
“皮筏子,是什么东西啊?”
我之前从这条路入川的时候就曾经到过这里一次,那个时候也几乎和她是一样惊讶无知,现在便细细的将这里的人如何用牛羊的皮囊吹满了气拴在木筏子的底下,安然度过黄河的办法告诉了她,妙言听得啧啧称奇。
但她又问道:“可是,娘你说一个皮筏子只能做十几个人,那咱们这里这么多人,要坐到什么时候去了?”
我笑道:“他们当然会派出很多皮筏子来接我们的。”
其实,如果是皇帝出巡,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会在一个河面比较狭窄,水势不那么凶险的地方修渡桥才对,可是这一次裴元灏也是仓促到此,肯定就不能这么麻烦了。
妙言看了看外面,又低头算了一下:“那要好久呢。”
我笑道:“所以,这就是自古以来潼关易守难攻的原因,而关中平原的人想要打出关中,也不容易啊。”
她长长的“哦”了一声,点点头。
车队又往前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马车也不能再往前行驶的地方,我们都相继下了车。
这个时候,太阳也开始慢慢的往西斜了。
周围原本就是一片黄土地,夕阳斜照下,越发透出了一点刺目的金黄色的光芒来,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耀眼夺目了,风沙也比之前要更大得多,我下了马车之后便立刻将妙言护在身边,然后往前走去。
裴元灏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周围的人都立刻跪拜在地,曹澈也走过来跪在他面前,奏道:“皇上,前方就是黄河渡口。不知皇上是打算先行休息一番再渡黄河,还是——”
裴元灏道:“立刻渡黄河,朕不用休息。”
“是。”
曹澈立刻吩咐了下去。
我往后看了一眼。
轻寒的队伍没有跟我们跟得很近,这个时候几乎是看不到他们的行踪的,只能在风中隐隐的听到后面可能传来了一些声音,还有凭空扬起的风沙,但其他的,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算了一下,如果等到我们这边的人全部渡过黄河,至少也是天黑之后了,那他们的话——岂不是要明天才能过黄河?
若是这样,那我们就真的算是彻底分路了。
这样想着,我的心情不由的也更沉重了几分,看了许久还没看到他们过来的影子,而前面,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传来,曹澈他们派到前面去跟渡口的人下令的先锋探子已经回来了。
不过,他并没有上前来立刻恭请皇帝渡河,而是先走到曹澈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两句。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曹澈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第2041章 就这么,走了吗?
我以为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却见曹澈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摆了摆手将让那人退下,然后转过头来走到裴元灏的身边,裴元灏显然刚刚也注意到了他的面色,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曹澈说道:“皇上,在河对岸,高大人已经派人过来迎接皇上圣驾了。”
“哦?这么快?”
“是啊,末将也觉得有点快。”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的安静显得有点异常,但曹澈想了一会儿之后便又说道:“不过,末将一直将这边的情况每日报予家父所知,他应该也会将皇上的行程告知高大人,所以,高大人才会安排人过来。”
这样一讲,自然也就讲得通了。
裴元灏点了点头,一旁的常晴柔声说道:“那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快一点渡河吧。”
她是对轻寒非常不放心的,这个时候能够早一点渡过黄河,跟后面的人拉开距离,在她来说是一件最好不过的事了。
但曹澈却不知为什么似乎还有点犹豫,道:“这……”
裴元灏看着他:“怎么,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曹澈沉默了一下,说道:“末将只是觉得,有点仓促。”
“在这个时候,朕也知道你做不到完全。”
“请皇上恕罪。”
“无妨,但是,早一刻到达西安府,朕也早一刻安心。”
听见他这么说,曹澈便也不再犹豫,只俯身道:“那末将这就下去安排。”说完便转身要走,可他刚一转身,裴元灏却又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曹澈立刻回过身来:“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裴元灏慢慢的往前走了几步,其他几个将领也都跟了上来,这个地方风很大,我基本上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几个人都面色凝重的商量了一会儿,最后似乎得出了一个结论似得,曹澈领命之后立刻便带着几个人下去,而另外几个将领也都开始整顿他们的兵马。
显然,是要准备渡河了。
裴元灏仍旧站在前面,风微微的掀起了他的衣角,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了金色的轮廓,让他整个人都像是熔铸了一层金色的外壳,有点坚硬,更有点孤独。
连常晴也没有上前,那种异样的安静又一次出现在了我们的周围。
远处传来了黄河奔涌的声音,还有身后那些战马阵阵嘶鸣,可是那样的声音越发衬得我们这几个人相对无言的安静。谁也没有说话,而很快,渡河的工具就已经准备好了。
大家便走到了河边的渡口上。
这个地方是一个非常宽阔平坦的河滩,像是黄河涨水的时候在山坡下面冲击出来的,没有堤岸,只有一条不算宽阔的路从山坡上一直通到这里,裴元灏带着我们先走到了河滩上,立刻就看到渡口前停放着许许多多的皮筏子,和我之前见到过的一样,几块木板拼凑到一起,大概有一辆马车那么大小,下面结结实实的绑着六七个吹得胀鼓鼓的牛羊皮囊,浮在水面上随着波浪微微的起伏着。
不过,在这些皮筏子中央,有一个特别巨大的筏子,看起来已经和一艘巨大的船差不多大小,能足够马匹在上面通行的,至少是用十几个以上的普通的皮筏子拼接而成,下面绑着的牛羊皮囊有上百个,比小的皮筏子更稳一些,倒是颇为壮观。
看来,虽然时间紧迫,他们还是先为皇帝准备了特制的皮筏。
不过,我一转眼就看到在河滩的另一边,靠近山坡的地方,他们特地搭起了一个棚子,里面还摆放了一些当地管用的低矮的桌案,裴元灏的亲兵都在那个地方守卫着,曹澈跟裴元灏身边的几个将领走过来道:“请皇上先在此地休息。”
裴元灏点了点头。
妙言立刻就问道:“父皇,难道我们还不过河吗?”
裴元灏低头看着她,淡淡的笑了一下:“再等一会儿。”
然后便带着我们走到那边那一处歇息的地方落座,刚一坐下,就看到几队士兵走了上去,分成六个人一列登上那些小皮筏子,还有一些骑兵就牵着各自的战马慢慢的走到了那个巨大的皮筏子上,这一个的上面至少一次能装在数百名士兵,还有不少的战马,密密麻麻的排列着,等到大家都站定,战马也稳定了,数十个撑船的人便握着手中的竹篙用力的撑着岸边,皮筏子慢慢的漂向了对面。
妙言看得眼睛都睁大了。
算起来她也坐过不少精美的画舫,华丽的游船,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在黄河上行船这样的奇观,我们面前的桌上摆了一些茶点,我担心她这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拿了好些放到她面前,她也顾不上吃。
河水还算平缓,虽然听着声音知道在不远的地方一定有激流,所以能听到虎啸龙吟一般的河水奔涌的声音,但这个地方恰好是在一处弯道后面,河流就平缓多了,但平缓的河流下面一定是有着不少暗流的,撑船的人非常熟练的,一根竹篙在手中灵活的使用着,能顺着水流的方向借力,让皮筏子稳稳的度过河中央几处有些危险的暗涌,不一会儿,第一队人马就已经平安的送到了对岸。
等到所有的士兵都上了岸,那些皮筏子再慢慢的回头过来。
我们仍旧不动,等着第二批士兵又渡了了过去。
看来很明显,裴元灏他们是准备要先将一部分士兵运送过河,在那边迎接圣驾,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幸好这个时候已经不像之前冬天一样,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夕阳却还在山巅上挂着,将眼前那一大片河面照得微微发红。
眨眼间,半个时辰过去了,运送过去的士兵已经达到数百人,在河对岸列队而立,太阳也快要下山的时候,曹澈他们终于过来请皇帝登船了。
裴元灏这才起身,淡淡的说道:“走吧。”
我们一群人都跟在他的身后慢慢的往前走,可我走了一会儿,还是有点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
我们在这里都停了那么久了,轻寒的人马仍旧没有过来。
难道,他们是故意避开跟朝廷的兵马面对面吗?
这样一想,我的心情不免的有些沉重了,如果在入潼关的这个时候,裴元灏的态度是防范,而轻寒的态度也是紧缩,两个人的关系就已经相当于决裂,那接下来的事态就真的很难控制。
更何况,裴元灏的下一步应该是要进入西川的。
把这样的关系,或者说气氛带入西川,绝对不会是一个好现象。
我紧皱眉头的往后看着,而手下一沉,妙言已经用力拉着我的手说道:“娘,快走啊,父皇在等我们了。”
“……”
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有人扶着裴元灏慢慢的走上了那个巨大的筏子,虽然看起来比较简陋,但却相当的平稳,他站上去之后也没有站不稳摇晃的样子,又回头接了常晴上去,然后抬头看着我们这边。
我被妙言拖着走过去,有人扶着我们上了皮筏。
我倒是第一次坐上这么宽阔的皮筏子,能隐隐的感觉到河水在脚下奔流的震动,妙言新奇不已的抓着我的手臂慢慢的往前走着。
这种皮筏子的上面是不能安置任何桌椅的,他们给我们准备了坐垫,裴元灏倒是一点都不介意,似乎还觉得这样的经历很新鲜,带着一点好玩的情绪掸了掸衣袍便席地而坐,常晴坐在他的身边,招呼我们也过去坐下。
常晴微笑着说道:“臣妾倒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东西。”
裴元灏笑道:“朕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风景。”
的确,这样的风景,的确是他****端坐朝堂之上也不太可能亲眼见到的,两岸连绵起伏的大山被火红的夕阳照耀得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滚滚浊浪在不断的奔涌向前,河面上时不时会传来悠长而粗狂的号子,随着黄河奔流一泻千里。
妙言开心的说道:“儿臣看了那么多书,也没有一本书能写出这样的景致来。”
裴元灏回头看着她,笑道:“朕的妙言看了那么多风景,将来,你去写。”
妙言立刻笑弯了一双眼。
这个皮筏子虽然很大,但因为是皇帝在乘坐,就不像之前一样加塞似得挤上来那么多人,除了我们几个,还有曹澈他们那些将领,带着一些参军,就只有裴元灏的一队亲兵,其他的一些士兵还坐着那些小皮筏子在我们周围。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我们的皮筏子终于慢慢的靠岸了。
已经到了这边的士兵急忙列队上来,等到亲兵们都上了岸,才将帝后慢慢的接到了岸上。
脚踩到河滩上的时候,还有一点虚软。
妙言握紧了我的手:“娘,你没事吧?”
我心里一暖,微笑着说道:“没事。”
我们刚刚上岸,稍微休整了一下,我看着那些撑着皮筏子的人也在整理东西,正往后看着,曹澈已经过来对裴元灏说道:“陛下,高大人准备的马车就在前面。”
裴元灏点了点头,便直接往前走去。
我顿时一愣——
就这么,走了吗?
在河对岸,还停留了一部分他们的人马呢!
第2042章 你认为,朕就应该受他控制?
我下意识的说道:“还有那么多人在对岸,难道陛下不等他们了吗?”
裴元灏只看了我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就带着人往前走去。
我一时间全然懵了,有点不知所措的转头看着后面,那些已经靠岸的撑着皮筏子的人完全没有再要过去的意思,而河对岸留下来的那部分士兵,全都列队在河滩上,也并没有急着要渡河的意思。
真的是要将他们留在那边,而且,皮筏子也不让过去了。
这样的话,轻寒的人即使过来,要渡河也很难!
我顿时有些慌了,再转过头去看向裴元灏,他已经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常晴走过来,轻轻的拉着我另一边的衣袖,柔声说道:“这些事情皇上自有安排,轻盈,你就不要再问了。”
说完,又轻轻的拉了我一下。
她这一下自然不是要将我拖走,但拉着我另一条胳膊的妙言确实实实在在的用了点力气,几乎将我整条胳膊都抱在怀里,半拉半扯的往前走去。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就这么被她们簇拥着走了许久,上了河堤之后,一条宽阔的大路就出现在了眼前,一大队人马早已经矗立等候,这个时候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只能看到旌旗猎猎的飘扬在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里。
很快,迎接的人便走上前来。
我有些看不太清楚那到底是一些什么人,视线里只有许许多多人影在不停的晃动,也有很多人在说话,耳边不断响起的也不知道是川流不息的河水还是那些人嘈杂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队马车慢慢的行驶了过来,皇帝的亲兵立刻上前去列队相迎,然后有人便扶着裴元灏准备上马车。
另一辆马车也行到了我们的面前,扣儿走过来轻声说道:“颜小姐,请上车吧。”
这时,我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前方,轻声道:“陛下。”
我的声音很轻,加上此刻风声,水声交织,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在说话,战马在嘶鸣,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可前方已经准备上马车的裴元灏却一下子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轻轻的说道:“陛下是打算留下那一批人在河对岸,阻止他们渡河吗?”
“……”
他沉默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说道:“陛下,是这么打算的吗?”
他说道:“朕如何做事,没有必要跟你交代。”
我说道:“可是,陛下可曾想过,我们的后面,还有邪侯奇带着骑兵一直在追击,陛下在河边这样设下兵马,难道是要让他的人马被前后夹击吗?”
“……”
“那样,他还有生路吗?”
裴元灏冷冷的说道:“他若不渡河,也就没有人能够前后夹击他。”
“他为何不能渡河?”
“为何不能?”他冷冷的看着我,目光中几乎要射出冰冷的刺来:“颜轻盈,朕已经把证据摆在你面前了,你仍旧要问朕这种问题吗?”
“……”
“还是你认为,朕就应该受他控制,被他摆布?”
“……”
“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我微微震颤了一下,差一点站不稳,幸好身边的妙言一直抱着我的胳膊才勉强让我站住,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这个时候已经变得苍白,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更用力的抱紧了我的手臂。
我沉默了一下,抬头看着裴元灏:“陛下,民女从不认为陛下应该受人摆布,被人控制,他的那封信——的确不对,但民女相信他有他的理由。陛下这样做了,就没有办法再回头。”
“难道你以为,朕现在走的每一步,是可以回头的吗?!”
不知是不是在映衬着他的这话,这个时候风突然变得凛冽了起来,吹起了大量的灰土,弥散在周围,将整个天地都遮蔽住了,我只觉得脸上被无数细碎的沙尘打得微微做痛,也是那样的痛感,让我越发的清醒了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不能回头,可我,我能!”
裴元灏听到这句话,顿时气息都沉了:“你说什么?!”
“……”
这一回,我已经没有再跟他说什么,因为已经感觉到抱着我的妙言在微微的发抖,我低头看着她,轻轻的将她的手从我的袖子上拿了下来。
她顿时急了,又上前一步要抓住我:“娘!”
我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柔声说道:“妙言,把你安全的送过来,娘其实,也放心了。”
“……”
“你跟着你父皇,至少现在还是安全的。”
“……”她看着我,一双眼睛已经红了,声音也在发抖:“娘不要我了吗?”
我柔声道:“娘不是不要你。”
“……”
“娘只是不能这样丢下你三叔不管。”
“……”
“妙言,你先跟着你父皇去西安府,只要你三叔没事,我会跟他一起赶上来的。”
说完,我便放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刚一转身,就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娘!”
我的脚步又是一滞。
她甚至没有跑上来拉住我,抱着我,可只是这一声呼唤,就像是给我的一双脚上扣上了千斤重的镣铐,我只觉得用尽全力都难以迈开这一步,而她的哭声已经响起:“娘,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啊!”
我不忍心,更不敢看她一眼,她毕竟是我唯一的女儿,这世上唯一的骨肉,只怕看她一眼都会让自己狠不下心,让自己崩溃。我哽咽了许久,才低着头沉声道:“妙言,你不要怪娘。娘不是为了丢下你而离开你,而是有一些事情,娘不能不去做!”
说完这句话,我便用力的抬起头,往前走去。
风声,水声,将身后女儿啜泣的声音慢慢的吞没,可我的每一步,却像是带着刀尖踩在自己的心上,好几次都要痛得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我终于走回到了河滩上。
而迎面看见的一幕,就差一点让我倒下!
在河对岸,不知什么时候轻寒的人马已经到了,但是他们却全都被堵在了山坡上,裴元灏他们留在河滩上的那些兵马严正以待,手中的刀剑甚至已经出鞘,而这边岸上,除了那几个撑船的人,其他留下来的士兵,手中都拿着弓箭。
虽然还没有打起来,眼看着这个情况,就已经是剑拔弩张了!
我大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这边岸上的人一听到我的声音都惊了一下,纷纷回过头来,一看见是我,全都面面相觑,露出诧异的神情,似乎在询问——她为什么会回来?
我匆忙的往下走去,这条土坡本来就比较陡峭,刚刚往上走的时候尚且需要有人搀扶,这个时候往下走,加上我心里一急,踩着那些松散的泥沙就制不住的往下跌,下面的几个士兵吓得连忙冲上来扶住了我。
“颜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请你快回去吧。”
“是啊,这里危险,颜小姐你还是不要在这里停留。”
我惊魂未定,抬头看着他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其中有一个说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颜小姐不要过问。”
“奉命?难道皇帝陛下真的要你们跟他们以死相拼吗?你们要知道,在临汾城被围困的时候,是他们的人救了你们!”
这些人一听到我的话,都愣了一下,纷纷低下头去。
的确,就在前几天,他们还在临汾城外并肩作战,可现在,一条黄河相隔,就要刀剑相向,这实在是让人感到唏嘘。
但这时,一个冷冷的,带着讥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陛下宅心仁厚,只是不想让他们过河,可在下却不认为,这些人有留下来的必要。”
这个声音一响起,我的心里就激灵了一下,转头一看,一个人慢慢的从旁边走了过来。
竟然是邓将军!
他,他不是已经被关起来了吗?因为在城内传播那些流言,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而且看他的样子,这些士兵全都听他指挥?
我震惊的道:“你怎么——”
邓将军走到我面前来,又看了一眼河对岸,冷哼了一声:“你一定奇怪,为什么陛下要将我放出来。没错,我做的那些事,的确是犯了欺君之罪,可我做那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好!刘轻寒居心叵测,意图谋反,今日,我就要在这里将他诛灭!”
我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
裴元灏虽然留了人在黄河两岸,但对他自己来说,留下任何一个将领,都有可能影响他接下来往西安府的行程和安全,唯有这个邓将军,他已经是戴罪之身,又跟刘轻寒有仇,他留在这里,必然会全力以赴的阻止对方登岸。
可是,这个人对轻寒的仇,已经到了私仇,不能化解的地步,裴元灏只是让他阻止轻寒登岸,可他的阵仗,却分明是要跟对方以死相搏!
我咬着牙道:“你不能这么做!”
“……”
“对岸还有你们自己的人!”
邓将军冷笑一声,已经不再理睬我,转头对着他的手下一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