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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83章 这,倒也算是一招险棋

    于是,我也没有再多问,三个人还算平平静静的吃完了一顿饭,饭后,他还陪着妙言喝了一碗甜汤,只是甜汤是热的,最近天气也越来越热,他喝得一头大汗。

    我递给妙言一块手帕,她乖巧的凑过去给裴元灏擦汗。

    “父皇,你是不是很热啊?”

    他低头看了女儿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大概这几天实在有太多的烦心事,他的眉头习惯了紧皱,唇角习惯了紧绷,这个笑容都显得有点勉强,只柔声说道:“朕的妙言懂事了。”

    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妙言说道:“我帮父皇把甜汤吹凉了再喝吧。”

    说完,便接过他手里的碗,用勺子搅动着里面的甜汤,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的吹着。

    裴元灏看着她,脸上虽然没有更多的笑容,但眼中的温柔却像是要从眼眶里涌出来了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一碗甜汤才凉下来,妙言小心翼翼的奉到他手里,自己却弄了一头汗,裴元灏温柔的看着她,然后说道:“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你娘会做很好吃的橘子酪,下一次让她做出来咱们吃。”

    我没想到他直接就说了出来,而妙言立刻就一脸惊喜的转头看着我:“娘,真的吗?”

    “呃,是。”

    “那我也要吃!”

    我看了一眼裴元灏,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就像是事不关己一样低下头去喝他的甜汤了,而妙言还一脸期冀的望着我,对着她眼睛里的星星,我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能说道:“好吧。不过天色已经晚了,你赶紧弄完该回房了。”

    “哦,我知道了。”

    她三口两口把甜汤喝了,擦擦嘴,然后跟我们两个道别,扣儿便将她送了回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裴元灏两个人,正好他也喝完了那半碗甜汤,擦了擦嘴,抬眼看着我:“你刚刚话没说完,是不是还有什么要问朕的。”

    他这样一说,我就把橘子酪的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急忙问道:“今日一战之后,张大人还有什么打算吗?”

    他慢慢的将碗放到桌上,说道:“现在他正在军中与他的几个部将商议接下来的计划,等到晚上,朕会问他。”

    看来,他对张子羽是完全放心的,让他放手去做。

    对于将兵之事,其实我和常晴一样都不太懂的,问再多也没多大的用处,所以也不多问,只说道:“不知道陕西那边的援军什么时候会到。”

    他慢慢说道:“该到的时候自然就到了。”

    “……”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今天一整天,我都让自己做出镇定的样子,是为了做给别人看,但真正算来,最镇定的人还是他,即使现在,数万大军就在城外,更有两路人马即将到来,也许到那个时候,临汾城门真的被打开,我们,也许全都会湮没在战火里,可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在扣儿他们进来收拾碗碟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轻声说道:“皇上,张大人在书房求见。”

    我精神一凛,急忙抬起头看向他。

    他又喝了一口茶,然后站起身来,倒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你跟朕一起过去吧。”

    我没想到他会允许我一起过去,虽然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到底置身于眼下这个境地,多知道一点也能多安心一些,我点点头便起身跟着他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书房,张子羽跪下行礼,抬头看见我时,微微愣了一下,倒也并不太吃惊,等到裴元灏坐到桌案前,他上前双手将一封军报上呈到他面前。

    裴元灏拿过来看了一下,然后抬眼看着他。

    “你们决定了吗?”

    “皇上在此,末将等不敢擅自做主。特地呈现给皇上,求圣才决断。”

    我的眼睛盯着裴元灏手里的那份文书,虽然他带着我过来,但我毕竟不可能真的凑上去看,不知道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只看到裴元灏的眉头微微的皱起了一点。

    他又看了一会儿上面的内容,仿佛一笑,然后说道:“治军打仗,你是得用的人。朕曾听说过一句老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张子羽脸色大变:“末将不敢。”

    裴元灏道:“没有什么敢不敢的,虽然现在朕在这里,但该怎么做,你们自己是知道的。”

    “是。”

    “既然这已经是你们的决定了,那就吩咐下去吧。”

    “末将领旨。”

    说完,裴元灏拿起御笔在上面勾画了一下,张子羽双手接过,退到门口转身走了出去。

    我站在旁边,默默的看着他们君臣两个这一幕,似乎知道是有什么重大的决定,但一切的发生却显得有些平静无波,太过平静了,反而让我更加的不安起来。

    我转头看着他,也没有开口问,他自己就先说道:“你想知道,张子羽他们做了什么决定,是吗?”

    我平静的说道:“军国大事,民女不敢僭越。”

    他淡淡的说道:“朕带你过来,就是跟你也要商量的。张子羽他们已经决定,今晚子时出城,偷袭敌军的军营。”

    “哦?”

    我有些意外。

    白天才刚刚打了一场仗,而且双方的伤亡也不算小的,谁想的都是整顿兵马来日再战,却没想到,只过几个时辰,张子羽他们就要去偷袭。

    这,倒也算是一招险棋。

    不过——

    我的眉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

    裴元灏看着我的样子,慢慢的说道:“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轻轻的说道:“张大人这一招深夜突袭固然是好的,但我还想到另一件事。”

    “什么事?”

    “城内的那批人。”

    “……”

    “现在外面是不是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但他们又知道了多少消息呢?”

    “……”

    “张大人要去偷袭,这些人神出鬼没,万一被他们探知了,那这件事很容易就会泄露。甚至——”

    我话没说完,可我知道,裴元灏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他平静的说道:“这就是朕把你也叫过来的原因。”

第1984章 夜袭临汾城!

    他平静的说道:“这就是朕把你也叫过来的原因。”

    我的呼吸都紧绷了起来:“陛下是要——”

    他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今晚你辛苦一点,先在朕这里呆着,晚一些,你陪朕出去一趟。”

    我愣了一下,结果就看见几个侍女进来为我们斟茶倒水,外面还有些侍从在来回走动着忙碌。

    看来,他也谨慎得很。

    我没有多问,只点了一下头:“是。”

    待在他的书房里,可做的事情就不多,我原本也没这么早睡,精神是很好的,但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椅子里,无事可做的时候难免就要犯困,耳边听着他一页一页的翻着不知是书信还是文稿的声音,慢慢的,眼皮开始变重,一点一点的往下耷拉。

    朦胧间,好像睡着了。

    但混沌间,始终感觉到有一双目光注视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差一点从椅子扶手上跌下来的时候,突然伸过来一只温热的大手,一把托住了我的脸。

    我惊了一下,抬头一看,是裴元灏站在我面前。

    烛火摇曳,散发着晦暗难明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的眼睛格外的亮,掌心甚至还有一些湿热的触感,触碰着我的脸颊带来一种说不出的滚烫的味道。

    他说:“困了?”

    “……”

    我愣了一下,急忙将脸从他的掌心中挪开,他的手上一空,慢慢的收了回去。

    我急忙从椅子里站起身来:“请恕罪。”

    他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什么恕罪不恕罪的。走吧。”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我稍微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不知道是刚刚一直用手撑着睡着了有点发麻,还是他掌心的温度,让我的脸颊也滚烫起来,我揉了揉自己的脸,很快跟了上去。

    一走出去,才发现自己刚刚真的睡了不断的时间。

    已经过了亥时了。

    外面一片漆黑,因为宵禁的关系,整个临汾城内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远远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周围一片寂静。官署里也没有人再走动,玉公公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照亮了前方不过两三步路的距离,我跟在裴元灏身后走着,有一种全世界只剩下这一点光亮的错觉。

    走着走着,我就发现,我们走的不是平常走的大路,而是一条小路。

    官署内因为院落众多,加上我跟常晴来了之后都是深居简出,自然也有些路是我们不知道的,但今晚裴元灏却带着我走这样的小路,一看就知道,他并不打算从正门出去,是要掩人耳目的意思,我更加安静了一些,屏住呼吸走在他的身后。

    这条路越走越窄,两边的文竹生长得非常茂盛,甚至已经侵袭到了路上,必须要伸手拨开才能顺利往前走,我走得不免有些艰难,渐渐的就落到后面去了,正在奋力要跟上他的脚步的时候,前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一愣,下意识的就要往回抽,他却握紧了不肯放。

    “陛下!”

    “别动。”

    “可是——”

    “快一点,朕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跟你磨蹭!”

    我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不少了,我也担心我们的行踪被别人发现。

    想到这里,我翻过手来捏住了他的袖子,说道:“陛下可以放手了。”

    “……”

    在茂密的竹叶后,我看见他的目光微微的闪烁了一下,但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什么,便放开了我的手,继续往前走,而我也就顺着他的衣袖跟着朝前走去。

    不一会儿,就到了一扇很隐蔽的小门前。

    这个地方甚至连侧门都不算,平常有人哪怕路过这里千百次也不会发现这么茂密的竹丛后面居然还有一扇门,此刻大门开着一半,玉公公站在门口,他手里的灯笼微微摇晃着,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外面一架马车。

    裴元灏很快便带着我上了马车,我还看到周围有些黑衣人立刻隐匿到夜色中去了,跟着马车的只有我之前已经见过的文虎文豹两兄弟。

    裴元灏只吩咐了玉公公一声“在这里等着”,马车便朝前驶去,我撩开帘子的时候,只看到玉公公吹熄了手中的灯笼,将那半扇门也关了起来。

    夜色中,一辆马车慢慢的朝着临汾城的东边驶去。

    我靠坐在车厢内,不时的透过被夜风撩起的帘子看着外面,整个临汾城内几乎没有一点光亮,只有马车前面吊着的两盏灯笼照亮了一点前路,灯笼摇晃得很厉害,车厢内也是,我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我们走的竟然不是大道,而是一些比较狭窄的小路,甚至是一些巷子,幸好马车走得很慢,所以动静不大,也没有惊动沿途的住家。

    我忍不住看向坐在一边,一直平静的闭目养神的裴元灏。

    这个情形,倒不禁让我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跟着他南下的时候的情形,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前途未明的三皇子,南下扬州,和现在的局面倒是有些相像。

    他突然睁开眼看着我:“怎么了?”

    我急忙道:“没,没什么。”

    他又看了我一眼,像是明了了什么,却并没有再说话,而是侧过头去撩起帘子看了看外面,正在这时,马车停下来了。

    他说道:“下车吧。”

    我跟着他下了马车,才发现我们停在了一个很狭窄的巷子里,巷子很深,左右都望不到头,而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扇不算高大的后门。

    已经有人在这里迎接了。

    裴元灏正准备领着我走进去,突然听见夜风中响起了一点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阵喧嚣,虽然听不清是到底是什么声音,但我立刻明白过来,转头看向他,他只点了点头:“他们出发了。”

    是张子羽带领的人马。

    如果说要去夜袭的话,这个响动非常的小,毕竟是夜袭。

    但,已经足够让一些精明的人发现了。

    裴元灏的脚步只停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去。

    身后的马车已经熄灭了灯笼,而领着我们进去的人手里虽然握着一盏烛台,但因为里面太过黑暗的关系,也只能勉强照亮一点,我往周围看了一下,隐约的看出这里应该是一桩二层小楼,看样子像是一间客栈,或者一座酒楼,只是这里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安静的脚步声响起,在楼层间回响着,越发显得空旷寂静。

    “皇上,颜小姐,这边请。”

    我们走进去,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只剩下前面那微弱的烛光,裴元灏仍旧他的袖子送到我的手心里,我捏着那衣袖慢慢的跟着他登上了木质的台阶,能听到黑暗中咯吱的声音,不一会儿,便到了二层楼上。

    立刻,那个领路的人就把烛台吹熄了。

    可是这里,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亮了床边的桌椅,好像镀上了一层银光似得,那人先走过去放下了窗户上的一道竹帘,细密的竹节将月光也遮挡了十之八九,只剩下了很微弱的一点光芒,能让人勉强辨识到自己眼前的东西。

    我和裴元灏慢慢的走过去,他扶着椅背坐下来,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对面。

    我也走过去坐下。

    再往外看时,能看到月光下轮廓分明的城墙,还有城楼下来回巡逻的队伍,和几排站得笔直的士兵,立刻明白了。

    这里,是临汾城的东门。

    我们两坐下不久,有人送来了热茶,但谁都没有喝,只看着月光下茶碗里袅袅升起了两柱轻烟,在夜色中慢慢的弥散开来,很快就没入了月光里,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而他坐在对面,一道一道细密的月光投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双精亮的眼睛在夜色中微微的闪烁着。

    他是在等那些人的出现,不过——

    我低声道:“陛下,你确定那些人会在今晚行动吗?”

    他沉声道:“如果那些人真的是他派来的人,那么今晚,应该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想来也是,张子羽都能想到在白天一场大战之后,晚上立刻发动突袭,攻其不备,那么对方,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想法?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情况就变得“有趣”了起来。

    只是——

    裴元灏的声音又慢慢的响起:“如果在城内潜伏的人不是他派来的,那今晚,我们可能就要白等一晚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这些人是轻寒的人,那么他们的目的就不是开启城门引狼入室。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去,准备端起茶杯喝一口。

    可就在我的手刚刚要触碰到茶杯边沿的时候,突然,我听见寂静的夜空中响起了嗖的一声响。

    这声音细极了,就像是夜晚一只飞虫掠过。

    可是,紧接着,我就听见下面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声音。

    我急忙凑到窗边一看,守城的一个将士已经无声的倒地了。

    怎么回事?

    周围的人也还没反应过来,临近的一个士兵见状立刻转身过去看,就听见风中又响起了一声锐响,就看见那士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第1985章 城门,被打开了!

    周围的人也还没反应过来,临近的一个士兵见状立刻转身过去看,就听见风中又响起了一声锐响,就看见那士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我瞪大眼睛,将惊呼声紧紧的锁在喉咙里。

    紧接着,接连响起好几声锐响,守在城门口的士兵一个一个无声的倒下,就像是被剪断了引线的木偶一般!

    有人夜袭!

    我的脑海里顿时冒出了这几个字,急忙转过头去看向裴元灏,他也透过竹帘低头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因为靠得太近的关系,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眼中透出的阴狠之意来,但他并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将呼吸压得很低,好像生怕自己这里有一点响动,就会影响到下面。

    我再转过头去,又接连倒下了好几个!

    如果说是下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我听说有一种技法,有人可以将细弱牛毛的针刺放在细管里,从细管的另一头用力吹气,能将针刺吹出几丈,十几丈远,甚至可以刺进坚硬的墙体,如果往针刺伤涂了让人致命,或者致人昏睡的药物,那就很容易在暗中袭击这些人。

    看样子,袭击守城士兵的人应该就是用的这种手法!

    顷刻间,城门口已经倒下了好几个,我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夜色的这一幕,城上的士兵还在来回巡逻的,但因为下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们也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近在眼前。

    这时,在长街上一个小小的巷口,闪出了一道黑影!

    我的心都提了起来,瞪大眼睛注视着那个黑影,那是个身材高瘦的男子,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因为我们站在高处,几乎不可能看清他。

    他沿着街角的阴影慢慢的朝城门口挪去,眼看着就要走到城门前了,正好上面的两个巡逻的士兵换位,刚一转身,他嗖的一声就蹿了过去。

    风声中带来一种异样的紧绷感。

    城楼上的士兵也算是警惕的,下意识的就朝下面看了一眼,但那个黑影一窜进城门里,立刻将露在外面的一个不知是已经死去,还是昏倒的士兵拖了进去。城楼上的士兵看了两眼,问道:“没事吧?”

    只见那个人将那个昏倒的士兵扛起来,对着上面摆了摆手。

    在城墙的阴影内,根本看不见里面已经昏倒了数个士兵了,城楼上的人见下面没有异状,便回过头去继续在城楼上巡逻。

    我不由的有些紧张了起来,转头看着裴元灏:“陛下,他们——”

    他抬起手来轻轻一摆,我立刻咬住了下唇。

    既然他带我来到这里,那就是有准备的,我不应该这么惊惶失措。

    可是,眼看着城楼上的人还毫无察觉,而城楼下的那个人悄悄的对着长街的另一头做了一个手势,从刚刚他走出来的那条隐蔽的小巷子里,又接连蹿出了好几个黑影,他们的动作飞快,沿着墙角屋檐下的阴影处快速前行,立刻就蹿到了城门下隐蔽的地方。

    我越来越紧张了。

    但内心之前紧绷着的一根弦,这个时候松了下来——裴元灏一直怀疑城内的人跟轻寒有关,可他自己也承认,如果人是轻寒派来的,他们不会打开城门,应该连他也知道,轻寒不可能真的引兵入城内,那样会危及到我,而眼下事实已经证明了,城内的人跟轻寒无关,他们都是裴元修派出的,跟随流民潜入到临汾城内的人。

    我轻轻的松了口气。

    像是探知到我内心所想一般,裴元灏转头看了我一眼,而我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得意的表情给他难堪,毕竟我已经很明白,皇帝无论如何是不能面对自己的错误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将这件事混过去。

    我听到他的鼻尖轻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两个人仍旧看着下面,城墙投下的浓浓的阴影让我已经看不到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已经到了城门口,他们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打开城门!

    果然,在黑暗中,我听到了沉沉的一声钝响。

    这响声很低沉,但却沿着城墙的每一块砖传了出去,城楼上的人立刻就感觉到了什么,急忙往下去看,并且大声喊道:“怎么回事?”

    可是,就在那人的喊声刚刚出口的时候,传来了一声巨物落地的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是门栓被他们取下来了。

    而紧接着,阴影下的城门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嘶哑的声音——

    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眼睁睁的看着漆黑的城门口,一道淡淡的光线慢慢的透了出来,而且那条光越来越宽大,正是城门被慢慢推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

    城门,打开了!

    城楼上的人在刚刚那一声巨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时就已经知道不对劲了,急忙有人飞快的往下跑,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喊叫着“有人偷袭城门”,还有人立刻在城墙上敲击铜锣,立刻,一阵喧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

    可是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裴元灏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有可能来突袭这个城门,但为什么看到现在,好像这个城门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这样任由他们打开了城门?!

    我甚至都来不及转头去问他,城楼上的士兵已经杀了下来,跟那几个打开城门的黑影缠斗了起来,虽然士兵的人数更多,但这个时候,从刚刚那个隐蔽的巷子里跑出了更多的人,我虽然看不清楚,但也很明白,那应该就是之前哲生他们跟踪到的那些人,一个个手中都抽出了雪亮的刀剑,立刻一群人便杀成了一团。

    深黑的夜色里,我只看到刀光剑影闪烁着,不断的有人倒下。

    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因为在刀剑交击和那些人的怒吼惨叫声之外,我听见城门外,传来了一阵隆隆的巨响,好像震得地面都开始发抖了!

    是马蹄声!

    那些人打开了城门,显然是为了接应外面的人,现在,城门口一片混乱,而城外,有一支军队要冲进来了!

第1986章 胜利,不是无尊严的!

    是马蹄声!

    那些人打开了城门,显然是为了接应外面的人,现在,城门口一片混乱,而城外,有一支军队要冲进来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我反倒平静下来,原本已经扶着椅子扶手想要站起身来,这个时候慢慢的坐了回去,耳边响彻着战鼓和马嘶声,即使在漆黑的夜空下,也能看到一大片烟尘蒸腾而起。

    顿时,城内一下子喧嚣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厮打搏斗还只是惊动了这里附近的人,那么大门打开,突袭的声音响起,临汾城就已经被惊醒了,城楼上铜锣声响成一片,下面那些房屋里,我也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窗户点亮了。

    而裴元灏,仍旧安静的坐在那里,只是眼中的一点精光如同针尖一般。

    城门口跟那些黑影缠斗在一起的士兵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他们奋力搏杀,毕竟人多,很快就杀退了好几个人,立刻就要冲过去关上城门,但是沉重的大门在情急之下根本没有办法立刻关拢,而外面那支队伍眼看着已经离城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领头的那几骑人马就快要冲进已经开始慢慢合拢的城门口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另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

    如果说刚刚,他们飞驰而来的时候,还只是震得地面微微的颤抖,那么这一次,地面几乎已经在摇晃了,我甚至看着桌上杯子里的水都荡漾了起来。

    这是——

    我的脑子里猛地闪过了一道光,但还没仔细的去想,就听见城外,仿佛就是在城门的两边,突然响起了马蹄声,还有几个人怒吼的声音。

    “给我杀!”

    我顿时明白了过来。

    “陛下,张大人他们——”

    裴元灏转头看了我一眼,这个时候他仿佛比刚刚看到城门口遭到袭击的时候还要更轻松一些,甚至连看都不看下面,而是靠坐回了椅子里,一只手拿起微微激荡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说道:“没错。”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我听见一阵巨响,好像是千军万马带着千钧雷霆冲击到一起,撞击着彼此发出的声音,顿时战马嘶鸣,人声怒吼,有一支队伍带着滚滚的烟尘直接撞开了城门冲了进来,顿时将刚刚还在城门口厮杀的那几个卷裹进队伍里,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杀进来了!

    但冲进来的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因为我清楚的看到城门外,两支队伍从南北两边在外合拢,硬生生的将那支突袭的队伍截断成了两段,前路已经冲进临汾城,而后面的人马就跟张子羽他们的军队直接杀到了一起。

    而杀进来的那些人,也并不轻松,就在刚刚他们冲进城门的那一瞬间,原本还寂静的街道内,巷子里,突然冲出了无数的士兵,挥舞着雪亮的刀剑杀向他们,就像一阵更加强烈的浪潮,也将那一队人马卷裹了进去。

    一时间,城门外,城门内,杀声一片。

    我慢慢的伸手去握住了桌上的那只水杯,刚刚惊天动地的那一阵响动让杯子里的水溢出来不少,我的手紧握着杯子的时候,总算制住了那种颤抖。

    然后捧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而坐在我对面的裴元灏,几乎带着一点悠然的神情,也喝了一口。

    看得出来,今晚的一切,都在他,或者说他们的掌握之中,张子羽的这一场“夜袭”,胜利是迟早的。

    之前他给裴元灏的那封军报,还有他的计策,是要夜袭敌军,就在刚刚,我还以为张子羽的队伍是要去敌军安营扎寨的地方夜袭,但原来,他们要夜袭的不是敌营,而是前来夜袭我们的敌军。

    真是好计策!

    其实想来,张子羽果然是个带兵的好手,因为白天才刚刚打过一场打仗,想要休息是军人的本能,但趁着对方人困马乏的时候去夜袭,也的确是稍微动一动脑筋就能想到的,只是,他的脑筋动得更深了一些。

    当他知道了城内有潜伏的人马,就可以预测到今晚会在这个城门发生夜袭的时间,从而暗伏人马阻断对方,的确是一个非常妙的计策!

    我没有再往下看,因为,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我都不喜欢看到刀剑交击,血肉横飞的那种惨状,更不想看到人为了求生而搏杀的那种惨烈,可即使什么都不看,我也明白,胜负在一开始,就已经写好了。

    杯子里的茶水喝完了,很快又有人来给我们续上。

    我一杯一杯的喝着温热的茶水,听着下面的惨呼和怒吼着,听着一刀一剑交击时发出的刺耳的锐响,听着城门被一次一次的撞击的声音,汗水一颗一颗的从额头上冒出来,滴落下去。

    这时,一张手帕出现在眼前。

    我抬头一看,是裴元灏拿出他的手帕递给我,隐隐的光亮透过竹帘照在他的脸上,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多少能看到他的目光透着一点温柔,柔声道:“朕不应该让你过来看这种事情。”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摇了摇头,也没有接他的手帕,而是反手捏着袖子,擦了一下自己的额角。

    他说道:“你再坚持一会儿,不会太久了。”

    “嗯。”

    虽然他说不会太久,但我知道,就算不是正面作战,只是一场“夜袭”,也不可能“不会太久”的。

    几乎到东方都已经渐渐透出鱼肚白的时候,下面的声音才慢慢的平息。

    过去经历的不眠之夜太多了,但还没有多少夜晚和今夜一样漫长,我握着已经冰冷了的茶杯,只觉得手足冰冷,转动着已经有些僵硬的脖子慢慢的看向下面。

    已经不能用一片狼藉来形容了。

    宽阔的街道,那些石路都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而已经有些斑驳的城墙上,布满了无数的划痕;数不清的,已经缺了口,甚至弯曲的刀剑,被丢弃在角落里,但最让我不忍直视的,是大街上到处都横躺着的,残破的尸体,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也太熟悉那种战后尸横遍野的残忍,让生命毫无尊严的裸露着,但我还是无法直视,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脸色苍白了起来。

    裴元灏道:“别看了。”

    虽然这么说,但我的目光却无法移开,眼看着一些还顽强站立着的士兵慢慢的在血红的街面上走动着,探查还有没有生还的人,一些人将伤重不断呻吟的同伴慢慢的扶起走到一边,而敌军的人就被他们架起来绑到了另外一边。

    城墙脚下,就有许多守城的士兵,拖着伤重的身体靠坐在那里,等待着治疗。

    惨胜如败,这四个字,其实在任何一场战争里,都是至理。

    胜利,永远都带着血与泪,不是无尊严的。

    眼看着我的眼睛都红了起来,裴元灏的口气更重了一些,带着一点斥责的意味:“让你别看了!”

    我转头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听话的没有再往下看,只问道:“不知道城外的情况如何。”

    城外的声音比城内消失得更早。

    裴元灏道:“他们会乘胜追击,在这段时间,必须要尽快,尽量多的消灭对方的力量,不用担心,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张子羽的计策很好,他的想法,也没错。

    目前许昌的军队只来了先遣部队,就已经战成了这样,如果不尽量多的消灭他们的力量,等到另外两支队伍过来,临汾的压力会很大,万一等不到萧玉声他们请来的援军,那就真的麻烦了。

    就在这时,从楼梯口那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转头一看,有点意外的看见这里的侍从带着扣儿从那边走了过来。

    裴元灏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扣儿吓得都不敢过来了,我急忙道:“怎么了?你怎么来了?”

    扣儿急忙过来请安行礼,然后说道:“公主殿下来了。”

    “什么?”

    裴元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转头看了一眼,楼梯口那边到没有看到其他人上来,扣儿轻声说道:“公主殿下早上醒来之后,听说皇上和颜小姐都离开了,就一定闹着要过来这边,奴婢劝阻不了,只能——”

    “胡闹!”

    裴元灏一声斥责,扣儿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也微微蹙起了眉头,觉得她们有点胡闹,但转念一想,妙言毕竟是公主,我和裴元灏都走了,常晴又在闭门思过,他们都不敢去打扰她,又有谁还能管得住妙言呢?扣儿大概也是夹在中间不好做吧。

    于是我叹了口气,道:“来就来了吧。她人呢?”

    扣儿跪在地上,哆嗦着道:“奴婢不敢让公主殿下上来,她还在马车里。”

    我转头看了裴元灏一眼。

    他余怒未消,但毕竟外面的战事已了,妙言来了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便指着跪在地上的扣儿道:“下次你再敢这么自作主张,朕没那么容易饶了你!”

    扣儿吓得连连磕头:“奴婢知罪,奴婢知罪,谢皇上恩典。”

    裴元灏这才说道:“让她上来吧。”

    我想了想,道:“不用让她上来了。”

    他转头看着我,眼中带着一点不解,我又回头看了一眼下面,战场并没有完全打扫干净,躺在墙角的那些士兵还在呻吟着等待大夫过来医治救助,但伤亡的人数太多了,大夫的人手不够,只能让他们干等着,那些人痛苦的样子,即使隔得那么远,我也看得清清楚楚。

    我轻声说道:“我带妙言过去帮忙吧。”

    裴元灏立刻皱起了眉头:“什么?”

    我知道,他到底还是疼惜这个女儿,毕竟是堂堂的公主殿下,怎么能让她去做那种事,我轻声道:“现在跟过去不同了,毕竟临汾城接下来不知道还有几场恶战,不能让这些将士们就这样伤着不管。”

    “……”

    他没有说话,目光显得还是很抗拒。

    我又说道:“陛下,当年在扬州的时候,我不是也去帮助过那些流民吗?”

    听到这个,他的目光倒是微微的一闪,原本的坚定更加动摇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要带她去,就去吧。”

    说完,他又低头对着扣儿道:“你,也传话回去,让官署里的人,空得出手的,都过来帮忙。”

    扣儿一听,急忙道:“是!”

    我说道:“我先带妙言上来吧。”

    他点了点头,扣儿便扶着我下了楼,外面的晨光已经照亮了昨晚那条漆黑狭窄的巷子,后门停着的马车上,妙言撩起一点帘子,还小心翼翼的往外看着,一见我走出来了,急忙下了马车:“娘!”

    我一把接住她,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这么胡闹,你父皇正在生气呢!”

    “啊?”

    她顿时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

    我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害怕你父皇生气,怎么还敢这么做?扣儿差点被你害了!”

    她听了又转头看向脸色尚未平静的扣儿,好像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轻轻的道:“扣儿姐姐,我连累你了。”

    扣儿急忙摆摆手:“殿下不要这么说。”

    我说道:“今后做事情,想清楚了再做,你是公主,不比其他人,地位越高的人,越要为别人着想,明白吗?”

    她急忙点点头。

    我让扣儿坐马车先回去,而自己带着妙言上去给裴元灏请安,裴元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了两句,我便带着她下了这个小楼,慢慢的往城墙边那里走,几个侍卫还跟在我们的身后。

    而一走近城墙边,立刻就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了。

    刚刚,我已经在上面目睹了整个过程,也看到了那些伤重的人惨痛的模样,可高高在上看着是一回事,真正走在他们中央,看着他们血肉模糊的伤口,断臂断腿的惨状,还有痛苦不堪的呻吟,那种冲击,要远比置身事外的观察更强烈得多。

    妙言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她不是第一次目睹战争和战争之后的惨状,之前在年宝玉则的时候,正面的战场比这个的冲击还大,但战争就是战争,流血就是流血,伤口不会因为曾经受过伤,就不再疼痛。

    我走到一个将士身边,弯下腰,拿过旁边大夫带来的金疮药,便开始帮他处理伤口。

第1987章 我不敢,不敢!

    那个士兵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脸上都还带着稚气,一条刀伤从肩膀一直拉到腋下,幸好伤口不深,但血流了很多,差不多半个身子都被染红了,他痛得脸色苍白,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到底,也还是个孩子。

    我帮他处理好伤口,然后用绷带一层一层的给他包扎好,他这才松了口气似得,抬起头来看着我,倒是愣了一下。

    显然,我不是个大夫,而他打量了我一番,看着我周身的穿戴也不像是个平民百姓,喃喃道:“您是——”

    我笑了笑,说道:“你的伤不算严重,这几日不要动这条胳膊,好好的静养。”

    “多谢你。”

    “别这么说。”

    我说着,伸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刚刚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其实我自己也很紧张,生怕碰到他的痛处让他再受到伤痛,现在总算是松了口气,但手上站着的血立刻就染到了脸上,这个年轻人看着我的脸:“哎,你的——”

    他的话没说完,一只手伸过来,捏着一张手帕,轻轻的给我擦拭脸庞。

    转头一看,是妙言。

    她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惊魂未定,但也还算平静的给我擦拭干净,然后转过头去,又给那个年轻人擦拭他脸上的血迹。

    这个年轻人看着她周身的气派穿戴,顿时紧张了起来,一动不动,而跟在我们身后的侍从一见此情景,大概还是觉得有点不妥,其中一个立刻上前来:“公主殿下,这件事还是属下来做吧。”

    “不用啦。”

    妙言说完,仍旧给那个年轻人擦拭。

    但那小兵一听“公主殿下”几个字,立刻就明白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唬得急忙就要起身向她行礼,我连忙制止了他:“你别乱动,当心碰着伤口。”

    那小兵忙道:“公主殿下,我——我怎么敢让公主殿下给我——,我不敢,不敢!”

    他一说话,周围的人全都惊了一下,立刻看过来。

    “公主?”

    “公主殿下来了?就是皇上的大公主吗?”

    “哎呀,怎么能让公主来为我们——”

    眼看着那些伤兵都惊恐不安了起来,我急忙站起身,手上还拿着刚刚处理过的染着鲜血的绷带,平静的说道:“你们不用不安,我带着公主殿下来为你们做一点事,因为昨夜你们浴血奋战,保护了城内的老百姓,也保护我和公主殿下,更保护了皇帝陛下。这是你们应得的,切不要因为我们到来而惊扰了你们,那样的话,公主殿下会伤心的。”

    妙言急忙点点头。

    听见我们这样平淡的语气,看着她平静的反应,大家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什么,几个大夫纷纷过来问安,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去处理一些伤情严重的士兵,便让他们把一些只收了皮外伤的伤兵指派给我们,我拿了一些药和绷带,挨个去给他们处理伤口。

    妙言不会做其他的,只跟在我身边,将伤药和绷带及时递给我,还帮那些人擦洗脸上的血迹。

    城门口的战场,虽然死伤众多,我和妙言的裙角还有鞋子不一会儿就被鲜血全都染红了,但大家都很安静,甚至连喊痛和呻吟都听不到了,只听着大夫小声的叮嘱,还有那些伤兵接受治疗之后低声的道谢。

    不一会儿,扣儿带着官署里一大群侍女过来帮忙。

    一切进行得更快,更有条不紊。

    除了城内战场的伤兵,城外的一些伤兵也开始慢慢的走回来,他们的伤亡要比城内好一些,分批次处理好之后,有几个级别高一点的将领便指挥着大家相互扶携回去军营。

    而就在我们继续手上的工作时,城门口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我一听,立刻就明白,张子羽带着他追击的军队回来了。

    有一些身上没伤,或者伤势较轻的士兵立刻便站起身到,到城门口去迎接,我只往那边看了一眼,回头对脸上带着一点犹豫神情的妙言道:“别管那么多,做我们自己的事。”

    她点点头:“嗯。”

    刚刚将绷带在一个士兵的手臂上包扎好,一支带着烟尘和血腥味,还有浓浓的煞气的队伍就走进了城门。

    领头的,果然是张子羽,还有几个副将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唯一熟悉的面孔就是那个参军余胜。

    除了那几个骑马走在最前方进城的将领,跟着列队跑回来的士兵,每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着一点伤,那些血迹也不知道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但经过整整一夜的浴血搏杀,他们也都透出的疲态来。

    所有的队伍都进城之后,张子羽下了几道军令,我没听见,只是看见几支队伍被几个副将分别带着回到了他们的营地里,剩下一些需要靠搀扶才能走回来的士兵留在这里,因为已经经不起更大的颠簸了,要先让大夫们给他们处理一下。

    我立刻回头吩咐扣儿:“让他们拿更多的金疮药,还有绷带过来。水也要多烧一些热的。”

    扣儿急忙应声下去准备了。

    我们忙碌了一会儿,我的眼角看着张子羽上了之前我和裴元灏带着的那座小楼,过了一会儿,一个侍从匆匆的跑过来走到我身边,低声道:“颜小姐,皇上请您过去。”

    “啊?”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扇竹帘还没被拉上去的窗户。

    想了想,便应道:“好。”

    我站起身来,挺了挺有些酸痛的腰,然后问妙言:“你要跟娘一起过去吗?可以回去休息一下了。”

    妙言的脸上,手上这个时候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许多的血迹,但她的脸色却不似刚刚来时的那么苍白,只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便说道:“娘,我还是想留在这里帮忙。”

    我笑了笑:“那好,你自己小心一点。”

    “嗯!”

    她说完,走到另一个士兵的面前去了,那个士兵诚惶诚恐的看着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转身便跟着那个侍从走了。

    登上小楼,这个地方已经亮了很多,裴元灏仍旧坐在桌边,而张子羽站在另一边,见我过去,立刻点头道:“颜小姐。”

第1988章 这其中,似乎还另有隐情

    登上小楼,这个地方已经亮了很多,裴元灏仍旧坐在桌边,而张子羽站在另一边,见我过去,立刻点头道:“颜小姐。”

    我急忙说道:“张大人辛苦了。”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有的只是公事公办的严肃郑重:“职责所在。”

    我也知道自己那句话讲得有点太过随意,便点点头不再说话,倒是裴元灏淡淡的说道:“这一仗,你确实打得漂亮,朕素知你有用兵之能,今日一见——倒不负那些老百姓为你修的生祠。”

    张子羽立刻低头道:“末将不敢。”

    我忍不住看了裴元灏一眼。

    人家都已经让人把老百姓建的生祠推了,还老是提这个做什么,每提一次,张子羽必会诚惶诚恐一次,又是何必。

    想到这里,我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

    他却像是一点都感觉不到似得,只淡淡的做出了一点笑意,然后看了我一眼,指着对面的座位示意我坐下,我便走过去坐了下来,他又让人给张子羽搬了张凳子过来,张子羽告罪也坐了一半,然后说道:“昨夜你们歼敌的情况,都已经报给朕听了。朕想要知道的是,你们下一步是如何准备的。”

    张子羽说道:“刚刚微臣才收到一封军报,对方又有一支人马要到了,现在离我们不过十里,在今天中午之前,就能到达临汾。”

    裴元灏的眉头微蹙:“是许昌的军队?”

    “不,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

    我和裴元灏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虽然我们现在已经很清楚对方派过来三路夹击的人马分属那三个势力,但有点奇怪的是,林胜的势力就在山西境内,他的队伍应该是最早到达的,可现在,许昌的人马已经跟张子羽打了一仗了,京城的人马也已经快要到了,为什么林胜的人马却还没有见到?

    他们怎么会走得这么慢?

    裴元灏道:“林胜的人马,还没到吗?”

    张子羽立刻说道:“这一点,末将等也感觉到很奇怪。根据我们最后一路探子回报,林胜的队伍应该在昨夜就到达临汾,但现在他们却还没有踪影,实在有点奇怪。”

    “难道,他们还有别的企图。”

    “只怕是的。”

    “是什么?”

    张子羽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道:“京城和许昌的人马来得如此之快,可见是轻装简行,他们所带的粮草可能不多,但按照眼下的局势,我们昨夜已经斩杀了近万的敌军,大挫敌方士气,短时间内,许昌的人马不可能组织第二次进攻,而我们也已经准备,在他们两路人马集结之后,便封闭城门。”

    也就是说,据称固守。

    我急忙问道:“那,我们的粮草——”

    张子羽平静的说道:“颜小姐可以不必担心,临汾城内的粮草至少还能维持数月,而陕西那边的援军,最迟一月之内就能到达,所以粮草对我们来说不是问题。”

    裴元灏喃喃道:“那对他们来说——”

    张子羽道:“陛下所思极是。许昌和京城的人马远道而来,又是轻装简行,他们的粮草押运要更困难一些,不管接下来他们是想要围困临汾,还是强攻,都至少需要数月的粮草支援,而这些粮草的来处,最好是就地取材。”

    裴元灏立刻说道:“林胜?”

    “没错,既然他们是在山西境内,那么粮草最好就是由林胜那边运过来。”

    “所以,林胜的人马来得迟,可能是因为他们在押运粮草?”

    “是的。”

    裴元灏轻轻的点了点头,而我也明白过来。

    如果是这样,那林胜来得迟,也就说得通了。

    只是,如果他们的粮草真的押运过来,对我们来说,多少也是个麻烦,毕竟三路大军集结起来不是个小数目,在陕西的援军到来之前,临汾城能够抵抗得了他们的进攻吗?

    我顿时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起来,但裴元灏却似乎并不担心这个,只平静的说道:“这件事弄清楚就行了。”

    张子羽抬眼望着他,试探的道:“那接下来,不知皇上——”

    裴元灏淡淡说道:“将兵之事,朕自然还是交给你的。你去跟余胜他们几个商量清楚,有何应敌之策,拟个折子报上来便是。”

    张子羽立刻站起身来:“皇上如此信任微臣,微臣定当粉身碎骨,以报皇上的知遇之恩。”

    裴元灏淡淡一笑

    说完,他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下去。

    我坐在原位,虽然事情差不多已经弄清楚了,但也很明白,困难就更清楚的摆在眼前,抬头看向裴元灏,他只是用手指细细的摩挲着手腕上的那块玉石,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我也并不去打断他的思绪,安静的等着,过了好一会儿,他自己像是回过神来似得,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这些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

    我点头道:“是。”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是很明白的。”

    “这些事,倒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和他也就是这样,什么话都点到为止,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皇后这几日还会闭门思过,后面的事情,你多看看,多管管。”

    我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

    其实他的事,若是问我意见,让我出主意,哪怕是僭越,我都不会拒绝,但他后院的那些事,我是向来敬谢不敏的,只是这一次皇后闭门思过,他的身边又没带着其他的嫔妃,那些宫女太监若没人管束,又是在他的身边,的确很容易闹出事来。

    低头想了想,我只能点头道:“是。”

    “妙言呢?”

    “还在下面,帮着伤兵处理伤口。”

    “她不怕吗?”

    “她已经大了。”

    我虽然这么说着,他却还像是并不太放心似得,起身走到另一边的窗前,将窗户推开一线往外看去,远远的就能看到城墙脚下的一些情形,妙言果然还在那里,帮助那几个大夫处理一些小事,倒是做得有条不紊的。

    裴元灏的嘴角浮起了一丝似是笑意的弧度,但也是转瞬即逝,只慢慢道:“嗯,不愧是朕的女儿。”

    其实看到妙言这样,我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欣慰,两个人便不再开口,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在床边,看着远处的妙言积极而平静的忙碌着的身影,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直到有一个侍从上楼来请裴元灏回府,才发现已经快到午时了。

    裴元灏抬头看了看天色,他自己也是倦怠得不得了,眼角都微微的发红,转头对我说道:“过一会儿,你就带她回府吧,也不要让她太累了。”

    我点头道:“是。”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

    我停了一会儿也下楼准备过去叫上妙言,不过刚刚走下去,就看见张子羽正在吩咐几个副将下去军营那边处理一些事情,那些人都纷纷的起身离开,他听见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立刻说道:“颜小姐。”

    我上前一步,微笑着说道:“张大人真是劳苦功高。”

    他说道:“这句话,不敢当。”

    我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他又接着说道:“也请颜小姐今后不要再当着皇上的面说这些话了。”

    “……”

    我倒是愣了一下。

    不管一个官员是清廉还是贪婪,是能臣还是勇将,在皇帝面前露脸都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但从他刚刚的态度,和这句话来,似乎这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忌讳。

    回想起裴元灏数次提起的“生祠”的事,我好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于是,我收敛起笑容来,轻声说道:“张大人好像在担心着什么?”

    张子羽自己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的说道:“也不是担心,不过是不想麻烦。如果有一些事请可以避免横生枝节,那就没有必要去多此一举。”

    “所以,张大人让人推了老百姓给你建的那些生祠?”

    “……”

    “张大人倒是——很想得很周全。”

    张子羽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其实这件事,并不是本官想起的,而是有人提醒了我。”

    我微微一挑眉:“哦?是谁?”

    “正是刘公子。”

    “轻寒?”

    我大感诧异,愕然的看着他,张子羽说道:“在那封信上,刘公子不仅希望本官不要在临汾接驾,也提了,若是皇上执意到临汾,让本官一定要想办法,推倒老百姓给本官建造的那些生祠。”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轻寒竟然还跟他说了这些。

    我想了想,才说道:“所以,那些生祠,大人之前实际上是一直保留着的?”

    说到这里,他自己大概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才说道:“民心难违。”

    “……”

    看到他这幅样子,我倒是也明白。

    他毕竟不是圣人,也有做官的人当有的虚荣和邀功的心态,老百姓给他建造生祠,正如裴元灏所说,是因为他的官声好,无可厚非。

    所以,他之前一直保留了下来。

    可在裴元灏来临汾之前,轻寒却提醒他推倒那些生祠。

    这其中,似乎还另有隐情。

第1989章 他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揣测

    见我皱着眉头,一脸凝重的神情,张子羽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道:“其实,老百姓为朝廷官员建造生祠并不少见,不仅是山西,听说河南那边也有很多。若是寻常时候,皇上来见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眼下——”

    他说到这里,大概也是觉得不能再说下去了,有可能觉得我能明白,只看了我一眼,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而我转眼看着他,立刻就像是明白了什么。

    正在这时,余胜他们几个参军过来,要找他商量什么,军事上的事我自然不能参合,便告辞离开,正好出去的时候就遇上了扣儿,她正是来找我的,一见到我便立刻担忧的说道:“颜小姐,公主殿下已经在那里忙了好久了,她金枝玉叶的,可不能累着了。”

    我越过她的肩膀看过去,果然,妙言还在忙碌着。

    其实我本来也是打算过来叫她回去了,有些事尽心就好,不必真的付出所有,毕竟我也心疼自己的女儿,便对扣儿说道:“别担心,我正是过来接她回府的。你让人把马车准备好吧。”

    扣儿一听,立刻喜道:“是。”

    她转头便去吩咐,我走过去的时候,妙言刚刚将大夫从简易的土灶上熬好的一碗汤药递到一个伤兵的手里,这个伤兵的年纪较大,都有五十多岁了,两鬓些微斑白,双手捧过妙言递给他的药碗,热泪盈眶:“公主殿下,多谢公主殿下。”

    妙言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我走过去伸手扶在了她的肩膀上,妙言回头一看到是我,立刻道:“娘!”

    我微笑着道:“累不累?”

    “不累!”

    她说着,下意识的抬手擦了一下额角。

    今天的天气比较热,到了中午温度已经很高了,她又守着炉子,自然是烤出了一身的汗。

    我的女儿,我是再了解不过的,她从来都喜欢撒娇,受了一点小伤痛就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来心疼她,而做了一点小事又恨不得吹成天一般大,但这一次,她却没有这样。

    不过,我却反而从她满是疲惫的脸上看到一种近似于欢喜的光芒来。

    我笑着说道:“你不累,可是娘已经很累了,我昨夜没有睡好觉,你愿意陪娘回去吗?”

    她急忙说道:“我愿意。”

    但话音刚落,又有点犹豫的回头看了一眼,毕竟昨夜的伤亡不少,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还有很多伤兵没有得到治疗。

    我知道她还想留下来帮忙,便柔声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要记着,帮助别人也不要亏待了自己,你很累了,现在该回去休息了。”

    听见我这么说,她听话的点点头:“是。”

    马车很快就来接我们回府,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我半眯起眼睛养神,也顺便想要回想一下刚刚张子羽跟我说的那些话,这时却感觉到一阵清风吹到脸上,睁眼一看,是妙言撩开帘子,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已经远离了的城门口。

    我笑道:“怎么了?还舍不得啊?”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道:“娘,他们明明受了伤,怎么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

    我笑道:“你是堂堂的公主殿下,你这样——纡尊降贵,亲自来帮助他们,他们当然开心了。”

    “我自己也觉得很开心。”

    “人人都感激你,你怎么会不开心呢?”

    “……不对,我不是因为他们感激我才开心的,我——我就是很开心。”

    “……”

    “我好像,就是觉得很高兴,我能为他们做一点事。”

    “……”

    “奇怪……”

    她的眉宇间带着疑惑,但又透着一点很快乐的样子,而我看着她矛盾的神情,淡淡的笑了起来。

    我想,这一次将她带出来,累了那么久,倒是有了一点意外的收获,不仅能够在眼下这个关头笼络那些士兵的心,更重要的是,我的女儿从付出中感知到喜乐了。

    这,真的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很多时候,人都把施与和喜乐之间的关系弄错了,认为是一种因果,施与了别人,这样的善举换来回报,从而得到喜乐,可一旦喜乐没有到手,或者没有得到被施与者的感激和回报,就认为施与是错误的,施与不值得,实际上,这个因果关系才是错误的源头。

    施与本身,就是一种喜乐。

    因为在施与的过程中,得到的绝对不仅是善意的回馈,还有一种“有”的自我认知,而这种“有”所代表的,甚至不仅仅是财物上的富足,更是心灵上的富足。

    只有这两样“富足”具备,才能真正去施与。

    所以,我多少是能够理解,为什么在那么困苦的生活环境下,当年的刘三儿还能对一个萍水相逢的我那么热心,甚至不会抛弃一个已经疯癫的老妇殷皇后。

    我回想起他在客栈里跟我说话时口吻中的温柔,还有看着缩在破庙角落里,吃着我们带给她的饭菜的殷皇后时眼中的温柔,他得到的喜乐,绝对不亚于之后他人生中太多重要的被施与,哪怕是颜轻涵将所有的家产交付于他。

    只是,这个道理,知道的人太少了。

    而我不知道的是,现在的轻寒,是否还会记得当时的心情。

    他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揣测。

    他在太原的时候就写信给张子羽,让他拒绝皇帝御驾来临汾,若不能拒绝,也要让张子羽推倒百姓建造的生祠,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想得那么多了。

    他显然预测到了,临汾会有一场大战,而统领山西兵马的张子羽,会成为眼下一个最关键的人物。

    这样的人,既得到皇帝最大的信任,也最可能会遭到猜忌。

    当一个人手里有兵,官声又好,在老百姓当中有相当的威望的时候,又恰好是皇帝流难在外,甚至被一些流言蜚语攻击,遭到所有人的非议的时候,这种猜忌是会致命的。

    一旦皇帝做出任何一点对张子羽的不信任,我相信,张子羽都立刻要做出自保,而在这种情况下,内乱就一定会从临汾城内爆发出来,真的那样的话,三路夹击临汾的大军,将不费吹灰之力,击溃临汾。

    他能想到这一步,可谓先机尽占。

    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

    轻寒,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敏锐了?

    我知道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对于一些事情必然比常人更加敏感,也能从别人得不到的一些讯息里面大致推断出一些事态的走向,高瞻才能远瞩,这些年来,我越来越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他未免远瞩得太多了。

    他甚至敏锐到,能够预料出三路大军将会夹击临汾这样的将兵之事!

    我这才想起,之前张子羽跟我说起轻寒给他写信的时候,曾状若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可惜他入错行了”,是否就是在说,他有这样的心思,哪怕去做一员儒将,也是可以的?

    可是——我很清楚的知道,傅八岱被称为蜀地大儒,他的涉猎却绝不仅止于儒家典籍,但,他真的从来没有习过兵家的典籍。

    轻寒也不可能懂得用兵之事。

    这时,耳边响起了妙言的声音:“娘,你怎么了?”

    我猛地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她正睁大眼睛看着我,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揉了揉我的眉尖,说道:“娘在想什么,这里都皱了。”

    我被她的指尖一抚,急忙舒展开眉头,道:“没什么,娘没有想什么。”

    “真的吗?”

    “真的。”

    轻寒的事,是我和她之间还没有完全解开的一个心结,我当然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去刺激她,便立刻说了两句闲话将这件事糊弄过去,不一会儿,马车便回到临汾官署,我们两个下了车,妙言一边拉着我的手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娘,我们快进去吃东西吧,我好饿。”

    我笑道:“终于知道饿了,那刚刚娘叫你回来,你还不肯的样子?”

    “其实我的肚子早就饿了,早饭我只吃了一块糕。”

    “那你怎么不早说?”

    “现在说也一样啊。娘,我们去叫父皇一起用膳好不好?”

    我犹豫了一下,道:“你父皇早就回来了,只怕也早就用过午膳了。”

    “这样啊……”她微微有点失落的,但又立刻说道:“万一他还没用过呢?父皇最近那么忙,经常忘记吃饭的。我过去问问他嘛。”

    说完,也不等我再说什么,便拉着我的手往裴元灏的书房那边跑。

    我原本还想让她不要去打扰,但想着今天张子羽他们都在忙军营里的事,不会到书房来回禀正事,也许裴元灏真的还是一个人待在那里,便没有阻止她,等到我们走到书房门口,她刚要过去敲门,房门就打开了。

    两个侍女从里面出来,一个手里捧着一盆水,一个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定睛一看,倒是吓了我一跳。

    那盆子里的水,全都是血红的,托盘上的几块丝帕,原本是洁白的颜色,此刻也全都染成了刺目的血红。

    这是怎么回事?!

第1990章 父皇,你受伤了吗?

    妙言在旁边一看,也吓得叫了起来:“啊,怎么回事啊?!”

    那两个侍女一见我们两,立刻要跪下行礼,妙言急忙问道:“怎么回事?这些血——难道父皇受伤了吗?”

    “公主殿下,皇上他——”

    “父皇!”

    她甚至都不等那两个侍女回禀,就立刻朝里面跑去。

    我阻拦不及,只问了两句便也跟着走了进去,就看见妙言呆呆的站在书房的中央,而裴元灏还坐在桌案前,他的右手里握着一块手帕,捂住了鼻子和嘴,皱着眉头瓮声瓮气的道:“妙言,你怎么就进来了?”

    妙言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刚刚闯进来的行为有多大胆,只关切的问道:“父皇,你受伤了吗?”

    “朕没有受伤。”

    “那刚刚——,我看到好多血。父皇你怎么了?”

    我一把上去拉住了她的小胳膊,而玉公公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我和妙言都在,急忙上前来行礼,然后将一碗药奉到了裴元灏的面前:“皇上,先把药喝了吧。”

    妙言还在追问:“父皇,你到底怎么了?”

    裴元灏像是避无可避,药又已经送到面前了,实在没办法,才将捂着口鼻的那只手放下来,端着药碗送到嘴边,我们这才看清,他的鼻头有些发红,似乎还带着一点血色。

    妙言立刻瞪大了眼睛:“父皇,你——”

    流鼻血了。

    我刚刚一问那侍女就知道了,只是,皇帝若有其他的病痛还好,流鼻血这种事委实不是太值得说道的,裴元灏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像是想要把妙言的话给截断似得,玉公公站在一旁,急忙轻声说道:“公主殿下不要担心,皇上只是昨夜没有睡好,加上天气的关系有些上火。刚刚已经让御医过来看了,并无大碍。”

    妙言这才回过神来,眼看着裴元灏两口将那汤药喝完,急忙走过去接过那只空碗放在桌案上,关切的问道:“父皇,你没事了吧?”

    裴元灏拿出手帕来擦了擦嘴角,又顺便擦了一下鼻子:“朕没事。”

    说完,不等妙言发问,又掩饰似得道:“你用过午膳了吗?”

    妙言摇摇头。

    “那还不快去,这么晚了,别饿坏了。”

    “父皇,你真的没事吗?”

    “朕真的没事!你快去吧,跟你娘一起去吃饭,你娘身体不好,她可不能饿着。”

    听见他再三的保证,妙言才终于放心下来,然后立刻便开始担心我:“那娘,我们赶紧去吃饭吧,你不能饿着的。”

    为人父母的,反倒让女儿这样操心,说起来也是一件不能避免的尴尬的事情,妙言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懂事多了,裴元灏看了我一眼,只轻轻的摆了一下手,我便点点头道:“那民女告退了。”然后跟妙言一起离开了他的书房。

    |

    我和妙言其实都已经很累了,她嘴上不说,但吃饭的时候规矩得动也不动,三两口扒完饭之后,就自己乖乖的爬上床去睡午觉。

    而我只靠在卧榻上浅眠了一会儿,便起身了。

    我想到昨夜那一场大战,虽然是宵禁了的,但一定在临汾城内引起了不小的震荡,老百姓那边自然有人去处理,但官署里,没有常晴压着他们,只怕又会开始议论纷纷,我担心万一传出什么不妥的流言蜚语来,所以还是要多盯着一下。

    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处置了两个又在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侍女,让一批人出去换回已经在城门口忙碌了一个上午的那些人,让他们休息一下,又处理了几件小事之后,扣儿走上来扶着我的胳膊,柔声说道:“颜小姐,你也回去休息一下了吧,你看你的脸色都不好了。”

    我回头对她笑了笑:“我没事。”

    正说着,玉公公跟妙言一起过来了,妙言一看见我就立刻扑过来:“娘,你怎么都不叫我就出来了,我醒来看不见你,吓了一跳!”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脸:“怎么,这么大了,看不见娘还害怕啊?”

    “当然不是,我只是——”

    她怔了一下,有点说不出来。

    我看着她不甚明白的神情,只微笑着。

    其实我明白,她在城门口目睹的那些惨状,虽然没有实际伤害到她,但在她的心里还是造成了很深的阴影,人在这种时候,是需要熟悉的,可以依靠的人在身边的。

    于是我也没说什么,只伸手抱了抱她。

    玉公公走过来,对着我行了个礼:“颜小姐。”

    我点了点头。

    妙言这时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得,回头看着他道:“玉公公,我父皇他没事了吧?他流了那么多血,现在难受吗?”

    玉公公微笑着说道:“殿下如此关心皇上,皇上当然不会难受了。”

    这话是哄小孩子的,可妙言现在毕竟已经不小了,她只是皱着眉头说道:“只是关心有什么用,我都不能为父皇做什么。”

    玉公公看了她一眼,突然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说起来,其实这两天皇上的胃口一直不太好。”

    “哦?”

    妙言一听,急忙抬起头来看着他。

    “饭也吃不下,今天中午那样——,现在连口水也没喝。”

    “……”

    “只说没胃口。”

    “……”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妙言急忙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我,我为父皇做点东西吃吧,我做的,父皇一定会吃的!呃——他喜欢吃什么呢?”

    妙言还在认真的烦恼着,玉公公看了她一眼,便轻轻的说道:“皇上最近吃什么都没胃口,不过——倒是经常听他念着一样东西,说是有些年头没吃到了,很是想念。那东西酸酸甜甜的,很开胃的。”

    妙言听了,睁大眼睛望着他:“那是什么啊?”

    我站在一旁还没说话,扣儿突然说道:“是不是橘子酪啊?”

    玉公公一拍手:“哎,就是这个名儿!”

    扣儿喜道:“皇后娘娘前两天还在说呢,说这是颜小姐的拿手菜,颜小姐是打算要教给奴婢做的。”

    话音一落,一群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

第1991章 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跟扣儿,还有妙言三个人在小院子里守着一个小灶,锅里咕嘟嘟的炖着东西。

    我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揭开锅盖,立刻,一阵热气扑面而来,甜香顿时飘散开去。

    妙言立刻深深的吸了口气:“好香啊!”

    扣儿也道:“真的好香。”

    我笑道:“去拿几个碗来。”

    不等扣儿起身,妙言自己哒哒哒的跑进去抱了一摞碗出来,我将锅里的甜香四溢的橘子酪舀进几个碗里,然后码放进一个竹篮,让扣儿把篮子放到井里去浸一会儿,自己拿出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橘子皮挑出白丝,然后小心的切成细丝,等到那几碗橘子酪已经凉透了凝结成膏,便将红艳艳的橘皮丝洒在上面。

    妙言问道:“娘,这是做什么?”

    我说道:“你父皇不是上火了吗?这橘子皮败火的,他吃了会有好处。”

    “原来是这样,我记下了。”

    她认真的说到,另一边的扣儿也默默的在记录着。

    我笑了笑,将一碗给了扣儿:“拿去给皇后娘娘吧,她这几日一直在屋子里没怎么出来,吃点这个东西也好。”

    “是。”

    等到她端着离开了,我便将两碗橘子酪放到托盘上,笑着对妙言道:“这个,你送去给你父皇吧。”

    妙言望着我:“娘不去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

    她立刻嘟起嘴,正要说什么,这时,院子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裴元灏背着手,一副悠闲的模样走进来:“嗯,好香的味道。”

    “父皇!”

    妙言惊喜的立刻跑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裴元灏笑着看着她:“朕循着这味道找过来了。”

    “哇,父皇你鼻子这么厉害啊?”

    她一说,裴元灏自己也想起自己中午还流过鼻血的事,顿时不尴不尬的笑了一声,然后带着她走过来,看着那几碗清亮香甜的东西,笑道:“巧了,正想吃这个。”

    我也笑了一声,只说道:“陛下来早了,妙言正要送过去。”

    “不必,朕就在这里,吃个新鲜。”

    “呃……”

    说完,他一撩袍子,就坐在了刚刚扣儿坐过的那个小凳子上。

    妙言大概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模样,就连留在院子门口的玉公公都呆了一下,急忙拦着身后的侍从护卫不让他们进来,裴元灏倒是很自在的摆了摆手:“来来,都坐下陪朕一起吃。”

    “……”

    妙言一听,急忙高兴的坐到他身边去,我也只能慢慢的坐下来,三个人各自端着自己的碗,小口小口的吃着清凉香甜的橘子酪。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甜香四溢的院子里,气氛似乎很轻松。

    裴元灏的样子也实在不像玉公公说的没胃口,三两口就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吃完了,他倒也知道不去瞄着女儿,只看着我:“还有吗?”

    “你,你还要啊?”

    “还有没有了?”

    “没了,就熬了这几碗。”

    “哎,难得做一次,怎么不多做一点?”

    “……”

    “下次多做一点吧。”

    我哭笑不得,只说道:“妙言和扣儿都学会了,下次陛下要吃的话,只要吩咐下去就行了。”

    裴元灏愣了一下,回头看着妙言:“哦?妙言也会做了?”

    妙言急忙点头:“父皇什么时候想吃,告诉儿臣就行了,我会做得跟娘做的一样好吃的。”

    听见她这么说,裴元灏的眼中透出了一点欣慰的笑容:“朕的女儿真是贴心。”

    妙言笑弯了一双眼睛看着她。

    裴元灏伸手摸着她肉呼呼的下巴,说道:“既然妙言这么贴心,那朕想要赏给你一点东西,妙言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妙言睁大眼睛:“我要什么父皇都给我吗?”

    裴元灏笑道:“那,你想要什么?”

    妙言安静了一会儿,又看了我一眼,说道:“我想要跟父皇,还有娘,将来每一天都像现在这样,永远在一起!”

    “……”

    “……”

    一时间,我和裴元灏两个人的气息都沉了一下。

    他大概是没有想到妙言会突然这么说,抚摸着她脸颊的手都定在了那里,而我的心却忽的一阵抽搐,让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半拍。

    妙言还睁大着一双眼睛看着我们两:“可以吗?”

    “……”

    “我们一家人,可以像现在这样,永远在一起吗?”

    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这个时候却因为她的一个问题而突然变得有点僵了起来,即使裴元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橘子酪的甜香还弥散在这个小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过了一会儿,裴元灏轻轻的说道:“妙言,你想要这个吗?”

    “嗯!”

    妙言认真的点点头。

    我安静的坐在一旁,眼看着裴元灏转过头来看着我,正要说什么,我轻笑了一声,说道:“妙言你可不要胡闹了,你父皇能每天像现在这样,坐在小凳子上吃东西吗?”

    妙言顿时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向裴元灏。

    裴元灏自己似乎也有些茫然的,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的确,他过去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远离京城,城外甚至还有几路将来过来围困他的军队,几天之后,或者数月之后到底会是什么结果,谁都不知道。

    他又怎么会允许将来的自己,像现在,像此刻这样?

    所有的轻松和平和,都是在战时中的暂时。

    妙言自己像是也回过神来,再看了裴元灏一眼,眼中透着一点失落,轻轻的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但才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是玉公公拦下在问什么,我和裴元灏的耳力都算不错,听到一两个词,他的精神立刻一凛,急忙回过头去:“怎么了?”

    玉公公急忙走进来:“皇上,有军报。”

    裴元灏一听,急忙将碗放到一边,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坐在小凳子上,看到妙言还有些沮丧的模样,轻轻的安慰了她两句,抬头看时,裴元灏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刚刚,我好像隐约听到了“京城”、“击杀”这几个词。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紧急的讯息……

第1992章 两日之内,临汾城会

    一个下午的时间,我都因为那个不知是什么内容的军报而惴惴不安,但还是要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打理官署里的一些杂务,终于等到傍晚的时候,裴元灏才告诉我,张子羽派遣在外面打探消息的那些探子,几乎全都被京城来的那支队伍击杀剿灭。

    只有两个受了重伤的赶回城内,报告了这一消息之后,就死了一个。

    剩下的那一个,只怕也拖不了多久。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张子羽派出的探子的确是在慢慢的收拢,但被那些人击杀却是两回事,他们最后探知的消息是,目前为止,京城来的那支队伍已经和许昌的人马合并,将临汾城外的几条道路全都截断了。

    这里原本就是多山少川,道路通行困难,几条大的道路被他们一阻断,基本上,我们已经跟外面完全断绝了消息。

    也就是说,围城,已经开始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京城那边的人,真的来得好快。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是这样了,那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多问什么,裴元灏都那么相信张子羽,我自然也相信用兵将将的能手,只是略一思索之后,我问道:“那,他们有没有探知,京城那边的人马领头的是谁?”

    裴元灏道:“虽然是一支队伍,但分成了两批人马,一批是胜京的人,领头的应该就是邪侯奇。”

    “……”

    果然没错。

    我之前就猜到了邪侯奇也参合到这件事里,现在看来他倒是“不负众望”。这个人又狡诈又残忍,还贪婪,碰上他,只怕也会让人头疼的。

    我又问道:“那另一批人马呢?”

    裴元灏看了我一眼:“领头的,姓谢。”

    谢烽!

    我的气息顿时沉重了起来。

    其实,我多少也猜到了,毕竟如果裴元灏进入陕西,再从陕西进入西川之后,裴元修再要抓他就很难了,所以才会在临汾组织这一场三路夹击的大阵仗,目的就是要在这个地方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裴元灏,当然会精英尽出,谢烽可谓责无旁贷。

    只是,谢烽在里面扮演的角色,和邪侯奇一定不同。

    在经过了天津城宇文家的那些事之后,我隐隐感觉到,这个人回到中原,似乎还有一些更深的目的,那么他前来追击裴元灏,就一定跟他的目的有关。

    所以这一次他来,怕是势在必得。

    我轻声问道:“那陕西那边的援军——”

    裴元灏看了我一眼,平静的说道:“你可以不必担心。”

    “……”

    “朕在这里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嗯。”

    虽然我这么应着,但眉宇间的愁云还是没有散开,裴元灏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说道:“怎么了?朕看你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你在想什么?”

    我咬了咬下唇,轻轻的说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过来?”

    “什么?”

    “那几路人马。”

    “……”

    “现在京城来的人马和许昌的军队已经汇合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许昌的军队应该很快就会全部到齐,我觉得——就算是我,这个时候也不会傻傻的只是围城而已。”

    他看着我,眼中透着精光:“你会做什么?”

    我想了想,道:“如果是我,我会让之前战败的军队做一次调整,最多两天,两天之内,我会再发起一次重攻。”

    “……”

    这一回,他倒像是有点意外的,微微挑起眉毛来看着我。

    我被他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的偏过头去,他才笑了笑,说道:“幸好你是个女人,不然这天下,怕是真的要大乱了。”

    这句话说得我眉头一蹙,转头看着他,他虽然说话带笑,但眼中却并没有太多笑意,而是顺手翻开了桌上的一本折子,慢慢说道:“张子羽也是这么跟朕说的。”

    “哦?”

    “两日之内,临汾城会面临一次强攻。”

    “那,他有说如何应对吗?”

    “据城固守。临汾城城墙坚固,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可是,胜京的邪侯奇——他可是个很难缠的人。”

    “再难缠又如何?朕还从来没有把这种人放在眼里。”

    我多少也知道裴元灏的脾性,他不是一个没有原因就倨傲的人,但他说不放在眼里,就是真的不放在眼里;其实邪侯奇这种人,就连我,也并不愿意拿他当回事,只是他的眉宇间却还是带着一点隐隐的忧虑,慢慢说道:“人心,才是个大的问题。”

    的确,之前城内那些老百姓被常晴劝了回去,而城内的那些细作也都——

    想到这里,我才突然想起这件事:“陛下,昨夜偷开城门的那些人,有留活口的吗?”

    他看了我一眼,口气有点冷:“这种人,留什么活口。”

    “……”

    那些人原本只是进入城内的细作,煽动老百姓,偷开城门就是他们最主要的工作,但显然他们是没有预料到昨夜会被城内外两面夹击,那样一场混战,双方都死伤无数,这一小拨人,能留下的机会更少。

    不过,既然一个活口都没让留,那我想,裴元灏自己也是很清楚,人一定不是轻寒的。

    否则,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这件事。

    于是我说道:“既然城内已经没有那些细作了,只要固守,安抚好百姓,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个朕知道。”

    他说完,又看了我的脸色一眼,才说道:“好了,你也忙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是。”

    我点点头,转身退了出来。

    这个时候天色将黒未黑,其实是最让人容易觉得情绪低落的时候,因为即将要进入的就是漫漫长夜,虽然知道天明时分所有的黑暗都会被驱散,但如何度过这样的漫漫长夜,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事。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我一如即往的处理着官署内的一些杂务,闲时也会带着妙言,还有扣儿他们一些侍女去军营中帮忙。

    一转眼,两天过去了。

    这天,黑夜来得比平时要更快,夜色也比以往更深沉。

第1993章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

    这天,黑夜来得比平时要更快,夜色也比以往更深沉。

    甚至,我好像觉得有一只巨大的黑手覆盖在了这个城市的上空,也紧握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让大家都发不出声音,整个临汾城安静得像一个虚假的盆景。

    只有风,不断的呼啸着吹过耳畔。

    今晚我睡在妙言的房里,她虽然也在我的催促下早早的洗漱完毕然后爬上了床,可是裹在被子里的她并没有如以往一般很快进入梦乡,而是睁大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站在窗边的我,眼中忽闪的光芒似乎也映照着此刻所有人内心的不安和激荡。

    风,越发的喧嚣了起来。

    我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下的灯笼不断的摇晃着,殷红的光照亮了我的眼睛,却照不亮眼前如浓墨洇染出的一片漆黑,这种感觉让人越发的不安忐忑了起来。

    我不太愿意面对这样的黑暗,但又不想关上窗户,生怕自己遗漏了外面传来了一点点的声音。

    于是,我转身离开那里,打算走到床边去安慰一下妙言,让她早一点睡。

    可就在我刚刚走到床边,正要伸手去抚摸她的额头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风从外面袭进来,吹得那两扇窗户重重的撞到两边的墙上,发出两声巨响。

    我的手一僵,急忙回过头,妙言也忽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娘,怎么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随之而来的,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应该是从城门处响起的,城内各处的警戒在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之后立刻敲响了铜锣,立刻,这急促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临汾城。

    我急忙转身往窗边走,妙言也立刻掀开被子下床跑了过来,漆黑的夜色中,还什么都看不见,但那种喧嚣就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官署内,一扇又一扇漆黑的窗户亮了起来。

    隐隐能听到有些不安的声音传来,但大家因为之前已经有人被责罚过的关系,一时间也不敢像过去那样惊恐万状的跑出来大声叫喊,我只是感觉到袖子微微的沉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妙言,她一脸紧张的盯着外面,手不由自主的就抓住了我的衣袖。

    紧接着,夜空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那声音就像是闷雷一般,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临汾城,明明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却震得每个人的心跳都停了一下,妙言一紧张,差一点将我的袖子都扯掉了。

    她抬头看着我:“娘!”

    我低头看着她,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扯着我的袖子就顺势的抱住了我,两只手臂在微微的颤抖:“到底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我伸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肩膀,平静的说道:“没什么。”

    “……”

    “有人在攻打这座城。”

    “攻打?”

    “对,攻城。”

    “那刚刚那个声音是——”

    “应该是他们在撞击城门,如果撞开了城门,敌军就会进入临汾。”

    “那,他们进来了之后,会做什么?”

    我觉得她一定是有点太紧张了,给吓傻了,战争的事情她已经经历过了,甚至早些时候还去给那些伤兵们处理过伤口,怎么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我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头来看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屋檐房顶遮住了我的视线,在这个地方是完全看不到城门口那里发生了什么的,但一声撞击之后,又传来了一声,似乎还夹杂着许多人的怒吼声,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因为喧嚣的风声已经彻底将这个夜晚惊醒。

    妙言沉默了很久,轻轻的说道:“娘,如果他们进来的话,那整个临汾,是不是就会变成,变成——像在年宝玉则的时候一样?”

    说到这里,我清楚的感觉到她的尾音都在发抖。

    我说道:“你放心,这里的士兵们会保护我们的。他们一定不会让那些人攻入城中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谁又能说自己是百战不败的?

    但面对女儿,我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妙言没有再说什么,倒是扣儿他们担心这边,特地过来服侍,一来就看见我和妙言都站在窗边,急忙进来道:“颜小姐,公主殿下,你们都起了啊?”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自己大概也觉得这句话问得多余,急忙问我们需要什么东西,我也知道今晚自己是很难睡着,妙言更是如此,索性让他们把屋子里的烛台点燃,再送一点热水来。

    不一会儿东西都送来了,我又随口问道:“陛下和娘娘那边呢?”

    扣儿道:“皇上好像早就休息了,玉公公不让过去打扰,所以奴婢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今晚在念佛。”

    我点点头,道:“杏儿在那边伺候吧?”

    “是的。”

    “那就好。”

    只要这两个大人物没有什么动静,那就好办,至于府内,我吩咐了人下去看着,不要让人出来闹事,大声嚷嚷就好。

    慢慢的,时间到了子时。

    妙言坐在桌边,两只手捧着杯子,里面的热水都已经变凉了,她还没有喝一口。

    我柔声说道:“妙言,你真的不去睡觉吗?你这样熬夜,明天会头疼,而且会很不舒服的。”

    她抬头看着我:“娘,我,我睡不着。”

    “害怕吗?”

    “不,我不是害怕。”

    “……”

    她自己仿佛在内心里挣扎着,虽然说不害怕,但我能看到她的手在微微的抽搐着,连带着掌心里那只杯子里的水都在荡漾,过了许久,她才说道:“娘,我能做什么吗?”

    “嗯?”我转头看着她。

    她看着我,带着一点急切的说道:“我能为大家做什么呢?”

    “……”

    “那些守城的士兵,他们一定在浴血奋战,就和我之前看到的一样,可我,我就只能坐在这里吗?”

    “……”

    “我可以为保护临汾城,也做什么吗?”

    原来,她不是害怕,而是感到不安。

    在这样大时代的风暴来临的时候,有的人希望能躲到角落里去,什么事都要沾染,但总有一些人愿意迎难而上,永远的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我很庆幸的,我的女儿慢慢的走到了后者的阵营里。

    我微笑着看着她:“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了。”

    她一愣,诧异的看着我:“我做了什么了?”

    “你还记得两天前,你在城门口为那些伤兵处理伤口,还端汤药给他们喝吗?”

    “我记得——,可,那算什么嘛。”

    “这已经很好了,妙言,你做得很好了。”我温柔的看着她,说道:“你为他们做那些琐碎的事情,不怕脏也不怕苦,这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作为公主殿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

    “你以为,你只是为他们处理了一点伤口,给他们喝了药而已吗?可在今夜,抗击城外敌军的那些士兵里,也许就有被你救治的人,他们原本可能要承受更大的痛苦,但现在,他们都能站起来了。”

    “……”

    “甚至,他们愿意为了你而战。”

    “……”

    “现在,你还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吗?”

    她听着我的话,自己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微笑着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如果你一定还想要为守护这座城而做什么,那就早一点去睡觉,因为今夜之后,双方都一定会有伤亡,可能——比那天你看到的,要惨烈得多。”

    “……”

    “你还愿意去帮助那些伤兵吗?”

    她急忙点头道:“我愿意!”

    “那就早点去睡觉,敌军的攻城战打到天亮,如果还没攻下这座城,他们就会撤兵。到那个时候,会有很多伤兵需要人的帮助的。”

    听我这么一说,妙言急忙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喝下去,然后转身便走到床边躺下,我走过去给她盖好被子,在外面喧嚣战乱的声音中,微笑着对她道:“好好睡一觉,不要听外面的声音。”

    她点点头。

    我帮她把被子又掖了掖,正准备放下帷幔,让她好好睡觉的时候,就看见她躺在床上,又睁开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但眼中带着一点迟疑的看着我——

    “娘。”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娘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事啊?打仗的事,你为什么那么熟悉?”

    “因为,娘曾经经历过啊。”

    “是在年宝玉则吗?”

    “不是,是在——东州。”

    “东州?那里也打过仗?什么时候打过?”

    “很多年以前。”

    “我在吗?”

    我刚刚把帷幔从铜钩上取下来,听见她这个问题,我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差点就抓不住帷幔了,但还是立刻收紧的指头,低头看着她,勉强作出一点笑容来:“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问问嘛,娘从来没跟我说过。”

    “……”

    “那个时候,我在吗?”

    “……你,你也在。”

    “真哒?那我多大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呢?”

第1994章 万一城破了,他会怎么对我们?

    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听到她问起十几年前的那一场大战,也没有任何准备的,脑海里就开始浮现起当初的一幕一幕,耳边更伴着近乎真实的隆隆轰鸣声、喧嚣的风声,那一瞬间,我差一点以为回忆成真了。

    可是,就在我略一失神的时候,妙言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娘,你怎么了?”

    “……”

    “你回答我啊,娘。”

    “……”

    我微微一怔,低下头去,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才沙哑着嗓子慢慢说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还小……才一点点大,怎么会记得。”

    “原来是这样啊。”她想了想,又问道:“那,那一次,是谁跟谁打仗呢?”

    “是胜京的人,跟你父皇打仗。”

    “哦?那,那结果怎么样?”

    “……”

    “父皇把他们打败了,对不对?”

    我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当年那一场战争,若真要论起来,裴元灏是败了的,而且败得很惨,杨云晖和常晴这两个他相当倚重的武将都折在了东州,加上裴元丰之前的出走,让之后数年朝廷都没有可用的武将,也成为他之后一个很大的缺憾。

    他向傅八岱问政,傅八岱提出的其中一条是是五年内边关不要有大型的战事,看起来是答应了,实际上,也是无奈之举。

    但这些,都不是最让我痛心,最让我痛心的,是黄爷黄天霸。

    这些年来,我想他无一日不是在煎熬和痛苦中度过,可我却救不了他。

    不过现在……就未必了。

    之前就听说,洛什没有出现在中原的正面战场上,是因为他被一些事绊住了脚而留在胜京,再联想起铁面王,我猜测,他遇到的麻烦,应该就是铁面王回到草原了。

    而现在,我的手里,也已经有兵了!

    虽然这个兵是轻寒的,但他答应过把他的家产都交给我打理,况且,他一向都非常敬重黄天霸的为人,现在我们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也有了自己都实力,要去救他,并不是一件不能想象的事。

    只要,我可以离开这里,回到西川。

    只要,中原的大战,没有把轻寒的兵力耗光……

    当然,现在想这些都还为时尚早,且不说我跟轻寒还没有回到西川,现在我在临汾城内,也并不就是完全的安全,仗要怎么打,临汾的危难要怎么解,还是个未知。

    不过,我大概是想得太入迷了,妙言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牵着我的衣袖晃了晃,我急忙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她,她睁大眼睛望着我:“娘,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勉强笑了笑:“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提这个干什么,你快睡吧。”

    说完,便要把两边帷幔拉好。

    可就在我动作的时候,妙言突然说道:“娘,其实你刚刚说那场战争,是父皇和……和阿爹之间的吧?”

    “……!”

    我的手微微一颤。

    帷幔慢悠悠的飘落下去,仿佛在我和她之间飘过了一阵云雾,将彼此的目光都遮蔽了起来,有点摸不清,也看不明。

    但,我清楚的感觉到,妙言的目光显得非常的有力,好像有两只手要从她的眼睛里伸出来,将一些真相从我的身体里掏出一般,她的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急切来:“娘,那个时候,他们两就已经打过仗了,对吗?”

    “……”我有些愕然的看着她:“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句话,几乎已经等于肯定了。

    我看到她的眼睛明显的忽闪了一下,仿佛有流光掠过。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说道:“因为,我从小,是在阿爹的身边长大的呀。”

    “……!”

    她看着我,认真的问道:“娘,我是怎么会到阿爹身边的?”

    “……”

    “过去娘跟我说,是因为一些意外,父皇跟你,和我失散了,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娘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也没有去想过。”

    “……”

    “父皇是皇帝啊,他那么神通广大,娘你也那么厉害,什么样的意外,让你们跟我失散了呢。”

    “……”

    “只有打仗,对不对?”

    我才发现,我小看我的女儿了。

    我以为有些事情可以一直瞒着她,不管大人的世界里有多少龃龉,可孩子应该在爱护中成长,即使有的时候,一些事情是假象,也应该维持着那种假象,让她不要有遗憾,但我却没有想到,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简单的因果,而她那么容易就看透了。

    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还是,她的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个?

    我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

    “你是不是想要问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会跟我们失散,你会到你阿爹的身边,是吗?”

    “……”

    她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想了许久,然后慢慢的说道:“当年你和我们失散的时候,其实娘不在你的身边,那个时候娘被人俘虏,抓到胜京去了,等我从胜京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你已经——你已经不见了。”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到底是怎么不见的,中间发生了一些什么,娘其实并不清楚。”

    “……”

    “跟你重逢之后,娘就更不打算再去问了。”

    “……”

    “因为你回到娘身边就够了,娘不想去计较太多。”

    “……”

    “而你,”我看着帷幔后面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的想法,也许和娘不一样,这都无可厚非,你想要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也可以去打听,去询问。但有两件事,娘一定要让你记住。”

    她说道:“娘,你说。”

    “没有人愿意丢弃自己的孩子。你的父皇疼爱你,在跟你失散后的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停止过派人去寻找你,找回你之后,他比任何人都开心。”

    “妙言明白。”

    “而你的阿爹,你保护了你,这么多年来,不管他和你父皇之间有多少矛盾,甚至——仇恨,可他没有把那些情绪加诸到你身上,而是让你幸福无忧的在他身边长大,这是很大的恩情。”

    “妙言也记得。”

    “不管你要找到的答案是什么,记住这两件事。”

    “……我知道了。”

    她说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有些微微的发抖,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慢慢的抬起眼来,想要看向外面,虽然漆黑的夜空什么都看不到,但那远处激烈的战斗杀伐的声音却一直不绝于耳,她轻轻的说道:“娘,现在在城外,攻打临汾城的人,就是阿爹派来的,对吗?”

    “……是啊。”

    她停了一下,寂静中仿佛能听到她的喉咙哽咽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了她沙哑的话语:“万一城破了,阿爹会怎么对我们呢?”

    她这句话,虽然是问题,但又好像不是在问我,因为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她慢慢的低下头去,目光也显得有些无助和惘然了起来。

    “他会怎么对我们呢?”

    ……

    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她的问题越来越深,渐渐的,已经到了我无法回答的程度。

    又或许,在她身上,原本就有着比普通人更加复杂的过去,更加难解的爱恨交织,也许,真的是人生中最难面对的——无解。

    我微笑着,伸手进帷幔里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脸,然后什么也不说,就吹熄了床边的烛台。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安静的走过去将两边的窗户拉得虚掩起来,然后自己躺到卧榻上,将一条薄被拉到胸前盖好。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漆黑一片,而耳朵就更灵敏了一些,我能清楚的辨认出喧嚣的风声中那不同的巨响,是城门被撞击的声音,箭矢飞射的声音,是人的怒吼呼和声。

    在这些声音当中,始终夹杂着一个很轻微的,却显得很清晰的呼吸声。

    |

    窗外慢慢的透进了一点光亮。

    天亮了。

    而那喧嚣了一夜的风声,终于在东方的天幕透出第一缕阳光的时候安静了下去,一直到这个时候,我像是撤走了胸口压着一块无形的巨石一般,长长的松了口气。

    起身的时候,才感觉肩膀和后背僵得都发痛了。

    整整一晚不动不睡,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时候,我坐着缓过一口气来,才起身收拾卧榻上的软枕和薄被,软枕下面露出了一截匕首,我听见身后妙言也坐起身来伸懒腰的声音,急忙将那匕首收了起来。

    昨晚,她问我,万一城破了,我们会怎么样?

    其实,这个万一,是真的只有万一,但是也就怕这个万一。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回答她。

    我知道,不管裴元修变成了什么样子,哪怕在界河中,他那样的绝望和悲愤,但我还是相信,他不会让人来伤害我们,至少——

    他不会让我死在别人的手里。

    可是,战争就是战争,这是一头野兽,一旦战争发动,一旦野兽冲出栅栏,就不受任何人控制了。

    我可不希望我和妙言身上发生任何悲剧,如同我在进入皇城中看到的一样。

    但现在,我知道没事了。

第1995章 这是偶然吗?

    我刚刚把东西收拾好,妙言就从下床了,她走过来问候我:“娘,早。”

    一边说话,目光一边瞧着虚掩的窗户外面。

    我微笑着回头看着她,也点点头:“早。”刚刚说完,扣儿就带着几个侍女走进房里,来服侍我们起身梳洗,妙言又朝着门外看了看,我知道她在担心着什么,平静的说道:“放心吧妙言,没事的。”

    听见我这么说,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虽然知道没事,可大家昨晚肯定都是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扣儿的眼角也有些红红的,而其他几个侍女更是哈欠连天,一看就是一整晚都没睡过觉的,妙言抬头看着他们,他们也吓得急忙跪下:“公主殿下恕罪。”

    妙言说道:“我怎么会因为这个怪罪你们呢。不过你们不用怕,我父皇在这里,他会让人保护我们的。”

    “是……”

    我看着她虽然成熟,却还是有点小大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扣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奉到我面前,我回头看了她一眼,道:“皇后娘娘什么时候睡的?”

    扣儿道:“一直念佛到早上,刚才睡下。”

    “让厨房准备点热粥,随时给她送过去。”

    “奴婢已经吩咐过了。”

    “嗯,那就好。”

    我没有问皇帝那边怎么样,想来一夜酣战之后,张子羽他们肯定要先来汇报战果,自然也是守城成功,就是不知道到底伤亡如何。

    妙言大口大口的吃着东西,我回头一看她,柔声道:“别吃得那么急。”

    妙言道:“我想快点吃完,然后去城门口看看,去帮忙。”

    扣儿微微睁大眼睛:“公主殿下还要去啊?”

    “我当然要去了。”

    “可是那里——只怕不会像之前那样。”

    “哪又怎么样,我不怕的。”

    看着妙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扣儿有些担心的看了我一眼,我淡淡的点了点头,妙言经历的要比任何一个生在皇城中,长在深闺里的公主、千金小姐都更多得多,我也相信,经历一些事情会让她越来越坚强。

    扣儿见我也是这样,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不一会儿,早饭吃完了,妙言便急匆匆的从柜子里拖出一个包袱来,那里面是她让人准备好的一些伤药和绷带,正在我们准备出门的时候,玉公公又过来传话,说裴元灏下令,官署里的人可以任我随意调派,我便又去征集了几十个人手,在保证官署内正常事务不会受到影响的前题下,让扣儿带上他们跟着一起去了。

    马车还没到城门口,就先听见了一阵呻吟哀痛的声音。

    妙言急忙蹭起身来,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只一眼,就听见她低呼的声音。

    我没有往外看,但也能听到跟着我们一起过来的那些侍女发出的惊呼声,甚至有一些人都不忍去看,马车再往前走了一段,我感觉到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但车夫已经在前面说到:“颜小姐,公主殿下,马车恐怕是过不去了。”

    而那些呻吟声,已经近在咫尺。

    我说道:“那就别往前了,我们过去。”

    “是。”

    马车停了下来,扣儿他们急忙扶着我和妙言下了车。

    第一脚,就踩在地面上一滩血迹里。

    我慢慢的从马车后面走了出来,入目所见是一片狼藉,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到我们脚下的这条大路上,数不清的伤兵躺在地上呻吟着等待着治疗,地面被他们伤口上流淌下来的血染得血迹斑斑,好像这座城市都在流血。

    而伤口,就在前方的城楼上。

    我带着妙言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一路上都一言不发,只沉默的看着周围那些伤兵们,等到了城门口,才看清高大的城门上顶着好几根巨大的木板,还有两根粗壮的木柱子抵在上面,应该是昨夜城门被攻破了,他们奋力搏杀守住了这里,现在正在抢修城门。

    地面上,满是散碎的木屑和血迹。

    城楼上,有一些人正在清扫战场,用木桶装水冲刷着地面,血红的污水沿着石阶往下流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甚至还能看到,城墙垛上一些明显的缺口,应该是攻城的时候留下的。

    不敢想象,昨夜,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们都没有说话,而有几个脆弱胆小的侍女看到这些情形,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而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忙乱,夹杂着一个人痛苦的喊叫声,转头一看,是一个大夫正在救治一个伤兵,那人的腿被砍断了,需要缝合伤口,痛得不断的嘶吼挣扎,旁边的人几乎按不住他。

    妙言急忙说道:“我过去帮忙!”

    扣儿有些担心的看着她跑过去,又回头看着我:“颜小姐,公主殿下她——”

    我平静的说道:“你也过去帮忙,顺便看着她就好。我的女儿我知道,她是够坚强的。”

    扣儿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转身也跟着妙言跑了过去。

    剩下的那些侍女,我吩咐他们一些人去帮着熬药,一些人去帮着清扫战场,自己带着一些会处理伤口的帮忙救治受了外伤的士兵。

    这一战,比之前那一晚的偷袭,更惨烈。

    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次打退了进攻的士兵,可是从城楼上清扫下来的破碎的兵器,还有周围房屋顶上,茅草堆上扎着的箭矢就能看得出来,胜京的人马在这一次攻城战中非常的凶悍,能够固守,也实在不易。

    就在我为一个伤兵清洗伤口的时候,听见前面一个巷子里坐着等待治疗的伤情比较轻的几个士兵在低声说着什么——

    “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是啊,你看昨夜……”

    “听说还有一路军队没到了,等到他们全都到齐了,只怕——”

    随即,听到了一阵叹息声。

    有的时候,伤痛和因伤痛而起的呻吟都不会让人感到无助,但一声叹息,却足以让所有的勇气和力量丧失,我虽然看不到那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可能感觉到那种浓浓的挫败沮丧感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小小声的说道:“连京城都丢了,一个小小的临汾城,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我看,最多也就坚持到皇上离开吧。”

    “哦?为什么?”

    “难道你们以为,皇上会一直留在临汾吗?”

    那句话让所有的人精神都微微一凛,立刻有人问道:“难道不是吗?”

    “你们也别太天真了,看看现在临汾的这个样子,如果再围困下去,再来几路大军,只怕临汾城都要被削平了,怎么可能还守得住。”

    “那,皇上如果不留在临汾,他会去哪里?”

    “你这还看不明白,皇上从京城到太原,然后到临汾,这一路往西南走,再走,该走到哪里了?”

    “……莫不是,他要入关中?”

    “我看关中也未必守得住。”

    “难道是——”

    立刻,大家的气息都紧绷了起来。

    我的眉头也微微一蹙,正好这个时候我已经帮那个士兵清洗完了伤口,我让他躺好不要动,自己慢慢的往那条巷子口走去,屏住呼吸听那里面传出来的低语。

    “要这么说的话,西川那边,好像一直都——”

    “西川可有不少能人异士啊。”

    “哎,这我倒听说过的,我有个兄弟在衙门里当差,他就说过,皇上身边原本有一个人一直在劝皇上不要到临汾,直接去西川,可以避免这一次大战。可皇上偏偏不听,还把人给赶走了……”

    “哦?有这样的事?那人是谁啊?”

    “我听说好像——”

    那人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下了,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我急忙走过去,就看见巷子里倒着几个士兵,都带着一点惊愕的神情看见我站在巷子口,有两个伤势比较轻的急忙站起身来:“颜大小姐。”

    之前我陪着常晴到城门口处理那一场事故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认得我,我只淡淡的摆了摆手,看着巷子的另一头,什么都看不见,我轻轻的说道:“你们——”

    我想要询问他们,可话刚出口,那几个士兵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我自己也停了一下,看着他们有些紧张的样子,然后柔声说道:“你们的伤势要不要紧?过来,我给你们处理一下吧。”

    这几个人立刻松了口气,急忙说道:“不必了。”

    “对啊,我们的伤不重,颜小姐不用担心我们。”

    “多谢了。”

    我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刚刚他们说的那些话,显然是质疑皇帝的,如果是在寻常时候,当然是要论以欺君之罪的,但在这种特殊的时期,任何人有一点这样的情绪都是人之常情,必须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我一定要深究,反倒会引起更不好的影响。

    毕竟,浴血奋战的,全都是这些人。

    只是,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他们的话语里,似乎又有人在有意识的提起轻寒。

    这是偶然吗?

第1996章 流言再起

    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我原本昨夜就几乎没有合眼,等到吃午饭的时候,人已经是又累又饿,差点晕过去,还是扣儿心细,发现我的脸色不太好看,急忙让人把我送回官署,妙言也陪在我身边,一路上都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连下马车的时候都是她扶着我的。

    扣儿先一步跑去厨房,让那边立刻给我准备饭食,我让妙言扶着我走了另一条去我房间稍微绕一些的路。

    妙言奇怪的说道:“娘,我们走这边做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便看见前面院子里,裴元灏慢慢的从书房里走出来,张子羽跟在他身后,低着头还在说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妙言就立刻闭上了嘴。

    远远的,就听见裴元灏说道:“你刚刚说,这两天,他们也许还会再发动一次强攻?”

    张子羽说道:“若微臣猜得没错,应该会有。”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微臣已经让他们加紧抢修城门,并且加固城墙较为薄弱的地方。”

    “粮草方面……”

    “请皇上放心。”

    “那陕西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暂时还没有。”

    “若你估算,他们的援军最快,会在什么时候赶到?”

    “如果要调齐人马,征运粮草,至少还需要十几日。”

    “十几日?十几日的时间,临汾城能抵抗得了他们的第二波攻击吗?”

    “只要不出意外,临汾城绝对可以坚持得到陕西的援军过来那一天。”

    “……”

    裴元灏慢慢的转过头去看着他,君臣两个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裴元灏说道:“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

    张子羽俯身行礼,然后从另一边退了出去。

    我看见裴元灏还是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一动,而他的肩膀,仿佛有什么无形的重担压在上面,即使他什么都没说,也能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沉闷的气息里感觉到一些。

    张子羽说,只要不出意外,临汾城可以坚持得到陕西的援军过来。

    但战场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的。

    而且,妙言和扣儿他们可能看不出来,但我毕竟是经历过东州城大战的人,从城门损毁的程度,城墙上留下的那些痕迹,我就能看得出来,昨夜的那场大战,比起当初洛什攻打东州城,更加的凶狠惨烈,才会有那么多的死伤。

    张子羽说,他们会在短时间集结第二次强攻,显然是想要趁着我们元气还没恢复的时候再给我们一次致命的打击。

    如果这个时候,林胜那边的队伍再到了,那——

    感觉到我的手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妙言抬起头来看着我:“娘,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不算小,那一边的裴元灏立刻就转过身来,看见我们两个,便走过来:“你们回来了。”

    妙言急忙向他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我也行了个礼,裴元灏伸手扶起她,又看了看我:“脸色这么不好看?累了?”

    我低着头道:“有一点。”

    “你应该先顾着自己的身体,再顾着别的事。”

    “……”

    “下午就别过去了,好好休息。朕看你这个样子,只怕昨晚是没睡的吧?”

    “其实,也还好。”

    我这么一说,他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加重口气道:“赶紧回去休息,妙言,看着你娘,不准她再出去了。”

    “啊?”

    我愣了一下,妙言立刻应声道:“儿臣知道了!”

    说完,立刻转身牵着我的手,狗腿子似得说道:“娘,快回去休息了,父皇都下旨意了。”

    我苦笑不得的被她拉走了,而另一边,又有人送来了折子,裴元灏也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

    回到房间里,被妙言摁在桌边硬塞了一碗饭,还喝了大半碗汤,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又被他们按到床上去睡了一觉,幸好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了,叫人过来一问才知道,妙言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又带着人出去了。

    我有些担心,他们回说是问过裴元灏的,派了几个人专门跟着,让我不必担心。

    我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吩咐道:“去把哲生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哲生就站在门外求见,我开门让他进来,看见他的脸上带着一点疲态,又看了看他,不甚干净的衣角和袖口,便问道:“你也出去帮忙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颜师姐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稍微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哲生,之前你说,你们在城南的一座破庙里面找到了那些混入临汾城内的细作,但其实,你们并没有把所有的人都找到,对吗?”

    “是的。”他点点头,认真的说道:“那个时候我们只跟踪到了其中一部分,还有一些人是隐藏在城内其他地方的。”

    “那后来,他们有什么动作吗?”

    “后来?在那天晚上,城门口发生激战的时候,他们应该都出动了。”

    “真的吗?”

    “这一点我是可以确信的,因为我去跟张大人手下的一个参军对过数,他们也拷问了抓住的那些活口,基本上就是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现在城内,应该没有京城那边派过来的细作了才对?”

    “应该是这样,就算有,人数也肯定不多——”他想了想,说道:“刚刚才经历过两场大战,那些细作应该会藏起来才对。”

    “……嗯。”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哲生见我眉头深锁还在沉思的样子,便问我:“师姐,有什么不对的吗?”

    我想了想,笑道:“也没什么,可能,只是我太敏感了。”

    他却并没有因为我的这句话而放松,反而上前了一步:“师姐在城内,又发现那些细作的踪影了?”

    我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说道:“我不敢肯定,但我担心的是,又有一些流言要在城内流传了。”

    “又是要煽动那些老百姓出城的?”

    “不,这一次不是。”

    “不是?”

    他微微惊愕的看着我。

    我说道:“这一次,可能是跟你们刘师哥有关的。”

    哲生大感意外,皱着眉头道:“刘师哥?他现在人都不在临汾,流言跟他会有什么关系?”

    “……”

    其实,这也是我一直在奇怪的事。

    这些流言蜚语,如果说是煽动老百姓的,批判裴元灏的,那么自然是对临汾城的固守不利,可是流言的中心却是一个完全不在城内的人,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真的是京城来的那些细作还在作祟,那他们这样“吹捧”轻寒,到底是什么目的?

    如果说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抨击裴元灏,那他们应该有很多种煽动的说辞,却为什么偏偏选择用捧起刘轻寒的声望来打压裴元灏,我可不认为,这是一种好的办法,更不认为裴元修会允许他们用这种方法。

    这中间,或许有什么问题,是我没看清的……

    就在我皱着眉头陷入沉思的时候,哲生上前一步,眉头深锁的看着我:“颜师姐。”

    我抬头看着他:“嗯?”

    “你,你是相信刘师哥的吧?”

    “当然。”

    “……”

    “我绝对相信他。”

    “那就好,不管什么流言蜚语,只要你还相信他,那就好办。这件事情,我可以带着师弟们去查,我们不是官府的人,动静也小,如果真的是有人有意在城内传播关于师哥的流言,我们应该能找到线索的。”

    “也好,”我点点头:“我就是一直担心现在外面在打仗,官府这边已经抽调不出人手了,而且皇帝他——他对轻寒也一直都抱着怀疑的态度,我不想让他再知道这件事,节外生枝。”

    “我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们吧。”

    “那你们小心一点。”我郑重的说道:“如果真的是有人有意在城内煽动传播流言,那他们可能比之前你们查到的那一批人藏得更深更隐蔽,也更警惕,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知道了。”

    说完,哲生转身走了出去。

    眼看着他退开大门,而我正准备再回去休息一下,就听见哲生停在门口:“皇后娘娘?”

    我一愣,急忙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消瘦的身影慢慢的出现在了门口。

    竟然真的是常晴?

    她不是一直在“闭门思过”吗?怎么来这里了?

    我急忙站起身走过去,常晴大概是好几天都没有出门的关系,脸色有一点苍白,但精神还算好,她只对着哲生轻轻的挥了挥手:“你下去做你的事吧,本宫过来跟她聊一聊。”

    哲生迟疑了一下,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点头暗示他照做,便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常晴慢慢的走了进来。

    我向她行了个礼,然后笑着说道:“皇后娘娘不是——”

    “皇上让本宫闭门思过,到今天也差不多了。”

    “……”

    “现在情况不太好,也不应该把什么事都堆到你身上。所以,本宫请示了皇上。”

    “哦,原来是这样。”

    她微笑着看着我:“难道,你以为本宫会什么事都不请示皇上,就这么擅自做主吗?”

    “……”

    她的笑容温柔可亲,但这句话仿佛——话中有话。

第1997章 他和皇帝,此消彼长

    我立刻就明白,刚刚我跟哲生的谈话,多少已经被常晴听到了。

    她大概也并不是有意要过来偷听我们说话,应该是真的就想来跟我说一声,找我聊聊,但我和哲生谈的那些话,让她驻足了。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很平静的往后退了一步,抬手道:“皇后娘娘先进来坐吧,我让她们送茶进来。”

    “嗯。”

    她点点头,便径直走进来坐到了桌边,几句话吩咐下去,扣儿他们就送来了热茶,我让他们都出去,将门也关上,然后走到桌边坐在了她的对面。

    常晴平静的抬眼看着我,那目光好像在等待我说什么,我想了许久,轻轻说道:“皇后娘娘千万不要误会我。”

    “误会你什么?”

    “误会我想要在临汾城里做什么。”

    “这一点倒不会,且不说你品性如何,妙言都在城内,你身为她的母亲,自然是不会愿意她有任何危险的。”

    我点点头,又接着说道:“我也并不想要做什么事情来影响到皇帝陛下。”

    “……”

    这一回,她没有开口。

    目光中太过明显的质疑,让我的声音也顿了一下。

    两个人带着一点对峙意味的沉默了许久,我才说道:“真的。”

    常晴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的吐了口气,然后说道:“就算你的本意并不是要影响皇上,可是,以你,你们现在对大局的影响力,本宫不能完全的相信你。尤其——你对刘轻寒这个人,太相信了。”

    我抬眼看着她:“相信他不好吗?他做的事情,难道不是为皇帝陛下着想?这一次,是他劝皇帝陛下不要取道平阳,也是他劝皇帝陛下不要到临汾来,眼下这个局面,是他曾经想要极力挽回的。”

    论起嘴皮子,常晴当然是斗不过我,可她想了一会儿,还是郑重的说道:“的确,看起来,刘轻寒想要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皇上着想,但实际上是,这些事情,他一件都没有做成,这些事情却在老百姓中间不停的被传送,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大。”

    “……”

    “此消彼长,当他的名声越来越大,而皇上越来越受到质疑的时候,你认为,本宫该怎么想?”

    “……”

    我一时间没有说话。

    其实,我不敢说,这也是我一直以来觉得不对劲的事。

    的确,轻寒想要劝裴元灏的那些事都被拒绝了,他没有成功,但偏偏他的所作所为都被刻意的传颂,并且有夸大的趋势,加上流民中传唱的那首歌,他的名声越来越大。人世间有一些东西是恒定的,不可能有数不清的名人,往往是一个人的名声起来了,另一个人在百姓中的热情就会冷淡下去,因为他们的热情,去追捧拥戴另一个人了。

    常晴所说的此消彼长,就是这个道理。

    甚至,朝代的更迭,也是这个道理。

    而这种变化,历史上也太多了,有的可能是自然发生的,但有的,可能是刻意营造的。

    我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常晴,轻轻的说道:“我知道皇后娘娘在担心什么,但轻寒他真的不会有那样的心思,且不说其他,他,他的脸已经那样了,他怎么可能——,就算他会,老百姓也不会接受一个这样的人去做——做大事的。”

    听见我说得这么白了,常晴皱了一下眉头,神情终究稍稍的缓和了一些。

    的确,历朝历代,也没听说过哪个破了相的人能做皇帝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城内会突然开始有关于他的流言?”

    “这一点我也想要知道,他人已经不在临汾,甚至不在皇帝的身边,但这些话,却显然是有些人有意识的在挑拨。皇上进入关中之后,很快就要入蜀地了,如果在这个时候让他们两个人之间产生嫌隙,是很不妙的一件事。”

    “你怀疑是——裴元修派来的人?”

    “至少在我看来,皇帝陛下和轻寒如果真的产生嫌隙,甚至他们两之间出现矛盾,对他最有利。”

    “可本宫听说,城内的那些细作,都已经处理了。”

    “所以我才会让哲生再去查探,我怀疑还有漏网之鱼。”

    “如果,不是漏网之鱼呢?”

    “……”

    我没有说话,只是气息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不是漏网之鱼。

    如果散布那些流言的不是裴元修的人,那事情,真的就会变得很复杂。

    我希望不会。

    看见我沉默的样子,也就知道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常晴沉默了一下,慢慢说道:“这件事,本宫迟早要告诉皇上,不能把他瞒在鼓里,这是欺君之罪。”

    她说“迟早”,也就是说,现在不会说。

    看来,她自己也在犹豫,想要给我一点时间把真相查出来。

    我急忙说道:“多谢皇后娘娘。”

    她又看着我,说道:“最多只有两天时间,本宫不能等到事情无法控制了再说,那样的话,对皇上的事情无益。”

    “我明白,我会让哲生他们加紧时间去查的。”

    “嗯。”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两个人也就算是议定了。

    说了这么多话,都有些口干舌燥的,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常晴往周围看了看:“妙言呢。”

    “她去城门口帮助那些伤兵了。”

    “啊?你让她这样过去,她万一吓着了怎么办?”

    “娘娘请放心,她已经很坚强了,而且是自己愿意去为守城士兵做一点事。连皇上也是知道的。”

    “哦……”

    听见我这么说,她倒是放下心来,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眼看着我,微笑着说道:“到底是你的女儿。”

    我也笑了起来,正要说两句客套话,却又听见常晴仿佛无意识的喃喃说了一句——

    “要是念深也能这样,就好了。”

    我愣了一下,立刻说道:“太子殿下难道还不够好吗?”

    常晴黯然道:“皇上一直觉得,他太过仁懦了。”

    我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是否仁懦,言之过早,但对百姓而言,朝廷需要有雷霆手段,也要有和风细雨才行,不过是看逢着什么时候罢了。皇后娘娘真的不必过于忧心。”

    听见我这么安慰她,她倒是笑了笑,只轻声道:“不忧心是假的,他现在已经进入西川了,到底过得怎么样,在干什么,本宫一点都不知道。消息又传不过来——”

    “这个不必担心,临汾城的危难十日之内就能解除,到时候我们进入关中,蜀地的人马一定会来接应的,那个时候,皇后娘娘就能知道了。”

    常晴看着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我和她又闲话了一会儿,她便起身离开,不过临走的时候,她还是回头看着我,郑重的说道:“轻盈,刘轻寒的事,本宫是一直挂在心上的,这件事你最好早日查出个水落石出,给他一个’清白’,也算是让本宫和皇上放下心来。否则,临汾之围解了,还有很多的危难呢。”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是。”

    其实,就算常晴不说,这件事我自己也是一直在心里隐隐担忧着的,才会让哲生他们去办,但是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可是流言,却真的越来越多。

    甚至,连张子羽都来找我问说:“颜小姐,刘公子的那些事情,有人在往外传吗?”

    连他都这么问,那显然,流言已经到了沸沸扬扬,尽人皆知的地步了。

    既然连他都已经知道了,那我想裴元灏那边,多少肯定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况且之前常晴就说清楚了,给我两天时间,如果没有结果,她会把这件事告诉给裴元灏。

    而张子羽的紧张还在于,他接到过刘轻寒给他的信。

    这件事说起来,只是刘轻寒的单方面行为,实际上张子羽除了“顺势而为”的推倒自己的那些生祠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但如果被有心人知道,这件事就会变得很复杂。

    我说道:“张大人可以不必担心,他给你写信的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只要张大人没有传出去,这件事是不会为人所知的。”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担心的不止是这一个。”

    “什么?”

    “颜小姐你是个明白人,也在京城里呆了那么多年的时间,你应该很清楚,人心的向背,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在有些时候,却比刀枪棍剑都更加锋利,更加有力。”

    “这是当然。”

    “眼下,就是这种时候。”

    “……”

    “虽然我们现在守城无碍,但敌军的每一次进攻,还是会让城内的人,甚至其他地方的老百姓更加怀疑皇上,他们进攻的,不仅仅是城门而已。”

    “……我明白。”

    “这些流言,连我都已经听说了,就可见,在城内传得有多厉害,而我们的人发现,在城外,那些人好像又有了新的动静。”

    “新的动静?!”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夕阳火红的光芒照耀在窗台上,好像天边都燃起了一片火焰。

    “他们要偷袭?”

    张子羽看着我,道:“若只是偷袭,最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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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为歌介绍:
【本书已出版,出版名《谁家江山:倾城天下》。新书《盛世为凰》,请支持】
那一夜,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为冷宫深处的悲伤涟漪……
那一天,她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出宫,做个平凡女人…
几个风神俊秀的天家皇子,一个心如止水的卑微宫女…
当他们遇上她,是一场金风玉露的相逢,还是一阙山河动荡的哀歌……山河为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山河为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山河为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