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8章 这一夜,真的就过去了?
张子羽看着我,道:“若只是偷袭,最好。”
我的心一沉——偷袭是最好的情况?
战场上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敌人到底会有什么狠毒的手段来对付临汾城内的人,我们完全预测不出来,若只是明刀明枪的搏杀,也许真的还是最简单,也最容易抵抗的方法。
那最坏的情况……
眼看着我沉默下来,似乎心有所想,张子羽也并不多说什么,转头看了外面一眼,然后说道:“颜小姐,这件事情,务必要让皇上知晓。”
我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张大人不必担心,皇后娘娘会把这件事情上报给皇上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他说完,又看了看天色,然后说道:“那,我就告辞了。”
“张大人,张大人现在是要去准备守城吗?”
“不错。”
“今晚——”
我想要问他今晚能不能顺利度过,可话没出口就觉得这种问题太可笑,自己也踌躇了一下,但张子羽显然知道我想要问什么,这大概也是这座城里每个人心里都在焦灼着想要寻求答案的问题,他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说:“尽人事吧。”
说完,转身走了。
他刚刚一走,玉公公就来了。
“颜小姐,皇上请颜小姐去书房。”
“哦。”
我一点都不意外,也的确是在等待着这一刻,起身稍微收拾了一下,然后走了过去,玉公公站在门口看着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又觉得我给自己惹麻烦了。
两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一言不发,直到要进书房外面那个小院子的院门的时候,他才轻轻的说道:“颜小姐,眼下的事情不比在京城,皇上凡事都比过去更小心,颜小姐你就算不能顺着他,也千万不能逆着他。”
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要去触皇帝的逆鳞。
这已经是最温和的提醒了。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感激的道:“多谢公公提点。”
虽然我这么乖,但玉公公回头看了我一眼,却只叹了口气,然后走过去将书房的房门推开一点,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我便自己走了进去。
裴元灏正坐在椅子里,不过他没有看折子,也没有跟任何官员谈话,而是在闭着眼睛。
空气里,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应该是常晴才从这里离开不久。
夕阳快要落山了,火红的光照在窗棱上,却已经没有办法把这么大的书房照亮,早早就有人点燃了两边的烛台,火光微微的闪烁着,我走上前去,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是已经睡着了,还是在假寐养神。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来了。”
我急忙站定:“民女拜见皇帝陛下。”
他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行了个礼,然后站在桌案前一动不动,看着他的手指慢慢的摸索着手腕上坠着的那块玉石,听见他说道:“听说你这两天忙得很。”
这句话就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我索性坦然道:“也还好。官署里的事都是皇后娘娘在操心,妙言也懂事了,不再需要人时时看着,我就只是让哲生他们去查探一点消息,自己坐着等罢了。”
“哦?那,探出什么消息来了吗?”
“暂时还没有。”
“是因为没有探出消息来,所以没有告诉朕,还是因为,哪怕探出的消息也不能让朕知道,所以一直瞒着朕?”
我急忙低头道:“民女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的事情,朕还没想到呢!”
能听出他的口气里有些火药味,但似乎也还没有到要大发雷霆的地步,我定了定神,然后平静而镇定的说道:“请皇帝陛下恕罪,这件事是真的还未知真假,若贸然向陛下进言,只怕会平添陛下的烦恼。所以民女让哲生他们先去探查,查知真假,有了一点线索之后再向陛下禀报。”
“哼,你说得倒是很好听。”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又看了我一眼:“那,现在查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
“没有?是没有查出,还是没有可以向朕禀报的消息?”
我知道常晴不会隐瞒他,对于现在城内风传的轻寒的那些事,正中了他的下怀,就算不是真的,也会让人信三分。
而想起刚刚玉公公提醒我的那两句话,我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说道:“陛下,这件事的确有怪异之处,但轻寒现在人不在临汾,他也不可能跟城外那些叛军一路来攻打临汾,那些流言蜚语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
“唯一的的作用,就是让陛下和他之间互相猜忌,这种猜忌——亲者痛,仇者快。”
裴元灏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而我又跟着上前一步,几乎已经走到了桌案边,直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陛下,他的脸都已经那个样子了,他还能争什么?”
“……”
这一次,裴元灏没有说话。
不仅没有说话,他的脸上甚至也没有再露出像刚刚那样讥讽的神情,只是在和我对视了许久之后,我听见他轻轻的出了一口气,虽然不是松了口气,但书房内的气氛的确是一下子就缓和了许久。
他突然道:“妙言呢?”
“我今天没有让她出去,一直在自己房里。”
“你们用过饭了吗?”
“都,都吃过了。”
虽然知道他没有打算把刚刚那个话题继续下去,但这个话题未免也换得太快了些,我一时还有些怔忪,而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叫上她,今晚跟朕去外面。”
“……”
我不知道他说的“外面”是指哪里,但这个时候还是乖乖听话得好,我急忙转身走了出去,夕阳已经落山了,周围的光线立刻就暗淡了下来,玉公公安排了两个侍女过来给我提着灯笼带路,而他自己走进书房里去,裴元灏似乎吩咐他让准备马车。
我过去叫上了妙言。
她前两天都一直在外面帮忙,有点跑野了,今天在房里关了一天就非常的不耐烦,这个时候我和裴元灏居然要带她出去,她当然高兴得不得了,问也不问套上小鞋子就跟着我走了出去,到官署门口,马车已经候着了。
我们三个人坐在马车上,还有不少士兵护卫在两边,听着他们整齐的脚步声,我才想起来应该问一问到底要去哪儿,但妙言撩开帘子往外一看,立刻就说道:“父皇,我们是要去城门口吗?”
裴元灏点了点头。
妙言欣喜的说道:“我还能去帮他们吗?”
裴元灏道:“今夜,不用你帮他们。”
“……”
“你也帮不了。”
我一下子就回过神来。
他是要带我们到城门口迎战的地方,和那晚一样。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这样会不会稍微有点冒险,虽然上一次敌军的强攻已经被挡了回去,张子羽对这一次他们的偷袭又很早就洞察了,应该是早有准备,不会出太大的意外,但这样——终究还是……
他没有说什么,继续闭着眼睛养神,不一会儿,我们的马车和那晚一样,停在了小楼的后门。
三个人走上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但今晚,那道竹帘被卷上去了,能清楚的看到城楼上的火把在夜色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在那里巡逻的士兵全都手持着铜锣,城楼下守卫的人数更是比之前多了几倍,显然今晚,是一个很关键的时候。
甚至,我看到夜色中,那些寻常百姓的家里,也没有熄灭灯火。
我听人说过,经历了之前那两次大战,城内的伤亡还是比较大,所以临时在老百姓中抽调了一些民兵以充实军队,老百姓自然也知道今夜可能会有一场大战,又哪里还能像过去那样安然入睡,即使没钱点不起油灯蜡烛的,都将窗户打开一线,密切的注视着城门口这边的动静。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天色越来越暗,之前城楼上的火把发出的是一片光,而现在看着,就只是一团光了。
两个时辰换一次岗哨,我看着他们换了一次,又换了一次。
裴元灏一直很安静的坐在对面,在黑暗中能听到他绵长均匀的呼吸,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他是睡了,还是仍旧在养身,倒是身边的妙言,眼皮打了一阵子架之后,身子慢慢的歪到,靠在了我的身上,我索性温柔的将她抱到自己的怀里,让她就这样入睡。
安静得连一点风声都没有临汾城内,还有不少百姓的住家里,彻夜亮着灯火。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城楼上警示的铜锣声,也在等待着城外那些人的进攻。
可是……
没有。
眼看着东方已经透出了鱼肚白,我全身的血液经过这一晚几乎都凉透了,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外面,这个时候,裴元灏也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城外的天空,仿佛已经透出了天光。
难道,这一夜,真的就这样平静的过去?
张子羽观察到他们的动静,并不是真的要偷袭?
就在所有的人都诧异无比,连裴元灏自己也带着一点疑惑的转头看向外面,想要确认这一晚的宁静是不是真实的时候,突然,城楼上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铜锣示警声!
第1999章 不是“偷袭”?
就在所有的人都诧异无比,连裴元灏自己也带着一点疑惑的转头看向外面,想要确认这一晚的宁静是不是真实的时候,突然,城楼上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铜锣示警声!
偷袭!
真的有人来偷袭!?
我们两个人顿时都紧绷了一下,而睡在我怀里的妙言立刻被那声音惊醒了过来,忽的一下从我怀中坐起来:“娘,怎么了?”
我和裴元灏都没有说话,因为紧跟着那一声锣鼓声之后,城楼上所有巡逻的士兵全都敲响了手中的铜锣,顿时那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临汾城,将这个已经快要结束的漫漫长夜彻底的惊醒了。
见得不到我们的回答,妙言自己站起身跑到窗边去看,城楼上那些士兵已经开始列队整装,城门口的人也急忙聚集了起来,甚至连城内那些原本就一夜都不能安稳入睡的老百姓的家中也立刻亮起了灯火,有一些人已经推开门窗惊恐无比的往外看。
敌军真的来偷袭了?
城内的人守了整整一晚,就在天都已经见亮了,我们都以为不会再有情况的时候,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们居然来偷袭了。
这倒真的是有点让人意外。
不过,既然是偷袭,自然就要攻其不备,只不过,毕竟张子羽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刚刚大家都有一点松懈,可现在他们攻来,仍旧占不了多大的便宜就是了。
这样想着,我刚刚被骤然响起了铜锣示警声弄的有点紧张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下来。
但下一刻,城楼上的人举动变得奇怪了起来。
我原以为接下来应该就是大军进攻,大概和我之前所猜测的一样,他们会撞击城门,或者运用云梯攀登上城楼来,紧接着就是一场血战,事实上铜锣的示警声响起后不久,我们就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在风中传来,那是大军压境的声音。
可是,那声音在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下来了。
不仅停下来,甚至变得很安静了起来。
他们难道不应该一鼓作气的攻过来吗?
我隐隐的感觉到有点不对劲,转头看向裴元灏,他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不那么简单,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定定的注视着不远处的城楼上,那些士兵们显得惊愕不已的扶着城墙垛看着远方,丝毫没有要应战的准备。
不一会儿,张子羽就出现了。
他也走到了前面,一只手扶着城墙垛,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身形微微震动了一下,好像看到了什么让人意外的东西,甚至连周围的士兵们不再列队,没有准备应战,他都没有做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越来越诧异,心头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重。
之前张子羽就跟我说过,敌营有一些动静,但如果只是准备偷袭,那大概还是最好的情况。
现在看来,情况不那么简单了。
到底出了什么意外,让他们全都这样站在城楼上动也不动?
妙言回过头来看着裴元灏:“父皇,他们到底——”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风从外面袭来,呼的将上面卷起来的竹帘都吹得晃荡了起来,妙言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紧接着,天空中出现了无数的黑影。
是箭!
是无数的箭矢!
我抬起头来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呼吸都要窒住了,明明知道这个地方不会有箭矢射过来,但我还是下意识的伸手抱着妙言往后退了两步,而裴元灏立刻起身站到我们面前来。
下一刻,无数刺耳的锐响破空而来,风声也变得凛冽无比,那千万支箭矢已经飞到了空中,要朝着城内飞射下来。
我突然战栗了一下。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前在东州城的时候,洛什攻城时就曾经以铁弩进攻,当时几乎大半个东州城都沦陷在铁弩密如雨下的攻击中,不管是房屋还是土墙,都完全承受不住那种毁灭性的打击,那个时候的我和裴元修,几乎就死在铁弩之下。
难道这一次,他们也要用这样的方法?
可是,我刚刚好像并没有听到机关车的声音。
而且,从那些箭矢射出来之后的力道和风声可以差不多判断出,这些应该不是之前那种无坚不摧的铁弩,而是普通的弓箭,但是用这种弓箭,最多能够射过城墙,可是对城内几乎不会有什么破坏性。
他们要做什么?
就在我脑子里一片乱麻的时候,突然,我听见妙言抬手指着空中,大声道:“那是什么?”
我和裴元灏都急忙抬起头,才看到那些箭矢上仿佛还带着什么东西,射到空中之后,那些东西全都脱落下来,随风晃晃悠悠的飘落。
是纸?
无数的纸张,从那密如雨下的箭矢上飞散开来,一时间纷纷扬扬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在我们的眼前徐徐飘落下来,有一些就近的落到了城楼上,还有一些随风飘得更远。
我一时间都傻眼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敌军准备了那么久,是要来攻城的,可现在箭矢已经飞进了临汾城,但却不是为了伤人,而是落下了这些纸张,难道,他们只是为了将这些东西送到城内来?
那上面,有什么东西吗?
正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有一两张纸就慢慢的从我们的眼前飘落。
裴元灏一伸手,“啪”的接过了一张。
天才刚蒙蒙亮,在下面服侍的人也还没来得及上来点灯,但裴元灏还是拿着那张纸凑到眼前看了起来,但只看了第一眼,他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几乎和此刻的天色一样晦暗。
上面是写了什么?
妙言一看他的表情,立刻气息都软了下来,小声的道:“父皇,怎么了?”
裴元灏没有说话,原本一直握着玉石的那只手松开了,而那张纸在他的手中慢慢的被揉成了一团。
我看着他,一时没说话,而正巧这个时候,另一张纸晃晃悠悠的飘落到窗台上。
上面写了几排字。
而我一低头,就看到了第一句——
帝出三江!
第2000章 打开城门!
帝出三江!
一看到这四个字,我只觉得心跳都沉了一下,妙言在旁边也只念了这一句,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急忙转过头去看向裴元灏:“父皇……”
裴元灏一言不发,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妙言在叫他,而那张纸在他手里已经被捏成了一团,如果再这样用力下去,只怕会被他捏成齑粉。
我再低头看向那张纸的时候,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一挥手,将那张纸片从窗台上扫了下去,然后转头看向他:“陛下!”
他终于听到了我的声音,抬起头来看着我,但那双眼睛里却有着无尽的阴霾,仿佛还没有从漫漫长夜中脱身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这件事只怕——”
可是,不等我说完,又听到空中一阵嗖嗖嗖的密响,抬头一看,更多的箭矢飞射上天,它们带来的那些纸张如同漫天大雪一般飘然落下,落到了城内各个地方,不仅城头上,城门口的士兵捡到了,之前那些一直窝在自己的家里不敢出来的老百姓也纷纷的走出家门,捡起地上那些纸开始念了起来。
我急忙说道:“陛下,要阻止他们!”
他沉声道:“怎么阻止?”
“……”
“难道,还要一家一家的去把这些东西捡回来吗?!”
“……”
我能听到他的话语中明显的怒气,而我自己也带着一点沮丧。
真的没想到,敌人会用这一招。
张子羽带着人严加防守,为了抵抗城外敌军的偷袭,因为知道这是关键的一仗,若这一仗能够成得下来,临汾就能跟他们形成相持对峙之势,城内粮草还算充足,只要陕西的援军一到,临汾之围可解。
但没想到,让所有人都提醒吊胆的一夜过去,对方送进来的不是他们的明刀明枪,而是这样的诛心之语!
甚至于,我现在怀疑,他们之前在城外搞出的一些动静,可能都是障眼法。
因为弄出了那些动静,让张子羽怀疑他们会在昨夜偷袭,因而组织了大量的民兵,整整一夜所有的人都不敢合眼的等待着那一战的到来,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箭矢却把这些东西送了进来,能让那些老百姓在一时间内就看到,而守城的士兵在惊讶之余,根本来不及阻拦,这些话会全部被那些老百姓看到!
之前,就有一些流言在临汾城内传播,弄得人惶惶不可终日,而现在,又出现了这样的话语,更会让人心动摇!
这一招,可谓攻心,更可谓毒辣!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几个侍从匆忙的走了过来,一见裴元灏的脸色,顿时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口,只能小心的道:“皇上……”
裴元灏将那纸团用力的丢在脚下,然后沉声道:“让余胜他们几个负责守城,叫张子羽立刻过来见朕!”
“是!”
几个侍从不敢怠慢,急忙转身跑了下去。
这个时候妙言再是天真也知道出大事了,大概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裴元灏这样的怒火,虽然隐忍不发,却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压矮一头似得,她也大气不敢喘一口,连问都不敢问,只小心的转头看向我。
我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再开口了。
裴元灏之前因为这些事情就一直跟我针锋相对,但事情终究还只是一个无影的猜测,他的火气起不来,我也可以据理力争,而现在——事情虽然也还未见真假,但满城飞舞的那些纸张传播的不只是一个消息,还动摇了人心。
尤其是现在他远离京城,裴元修已经登基,这本来就是最敏感的时候,突然又出现了一个声势直逼他的人,且在处处造势,这种情况下,他原本就比平时更加敏感,也更加易怒,而这些纷纷散落在临汾城内的纸张,和上面的话,无疑是对他的威严一次更强烈的冲击。
眼看着那几个护卫下楼之后往城门那边跑去,裴元灏再回过头来,对我和妙言说道:“你们两先回府吧。”
“父皇……”
眼看着妙言想要说什么,我急忙拉住了她,然后对裴元灏:“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他点点头,便坐了下去。
我拉着妙言走下楼去,一直到上了马车,我们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只是头顶上,还有无数的纸张在纷纷扬扬的飘落着,即使我不看,也知道那些轻飘飘的东西会带来一场怎样的狂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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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车上,我一直皱着眉头,妙言在旁边安静了很久,才轻轻道:“娘,文人立刀……文人是指谁啊?”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中带着一点疑惑的看着我,虽然她对那几句歌词还不能够完全理解,显然也并不知道那唱的是谁,但这个时候她提问,却让我突然有一种寒意彻骨的感觉。
我哑着嗓子道:“妙言,别问那么多。”
“可是,这件事很严重,不是吗?”她睁大眼睛望着我:“之前在路上,听到那些人唱的时候,娘好像就不太开心,还有父皇也……”
“我说了,你别问那么多。”
“……”
“这件事你父皇会解决,但如果你乱问乱说,你父皇会生气的。”
“……”
她脸色一白,顿时闭上了嘴。
不过,我能看到她眼中仍旧没有消除的疑惑,只是这个时候碍于我也快要生气的样子,她没有再追问,马车一路驶到了官署外,下车的时候,我看到空旷的大路上,几张纸屑被风卷着滚落到街角,还有些人在打扫。
扣儿立刻就迎了出来:“颜小姐,皇后娘娘请你回来之后,立刻过去。”
看来,常晴也已经知道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让扣儿送妙言回去休息,自己径直去了常晴的房间。
刚一进门,就看见她坐在椅子里,一旁的桌上摆着几张皱皱巴巴的纸,显然是被捏成团了之后,又展开的。
我走上前去:“皇后娘娘。”
她立刻抬起头来看着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常晴又连珠炮似得问道:“为什么城内会有这么多这个?”
“……”
“到底是谁在传播?”
“……”
“城内的百姓,他们都看到了吗?”
我定了定神,才说道:“是从城外,敌军用箭射进来的,现在,大半个城里都在传着这个,我看——可能很快,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了。”
常晴用力的咬着牙,一边的青筋都突了起来。
她慢慢的说道:“这样下去,迟早会人心大乱的!”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皇后娘娘先不要急,这明显就是城外那些敌军故意要扰乱我们的视线,想要浑水摸鱼的手段,只要我们心清目明,不要上当,他们就没那么容易如愿。至于老百姓那边——”
常晴沉重的说道:“麻烦就是在老百姓那里!”
“……”
“上一次能劝服他们,已经费劲心力了,而且至少他们还没看见城内的守军有伤亡,对官府也还有信心。但现在,临汾城已经被围困了起来,如果他们再要在城内闹出什么事来,那就是里外夹击,张大人他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是守不住的!”
“……”
这一次,我也说不出话来。
要说对方这一手使得高明的,就是在这种时候传播这样的流言,可谓一箭双雕。
常晴几乎是有些发脾气的说完了那些话,整个人都微微的喘息着,过了一会儿,她自己大概也觉得对我说话的口气太重了,抬头来看着我:“轻盈,我——”
我轻声道:“皇后娘娘忧心大局,我很明白。但眼下,还是要冷静以对。”
“……”
“刚刚,陛下已经把张大人叫过去了,相信他们会商量出对策的。”
“……”
“我有点累了,先告退了。”
她看了我一会儿,声音尽量放柔了一点:“你回去休息吧。”
我退出了她的房间。
其实刚刚,我已经能感觉到她要跟我说什么,但到底,两个人的情分还在,她忍住了,我也不多说,相争无好言,最怕的就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两个人都不理智,把交情给弄坏了。
只是,连常晴这样冷静的人都是这样的心态,我多少能明白,这件事对裴元灏的影响了。
更糟糕的就是,临汾城的局势,只怕会混乱起来。
果然,第二天天刚亮,就出事了。
我刚刚起床,就听见外面在说,城内的一些老百姓又聚集到了城门口。
我急匆匆的往外走,一边问前来报信的扣儿:“怎么会这样?之前皇后娘娘不是已经劝服他们了吗?”
扣儿说道:“听说是一大早,敌军就在城外叫嚣,说只要皇上退位,打开临汾城们,他们就不会再进攻。否则,三天之内,他们要屠城!”
“什么?!”
我只觉得眼睛都有点发黑了。
又是屠城?
简直就像是扬州的噩梦重现一般,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我在城内。
但不管我在不在城内,我都很清楚,这种话一说出来,足以对老百姓产生最大的威胁,扣儿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现在好多老百姓都挤在那里,要求打开城门。”
第2001章 动摇陛下之威,摧毁朝廷之信
打开城门?!
我一听就急了,这个时候怎么能打开城门?城外的那些人散布谣言,就是为了让这些老百姓自乱阵脚,他们现在肯定设下了伏兵在城门口附近,只要城门打开一线,他们就会像汹涌的洪水一样涌进城里。
到那个时候,不要说屠城了,我不信死伤的人会比之前一场战斗里的人死得少!
想到这里,我沉声道:“绝对不能开城门!”
扣儿道:“皇上和娘娘也是这么说的,军营那边已经调派了大批的军队过去守着城门,可现在的情况不太好,那些老百姓根本不听人劝,刚刚甚至都要跟守城的军队打起来了。”
若是过去,这些老百姓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但偏偏,在这几日城内的流言蜚语四处流传,加上城外又飞进来那么多纸张,都让他们心中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在崩塌,天子失威,朝廷失信,百姓失据,人心当然就会乱了,而人心一乱起来,那就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我刚刚走出去几步,忽又停了下来:“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呢?”
扣儿道:“皇上还在书房,跟娘娘,还有几位大人在商议这件事。他们让奴婢也来请颜小姐过去。”
我点点头,转身朝着裴元灏的书房方向走去。
刚刚走进院门口,就看见玉公公抱着一柄拂尘站在书房门外,里面传来了一些人说话的声音,我立刻就听到了那个邓将军大声的说道:“这些人根本就是些乱民,还用跟他们说什么?待末将带领一队人马过去收拾他们,看他们还敢犯上作乱!”
我一听就急了,正要上前,就听见两个声音同时说道:“万万不可!”
是张子羽和常晴。
我紧赶了几步迈上台阶,玉公公点了点头将房门推开,我刚走进去一步,就看见裴元灏坐在桌案后,常晴站在他的身旁,张子羽带着几个官员站在桌案前。
若是在京城,后宫不能干政,这种时候常晴是万万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加上之前她为裴元灏处理了上一次的事故,所以现在她也在场,但她毕竟还是很谨慎,刚刚冲口说出那句话,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立刻低下头退了一步。
张子羽也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对邓将军说道:“此事不可行。”
邓将军原本气汹汹的,立刻就要反唇相讥,但一想到刚刚是常晴跟张子羽一起出言阻拦自己,到底也要顾及皇后的三分薄面,便轻咳了一声,说道:“有何不可?”
张子羽沉声道:“这样做只会更让百姓认为我们无法保护他们,无法守卫临汾。”
“管他们那么多做什么?”
“……”
“这些愚民,跟他们也说不清楚,倒不如简单利落的解决掉他们。”
“……”
裴元灏和常晴都忍不住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不过都没有说话,其他的那些官员武将们也多少觉得他这种处理方法不可,张子羽到底还是老沉持重,这个时候反而比刚刚出言阻止的时候更平静了些,慢慢说道:“跟他们再说不清楚也不能用武力对待平民百姓,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我们在城内打起来,那城外的人就能左手渔人之利。等到那个时候——阳伯,那事态可就不好收拾了。”
邓将军想要说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眉头深锁的裴元灏,便出了口气,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子羽:“张大人不让我这么做,难道是已经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了?”
“……”
这一回,张子羽没有说话,而是面带难色的看向了裴元灏。
一时间,书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过了许久,已经到不能不打破沉默的时候,张子羽才慢慢的说道:“在这种时候,必须松弛有度,对城外的敌军我们要顽强抵抗,而对城内的百姓,就只能安抚,绝对不能腹背受敌。”
“安抚?如何安抚?”
“……”
他又停了下来。
但,在场的每个人的眼神都稍微的起了一点变化,大家都下意识的看向了常晴,而常晴自己仿佛也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来,说道:“上一次,本宫就曾经劝服过他们,是不是——”
张子羽急忙摇头道:“皇后娘娘,这一次跟上次不同。而且百姓的情绪更加激烈,怕是皇后娘娘不好安抚的。”
“那——”
常晴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坐在椅子里的裴元灏。
大家的目光也都看到了裴元灝的身上。
这个时候我立刻就明白,大家一定在想着,既然皇后已经出过面了,那么现在,更困难的局面,是不是就可以让皇帝亲自出面,毕竟现在城内对他的质疑声一浪高过一浪,如果他能出面面对,也许可以安抚这些老百姓。
常晴上前了一步,一只手扶到了那圈椅的扶手边上。
连邓将军也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跟张子羽争锋相对,立刻,就有几个文官迟疑的轻轻道:“皇上……”
我立刻走上前去,说道:“不行!陛下不能出面。”
他们全都回过头来,就看见我站在门口,顿时都惊了一下,常晴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带着疑惑不解的神情看着我。
邓将军一见我出面,立刻冷哼了一声,将头偏向一边。
张子羽对着我点了一下头,然后说道:“刚刚颜小姐说……不行?”
我才发现,我把大家心里想的,却还没说出口的事给说出来了,眼看着大家的脸上都出现了戒备的神情,我急忙说道:“哦,我是说,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如果没有考虑周全就贸然做出决定,很容易让城外的敌军钻空子的。”
我这么一说,大家也都点了点头。
毕竟,近日来发生的事已经让大家意识到,城内的行动都是在被城外的人牵着走,如果这件事不能处理好,那就真的会完全受制于人。
裴元灏沉默了一下,然后对着张子羽身后的几个副将,还有邓将军他们说道:“你们再调派一点人手过去,不能让他们乱起来,但一定记着,不能动手。容朕再想一想。”
那些官员面面相觑,立刻明白过来,邓将军有些沮丧的低下头,大家纷纷应声退了出去。
他越过张子羽去吩咐这些人,态度就很明显了,张子羽抬头看着他,裴元灏道:“你先去外面候着,朕等一下再跟你说。”
“是。”
张子羽退出去之后,常晴也告退了,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等到他们都走了出去,我还是很自觉地站在门口没有动。
这时,裴元灏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你刚刚说,不行?”
我这才上前几步走到了书房的中央,平静的说道:“刚刚陛下,还有皇后娘娘,几位大人,是不是都在考虑一件事?”
“……”
“这一回,或许可以由陛下出面去向百姓解释,劝服他们。”
他不答反问:“所以你说,不行?”
我说道:“绝对不行。”
“为什么?”
“因为,绝对不能贸然做出这个决定,这样不仅会让城外的敌军钻空子,更有可能,我们就完全落入他们的陷阱里了。”
“什么意思?”
我说道:“他们让人编唱的那首歌,还有往城内传播那些流言,就是为了做一件事,动摇陛下之威,摧毁朝廷之信。”
“那朕如果出面的话——”
他说到这里,自己顿了一下,眼中闪烁着一点精光,抬头看向我。
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我说道:“陛下是皇帝,是天子,你要做的既不是亲临阵前去骑马打仗,也不是去街头巷尾跟人茶叙闲聊。除了开年的亲耕之礼,不可能时时都去面朝黄土背朝天;除了接查比兴的状子,也不可能****都去大殿前开堂会审。陛下在京城的时候,已经向天下的亿万臣工认过错,来到临汾之后,皇后娘娘也亲自出面去劝服过那些老百姓。有的事,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
“……”
裴元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的目光微微的闪烁着。
我咬了咬牙,道:“若陛下在这个时候再露面,才真是应了那些话,老百姓就会真的以为,陛下已经到了——到了那一步了。”
“……”
我的话,虽然没有完全的说透,但我知道,他很明白我的意思了。
越是在这个时候,他越是要稳住,不能让人看出皇帝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若他真的出面去劝服老百姓,不仅皇帝的威严会因为频繁的露面而越来越崩塌毁灭,甚至会直接让老百姓怀疑,朝廷的兵马根本不足以再守护临汾城了。
裴元灏靠坐在圈椅里,一只手轻轻的摩挲着玉石,道:“那你认为,朕该怎么做?”
“……”
我迟疑了一下。
刚刚我是突然被扣儿叫过来的,还真的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
裴元灏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朕也认为你刚刚说得有道理,所以,朕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已经对着门外的玉公公道:“玉全,把张子羽叫过来。”
第2002章 恩威并施
我疑惑的看着他,裴元灏并不说话,不一会儿张子羽就从外面进来了,毕恭毕敬的走到桌案前行了个礼:“皇上。”
裴元灏抬头看着他,说道:“你下去,叫上文家兄弟,将朕的一支亲兵调集到城门口。”
张子羽的神情一凛:“皇上也要去吗?”
“不,朕不如。”
“啊?那为何——”
“朕只是让你将朕的亲兵调过去,加派人手守住城门。”
张子羽沉默了一下,才小心的问道:“那,老百姓那边——”
裴元灏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冷意,淡淡的说道:“告诉他们,他们想要走,朕可以让他们走,三天之后,朕自然会打开城门,但在这三天之内,任何一个人敢在城内煽动作乱,就以谋反罪惩处!”
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折中的法子,城内的老百姓要求打开城门,现在正是双方对峙最激烈的时候,如果硬碰硬,的确很容易造成乱象,裴元灏答应在三天之后打开城门,是因为敌军给的期限就是三天,三天之后他们才会屠城,这样一来,就可以暂时缓和一下他们的情绪。
而另一方面,他是让自己的亲兵过去的,文虎文豹两兄弟原本就生得高大威猛,皇帝的亲兵也是经过精细挑选,各个都威猛无比,武艺高强,跟这边的守军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出现在老百姓的面前就是一种无形的威压,而他们代表的,就是天家,就是皇帝的威严。
这样一来,那些人一来算是遂了愿,二来也将事态暂时的平息了下去,算是两边都能接受的结果。
裴元灏又说道:“之前你不是从老百姓中抽调出了一些精壮作为民兵吗?”
“是的。”
“把这些人都留在军营,三日之内,不能让他们回去。”
“……是。”
他这样,也是要杜绝这些民兵回到自己家里,跟那些老百姓一起闹事,他们毕竟是一些精壮,再要闹起来的话,那就真的成大事了。
可是我听到这个,眉头却微微蹙起,下意识的“唔”了一声。
裴元灏立刻转头看着我:“怎么了?”
“……”
“你对朕的做法,有什么异议吗?”
见他和张子羽都看向我,我想了想,才轻声说道:“请陛下恕罪,但民女的确认为,扣留那些民兵,不是一个好办法。”
“哦?”
“陛下原本就是要让那些老百姓相信,朝廷的军队是可以守卫临汾,陛下并不担心这件事,但将人扣起来,未免就露怯了。”
“那你认为,朕应该把他们放回去?”
“……”
“是吗?”
“……”
我没有说话,但表情和眼中的神色,却是默认的。
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是在认真的考虑我刚刚说的话,但考虑了一会儿之后,眉头仍旧深锁,慢慢的说道:“可将这些人放回去,就真的不在控制中了,他们若帮着朝廷,城内的局势会更安定;但他们若一旦要闹事的话——”
我急忙说道:“所以,放是要放,但要看怎么放。”
他的目光一闪,看向我:“那你认为,该怎么放?”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陛下刚刚让文虎文豹兄弟带着亲兵去城门口,是给老百姓造成威压,那我认为,现在就应该恩威并施。”
“……”
“陛下不用出面,皇后娘娘也不用出面,这一次,可以让妙言出面。”
“什么?!”
他愕然大惊,连张子羽也微微的怔了一下,带着一点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向我,像是在诧异,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把妙言推出来。
但下一刻,他们两的眼中都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我说道:“之前几次守城战之后,妙言都亲自去了城门口,还带着人去了军营里,帮助军营救治那些老百姓,我们都并没有掩饰她的身份,那些伤兵对她都非常的感激,也包括那些民兵。”
“……”
“在这一点上,妙言和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不同,她只是个孩子,民众对她不会有任何的怀疑和敌意。”
“……”
“再加上之前她之前坚持好几天去救治伤兵的事,我相信,她的一些言行,会给那些民兵很好的暗示。”
“……”
“这个时候,任何人出面,都没有她出面来得自然,有用。”
听我说完,张子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也没有立刻附议,毕竟这是公主殿下,算是裴元灏的家事,他绝对不能擅自说什么,倒是裴元灏自己,脸上虽然也露出了一点赞同的神情,但还有些犹豫的:“妙言,她真的行吗?”
我说道:“她毕竟也是陛下的女儿,应当为陛下分忧。”
她也毕竟是公主,享受那份荣耀之后,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裴元灏又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好。”
说完,他抬头看向张子羽:“你下去,让文虎带着一队亲兵先去城门口,让文豹带着另一队亲兵准备一下,陪着妙言公主去民兵兵营。”
“是。”
张子羽立刻转身走了出去,而他转头看着我:“你,你陪朕一起,跟妙言说这件事。”
我点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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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一起去了妙言的房间,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在我讲这件事的时候,原本因为我和裴元灏一起来找她的那种高兴和兴奋慢慢的在脸上退去,留下的是近乎成年人的那种认真和郑重。
等我说完,然后看着她:“妙言,你愿意吗?”
她点点头:“我愿意。”
说着,又转头看向裴元灏:“父皇,儿臣愿意去,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
裴元灏平静的看着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只是问道:“你不怕吗?”
妙言微微的笑了笑:“这有什么好怕的?他们打仗受了那么多伤,流了那么多血,他们都不怕,我也不会害怕。”
“……”
“再说,我去帮助他们的时候,他们对我可好了。”
“……”
“有一些人,身上还在流血,知道我是公主之后,都要起来给我磕头呢。”
“……”
“我一点都不怕。”
第2003章 她成长得太快了
“我一点也不怕。”
听见妙言这样说,裴元灏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从椅子里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认真的看着她,而明显已经从孩童的体型与神情中脱离的妙言此刻挺起小胸膛,一脸认真而安静的望着她。
这个时候,连我也没有办法再把她当成孩子了。
一个孩子,她之所以可以成长为一个成人,最微妙的变化就是从一个仅仅知道索取的人,变成一个逐渐开始付出的人,而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她的付出已经不是别人教育她,而是自己开始主动的付出。
妙言,我的女儿,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承担起责任,并且懂得付出的大人了。
一意识到这一点,让我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悲,仿佛有漫漫不禁的喜悦从心底里涌出来,但那喜悦的泉水中似乎又在甘甜之外透着一点些微的苦涩。
谁都知道,当她开始成长,那就不知道她会走到哪一步,走到什么我再也够不到的地方去了。
裴元灏看了她很久,最终,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来,只是,他没有像过去那样伸手去抚摸她的头顶揉乱她的头发,而是将手轻轻的放在妙言单薄的肩膀上,欣慰的说道:“朕的妙言,长大了。”
妙言立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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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计一定,那事情就很好办了,但也不是就可以这样放手不管,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很多细节都会决定一件大事的成败。
我让人给妙言换上了一身簇新的衣裳,梳好了头发,不再像之前那样只用粉嫩绚丽的丝带衬托她的娇嫩,而是给她妆上了两样头饰,让她看起来更加显得端庄一些,又不至于过分的华丽。
清扫峨眉,樱唇微点。
我的女儿在铜镜里看起来,活脱脱一个娇美的小仙女。
妙言也在镜子里看着有些陌生的自己,这个时候才感觉到她有点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但当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明亮得好像天上闪烁的星子。
她说:“娘,我求你一件事好吗?”
我笑着看着她:“跟娘为什么要说‘求’字?”
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字用得不对,低下头去嘿嘿的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想,这一次娘就不要陪我过去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去。”
“……”
我微微一怔,低头看着她。
她慢慢的回过头来望着我,认真的说道:“让我一个人去吧?”
“……”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不要娘陪你去?你不怕吗?”
“我说了呀,我根本不怕。”
“就算不怕,也不用一定不让娘跟着啊。”
“可是,我想试一试,爹和娘都不在身边,我能不能做好这件事——这件大事。”
“……”
“这些天,我一直在帮助那些伤兵,我跟他们聊天的时候,知道他们的生活其实很艰难,每天都要做事,一天不做事,就一天没有吃的东西,但我好像——我好像从来都不用做什么,就用人把美味佳肴,把最好看的衣服送到我面前来。他们说,因为我是公主,公主是天之骄女,当然不用做事,就有人供养。”
“……”
“可是娘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是平等的,如果我生来就是公主,就要受到老百姓的供养,那到了一些时候,当老百姓也没有办法的时候,我就要为他们做一点事。”
“……”
“现在,就是我为他们做事的时候了,对吗?”
“……!”
我有点惊讶,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自己把责任和义务的关系想通了,并且能那么平静,甚至有些愉快的接受了。
我轻轻的说道:“妙言说得很对,平常的时候,是老百姓在供养你,那么到了老百姓绝望的时候,就是你该承担起责任的时候了。”
她开心的笑了起来。
我说道:“那好吧,娘这一次不陪着你,娘就在这里等你,等我的女儿办好这件大事回来。”
“嗯!”
她刚刚应了一声,门外的扣儿已经轻轻的说道:“公主殿下,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妙言立刻站起身来,对我说道:“娘,那我去了。”
“嗯。”
我站在原地,甚至没有跟到门外去,站在门口的扣儿对着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常晴也知道这件事了,特地让她过来伺候,陪着妙言去军营那边,她到底是跟在皇后身边那么长日子的人了,也算是老成持重,我对她也比别人都更放心。
等到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慢慢的走到一边的椅子里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常晴来了。
她一眼就看见我坐在屋子里,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急忙走过来:“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
“轻盈,你是不是在担心妙言啊?”
“……”
“如果你真的担心她,那本宫陪你一起过去?”
“……”
我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看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必了皇后娘娘,我,我也不是在担心她。”
她愣了一下,又看着我:“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
该怎么说呢?
我的确不是在为这件事担心,我相信妙言之前做的那些事,是会在某些时候给她回报的,那些伤兵受到了她的救治,心存感激,那一点点的感激心态足以在一些关键的时候起到最重要的作用,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个。
我只是觉得——
妙言在一些大事上,太懂事了。
在小事上,她专断又蛮横,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对刘轻寒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多少是带着一点恶意的,但在大事上,她却成长得很快,已经完全可以承担起一个公主的责任了。
女儿懂事,的确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
可是,女儿太过懂事,做娘的反倒就有些不安了起来,因为我太清楚,一个人的身份地位,能力责任都超过常人,那她就注定要承受比常人更多的磨难和坎坷。
我的一生,这些磨难已经够了。
我一点都不希望我的妙言也要走上同样坎坷的人生。
第2004章 两个镇国公主
我轻轻的说道:“当幼鸟学习飞的时候,母鸟会很高兴,可是当她真正学会飞的时候,母鸟就会很难过,因为那个时候就证明,她的孩子要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
听到我说的这些话,常晴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才轻轻的说道:“本宫明白。但,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
“轻盈,迟早也是有这一天的。”
我苦涩的一笑,看了她一眼:“我只是一直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
她轻轻的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两个人接下来就没有再说什么,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我身边陪着我,过了一个多时辰,感觉到屋子里闷热得慌,大概也是因为我心里一直担心着妙言,难以平静,常晴提出陪着我出去走走,两个人闲逛了一会儿之后,她也回自己的房间了。
刚要回屋的时候我就想起来,妙言喜欢吃我做的橘子酪,我应该为她再做一次。
就当是犒劳她吧。
于是,我自己便一个人便守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小炉子,熬了大概有大半个时辰,橘子的甜香慢慢的弥散出来。
这时,扣儿很高兴的跑回来说:“颜小姐,公主殿下回府了!”
我一听,立刻欢喜的站起身来:“她人呢?”
“现在去皇上那儿了。”
“哦……”
我这才想起来,妙言毕竟是出去办正事,回来之后自然是先要去裴元灏面前回禀今天的情况,便又慢慢的坐了回去。
扣儿走到我身边:“颜小姐不过去吗?”
我摇摇头:“不必了,正事有皇帝陛下来管,我把这个给她做好就够了。”
扣儿便陪着我将那刚刚熬好的橘子酪纳凉,放上切好的橘皮丝,刚刚回到屋子里,妙言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娘!”
我高兴的看着她:“妙言,你回来了!”
“嗯!”
她走过来抱着我的胳膊,将我拖到椅子里坐下,我温柔的伸手摸了一把她的额头,果然是一头的汗,脸颊也红扑扑的,显然是热得很,便说道:“很热吧,累不累?娘刚刚给你——”
她立刻噘着嘴:“娘,你怎么不问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看着她一脸兴奋的,想要来邀功的表情,便知道是如何了,于是笑道:“好啊,你告诉娘,事情办得漂亮吗?”
她立刻说道:“可漂亮了!”
“……”
“娘你知道我,我去跟那些民兵说,朝廷感念他们的功绩,让他们都回家去,而且还另有奖赏的时候,好多人都赶着过来给我磕头,说谢公主千岁,还有人说,他们根本不要朝廷的赏赐,因为保家卫国原本就是他们的责任!”
“……”
“娘,这些人真的好好啊。”
“……”
“后来,我再去城门口的时候,那些老百姓原本闹得都要跟当兵的打起来了,可我一去,他们全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再开口了。”
“……”
“有一些民兵知道自己的家眷跑到城门口闹事,都赶过来阻止他们。”
“……”
“你知道嘛,朝廷的军队都没有出马,那些老百姓就被他们自己的家人给劝回去了。”
“……”
“有几个老人家还特地过来说,相信我,公主殿下不会不顾他们的死活,也相信朝廷一定能够守得住临汾。”
“……”
“娘,他们都好尊敬我啊。”
听着她倒豆子似得将自己这半天的经历全都告诉了我,兴奋得两颊通红,虽然没能亲眼看到,我几乎也能想象得到那个场景,这样一个娇美的小姑娘,面对那么多急躁冲动的老百姓,却能用她自己的善良和公主的威仪让那些人全部信服与她,这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她这些天来所有的辛苦,老天都没有让她白白付出,而是这么快的就让她看到了回报,这也许是让她明白,善恶终有报的道理,也更她知道,付出和收获的平等。
我温柔的笑着,说道:“我的妙言真是厉害,这么难的事都被你办成了,这么多的人,都被你劝了回去。”
她立刻说道:“那当然!”
我问道:“那你刚刚跟你父皇说了吗?”
她急忙点头:“说了,我刚一回府,玉公公就把我接去父皇的书房里,我向父皇回禀了这些事。”
“那,他说什么了吗?”
“嗯,父皇倒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我感觉得到,父皇很高兴。”
“是吗?”
“是啊,父皇说,我能在危难之际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比起很多的须眉男子都更得用。还说,要将我册封为镇国公主。”
“……”
“娘,你说好不好?”
我原本欣慰的笑容这个时候微微的一怔。
镇国公主?
这个封号,让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的母亲,前朝的镇国公主。
裴元灏居然也要将我的女儿册封为镇国公主。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个封赏的名号名号罢了,可一旦意识到,我的母亲和女儿,竟然是前朝当朝的两个镇国公主时,未免还是有些怔忪。
妙言立刻就感觉到了什么:“娘,怎么了?不好吗?”
我抬头看着她,急忙笑道:“没有啊,娘只是在想,镇国公主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号,那意味着你会有更大的权力,也就好承担更多的责任了。”
她摇摇头:“我不怕。”
“是吗?”
“是的,娘,能做这些事情,我觉得很开心!”
看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我在欣慰的同时却有一点莫名的心酸,只能强压着那股辛酸,柔声笑道:“妙言这么懂事了,娘真的很为你高兴。对了,娘特地给你做了橘子酪,要不要吃一点?”
“好啊!”
我给她盛了一碗,她高高兴兴的吃过之后便说有些困倦了,我让她上床去睡个午觉,自己则坐在床边,一直守着她眼皮打架,然后慢慢的睡着了。
脸颊上还泛着一点微微的粉红,看得出来她虽然累,但也是真的很快乐。
能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就算她平时再怎么任性莽撞,甚至有一些小心思,我也还是觉得很幸福。
甚至,希望这样的幸福能够一直都在。
等到她睡熟了之后,我便让扣儿他们悄悄的进来收拾了桌上的碗勺,自己也退了出去,刚一关上门,裴元灏就从另一边走过来:“她睡了?”
我点点头:“累得很。”
“朕还打算过来看看她,刚刚,也没有跟她说太多。”
“她已经很开心了。”
听见我这么说,裴元灏又从门缝里往里看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自己伸手将门关了起来,又吩咐几个侍女在这里守着,公主殿下要茶要水的,她们要立刻服侍,然后便慢慢的往花园那边走去,我看着他的样子似乎还有些未尽之言,想了想,也便跟了上去。
两个人走在园中。
这个时候,花草已经慢慢的变得繁茂了起来,尽管没有人顾得上欣赏,可美景终究是美景,只是寂寞的绽放,再寂寞的凋零罢了。
我正看着那些繁盛的花草出神的时候,他突然说道:“不论如何,朕还是要谢谢你。”
“……”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他头也不回,道:“给了朕一个这么好的女儿。”
“……”
我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只是沉默着,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倒有点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现在的她,朕不免会想,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
“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道:“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妙言太任性了,是个吃不了苦的孩子,可现在才发现,是我小瞧了自己的女儿,她比我想的,甚至比我曾经期盼的,都要好得多,得多。”
裴元灏的嘴角浮着一点温柔的笑意。
我抬眼看着他:“陛下,我听妙言说,陛下要册封她为镇国公主?”
“怎么,你认为不妥?”
“不,我认为,妙言足可以担得起。”
“……”
“只是这件事,最好还是在见到太子殿下之后,再做不迟。”
他看了我一眼,立刻明白我的意思,柔声道:“你总是想得比朕更周全一些。”
“……可是有一件事,我却怎么想,都想不周全。”
“哦?什么事?”
“三日之后,陛下是否真的要打开城门呢?”
他眼中的笑意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慢慢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不易察觉的阴狠,但我还是追问道:“我始终在为这件事忧心。妙言虽然劝服了那些人,但终究,三天之后,我们还是要给老百姓一个交代的。”
他说道:“当然。”
“那,陛下想好了吗?”
“当然。”
我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顺畅,而他眼中的那一点阴狠也是转瞬即逝,只剩下一点平衡的笑意,对着我说道:“朕早就说过了,你不必担心的。”
“……”
“临汾城,丢不了。”
“……”
我带着一点愕然的神情看着他,过了许久,终究轻轻的点了点头:“既然陛下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第2005章 城外的敌军恼羞成怒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都很安静的过去了,虽然能够感觉到城内的一些人心浮动,到底还是没出什么大事。
我没有再让妙言出去,毕竟城内外的局势不明,城内那些人到底是什么势力派来的,还有什么目的我们也都一无所知,妙言很乖的留在府里守着我,闲时看看书,在花园里赏美景,时间也过得很快。
一眨眼,两天过去了。
这天晚上,裴元灏特地过来跟我们一起用饭,妙言咬着筷子望着他:“父皇,你最近都瘦了好多了。”
“是吗?”
裴元灏听得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也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他比之前在京城里那段时间又瘦了一些,两边脸颊都微微凹陷进去了,也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更加锋利,甚至比过去年轻的时候显得戾气更重了一些。
但他再转过头去看着妙言时的眼神却是温柔的,笑道:“都没有人告诉朕呢?”
“因为他们都没有我这么关心父皇。”
妙言说着,给他夹了一块肉到碗里:“父皇多吃一点嘛。”
裴元灏微笑着享用了女儿夹给他的那一点爱心。
我看着他们两这样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也微笑着,虽然心里还是很想问问裴元灏,明天就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了,他到底准备怎么办?
这两天我和妙言都很规矩的待在官署内,没有再到城门口去,更不知道军营那边的消息,可到底是打还是怎么样,我都想要知道。
只是,看着他们两这样其乐融融的样子,有点不忍心开口打破这样的气氛。
一直到吃完了晚饭,扣儿送了一点甜汤过来,玉公公就已经在门口候着,书房那边张子羽他们又要求见了,裴元灏三两口喝完了一碗甜汤,然后站起身来,我正想要说什么,他低头看着我,道:“今晚,你就陪着妙言睡吧,不用回自己的房间了。”
“……”我愣了一下。
他好像还从来没有管过我睡在哪里,怎么今天突然这么说?
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可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说道:“如果晚上有一点吵,你也不要出来。”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
我和妙言都站起身来送了他,等到他走出去之后,妙言才回过头来,带着一点疑惑的神情道:“娘,晚上有一点吵?是会出什么事吗?”
看来,她也意识到,裴元灏口中不会有小事。
但我也只是微笑着说道:“没什么,吵就吵,有娘在呢。”
“嗯。”
她笑得弯着眼睛,继续低头喝她的甜汤。
晚上我们早早的洗漱完毕,熄灯上了床,妙言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钻进我怀里,虽然现在的她已经快要压得我喘不过气了,但意识到女儿一天一天的长大,可能将来这样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之后,我也更愿意跟她亲近,一只手用力的抱着她。
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轻轻的呼吸声在耳边均匀的响起。
女儿在怀里,其实我也有些疲倦了,可是想着裴元灏之前说的那些话,我还是下意识的留着一丝清明,但今晚除了风格外喧嚣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动静,因为妙言躺在我怀里的关系,我也不能自己下床去推开窗户,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吹着屋檐下的灯笼,光影在窗纸上晃动着,我看着看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睡意如潮水一般袭来,很快就将我吞没了。
之前裴元灏说可能晚上会吵让我的心里如临大敌,但这个夜晚却仿佛特别的安静,一点让我警醒的风吹草动都没有,只是偶尔会觉得自己睁开了了眼睛,看到窗外屋檐下的灯笼发出的殷红的光,好像火焰一样在梦境中燃烧着。
但下一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梦是醒的,迷糊着又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
可是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听说临汾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邓将军率领一支队伍出城,偷袭了敌军的大营!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天色都还是漆黑的,妙言也还趴在我胸前呼呼大睡着,我只能勉强听到窗外传来了扣儿和一个小太监低声说话的声音,我小心翼翼的将妙言抱到一边,她咂咂嘴又翻了个身继续睡,而我穿上衣服推门走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扣儿惊讶得睁大眼睛,伸手捂着嘴的样子。
一听见我推开房门的声音,他们两个人都转过头来,立刻说道:“颜小姐。”
这个时候大概还没到卯时,周围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远近屋檐下的几盏灯笼散发出来的光照在他们脸上,才能看清他们两个惊讶不已的表情。
我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吵醒妙言,便反手将门掩上,走过去问道:“你们两个刚刚在说什么?什么偷袭?出什么事了?”
见我已经听到了,那个小太监也不隐瞒:“颜小姐,昨夜张大人派了几位将领带着几队人马出城去偷袭了敌军大营。”
“真的?”
我吓了一跳,原以为在这个时候,城内的布防都是在紧缩,却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了,张子羽竟然还会主动的对外出击,简直难以想象!
我急忙问道:“偷袭?那,成功了吗?”可还不等那小太监回答我的问题,玉公公就从一旁走了过来,一看见这小太监在跟我说话,立刻过来指着他骂道:“你要死了,惊扰了公主殿下和颜小姐,你看皇上砍不砍你的头!”
那小太监吓得抱着头退了出去。
我急忙问道:“玉公公,张大人派人去偷袭了敌营?”
玉公公道:“皇上担心公主殿下和颜小姐受到惊扰,所以让奴婢过来看看,颜小姐请不必担心,并没有意外。”
“那,偷袭成功了吗?”
玉公公虎着脸又看了看扣儿,扣儿也无声的退到了一边,他说道:“颜小姐,这些事情,奴婢是不能多过问的。”
他倒是老成持重,这个时候还严守着不能干政的古训。
我说道:“可我又不是问其他的,偷袭到底成功没有,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玉公公看了我一眼,见我已经焦急不已了,终于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的心一沉。
偷袭失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城外的敌军岂不是要恼羞成怒?
眼看着我急得脸色都有些苍白了,玉公公说道:“皇上让奴婢过来看看,不管发生了什么,颜小姐和公主殿下都不用惊惶。如果颜小姐要过去的话——”
我立刻说道:“我要过去觐见陛下!”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们会有这一出,偏偏偷袭敌营还失败了,那今天临汾城岂不是要遭到对方的报复?就算敌军今天需要调整,但城内的老百姓可不瞎也不聋,知道偷袭都失败了,谁都能猜得到对方接下来可能就要报复了,他们岂有不惊惶失措的。
那到时候,临汾城就真的要大乱了!
我必须要过去,起码要知道,裴元灏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玉公公听说我要立刻过去觐见皇帝,也没有阻拦,只让扣儿过来给我梳洗一下,自己过去禀报,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妙言还在熟睡,我整理好了衣裳洗漱完毕,便直接去了那一边,裴元灏却不在自己的房间,也不在书房,而是在园中一处较高的凉台上坐着。
他怎么在这里?
我慢慢的走上去,看见凉台中央的石桌上还摆着一碗热茶,他一只手握着那块玉石慢慢的摩挲着,眼睛看着远方,天色还暗得很,领着我过来的小太监提着灯笼一转身离开,这里就几乎陷入了一片晦暗,只有园中各处的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让我能依稀的辨认出他的轮廓。
我走过去,轻轻的向他行礼:“陛下。”
他没有回头,只说道:“你也知道了。”
我眉头微蹙,立刻就想要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又觉得在经历了这一场失败之后我立刻跑过来询问,有一点“质问”的意思,只怕会惹恼他。
于是,我轻轻的说道:“刚刚听说了。”
这个时候他才慢慢的回过头来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朕怎么会这么冲动?”
“……”我想了想,说道:“我相信陛下这么做,是有陛下的道理的。”
“……”
“只是——”
“只是,朕还是太冲动了?”
“……”
我斟酌了许久的措辞,才轻轻的说道:“将兵之事我不太懂,只是听说过,胜向险中求。不过,要看是什么样的险境了。”
他看着我谨慎的样子,微微的勾了一下唇角。
我以为他还要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又转过头去看向远方。
他握着玉石的那只手,一只指头在轻轻的点着。
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我站在他的身后,想了一会儿,下意识的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远处那漆黑的天空。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远处的漆黑的夜色中,突然透出了一点淡淡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红光。
第2006章 难道是,查出什么线索了?
那是——
在寂静的夜色中,我听见他的身体,整个人好像都微微的紧绷了一下,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看向那透着红光的方向。
那是什么?
我感觉到仿佛还有一些事情正在发生,也上前一步,专注的看着前面,如果说刚刚我还有些怀疑那一点红光是看着夜色太久了,眼中出现的一点幻影,等到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现在就能很清楚的看到,那红光是真的,并且在一点一点的扩大,一点一点的变亮。
很快,已经能清晰的看到一大团赤红的颜色,几乎将天边的那片漆黑都点亮了。
那是火光!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而这个时候,裴元灏的呼吸慢慢的沉了下去。
他等的就是这个。
我轻声道:“陛下……”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给我任何回应,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我转过头去,就看见玉公公直接带着张子羽走了上来,见我也在这里,张子羽只愣了一下,就立刻过来向裴元灏行礼:“皇上。”
裴元灏转头看着他:“如何?”
“事成了!”
“好。”
说完这个字,他自己又重复了一句:“很好。”
我立刻明白过来,他们的确是还有其他的安排的,之前的偷袭失败,就算不是刻意为之,也是在他们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张子羽试探的说道:“那,皇上,接下来——”
裴元灏说道:“按照之前安排的,打开城门,大张旗鼓的迎接他们回城。”
“是。”
张子羽领命,立刻便转身下去了。
等到他一走,我立刻转向裴元灏:“陛下……”
这个时候裴元灏才慢慢的站起身来,他身上那种和黑夜一般深沉的阴霾仿佛散去了一点,脸上也带着一点缓和的愉悦神情,道:“没错,原本是计划是想要偷袭敌营,但是张子羽担心,敌方会戒备着我们偷袭,所以,朕就让他们故意在这两天做出暗中调集军队,要准备偷袭敌营的样子,让他们在今晚警戒,等到两边交锋开始,再派出一支人马绕道到他们的后面去烧粮草,断粮道。”
我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到这个时候,他们还能如此冷静的计划,倒也实在难得。
我问道:“那,去烧粮草的人是哪一位将军?”
“是阳伯。”
“……”
是邓将军?
我有些意外,之前邓将军已经几次在裴元灏面前露怯,而且因为他针对轻寒的关系,我对这个人也实在没有更多的好感,却没想到,这一次这么重要的行动,裴元灏会把他放在一个那么重要的位置上。
而这个人,倒也幸好,不负众望。
现在,裴元灏让张子羽他们大张旗鼓的去打开城门迎接他回城,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次他立了首功,我想更重要的,是要让城内的老百姓都知道,他们烧毁了敌人的粮草,这样人心就会安定下来,城内的老百姓也就不会再闹事了。
倒是一步好棋。
裴元灏道:“走吧,随朕一起过去。”
我点点头:“是。”
他早就让人在外面做好了准备,我们一出去的时候常晴也已经上了马车,我上了另一辆马车,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虽然现在天色还是很暗,但沿途已经能听到很多老百姓出来,议论纷纷,等我们到了城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挤满了人,虽然不比之前那些拥挤到城门口要求开城门出去时那样人山人海,可还是人头攒动,我乍一看到,倒也是吓了一跳。
马车过了那条街,继续往里拐去,我就知道,裴元灏还是要去之前那个地方等着。
他作为皇帝,还是不能在这时候现身的。
马车停在了街道的后面,下了车之后都还能听到前面城门口那里传来的声音,我们几个人从小门往里走,上了二楼,仍旧坐在那个窗前,桌上也已经有人准备了茶点。
直到这个时候,常晴才来得及跟我说话,她看了看我的脸色,道:“是不是没睡好?”
我轻声道:“也,没有。”
“本宫猜到你一定一大早就起来了,还没来得及用过早饭,所以让他们准备了些。”
“多谢皇后娘娘。”
她说完,又将一杯热茶奉到裴元灏面前,柔声说道:“皇上操劳了几日,一直都没合眼,胃口也不好,今日就稍微用一定吧。”
到底是有好消息在眼前,裴元灏的脸色也非常的愉悦,轻轻的点了点头,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也吃了点东西。
楼下的街道上,人声已经开始沸腾了起来,因为大家都听到,远远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有大片的烟尘飞扬而起。
这个时候,城楼上的士兵大喊:“开城门。”
这一声之后,大家的声音反倒低了下去,随着两扇高大的城门慢慢的打开,那些老百姓已经全都安静了下去,就看见一队人马从城外冲了进来,甚至还带着烟火气,晨曦微露,照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这一夜征战的疲乏和胜利的喜悦。
而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的,就是那个邓将军!
比起后面那些带着烟火气,有的身上还有些伤的士兵,他安然无恙,一只手举着长刀高高的挥舞着,一副得胜后志得意满的样子,而周围的老百姓虽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自己的将军得胜归来的样子,自然兴奋不已,毕竟他们的安全还是要靠这些人保护,立刻都开始欢呼了起来。
立刻,城门口陷入了一片欢腾当中。
这一队人马不快不慢的从城外走进来,沿途越来越多的老百姓聚集到街道两旁,对着他们拍手称赞,等最后一骑人马进入,城门关上的时候,我几乎已经看不到领头的那个邓将军的身影了。
不过,老百姓的欢呼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
因为我已经隐隐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说,昨夜不仅偷袭敌营成功,而且邓将军还趁势火烧了敌人的粮草,获得大捷,那些老百姓听了,自然都是拍手称快。
人群中甚至已经有人在大声说道:“朝廷的军队取的这样的大捷,敌军哪里还能来打咱们临汾?我看哪,他们趁早滚蛋,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围立刻有人扬声附和:“就是嘛!”
“还是张大人厉害。”
“邓将军也是神勇无比啊,若不是他火烧了敌军的粮草,哪里能取得这样的大捷呢?”
“对对对,邓将军真是神勇啊!”
……
一时间赞扬之声不绝于耳,我回头看了裴元灏一眼,他就像是没听到似得,大概因为昨夜没有睡好的关系,这个时候甚至眯起眼睛开始养神了起来。
我早就听说,朝廷的一些武将上报军功的时候是有技巧的,常常一场小败报呈上来就成了小捷,一场小捷报呈上来就成了大捷,毕竟天高皇帝远,很多事情只有前线的人才真正清楚,而皇帝为了安抚一些得用的武将,也往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乎已经成了官场上的一种惯例。
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朝廷也跟老百姓耍了这个心眼。
张子羽派出去偷袭的人实际上是失败了,但却只字不提,因为火烧粮草的成功,老百姓就认为昨夜临汾的守军获得大捷,这样一来,大家自然相信临汾可以守得住,而城外的敌军撤退是迟早的事。
有的时候,一场战争的胜利不仅仅是杀敌多少,夺得多少土地人口,在更大程度上,战争的胜败关系着老百姓对朝廷的信心,在之前裴元灏的威信已经降到最低,甚至大家已经开始质疑这个皇帝的能力的时候,出现了这样一场大捷,的确是对皇帝的威信,对皇权的巩固一个最有力的支持!
果然,我看见那些老百姓在欢呼之后,再与周围的人对视时,脸上都浮现出了微妙的神情。
原本有些人似乎是打算一大早就过来催促守城的军队开城门的,身后还背着包袱,这个时候也犹豫了起来,有几个甚至已经不声不响的退了回去。
这一招用得还真的是妙极了。
常晴一直看着下面的情形,这个时候她也明白,眼下最大的一个危急算是暂时解除了,她站起身来,微笑着对裴元灏道:“臣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裴元灏的嘴角也露出了一点笑容,但他也只淡淡的摆了摆手:“这一次,你也辛苦了。”
常晴道:“臣妾不敢言苦。”
说话间,玉公公走上来:“皇上,邓将军求见。”
“宣。”
玉公公下去宣旨,不一会儿,就看见那位邓将军走了上来,跪拜在裴元灏面前:“末将拜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
随着他慢慢站起身来,张子羽带着他的几个部将也都走了上来,向裴元灏行礼,其中有几个,看得出来脸上的烟尘未去,身上还有些伤,显然就是昨夜率领人马出城去偷袭敌营,实际上也就是为邓将军打掩护的。
只是,眼下他们多少还是有点灰头土脸,而邓将军就是一脸的春风得意。
裴元灏看着他,道:“阳伯,这一回,辛苦你了。”
“上阵杀敌,乃是末将的本分,不值皇上一提!”
“话虽这么说,但这一战,朕的确应该给你记一个首功。”
“谢皇上恩典!”
邓将军再次跪拜下去,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似乎还朝我这边瞟了一眼,眼神中透出难言的得意之色来,我知道,他这一眼不是看我那么简单,这里的人谁都知道我和刘轻寒的关系,而之前刘轻寒当众那样奚落了他,他肯定是一直怀恨在心,现在皇帝要给他记一个首功,也就是承认了他的才能,倒是一雪前耻了。
只是,他说话之间得意难掩,却一点都没有提同僚的功绩。
昨夜他虽然的确是首功,但到底也要靠张子羽的运筹帷幄,那么多人去给他打了掩护,才让他捡了这个便宜,但现在那些将领身上还带着伤站在一旁,他却只字不提,只顾着在裴元灏面前邀功领赏,大家的脸上多少都有些不忿。
常晴原本在这个时候都一直是静默不言的,生怕落下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但以她的敏锐也早就察觉到了,尤其是张子羽身为总兵,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只听着邓将军一个人高声阔论,她便朝着裴元灏那边挪了挪身子,柔声道:“皇上。”
裴元灏转头看着她:“皇后有什么话要说?”
常晴还是很谨慎的微笑着说道:“臣妾看那几位将军也非常的辛苦,想来昨夜激战,大家也都累乏得很了,臣妾特地让人在楼下备了薄酒,不如让几位将军下去痛饮一番,也就各自回去休息养伤了。”
裴元灏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们。
张子羽仍旧低着头不说话,几个将军也都低下头去,裴元灏想了想,然后微笑着说道:“还是皇后想得周到。”
说完,便要吩咐玉公公带着他们下去。
可就在这时,下面跑上来一个小太监,正附在玉公公耳边说着什么,玉公公听得眉头一皱,忍不住“哦”了一声,裴元灏正好要叫他,看见他这个样子,便问道:“玉全,什么事?”
玉公公抬起头来,却是先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原本此刻我一直都是个局外人,除了来看个热闹,并没有什么值得我参与的,可他这一眼,却仿佛大有深意,看得我心里都咯噔了一声。
裴元灏也立刻感觉到了什么,又追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玉公公急忙走过来说道:“回皇上,也不是什么大事。是集贤殿的几个学子在楼下,要请见颜小姐。”
哲生?
我的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他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来这里找我。
这些日子,他们都在忙着去查城内那些宣扬“帝出三江”的人的真相,因为一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加上这几天战事吃紧,我也没有再去追问他们,只想着等临汾解围了再说。
他现在突然过来,难道是,查出什么线索了?
第2007章 邓将军,你知道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裴元灏他们几个都看着我,我想了想,然后做出一点笑容来,说道:“可能是他们找我有点事,陛下,娘娘,各位大人,容我先告辞。”
常晴轻轻的点了点头,张子羽他们也都点头示意。
可就在我正要转身往下走的时候,裴元灏沉吟了一番,突然说道:“把他们叫上来吧。”
我心里一惊,回头看着他。
他说道:“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来找你,还是集贤殿的学生,他们不会那么不知轻重,肯定是有一些要紧的事才会来。”
“可——”
“让他们上来再说,玉全,你去叫他们。”
“……是。”
我感觉他似乎已经看出什么了,说话的口气也不容我再拒绝,便只能留在原地,眼看着玉公公匆匆跑下去,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他带着哲生走了过来。
哲生一看到我,先点了点头:“颜师姐。”
我也点了一下头,然后带着他走到裴元灏和常晴的面前向帝后问安行礼,一旁的邓将军也并不挪位子,只是冷冷的看了我们一眼,那目光,显然集贤殿和我在他的眼中,都是属于“刘轻寒阵营”的。
哲生倒是看了他一眼。
裴元灏抬手让他平身,然后问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哲生说道:“前些日子城内有些流言蜚语风传,颜师姐担心城内有一些人有不臣之心,所以让学生们四处查找,看看能不能查出,到底是谁在城内惑乱人心。”
裴元灏微微挑了一下眉毛,看了我一眼。
我还没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另一边的邓将军却冷笑了一声,说道:“到底是谁在惑乱人心?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哲生转头看了他一眼,很认真的说道:“当然。”
“……”
“我们集贤殿的学生不仅要求学,也要求问,而且要把什么事都弄个清清楚楚才行。”
“……”
邓将军想要说什么,但对上他的目光,又好像有点说不出来似得,只冷哼了一声,将头偏向一边,冷冷的说道:“贼喊捉贼。”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这里所有的人都听见。
我的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但也没说什么,裴元灏只冷静的说道:“那,你们查出什么来了吗?”
哲生说道:“之前在城内流传的那些流言,的确都是跟着那些流民进城,再要查到源头,实在很难,这些日子,我们几乎都没有什么头绪。”
一旁的邓将军立刻就冷哼了一声。
哲生又说道:“不过前阵子,城外的敌军往内城发了很多写着流言的纸。”
这一回,很多人都抬头看向了他。
包括刚刚还一脸不屑的邓将军。
裴元灏立刻说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哲生说道:“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学生们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纸。”
“什么?”
哲生说道:“他们用箭射进来的那些纸,是他们随身带来的纸张薄而透,柔软如丝,是河南那边产的纸。”
裴元灏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哲生已经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好了的纸,双手奉上,他接过来看了一下,的确如哲生所说,我也从旁边看到了那张纸上透出的窗外照进来的光,甚至能依稀看到上面写的那些字——帝出三江。
裴元灏只看了一眼,脸色微微的沉了一下,便将那张纸按原来的纹路叠好,放到了一边。
“你继续说,这种纸的质地有什么问题吗?”
哲生说道:“这种纸的质地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相比起山西这边的纸,这种纸太薄太透,和临汾本地产出的质地厚重的纸,大有不同,所以学生们无意中看到了这种纸的时候,就觉得,大有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又从另一边的袖子里拿出了另一张叠好的纸奉给裴元灏。
我下意识的往那边走了一步,看着裴元灏慢慢的将那张纸展开,果然,从对面一看就能看出明显的不同,这张纸就显得厚实得多,光也不能从那边透过来。
只是——
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微微蹙着眉头想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向哲生,他也看着我,很平静的对着我点了一下头。
而另一边,裴元灏和常晴都对比了一下两张纸,帝后对视了一眼,似乎也都意识到了什么,裴元灏将那张纸也叠回原来的样子,放到了之前那张纸的上面,用手慢慢的压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哲生:“所以,这两张不同的纸,让你想起了什么吗?”
哲生说道:“这让学生想到,可能散布这些流言的,是不同的人。”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之前让哲生他们去查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只想着从流言着手,但流言看不见摸不着,也难怪他们一直毫无头绪,可那天,城外射进来了那么多写着流言的纸张,这些纸却是实实在在的,比起来无影去无踪的流言,它们可以告诉我们更多真相。
而且,更巧的是,如果我是让别的人去查这件事,不管是谁,可能都根本不会发现这些纸张上些微的差距,但他们是学生,他们每天摸的就是笔墨纸砚,什么样质地的纸张出自于哪里,除了造纸的人之外,就是他们最清楚了。
裴元灏的面色变得深沉了起来,他慢慢的说道:“那,你们又弄清楚了没有,是哪些不同的人,散布了那些流言呢?”
哲生说道:“许昌来的人,带来了第一张纸,但是城内还有一些人也在散布着这些流言,他们用的,就是临汾本地产的纸,也就是,第二张纸。”
裴元灏目光如炬的看着他:“城内的人,是什么人?”
哲生说道:“学生没有完全查出来,不过,可以去问一个人。”
“哦?问谁?”
哲生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向正站在自己身边,之前还趾高气昂,但此刻神情突然有些慌张的邓将军。
“邓将军,你知道吗?”
第2008章 一时鬼迷心窍?
“邓将军,你知道吗?”
邓将军原本目光闪烁着躲避开了哲生的眼睛,但听到他这样问自己,他突然又理直气壮了起来,目露凶光的看着哲生道:“本将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是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立刻调开了目光。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裴元灏的目光变得深沉了起来。
哲生却还是看着他,说道:“将军真的不知道吗?或者,将军应该问一问你的部下?这几日临汾城内因为戒严的关系,所有的商铺都没有开门做生意,只有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在前些天接了一笔生意,他们好像认识你的一个——”
他越说,邓将军脸上的神情越惊恐,好像被人用利剑一步一步的逼退似得,但就在哲生几乎要将那一把利剑刺进他胸膛的时候,裴元灏突然道:“够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大家都震了一下。
哲生顿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所有的人也都转过头来看着突然开口的皇帝,只见裴元灏慢慢的从椅子里站起来,说道:“你要说的,朕已经知道了。”
“……”
“你先下去吧。”
“……”
哲生的眉头皱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已经面如土色的邓将军,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咬了咬牙道:“可是皇上,这件事明明——”
但这个时候一旁的常晴也站起身来,对着他挥了挥手:“皇上已经知道你的忠心了,你先下去吧。”
“……”
“为了这件事,你们这么尽心尽力,应该回去休息了。”
“……”
“玉全,让他们先回去。”
虽然是吩咐玉公公,但说话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
他们都很清楚我对集贤殿的学生的影响,而我想了想,也便转头看向哲生,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这才认命般的,轻轻的跺了一下脚,然后谢恩退了下去。
看着他一脸不忿的表情,我还是有些心疼,毕竟我明白,他是抱着要为自己的师哥一雪前耻的心态过来的,却被人半路这样截下来,难免心有不甘。
不过,等到他转身一走,另一边的邓将军立刻松了口气,待要抬头看向裴元灏,却感觉到了裴元灏身上几乎要把人都压矮一头的气息,顿时脸色苍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皇……皇上……”
裴元灏没有跟他说话,反而是转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张子羽,道:“你的人也辛苦了一整晚了,若没有他们,这场大捷也难,都下去休息吧。明日,再论功行赏。”
张子羽就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得,立刻从善如流的道:“臣领旨。”
说完,便带着他的几个部下走了。
刚刚这些人来的时候,见到邓将军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各个都非常的不满,这个时候也多少明白发生了什么,有的人脸上已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冷哼着,然后离开了。
邓将军一个人站在那里,此刻更是筛糠一般的颤抖着,两条腿几乎都要站不稳了,就要跪下去了,他之所以还站在那里,还没有开口,不过是因为我和常晴还在。
裴元灏既然已经让哲生,让张子羽带着他的人都走了,那么我们——
果然,下一刻,裴元灏说道:“皇后,天色也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臣妾遵旨。”
她说完便立刻起身往外走,走到我身边的时候要拉我,却见我坚持的站在那里,并不打算离开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叫了我一声:“轻盈。”
我却沉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这件事——我想,我需要知道真相。”
“……”
“……”
他们两个都沉默了一下。
而裴元灏也很清楚,这些流言都是关于刘轻寒的,流言传出来之后,受到影响最大的出了他,就是刘轻寒,现在轻寒走了,而我有权力知道这个真相。
裴元灏对着常晴摆了摆手,常晴便转身走了。
留下的,只有我们三个人。
这一刻,虽然还能听到常晴他们走下去的脚步声,也能听到楼下不远处,城门口那些老百姓赞颂他的那些欢呼声,可是,一道竹帘就把所有的气氛都阻挡了,这里面的气氛僵冷,裴元灏的身上那种戾气也越来越重。
当他将目光投向邓将军的一刹那,就听见扑通一声,邓将军一下子便跪了下来。
“皇上!”
他这一跪,就彻底承认了,做出那些事的人,就是他!
裴元灏的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一些,但还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如同猎食的狮虎一般:“居然真的是你。”
“皇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恕罪?”
裴元灏抬起手来,几乎已经要拍到桌上,但感觉到了手腕上那块玉石的重量,又犹豫了一下,然后反手握住了那块玉石,用力的捏着慢慢的放到了桌上,沉声道:“你做出这样的事,还想让朕饶恕你?”
“……”
“你罪犯欺君,还有什么好说的?”
“……”
“朕真的没有想到,居然是你!”
邓将军跪在他的面前,磕头如捣蒜:“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我站在一旁,也觉得胸口里一阵一阵的恶气往外涌,这个人,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做出这样的事,如果真的引起了裴元灏和刘轻寒的矛盾,两个人真的恶斗起来,那局面就真的难以收拾了!
我咬着牙看着他,也恨不得裴元灏立刻下令将他处死!
邓将军还在不断的磕头求饶,他跪着走到了裴元灏的面前,又接连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头,额头几乎都要磕出血来了,然后趴在他的脚下道:“皇上,罪臣该死!罪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下这样的事……”
“一时鬼迷心窍?”
裴元灏拿起桌上那两张纸看了一眼,然后冷笑道:“一时鬼迷心窍,你就能编出这样的反歌,还让人到处传唱,跟城外的叛军勾结,你若再用心一些……阳伯,那朕的皇位岂不是都要让你坐了?”
第2009章 但是,戏谁不会演?
裴元灏拿起桌上那两张纸看了一眼,然后冷笑道:“一时鬼迷心窍,你就能编出这样的反歌,还让人到处传唱,跟城外的叛军勾结,你若再用心一些……阳伯,那朕的皇位岂不是都要让你坐了?”
邓将军突然抬起头来:“皇上,这——这首反歌,并不是罪臣所做的。”
这个时候我也怒了,忍不住插嘴道:“你还敢狡辩?!”
邓将军已经有些走投无路了,这个时候眼睛都急红了,指着我道:“你不要血口喷人!皇上,这真的不是我做的,罪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东西来犯上作乱啊!”
“……”
“皇上!皇上明鉴!”
“……”
“罪臣的确是一时鬼迷心窍,想要用这个东西来,来,来让皇上——皇上,刘轻寒有反心是真的——我,我承认,那些流言是我散布的,那些纸也是我让我的人去弄出来的,可是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皇上更厌恶刘轻寒,更看清他的行径,但是,犯上作乱这种事情,罪臣是万万不敢的。”
“……”
“请皇上明鉴!”
裴元灏的眉头微微一蹙。
我在旁边听着,眉头也慢慢的皱了起来。
他看了看手里的那两张纸,又看向邓将军已经磕破了皮的额头,然后说道:“你说,这个东西不是你所做?”
“皇上,罪臣这一路都一直在保护皇上,歌是从京城那边传过来的,罪臣怎么可能参与?”
“那这个东西,你要怎么解释?”
“罪臣……罪臣只是希望皇上能,能……能再度重用罪臣。”
“……”
“可是,罪臣只是想要为皇上立功,只是想要驱逐向刘轻寒那样的乱臣贼子,罪臣从来没有想过要对皇上有任何僭越之举。”
“……”
“皇上,罪臣之心,天地可鉴!”
“……”
他刚刚才承认自己做了那些事,但现在又说天地可鉴这样的话,若是别的时候,不要说裴元灏,连我都要恶心坏的,可现在,我却慢慢的皱起了眉头,而裴元灏看着他,也是一脸凝重的表情。
按照他所说,他并不是那些流言的始作俑者,只不过是借用了那些流言,推波助澜,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他的目的,就是要对付刘轻寒。
这样一说,倒也能解释得通,毕竟当初刘轻寒当着所有人的面那样羞辱了他,他自然是怀恨在心的,而且这个人,毕竟也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多少能明白一点皇帝的心态——当皇帝面前摆着两个对立的人,而皇帝对其中一个人极度不信任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的就会在心态上偏向另一个人,事实上,这一次火烧敌营粮草的首功,裴元灏的确就留给了邓将军。
难道说,邓将军真的只是想要利用这些流言,来达到对付轻寒的目的吗?
眼看着我和裴元灏的脸上都露出了犹豫的神情,邓将军似乎也豁出去了,跪在裴元灏面前连连磕头,说道:“皇上,皇上明鉴,罪臣的确有些私心,刘轻寒那日当着众人的面那样羞辱罪臣,罪臣心有不甘,所以罪臣就想要利用这些流言来让皇上更厌恶他,只有除掉了他,罪臣才能血洗当日之耻!我这么做,的确是——是蒙骗了皇上,罪该万死!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犯上作乱,而且那些反歌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刘轻寒是有篡逆之心的,杀了他,也是为皇上好啊!”
“……”
“皇上,罪臣的话,句句属实,皇上请一定要相信罪臣的话!”
他说着,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就听见砰砰砰的声音传来,不知为何震得我的心都在跳。
难道,他真的只是在中间做了一点手脚,好让裴元灏和轻寒的关系更加恶劣,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从之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我也能感觉到裴元灏心态上的变化,皇帝本就多疑,更何况是现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景况,邓将军做的这些事的确让裴元灏对刘轻寒的猜忌达到了顶峰,甚至于,我毫不怀疑,如果轻寒在这个时候回到临汾,他们两个很有可能会真的对峙起来,如果邓将军再从中推波助澜,那么裴元灏就真的有可能下令让他们杀掉刘轻寒,以除后患。
这种事,也就是借刀杀人,在官场上其实并不鲜见,裴元灏显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刚刚邓将军承认这件事的时候,他虽然震怒,但没有太惊讶。
帝王刀,很多时候,都会被一些官员所借。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邓将军还在磕头不止,不一会儿,他的额头已经磕破,血流露出来,一张脸都快要染红了。
这个时候,我和裴元灏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他这个样子,倒不像是在撒谎。
但是,戏谁不会演?他能背地里做出那些事来,也自然不是个什么老实巴交的人。
问题是,裴元灏会相信吗?
想到这里,我慢慢的转过头去,只见裴元灏的眉心几道褶皱深深的叠起,那双深黑的眼睛带着一点晦暗难明的情绪,一言不发的看着邓将军。
我不由的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发落。
不过,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再开口,却是对我说道:“轻盈,你先回去吧。”
“……”
我愣了一下,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啊?”
他也不看我,只沉声道:“朕说了,你先回去!”
他不是声色俱厉,但那低沉的声音里传递出的情绪却让人无法忽视,我只能低声应是,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刚走出后门,就看见哲生站在下面。
他竟然还没有离开,脸上带着一点倔强的表情看着这里,一见我走出来,立刻迎上前来:“颜师姐!”
“哲生,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我还想等等看。”
看来,他还想着,等着看看裴元灏会如何发落邓将军,毕竟这件事对刘轻寒来说是几乎致命的,甚至对裴元灏来说,也不是一个可以轻易饶恕的罪过。
可是——我回想着刚刚邓将军带着他的人马走进城门口时,老百姓欢腾的场景,甚至现在,耳边都还回响着刚刚那些欢腾的声音——裴元灏会在这个时候,严惩邓将军吗?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件事,你既然已经奏报了皇上,余下的事就不与你相干了,还是回去吧。”
“……”
“不是说了吗,一会儿会有赏赐的。”
哲生摇摇头:“我们做这件事,又不是为了什么赏赐。”
“……”
“颜师姐,难道连你也不明白吗?”
“……”
我一时间语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哲生那张年轻的脸上还有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倔强和不屈,仍旧固执的站在门口,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心疼。
他们按照备份算起来,是我的师弟,就算着年纪上,也都是我的弟弟们,我看过太过有着刚直性格和正直品性的人在残酷的现实中左冲右撞,只落得头破血流的样子,也知道他们这样是难免,更该去迎接自己的成长,可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忍。
我想了想,说道:“哲生,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现在——”
他听着我的口气沉重,立刻低下头来看着我,而我对上他的眼睛,一时间又有些不忍,就在我犹豫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哲生立刻抬起头来,我也急忙转过身去,就看见邓将军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四个人。
他的额头上,伤痕犹在,但血已经被擦干净了,脸上也还带着一点惊惶不定的神情,不过抬头一看见我们,立刻冷哼了一声,又跟着那四个护卫往另一边走去。
他现在这是——
我正疑惑着,到底裴元灏如何处置了这件事,如果说要处置他,可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奔赴刑场的;如果说不处置他,我也不信,就算他不是真的流言始作俑者,但他做的那些事情也是犯了皇帝的大忌的,裴元灏断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
我注意看了一下,那四个跟着他的人,并不是他的副将,而是裴元灏身边的护卫。
难道说……
正疑惑着,玉公公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急忙上前去:“玉公公,皇帝陛下这是——”说着,我的手还指着前面邓将军的背影。
玉公公急忙抬手,示意我不要高声说话。
这个时候,邓将军已经走到路口上了自己的马,几个护卫也跟在他的周围,往城门口去了。
我愣了一下,玉公公靠在我身边,低声说道:“皇上让邓将军去城门口巡视一趟,立刻就回府,那几个人,是——跟着邓将军的。”
说完,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后道:“颜小姐,皇上刚刚交代了,兹事体大,颜小姐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玉公公这才放心的转身走了进去。
哲生这个时候已经有点傻眼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看着邓将军骑着马远去,他立刻问道:“颜师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第2010章 裴元灏,他到底相信的是谁?
哲生这个时候已经有点傻眼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看着邓将军骑着马远去,他立刻问道:“颜师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
“为什么皇上不惩处他,还让他出来?”
“……”
“难道,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看着他急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了,我反倒平静下来,说道:“哲生,你先不要急,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什么?什么意思?”
他皱着眉头说道:“我们已经找到了证据,连人证都找到了,刚刚如果不是皇上阻止,我就把人带过来,人证物证俱在,他根本没有抵赖的机会!”
我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也的确还只是一个学生,虽然聪明,可官场上的事却一无所知,甚至还带着一些书生气。
他并不知道,在邓将军刚刚立了这样的大功的时候,他出面揭发他,并不会让皇帝立刻惩处邓将军,只会让皇帝为难,毕竟现在最大的麻烦,不是邓将军和刘轻寒之间的勾心斗角,而是要对付城外那些明刀明枪,随时可能杀进城来的敌军。
裴元灏需要刚刚在城外立了大功的邓将军在老百姓面前大扬军威,以安抚民心,怎么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惩处他。
不过,他却扣住了邓将军身边的副将,而让自己的人去跟着他,而且刚刚玉公公说,等去了城门口一趟之后,就要让邓将军回府,显然,也是要把他看起来,毕竟犯了那么大的事,若是在平时,这就等同于谋反,立再大的功劳也留不住的。
我粗略的跟哲生说了一遍,他听着,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等我说完之后,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所以,皇上他现在还是不会——”
“对,皇帝陛下现在不会惩处邓将军的。”
“……”
“非但不会惩处,这件事也必须要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哲生,你回去之后交代下去,让他们几个都留神,不要到处去说。”
“……”
“你们查这件事的时候,有跟别人说过吗?”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我虽然说放心了,但他却并不能放不下心,这件事显然成了他的喉中梗,让他有些难以下咽,过了许久才说道:“那到底这件事,也是要有个结果的,不能让师哥一直背着这个恶名!”
我说道:“当然。”
不止我们这么想,我想裴元灏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他现在这个做法,只是为了稳住大局,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唯一担心的就是——
裴元灏,他到底相信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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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在朝廷的内部可谓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但在外面却一点都看不出来,邓将军策马巡街之后便回了官署,没有再出门,听说裴元灏派出的那四个护卫一直守在他的门口,对外也没有任何的消息。
而老百姓们还沉浸在大捷的欢乐中,非但没有一个人要求打开城门要出去什么的,甚至还有一些老百姓捧了一些家里的鸡蛋和米粮,到军营那边去****。
显然,现在的形势是按照他们之前设定的在走。
但官署里仍旧没有什么轻松的气氛。
在尤其在邓将军被软禁起来之后,张子羽他们几个武将肩头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一些,接连两天,裴元灏书房里都彻夜亮着灯。
我感觉到这种紧绷的气氛,连妙言都规矩了很多,这天陪着常晴坐了一会儿,我轻轻的问道:“也不知道现在城外局势到底如何,粮草烧了之后,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退兵啊?”
因为围城的关系,这件事已经变成了每个人每天睁开眼睛就不能不去面对的问题,之前常晴也曾经去城门口劝慰过百姓,所以现在也就没有什么“后宫不能干政”的禁忌了,我和她也时常说起这些事来,今天她听了我的话,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听他们说,粮草是烧了,可是没能烧透,他们这样补救下来,大概还有几天的粮草备着。”
“几天?”我皱起了眉头:“都已经这样了,他们难道还打算继续守着吗?”
且不说许昌那边,单单是京城过来的人马,消耗就非常的大,如果粮草供应不上,不要说围城,他们自己的生存都会成问题。
常晴说道:“这件事,本宫也问过皇上。”
“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他们的粮草自然是受到了影响,可山西这边,据说还有一路人马,是在为他们押运粮草的。”
“……”
林胜。
我倒是差一点忘记了,之前说的是三路人马围攻临汾,现在只出现了京城的和许昌的人马,林胜的人马直到现在还没到。
按照之前他们的猜测,他的这一路人马应该是负责此次出兵的粮草调运,如果城外的人等到他们来了,那情势就又要逆转了。
我皱着眉头道:“那,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这个就不清楚的,但是张大人他们担心的还不是这个。”
“哦?那他们在担心什么?”
“张大人担心的是,只怕过不了两天,我们就会遭到城外那些人马的报复。”
“……报复?”
“嗯。”
难怪这两天,官署里的气氛那么沉重,裴元灏和张子羽他们也一直都显得忧心忡忡的,火烧了敌营的粮草,这的确是在现在稳住了城内的民心,也给了他们一个很沉重的打击,但紧接而来的报复,就显得非常的顺理成章了,也是他们必须要去面对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能——
常晴说道:“会是一场恶战。”
我抬头看着她,说道:“城内的守军,可以抵抗吗?”
常晴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难讲。因为许昌那边似乎又调集了一批军队过来,加上京城那边的两路人马,人数众多,如果真的要发起一次强攻,在这个时候了,对临汾城来说,压力还是很大的。”
“……”
“现在就是要等陕西那边的援军了。”
第2011章 我要去证实一下!
一听她提起陕西的援军,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之前说的是,至少还需要十天的,但现在才不过过了几天时间,就算他们插上翅膀,只怕也赶不及。
这样的话,那张子羽他们的压力,还是很大。
而且,可能比之前更大了。
因为这一次火烧粮草已经惹恼了对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别人不说,邪侯奇肯定是暴跳如雷,不杀了这里面的人他是不会罢休的;再加上,他们的粮草被烧了大部分,时间耗费越长对他们越不利,若能毕其功于一役,那是最好不过的。
回头看临汾城,在经过了之前的几次战斗之后,虽然不能说是摇摇欲坠,但也是伤痕累累。
对方见我们关闭城门,而裴元灏也在城内,那就不可能只是无条件的死守,必然知道我们是在等待援军,而在临汾这个地方,最靠近的除了太原和许昌这两个驻兵重镇之外,还有一个就是西安府,他们肯定能猜到,我们是在等待西安府的援兵,而他们要做的,自然就是在援兵到来之前将临汾拿下。
这样一来,这一次他们的报复就会比之前的任何一次进攻都更加的猛烈。
眼看着常晴满面愁容,忧心不已的样子,也的确知道,现在临汾城面临着不太好的局面,可奇怪的是,我却并没有太焦虑的心情,只柔声安慰她:“皇后娘娘也不要太过忧心,这些事,我相信皇帝陛下,还有张大人他们都已经算到了,临汾城,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
常晴平静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我,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说这些话,本宫都觉得是安慰,可你一说,本宫就信了。”
我笑道:“那我将来可不敢随便在娘娘面前说话了,一语成箴怎么办。”
两个人相视而笑。
我和她再闲话了几句之后便告辞,一直到出了门,嘴角的笑容才慢慢的放下来。
虽然我的心里并不像她那么忧心忡忡,但却有一件事一直挂在我的心上,从她的居所离开之后,我在院子里绕了一段路,就走到了园门口,正好遇上张子羽走进来,一看见我,立刻驻足下来:“颜小姐。”
我也急忙后退一步:“张大人,这两天辛苦张大人了。”
“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对了张大人,听说,张大人预估这两天,城外的敌军还会有一次比较大的进攻,是吗?”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颜小姐。”
“那张大人认为,这一次临汾能否平安的度过?”
“颜小姐——,是有什么地方让颜小姐对眼下的局势没有信心吗?”
他说着,却不等我回答,而是看了我一眼之后,说道:“是因为,邓将军的那件事吗?”
我的目光微微闪烁着:“张大人似乎对这件事也有自己的看法。”
他淡淡的笑着,摇了摇头:“邓将军和刘公子的恩怨,是来临汾之前的事,本官不会妄加评判。”
我上前了一步,道:“那对他们两个人,张大人是如何看的?”
“……”
我这个问题倒像是问倒了他似得,张子羽这样通达的人,这个时候也微微的有些语塞,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至少现在看来,刘公子对情况的预估还是没有错的。”
“……”
这话听起来虽然是好,但总觉得有些言犹未尽的感觉,我专注的看着他的眼睛,等待他的下半句,果然,张子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慢慢的说道:“怕就怕——”
“怕什么?”
“……”
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眼下这个时局,各方势力交汇于此,错综复杂,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天下的大局。颜小姐,只希望刘公子的决定,仍旧不改初心。”
“……”
“那天下,迟早会太平的。”
“……!”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说最后一句,我却有些心惊的感觉。
张子羽自己大概也觉得说得有点太白了,立刻笑了笑掩饰过去,然后对着我一拱手便转身走了,我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回过头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园林的当中。
刚刚他那句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想了一会儿,却又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打算按照之前想的,先去邓将军那边看看,谁知找人一问才知道,邓将军今天一大早就被调走了,据说是他的几个副将从皇帝那里领命过来,将他迎回军营去了。
一听这个结果,我就知道,裴元灏暂时将那件事压了下去。
而我更明白,那场大战,大概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第二天,城外就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了,好几次都听见外面有人来报信,听说城外的敌营中,隐隐的出现了一些高大的影子,但因为隔得太远了,探子又没办法出去,所以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可看着那样子,应该是他们要进行强攻临汾城而准备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人最怕的就是未知,连官署内的人都议论纷纷的,但张子羽却还是按部就班的做着他的事,每日将调兵的文书放下去,又调集了不少的民兵去加固几处受到损毁的城墙,尤其是之前已经快要被撞破了的城门。
很快,应战的准备就已经做好了。
第三天晚上,大家几乎一夜都没睡,我和常晴一起待在她的居所里,妙言一开始也跟我们坐在一起,紧张兮兮的,但等到深夜的时候她就挨不住了,一个劲儿的在我的怀里打瞌睡,我轻轻让扣儿他们将她抱到榻上,这丫头也没醒,只砸吧砸吧嘴,就继续睡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就在我和常晴都有些倦怠,我甚至已经熬不住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一下子让我睁开了眼睛。
另一边,常晴也一下子抬起头来。
我们两个人好像都感觉到了什么,立刻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一看。
就看见漆黑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
难道是天明了?
可是回头一看沙漏才发现,这个时候还在深夜,寅时都还没过,怎么天就亮了。
而且,这阵亮光是一闪一闪,好像有什么东西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划破了深夜的沉寂,照亮了苍穹,当一阵光芒过去之后,又一阵光亮闪过。
就在我和她看着天空一阵一阵的光芒闪过,目瞪口呆的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轰隆的一声巨响。
仿佛旱地惊雷一般,震得整个城都战栗了一下。
怎么回事?
而那一声巨响过后,又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不断的在远处,应该就是在城门口那个方向传来,我感觉到手下扶着的窗台好像都震颤了起来,无数人惊恐的呼喊声划破夜空传来。
他们开始攻打了?!
可是,那一阵一阵的光亮,还有巨响是什么东西?
不仅是我,这一回连常晴也给吓坏了,她的脸色惨白,在天空那一阵一阵白光的映照下,越发的苍白起来,惊恐的看着我:“轻盈,那是什么东西在响?”
“……”
我回答不出来。
她身为皇后,又是太师的千金,经历过的事情虽然多,但战争这种东西,她还真的没有经历过多少,反倒是我,经历过大小数次战争,也见过了不少战场上惊天动地的情形,这么大的动静还真的是少见。
回想起白天他们有人说,看到城外敌营里出现的那些高大的身影,难道是他们用来攻城的什么东西?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接连几道白光在天空中闪过,连带着山崩地裂的巨响,连官署内的那些人都发出惊恐的呼声,我回头看了一眼,妙言也被这样的巨响惊醒,坐在床上,有些回不过神似得睁大眼睛望着我们。
这个时候,我的心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转头对着常晴说道:“皇后娘娘,请代为照看妙言。”
一听我这话,常晴愣了一下,妙言立刻就从床上跳起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跑到我跟前:“娘,你要干什么?”
我说道:“娘过去看一下。”
“你看什么?外面在打仗啊!”
“是啊轻盈,”常晴一只手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腕,神情凝重的说道:“这个可不是能胡闹着玩的,你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我急忙说道:“放心,我并不是要去城门口,我只是想要去看看。”
“你要去看什么?”
“我,我要去证实一下。”
“证实?”
一听我这话,就意识到我并不是真的在“胡闹”,常晴下意识的放开了手,我又低头对着妙言道:“你听话,不要乱跑,娘只出去看一眼就回来。”
说完,将她交到常晴的手里,我便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虽然也有些乱,但很快,哲生他们就跟上我了,刚要走近官署的大门,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裴元灏正在往里走。
一看到他,我惊了一下,他回头看见我,也愣住了。
第2012章 难道说——他们在仿造?
一看到他,我惊了一下,他回头看见我,也愣住了。
“你要做什么?”
“陛下这是——”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嘴,他看了看我,又听着外面随之传来的一阵巨响,和几乎山崩地裂的动静,立刻明白过来似得,说道:“你是要过去?想去找死吗?”
听他有责怪的口气,我急忙说道:“我只是想去看一看,并不打算真的去城门那边。”
说着,我看着他,轻声道:“陛下不是也——”
话没说完,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我自然也不敢继续说下去,两个人微微有些僵持的在门口,玉公公扶着他的手还不敢松开,老人家自己都颤颤巍巍的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登上马车,丢下一句“上来”。
我想了想,这个时候再要去找马,让人备马车也的确是很麻烦的一件事,便索性也上了他的马车,哲生他们便都跟了上来。
我才刚一坐下,马车就往前行驶去了。
马车走得很急,大概也是他之前吩咐的,颠簸得很厉害,但这个时候谁都来不及去抱怨,耳边听着那一声比一声更加震慑人心的轰鸣,原本城内戒严,那些老百姓也都不允许他们出门,可我们的马车一路过去,都能听到街道两边那些门窗紧闭的民居里面,老百姓发出的惊恐的的声音。
在这里都是这样,只怕城门口那边,就更乱了。
马车走了一段时间就停下了,我估算着还有一半的路程才到城门口,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要撩起帘子往外看,就听见一个护卫走到帘子旁边,对着里面说道:“皇上,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哦?”
“前面的情况不明,皇上过去,恐生险情,还是就在这里吧。”
“这里?”
“是的,这里有个高楼,是张大人特地征调的,皇上可以先在这个地方安坐,也能看到城门口的情况。”
这样安排倒也不错,至少可以保证皇帝的安排,看来张子羽也是考虑过的,于是我跟裴元灏都下了马车,周围一片漆黑,仅仅马车前方挂着的两个灯笼发出的光,只能照亮脚下这个三条街的岔路口,但就在这时,天空中又是一阵白光闪耀,我抬起头来,好像看到一颗流星飞过似得,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连地面都震得微微的颤动起来。
这也才看清,眼前的是一座酒楼,楼高三层,门口还有兵将守卫着。
这个地方离城门口不远不近,却已经能听到那里传来的声音,一片喧闹,连那一片的天空都被烧得火红了。
裴元灏立刻进了大门,我们也跟着上了楼。
这一路上,都还能听到隆隆的声音,一阵一阵的白光比之前更加耀眼,将整个夜晚都照成了白昼,等到上了三楼,我不等他们安排就直接跑到窗边,推开窗户一看外面,顿时惊呆了。
城门口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起了大火,火势凶猛,直蹿了半天高,难怪刚刚看到这一边的天空都是火红的。
但这还不算什么。
城外,一片漆黑的夜幕中,一颗有一颗火球朝着城内飞过来,不断的划破长空,好像一颗颗带着火焰的流星一般,有的打到城墙上,就是一阵飞沙走石,烟尘四散,震得城墙上的人站都站不稳了,而有的火球直接打进了城墙内,落到地上炸裂开来,地上就是一个深坑!
好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这个时候,裴元灏也走到了窗边,一眼看到眼前的情形,连他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哲生他们站在我们身后,见此情形,纷纷低声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火龙吗?”
“太可怕了!”
……
听到他们的话语,再转头看着裴元灏有些发白的脸色,我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当初在年宝玉则的时候,忽木罕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当初,蜀兵狙击我们的时候,用的那种武器。
好像一辆战车,不对——不是战车,而是战车上有一条火龙,火龙!会喷火的火龙!它每一次吞吐火焰,就会让天地都为之变色!
那条火龙每吐纳一次,就是山崩地裂,我们的人一下子就死几十个,尸骨,连尸骨都找不到,一地的血肉……
……
我只觉得一阵心悸,扶着窗台的手都在发抖。
难道,难道敌军攻城用的就是——
下一刻,又是一连串的火流星划破长空飞射过来,大半个天空都被照亮了,也清清楚楚的看到城楼上,烟火四射,好几个城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而城门下,那些火流星落下之后便直接炸裂开来,火星四射,有的飞溅到人的身上,立刻燃起了大火,周围的人立刻扑上去帮忙灭火,还有的老百姓的民居也被烧了起来,好多人都跑出来灭火。
而城门口的火焰,更是一阵蹿得比一阵高。
裴元灏的眉头也皱得一刻比一刻更紧。
这一刻,他和我想的,可能都是同一样东西——
佛郎机火炮!
当初西川向佛郎机国购买的,那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武器,在鬼叔的口中,忽木罕的口中,我们都不止一次的知道了它的可怕。
难道,他们用来攻城的,真的是佛郎机火炮?
但立刻,我就否认了心里的这个念头。
不可能的!
我娘当初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来掩藏这一批杀人的利器,连铁面王这样的英雄人物都为了这件事将大半生耗在了海上,我们一群人也经历了几番生死去寻找都没能找到,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他们给搬出来了?
而且,看城门口的情形,这些东西虽然很可怕,但也还没有达到当初忽木罕所说的,山崩地裂,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程度。
只是,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也不太明白。
哲生他们第一次这样见识到一场战争的残酷,尤其是这样的武器,这个时候都按捺不住的走到我身边,低声问道:“颜师姐,那是什么东西啊?”
我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着裴元灏。
他也看了我一眼,立刻就问道:“张子羽呢?”
身后立刻有侍从上前道:“张大人还在城楼上,和邓将军一起,亲自指挥战斗。”
不过,那侍从的话音刚落,从下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张子羽身边的那个参军余胜,他身穿戎甲,腰间还挂着剑,一直跑到裴元灏的面前:“皇上!”
几个护卫立刻上前,拦在了裴元灏的面前。
裴元灏立刻道:“你怎么回来了?”
余胜的脸色发白,脸上和身上都还带着烟火气和一些伤痕,他急切的说道:“张大人让末将过来……保护皇上,准备撤离!”
什么?!撤离?
这两个字让在场的人全都惊了一下,裴元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之前守卫了那么久的临汾,从来没有人想过要撤离,但在这个时候,张子羽竟然让他回来护着圣驾撤离。
难道,战况真的那么糟糕了?
我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城外往这里面投的是什么东西啊?”
余胜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城外敌军准备了攻城用的投石车。”
投石车?
不等我们开口,哲生他们立刻就说道:“不对吧,投石车哪能像这样!”
余胜说道:“可他们投的不是飞尸,而是别的东西。”
我们说话间,又有几个火流星落下来,这一次已经比较靠近城内了,震得头顶的瓦片似乎都在颤抖。
别的东西……
我闻了闻空气中那种熟悉的硫磺的味道,几乎已经在城内都弥散开了,我立刻说道:“他们投的是火药?”
余胜点了点头,又摇了一下头,道:“是,但不是普通的火药,而是特制的火药,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包裹着,严严实实的,投出来的看着还像是石头,在半空中就开始烧起来,落地即炸,好多人都被炸伤烧伤了。”
……
这样一听,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之前就担心他们用的可能是佛郎机火炮,现在看来,虽然只是一种投石车,但非常的接近忽木罕所说的那种火器。
难道说——他们在仿造?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甚至连佛郎机国的那些人,因为图纸和制造的人员都被铁面王的一场大火烧没了,连他们都想要重新制造出这样的东西,而这里的人,为了取得战争的胜利,又知道了有过这样的凶器,怎么可能不去想着仿制呢?
裴元修是从头到尾都知道佛郎机火炮的存在的,难道,他这些日子,一直让人在做这件事?
想到这里,我微微的战栗了起来。
我从来都知道,他有太多事瞒着我,但这件事,的确让我有些难以想象。
这些投石车虽然还不能完全复制出佛郎机火炮的杀伤力,但已经在这场战斗中,展示出了它的强悍。
不过,有点让我意外的是,裴元灏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前方:“难道,临汾城已经守不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