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8章 一起吃顿饭
不过,下一刻,他的神情还是慢慢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说道:“你——你跟他,谈得,怎么样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的笑了一下:“很好啊。”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
他就算用脚后跟去想,我跟裴元灏见面,于公于私,怎么谈都不可能谈得“很好”。
他看着我,目光微微的闪烁了一下。
我自己也气短,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而他也没有追问,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我终于抬起头来轻轻的说道:“我跟他,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之前他问过我京城的事情,还有一些没来得及详说的事,我都跟他交代一下。但有一件事——”
“怎么了?”
我想了想,然后说道:“他,他想要见魏宁远。”
“魏宁远?”他愣了一下,低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这个人来,立刻说道:“你把,你把申啸昆的事也告诉他了?”
“嗯。”
“为什么?”
“就算现在不告诉他,这件事也不可能瞒得过他。毕竟扬州是赵二哥在申啸昆的帮助下才拿下的,这件事闻凤析不可能瞒而不报,他知道是迟早的事。”
刘轻寒微微蹙起了眉头,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但还是忧心忡忡的说道:“告诉他,其实不是一件大事,我只是担心——当年在拒马河谷,申家犯的是罪无可赦的谋逆之罪,已经被灭了门,现在皇帝知道申啸昆的下落,会不会给他带来危险。”
我说道:“我其实也有这个担心,所以跟他说了很久。但我想,不管怎么样,现在扬州一地都是咱们的人和他在守着,皇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自毁长城。”
他点头,又道:“我只是担心以后。”
“……”
“不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帮申啸昆想一个万全之策,他不能因为帮助我们去打下扬州,反倒受了我们的牵连。”
他说着,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在烛火的映照下,那几道悬针纹更显得深刻。
我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而他在凝神思索了许久之后,终于像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来看着我:“你,你在看什么?”
我嘴角含笑:“我在回忆当初拒马河谷发生的那些事。”
“……”
“如果不是因为我亲身经历过,亲眼见到过,我一定以为那是一场梦。”
听见我这样几乎玩笑的口吻,他的神情也终于慢慢的平缓了一些下来,道:“为什么?”
我笑道:“看你现在为申啸昆忧心忡忡,谁能想得到,当初你们两在那条河里,气势汹汹的,他要杀你了,你也要杀了他。”
听到我的话,他的目光也微微闪烁了一下,好像也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只是,当时的以命相搏,在这个时候变得遥远了,那些恐惧,挣扎,搏杀,一切都已经被尘封在了记忆深处,所能真切感受的,仿佛还是一些温柔的情感。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笑了一声:“说起来,其实我跟他,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
“他,不过是背负着愚孝的重担,不能自已,而我,我只是不想让他伤到——”
我看着他:“什么?”
在我的目光专注的注视下,他自己好像也有一点脸红,轻轻的摆了摆手指头,好像想要把这个话题丢开:“也没什么。”
我微笑着看着他,也不说话。
不过,他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却又像是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眉心又一次蹙了起来:“可是,你告诉他申啸昆的事,为什么他要见的是魏宁远?”
“……”
“他应该要见申啸昆啊。”
“……”
看来,他要骗我是举手之劳,我要瞒过他,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说道:“因为,他也有一些事情,过去的事情,要问魏宁远。”
“过去的事情?什么事?”
他越问越深,我也越来越踌躇——其实,我让他不要骗我,相对而言,我也不该骗他。其实,我又何尝愿意骗他,可这件事——不论如何,我都不敢在还没有把真相弄清的时候就告诉他,不仅会让现在的事态变得更加的复杂,更要紧的是,会乱他的心!
我说道:“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他又看了我一眼。
其实,两个人走到现在,有的时候就跟一个人一样,常常是我说了前半句,他的眼神已经透出了后半句的情绪,而他做一件事,我也几乎都能明白他要的目的是什么,所以,说出这句话,和看到他的眼神,我自己也明白,他肯定知道,我有事情瞒着他。
幸好,他并没有深究下去,只是笑了一下:“那好。”
就这样,仿佛是过关了。
可我的心情却并没有真的放松,就算他现在不追问我,等到了那一天,到底事实真相是什么,他又会有怎样的情绪,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未知的,更让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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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似乎大家的情绪都不怎么高,晚上没有摆宴,侯府里的仆人将饭食送到了各人的房间里,我和轻寒一起勉强吃了一点东西,之后,他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得很早,早饭还没吃,就去了妙言那里。
进门的时候,她正两手托腮,看着桌上的碗碟发愣,一直到我走到她面前了,才惊觉过来:“吓,娘?你怎么来了?”
我笑道:“娘不能来看看你啊?”
“不是,当然不是。”
她说着,原本的惊慌就变成了局促,而我自自然然的坐下来,看着她桌上那些香气扑鼻的饭食,微笑着说道:“正好娘没有吃早饭,过来跟你一起吃,好不好?”
“当然,好啦。”
她又像是高兴,但仍旧是局促的,我知道,她对刘轻寒的事,应该已经释怀了,可是面对我们,肯定还是会有不好意思,会有尴尬的感觉。
我只是不希望这种情绪,影响到我们母女的感情。
服侍她的侍女给我们摆上了碗筷,可我却看见,除了我们两个人的,她又放了一副碗筷在对面。
我愣了一下,妙言也说道:“多了。”
这时,一个带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总不能让朕用手吃饭吧?”
我的眉头不由的一蹙,而妙言转过头去,立刻起身:“父皇!”
我扶着桌沿站起身来,转头就看见裴元灏慢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不知道是因为晨光的缘故,还是他的心情使然,昨天见他时那一身的阴霾这个时候被一扫而空,脸上是淡淡的,温和的笑容。
我说道:“民女拜见皇帝陛下。”
我对着我抬了一下手,并不多说什么,便走到我的对面坐下,看见我和妙言都还站着,笑道:“都站着吃饭吗?”
我们两对视了一眼,无声的坐了下来。
他对妙言说道:“这些日子,父皇和你娘都是各忙各的,没能多陪你,难得今天上午朕没什么事,咱们倒是可以坐下来吃一顿饭。”
妙言的眼睛都亮了,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轻轻的道:“谢父皇。”
她现在的态度和脾气,比起过去在金陵,甚至刚刚进宫的时候都已经沉稳了很多,想来也是常晴他们教导的结果,这样——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公主的模样了,却少了些孩子的童贞和率直,裴元灏自己大概也明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带着一点惋惜,也是一点感慨的口吻:“朕的妙言,真的长大了。”
我坐在旁边,微蹙着眉头不说话。
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会来。
其实,三个人坐下来吃一顿饭,不是什么大事,但——
我的心里正纠结着,他已经拿起筷子:“吃东西吧。”
我也无话可说,便和妙言一起吃了起来。
虽然饭桌上都是素斋不见荤腥,可妙言这里仍旧是准备了一碟香气扑鼻的香葱炒鸡蛋,炒得金黄发亮,甚是诱人,裴元灏夹了一筷子到她碗里,柔声道:“多吃一点。”
妙言捧着碗:“谢父皇。”
他微笑着,又夹了一筷子,却是放到了我的碗里。
我微微一怔,抬头看着他:“陛下——”
“嘘!”
他立刻竖起筷子在唇上,道:“别声张。”
“可是——”
“朕看你憔悴了不少,现在大家都要斋戒茹素,你就吃一点这个,算补补身吧。”
他都已经这样说了,我断然是不可能把菜再从碗里拨出去的,可看着妙言嘴里咬着筷子,脸上浮现出了一点欣喜的神情望着我们,这一块炒鸡蛋,我却实在难以下咽。
我想了想,还是将那炒鸡蛋夹给了妙言。
他的神情顿时一黯。
我低着头说道:“皇帝陛下垂怜,但民女不能坏了规矩。再说,侯府的膳食也并不寡淡,民女的身体是无碍的。”
我料想着他也不会为了小小的一筷子炒鸡蛋跟我过不去,果然,他淡淡的笑了一下,便不再说什么了。
我也松了口气。
可是下一刻,那一块炒鸡蛋又给夹回了我碗里。
我愣了一下,抬眼看着妙言,她睁大眼睛说道:“父皇夹给娘的,娘你就吃了嘛!”
第1939章 他的钱到底花在了哪里?
我皱着眉头看着那一块炒鸡蛋,不知为什么,明明金黄色非常诱人的色泽,这个时候却觉得有点刺眼。
这时,妙言嘟着嘴道:“娘,这是我夹给你的!”
女儿一撒娇,我顿时也无话可说,毕竟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我勉强笑了一下,说道:“好吧,妙言夹给娘的,那娘当然就不会拒绝了。”
说完,夹起来小心的咬了一口。
妙言立刻笑得一双眼睛都弯了,另一边的裴元灏看着我,嘴角也浮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一顿饭,在妙言的笑声和他时不时温柔的抚慰话语当中,总算还是吃完了。
等到侍女们过来收拾碗碟,他漱了口,然后用手帕擦拭着嘴角,说道:“朕还有一些事要去处理,你接下来做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还是生硬的答道:“民女还想再陪妙言一会儿。”
“嗯,也好。”
说完,他转头对着妙言道:“这两天你娘来了,你的功课——可以暂且放下,但也别忒过了头,过两天,朕还是要来问你的。”
妙言急忙起身笑道:“儿臣知道啦!”
她大概也难得有这样轻松的时候,裴元灏前脚一走,就迫不及待的过来抱住了我,我也忘记了刚刚饭桌上发生的那不算愉快的一幕,毕竟对于她来说,我和裴元灏是她的爹娘,让我多吃一点东西,也的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而且,从她的态度,我知道,那件事她是真的放下了。
这样一来,我的心情也更轻松了一些,在她房里陪了她一个多时辰,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离开。
不过,我没有立刻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刘轻寒那里。
还没走到房门口,刚刚到窗边,就看见窗户大开,他坐在书桌写着什么,听见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立刻笑了:“你来了。”
我微笑着道:“写什么呢?这么出神。”
他笑着用毛笔朝着一边比划了一下,我便走过去推开门,进去走到桌边一看,才看到他在写信给赵二哥。
桌上还有几封已经写好的书信,都被他塞进了信封里。
我问道:“你一个上午写了这么多信啊?都是写给谁的?”
他顺手递给了我,我打开来一看,原来他是写信给自己在蜀地的那些手下,除了赵二哥,他庞大的府兵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统领,我都没来得及见,现在倒是在书信上看到了这些人的名字,还有他们所管辖的范围。
我接连看了两三封信,微微蹙眉:“你要调兵?”
他点头:“嗯。”
“到山西来?”
“我希望,来得及。”
我慢慢的放下信纸,低头看着他:“你对战局,不乐观?”
他握着笔的那只手停了半天没有再写一个字,最后还是慢慢的将笔放下,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不信,你会乐观。”
我的眉头微蹙,没有说话。
其实,他说得没错。
我也不乐观。
只一个井陉关,只一个张高远,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屏障,就算裴元灏已经让人立刻派兵过去,但在我看来,井陉关被攻破是迟早的事,加上山西境内还有一个林胜,如果裴元灏不赶紧离开这里,我不认为晋侯这个地方还能安全多久。
战火点燃,是迟早的事。
我想了想,说道:“我对山西,的确没有什么信心。但你现在派人过来,恐怕——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无妨,”他说道:“至少,不要让战火过早进入关中。”
“……”
“我想再给西川争取一点时间。”
听见他这么说,我半是感叹,半是心疼,尤其看着他眼睛里还有些未退的血丝,前几天才刚刚经历了井陉关的惊险一幕,他的伤还没完全好,昨天又跟裴元灏见了面,还处理完了妙言的事,今天又在忙着这些。
我柔声说道:“你每天就只顾着这些啊?好好吃饭了没有?”
他愣了一下,然后才笑道:“这个,我怎么会忘。”
“……”
“倒是你,你好好吃早饭了吗?”
我不由的想起刚刚在妙言那里吃的那顿早饭,原本已经消化得连渣滓都不剩的那一块炒鸡蛋,这一下却像是在我的胃里造了反,我顿时感觉到一阵难受。
看见我微微皱眉的样子,他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
我说着,将头偏向一边避开了他的目光,他又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没有再把刚刚的那个看起来毫无意义的问题继续追问下去,又拿起了毛笔准备继续写,才发现砚台里的墨已经都干了。
他正要放下笔去取墨的时候,我急忙道:“我来。”
说完,便拿起墨条,往砚池里倒了一点水,然后慢慢的帮他研墨。
他笑了笑,便蘸了墨汁,继续低头写他的书信。
我安静的守在一旁,等到墨汁研磨得足够他使用的时候,看着一边的茶杯里,茶水都已经凉了,便去帮他又沏了一杯热茶过来,茶水的香味随着袅袅升起的轻烟慢慢的氤氲在他的周围,大概是这样的关系,他的思绪也更通畅了一些,没一会儿便写好了那封信,我接过来叠成盘扣的样子,帮他放进了信封。
他笑着说道:“二哥一看就知道这封信是你封的。”
“为什么?”
“我哪有那么肉麻,还叠成那个样子。”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这叫细致。”
他也不再与我争辩,只微笑着,静静的坐在椅子里看着我,我低着头,帮他“细致”的封好信封,一边做一边轻轻的说道:“轻寒,虽然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虑,我也不想干扰你的做法,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你不能把自己的人马全部都调到这边来。”
他的目光微微一闪。
我将信封封好,抬起头来看着他:“你之前中毒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我的身边,不管是钱还是兵,至少要留一样。”
“……”
“现在,我不考虑这些事情,因为你在我身边。”
“……”
“所以你——不管钱还是兵,你得自己留一样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起身去关上了面前的那扇窗户,光线顿时就黯了一些下来,但他的眼睛里却是精光内敛,平静的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
“这一路上,他没有对裴元修的兵马做任何抵抗。我算过他手里的兵,还有国库里的钱,不论如何,都不至于一场仗也不能打,而且,之前收回扬州,包括各地实行新政,其实是收回了不少钱的,我心里有一本账。这也是我当时拒绝接他的信的原因。但现在——”
“现在怎么样?”
“朝廷对叛军完全不抵抗,这在京畿重地也许可以保全一些人,但他们如果继续往西,不止是西川,这里,连同关中,会变成人间炼狱!”
“……”
“我这样做,一来可以拖延他们攻打西川的时间,给你弟弟,也给我的人一些准备;二来,”他叹了口气:“枉死城里,还是少一些冤魂为好。”
他的最后那句话,让我的心里微微一荡。
这句话,也是我曾经对裴元修说过的。
原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还是什么地方,我和他,终究想的还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心情也没之前那么沉重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我心里的这一点幽微思绪,只是慢慢的坐回到椅子里,眼睛盯着那几封信,慢慢说道:“我只希望,我的感觉是真的。”
我的神情微微一凛:“什么感觉?”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你记不记得我昨天跟你说过,我跟他谈了之后,感觉到,他好像有后手。”
我点点头。
“虽然这件事,他一个字都没有提,可我能感觉得出来。”
“……”
“况且,朝廷的兵马,按照我的估算,除了护送太子和他的嫔妃,还有现在他身边的护驾的人之外,应该还有一大部分。”
“……”
“还有就是国库里的钱。”
“……”
“裴元灏不是一个守财奴,到了现在如果还不肯花钱,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就做不下去了,可他的钱到底花在了哪里……”
我说道:“花在——他的后手里了?”
轻寒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我不由的皱紧了眉头。
后手,裴元灏的后手?
到底是什么?让他留了那么多兵马,花了那么多钱?
我想了想,说道:“要不要,我想办法打听一下?”
他一听,急忙伸手抓住我的手腕:“不行,你不能去打听这件事!”
“为什么?”
他说道:“我跟他之间,保持现在这种关系就很好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
“……”
我想了想,轻轻的点头。
的确,我们现在跟裴元灏保持一种对等的,也是微微有一点疏离的互动关系,对我们而言是最安全,对他来说也是最有利的。
其实,只要他不把脑筋动到我身上,我会更满意现在的情况。
轻寒又说道:“还有就是——”
我看着他:“还有什么?”
第1940章 你知道,她最想要什么吗?
轻寒又说道:“还有就是——”
我看着他:“还有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轻咳了一声:“你,我也不想跟他走得太近。”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好像也别扭得不行,急忙伸手去整理桌上的纸笔。
我却是完全的愣住了,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尤其看着他的耳朵尖都有些发红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回过神来——他,是在吃醋?
我的嘴角不由的就泛起了一丝笑意来,眼睛微微弯着看着他。
大概是被我看得越发不自在,他连纸笔都收拾不好了,眼看着毛笔滚落到桌上,还染了他一手的墨汁,我忍着笑拉住他的袖子:“好啦,你别乱动,当心弄得一身都是。我来。”
他借机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我微笑着帮他把东西收拾好,正在这个时候仆人敲门进来,问他要不要用午饭了,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
他点点头,然后又转头看向我:“你要不要也在我这里一起用了。”
“好啊。”
那仆人一见我也在他房里,愣了一下,立刻朝我行礼,然后便退了下去,让厨房的准备往这里送两个人的饭食。
我跟他坐到桌边,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冷盘摆上来,两个人一边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一边吃着东西,我夹了一颗老醋花生,刚一丢进嘴里,顿时酸得我眼睛都眯了起来。
“哇,怎么这么酸?”
“很酸吗?”
他看我酸得脖子都缩了起来,好奇也夹了一颗丢进嘴里,酸得他差点呛出来。
看他狼狈的样子,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眯着眼睛半天都缓不过劲来,直到灌了半杯茶下去,才终于冲淡了嘴里的酸味,叹道:“果然,山西的老陈醋真是名不虚传啊。”
我又想起刚刚他跟我说的那句话,便笑着将那碟子往他面前:“来,你不用怕,你最能喝醋的。”
他瞪了我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碟老醋花生虽然酸,可两个人就这么你一颗我一颗的吃了起来,倒是非常的开胃,等到饭菜都布齐了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能吞下一头牛了。
可正在这时,外面一个侍女来求见,我一看,是服侍妙言的人。
她站在门口,恭恭敬敬的说道:“颜小姐,公主殿下让奴婢过来请您。”
“请我?”
“是的,公主殿下的房内已经摆了饭,请颜小姐过去。”
“……”
我愣了一下。
今天早上就是陪着她吃了早饭,而且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我们母女两都待在一起,刚刚才离开她,没想到又让人来请我。
……
她,真的是太黏着我了。
这样一想,心里不由的也是一暖,抬头看向轻寒的时候就有些犹豫:“我——”
他微笑着道:“你去吧。”
“……”
“你们母女分开那么久,难得聚一聚。”
“……”
“你多陪陪她。”
我点点头,扶着桌子站起来,又看着已经摆了一桌的饭菜,和那碟已经被吃得只剩下汤汁的老醋花生,心里多少也有点歉意,只说道:“那你好好吃饭。”
“我这么大的人了,你还担心我啊?”
我笑了笑,便转身走了出去。
那侍女带着我到了妙言的房里,她正守在一桌饭菜前,一看见我来了,立刻高兴的过来挽着我的手臂:“娘!”
我笑着拧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才一会儿不见你又这样,还没长大啊?”
她的小下巴磕在我的手肘上,乖巧的说道:“我就是不想长大。”
我笑得一颗心都要化了,被她牵到桌边坐下,既然都是厨房准备的,饭菜的式样当然也跟轻寒那里的差不多,我看着这里也有一碟老醋花生,不由的笑了笑。
妙言正好看见了,问我:“娘,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快吃饭吧,别等菜凉了。”
“嗯。”
有女儿陪着,加上之前嗑了半碟的老醋花生,我也是胃口大开,午饭吃了不少,妙言更是吃得小肚子都鼓了起来,我半是欣慰,这样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消瘦,但也告诉她——“今后出去不要这样吃东西,七分饱就好,免得别人看你像饿狼似得。”
“我知道啦。”
她捧着小肚子,又眼巴巴的看着我:“娘,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也好,走一走,可以消消食。”
她精力充沛,我虽然前阵子病得厉害,精力不够,经常需要睡午觉,但现在女儿在身边,也就自然而然的精神了起来,带着她到园子里逛了一会儿。晋侯的这座府邸非常的大,只是辟给帝后专用的这半个院子,也都大得见不到边,但我带着她还是很谨慎,就只在花园里逛逛,这个时候入了春,虽然园中没有百花齐放的盛景,枝头多少已经能见到一些绿意了。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靠近厢房的地方。
我一看那扇关上的窗户,正是轻寒住的那间厢房。
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正在这时,妙言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拉着我的手说道:“娘,我们去那边逛逛吧。”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神情显得有些尴尬。
看来,那件事她已经放下了,可随之而来的,就是面对轻寒的态度的问题,她不小了,也知道怕羞,恐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很难平静的面对轻寒了。
我也并不强迫她,柔声道:“好啊。”
往另一边拐过几道弯,就进入了另一个花园,这里的守卫要比之前我们走过的地方都更森严,我虽然对这里的道路还不太熟悉,但一看这个架势,立刻就明白我们靠近谁的居所了。
我下意识的想要带她回去,但就在这时,前面已经出现了裴元灏的身影,他正对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那侍从领命下去,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我们两。
妙言急忙停下脚步:“儿臣拜见父皇。”
她一开口,自然就躲不开了,我也只能俯身行礼:“民女拜见皇帝陛下。”
裴元灏慢慢的走过来,只一抬手,然后说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妙言立刻说道:“我们刚刚用过午饭,娘带着我出来逛逛,消食。”
“哦?正好,”他听着,微笑着看着妙言:“朕也是要出来消食的,来,跟父皇一起吧。”
“是!”
妙言高兴得往前走了一步,却又记着我,回头来牵着我的手:“娘也来!”
我心里微微的有些犹豫,但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却又不忍拒绝,尤其她牵着我手的那只小手抓得紧紧的,好像生怕我会溜走一样。
于是,便被她拉着继续往里走去。
尽管是皇帝住的地方,春意也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比外面更加盎然,也只有枝头的一点绿意,妙言看了一会儿之后,嘟着嘴道:“为什么一点花都没有啊。要是在金陵,这个时候花园里早就已经开遍了各种各样的花了。”
我一听,心里不由的一紧。
这丫头,当了公主了还是口无遮拦,金陵的事,怎么能在裴元灏面前随便提呢?
不过,她自己似乎也立刻反应过来了,下意识的闭紧了嘴,小心翼翼的看了裴元灏一眼,谁知裴元灏却没有生气,不知是没有在意,还是没有听到,只微笑着说道:“谁说这里一点花都没有?”
“父皇,这里有吗?”
“过来。”
他带着我们走到墙角,只见这里一片深幽的绿色,还是不见一片花瓣,妙言正嘟着嘴,他却又带着我们绕过了那堵墙。
走到另一边的时候,才知道有惊喜。
这一边的墙上,洋洋洒洒的挂了一大片金黄色的花朵,几乎覆盖了整堵墙面,被风一吹,花枝轻摆,好像一片巨大的金色的锦缎挂在那里,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丛迎春花。
妙言忍不住“哇”了一声,惊喜得眼睛都亮了。
大家都是度过了一个近乎严酷的寒冬,再加上侯府前面摆着灵堂,所有的人头上心上都像是压着一块无形的石头,连春意都被压住了,现在看到这样一片近乎灿烂的花朵,妙言立刻欢喜得都要跳了起来。
连我看着,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我们站的地方离那堵墙中间还隔了一个花坛,妙言已经是公主,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爬上爬下,她只能站在下面,伸直了手想要去碰那花枝。
裴元灏一见,便让身后的侍从上去,直接摘了一整条花枝下来。
妙言立刻伸手:“我要!”
那侍从自然毕恭毕敬的奉给了她,这丫头举着那花枝直晃悠,高兴得一双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亮了。看着女儿高兴成这个样子,我的心里也仿佛铺满了阳光,暖暖的。
就在我看着女儿不住微笑的时候,裴元灏慢慢的走到我身边,说道:“她,这些日子难得有这样的笑容。”
我一愣,转头看着他。
他看着我,认真的说道:“虽然朕不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还能有几天,但能够给她的,朕想都给她。”
“……”
“你知道,她最想要什么吗?”
第1941章 不想给彼此造成什么误会
“你知道,她最想要什么吗?”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怔忪,我其实模糊的已经知道了答案,也下意识的不想从他的嘴里听到答案,但他转过头去看向举着花枝不断欢笑的妙言,已经慢慢说道:“她最想要的,是我们都能陪着她。”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阵刺痛。
谁,不想要这样呢?
谁不希望自己的爹娘都好好的陪在自己身边,共享天伦呢?
就连我,在那些尘封往事里,记忆深刻的,还是父亲带着我玩闹,母亲安静的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我们的画面。
我如此,妙言自然也是如此。
只是,我能回忆起的画面不多,而她能有的,就更少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也有些低落了下来,这个时候妙言将那花枝的两头抓在手里绕成一个圈环在自己的脸上,跑到我面前来笑嘻嘻的问:“娘,你看好不好看?”
我看着她被那黄灿灿的花朵映衬得越发粉嫩的小脸,微笑着伸出手去,轻抚过她的脸颊:“当然好看,我的妙言怎么样都好看。”
“嘿嘿!”
她笑得两只眼睛弯弯的,又往另一边跑,去看看那边有没有新开的花,玉公公担心她跌伤,急忙带着几个侍从跟了上去。
我和裴元灏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妙言的背影消失在花丛中,我脸上的笑容才慢慢的敛了起来。
我想了一会儿,平静的说道:“我,我可以多来陪陪她。”
“……”
“仅此而已。”
感觉到他的呼吸微微一沉,我转过头去看向他,说道:“请皇帝陛下明鉴,我不想给彼此造成什么误会。”
“……”他也沉默了一下,然后做出一点笑容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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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陪着妙言走一走消消食,但因为遇上裴元灏,一逛就是一个下午,一直到有人送来了重要的书信,他看过之后立刻返回书房去处理,我才带着玩出一身汗的妙言回到她的房间,眼看着她头发上,手上沾了不少泥沙,索性送她去沐浴。
她在浴池里玩水玩得不亦乐乎,我倒是被那热气腾腾的蒸汽熏得有点发晕了,便让两个侍女守着她,自己走到外面不远的长廊上坐着,看着慢慢往西斜的日头。
这时,一阵香风袭来,转头一看,是常晴款款的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急忙起身:“皇后娘娘。”
她微笑着抬手按住了我的肩膀,自己也坐到了我的对面,斜眼看了看那边的浴室,笑道:“妙言在里面啊?”
“嗯,玩了一个下午,一身汗。”
“听说,皇上一直陪着你们。”
“……嗯。”
我看着她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一样,我坦然的一笑:“皇后娘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她难得见我这样的坦诚,自己倒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也没什么。”
“……”
“本宫只是看着两天妙言很开心的样子,有点感慨罢了。”
“……”
“你来,到底还是不一样。”
我微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一直没来得及向皇后娘娘道谢,妙言告诉了我,这一路上都是娘娘护着她,从京城出来那么艰险,她却没吃太多苦。”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再抬头看向我的时候,目光却闪烁着道:“可本宫听说,你却吃了很多苦。”
“……”
我的笑容也慢慢的敛了起来。
虽然我不想再提自己在京城度过的那段时间,也不想再提我是怎么逃离京城,怎么逃离那个人的手心的,可是来这里已经两天了,多多少少,他们都已经听说了一些那边吹过来的风,也应该知道,这一路上若不是轻寒,我会有多狼狈。
看见我的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常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轻轻的挥了挥手,让自己身边的侍女都退下,等人都走了,她才说道:“其实,本宫也没有别的要问的,只是,你跟刘轻寒,你们两到底——”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不是我跟他。”
她一愣。
我淡淡的一笑:“是我和他。”
常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刚刚的热气未散还是什么原因,我自己也感到脸颊和耳朵有些发热,低着头轻轻的说道:“他,他说,他会改掉他的脾气,也让我忘记过去,他说,他想要和我在一起。”
“……”
“而我,也答应了。”
常晴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像是终于弄懂了我那句话的意思:“你们……说好了?”
“嗯。”
见我眼角眉梢透着的笑意,她似乎也有些感慨,许久才轻叹了一声:“两情相悦,真是难得。”
我低头笑道:“这个年纪了,也不说什么两情相悦,能平平安安的相守就是福了。”
“是啊,能平安的相守,就是最大的福气了。”常晴说着,眼中透出了一点淡淡的羡慕的意味来,又说道:“那你跟他,你们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我说道:“大事未了,我们两也没办法打算太多,不过——”
“不过什么?”
“他把他的家业都交给我了,下一步,我们还是会先回西川的。”
“哦?!”
常晴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她虽然身为太师的千金,又早早的入宫做了皇后,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听说一个男人将自己的家业都交给一个女人,显然也是闻所未闻,非常的惊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那他现在——他听你的?”
“也不是,谁有理听谁的。”
“哦。”
“不过大事上,还是他在拿主意。”
常晴沉默了下来,神情复杂的看了我好一会儿,说道:“他,他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我看他的样子好像——”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还有这一桩,刘轻寒撒的那个弥天大谎,不仅仅骗的我一个人,所有的人,都被他骗了。
于是,我站起身来说道:“请皇后娘娘恕罪。”
“……”
“他不是恢复了记忆,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失忆。”
“什么?!”
常晴这一下是彻底的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一直就没有失忆?他什么都记得?”
我点了点头。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过了好一会儿,还有些不敢置信,说道:“他真的是从一开始就在装?从,从救你出天牢?还是在大火之后……?”
她太过惊讶,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我低着头,轻轻的说道:“他,他在救我到集贤殿,点燃那场大火的时候,曾经很担心的说他烧了老师的那些古籍,老师不会放过他,我当时也只是戏言,说自己曾经也惹傅老生气,只要装无辜,老人家就打不下手。谁知他,他就应了我那句话,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失忆过,他一直在装。”
“……”
常晴愕然的看着我。
她半天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我想,她一定想到了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的事,过了许久,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个人,太可怕了。”
“……”
“寻常一个谎言,骗一个人两个人,骗一天两天;厉害一点的谎言,骗一群人,骗一两年;可他,他骗了所有的人,骗了整整五、六年!”
“……”
“而且,没有一个人看穿他。”
“……”
“太可怕了!”
我听见她一口一个“可怕”,虽然也知道,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对她的打击很大,但还是感到心惊,急忙说道:“请皇后娘娘恕罪,他当时——只是为了救我,真的没想那么多,至于后来他装失忆,也实在是没有别的路可走,才出此下策。”
她见我带着歉意,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的摆了一下,让我坐下来,然后说道:“过去的事,都不提了,但本宫总算知道,为什么那天,皇上会大发雷霆了。”
“……”
“轻盈。”
“嗯?”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常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慢对我说道:“本宫不是要——不是要说什么,但,他的事情,你最好全都要知道。”
“……”
“别让他再骗你。”
我说道:“他说过不会的。”
常晴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好,本宫知道,你做事也是有分寸的。”
这个时候,夕阳已经斜斜的快要靠近地面了,火红的光芒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却并没有让她显得更健康,更有血色,反倒显得更加苍白,好像一尊冰雕似得,她又问道:“对了,这两天,本宫看着皇上那边又忙了起来,好像有不少的消息传出去,要找人?”
我点了点头:“找南——找贵妃娘娘。”
“她?”
常晴微微一愣:“她不是被她父亲带走了吗?”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
我将在金陵发生的事情大致跟她说了一边,她听得连连咋舌,在听说南宫离珠逃离金陵孤身上路要来寻找裴元灏,可直到现在都没有她的一点消息时,她忧心忡忡的说道:“她会去哪里呢?外面兵荒马乱的,她孤身一人,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说到这里,自己都不敢说下去,生怕一语成箴。
我急忙说道:“皇后娘娘也不要太担心,她连金陵府里那一场大乱都能逃过,我想也是吉人天相,现在皇上让人四处去找她,总能有点消息的。”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我自己也明白,外面兵荒马乱,已经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时候了,裴元灏的话出了山西,还真的就未必管用。
可南宫离珠,就没人知道她在哪儿。
只希望,她真的能吉人天相。
这时,妙言从那边的浴室里走了出来,她洗得一身香喷喷的,看见常晴陪我坐在长廊里,急忙过来行礼,然后又靠在我身边,对常晴说道:“皇后娘娘,我想让娘今晚陪我一起睡,可以吗?”
常晴笑着说道:“当然可以,你们母女俩难得能到一块儿。”
“太好啦!”
她笑眯眯的对我说道:“娘今晚就不要去那边了!”
我在旁边坐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们两给定了下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当天晚上,我就住在了妙言的房里。
第二天,也是陪着她用过早饭,然后她自己很主动的提出要念书写字,我正好想看看她的功课,便陪着她;吃午饭的时候裴元灏又来了,陪着我们用了饭。
如是者两三日。
我一直没有再回那边厢房。
有的时候也想回去看看,可妙言却将我缠得很紧,她一撒娇,我就心软了,也许做了母亲之后就是这样,自己成了一个风筝,而女儿的手里,就有那根看不见,却无时不刻不存在的丝线。
这天下午,我带着妙言在花园里散步,原本想要往厢房那边走走,可没一会儿,裴元灏又来了。
这两天的天气暖得很快,催生出许多花苞,有些骨朵儿渐渐的能看到里面鲜红嫩黄的颜色,院子里的春意越来越浓,甚至能听到一些鸟雀悦耳的鸣叫,妙言在我们的注视下四处乱跑,跟着她的一群小太监都累得气喘吁吁的。
我和裴元灏站在原地,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中间玉公公来了一趟,好像跟他说了什么消息,他让玉公公去请什么人进来。
我没有听清,而正在这时,妙言笑眯眯的从另一边跑了回来。
她两只手背在背后,一直跑到我们面前来站着。
看她一脸要搞鬼的模样,裴元灏笑着说道:“怎么了?手里藏着什么呢?”
妙言说道:“父皇,娘,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们。”
“哦?什么大礼?”
我也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只见她背在背后的两只手绕过来,将两枝桃花举到了我们的面前。
“儿臣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这首诗是我白天跟她才念过的,没想到这么快,她就用上了。
我笑着接过那支桃花,裴元灏也面满笑容将那支桃花接过来,对我说道:“朕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风雅的礼物呢。”
就在这时,玉公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皇上,刘公子到了。”
第1942章 刚刚,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一愣,急忙转过身去,就看见刘轻寒站在院门口,正望着我们三个。
确切的说,是望着我手里的那支嫣红的桃花。
也看着我犹带笑意的脸。
这一刻,我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觉得那半张面具散发出来的冰冷的光芒仿佛一下子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我心里一沉,下意识的就要上前一步说什么,可身边的裴元灏却抢先了一步,上前说道:“你来了。”
他的目光从我手中那支桃花移到了裴元灏身上,然后又看向了他手里的那支桃花。
一时间,我觉得连和煦的风都停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但立刻,又浮现出了很平静的笑容,他双手抬起,微微颔首行了个礼:“草民拜见皇帝陛下,不知陛下让人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朕有些事情要找你谈,所以让他们请你过来。”
“正好,草民也有一些事情要跟陛下说的。”
“那走吧。”
他们两简单利落的两三句话,说完就要走,我见他根本没有要跟我们打招呼的意思,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轻寒——”
他脚步一滞,像是想要回头来看我,但脸只侧过一点,露出了那半张银质的,冰冷的面具,那让他那原本就充满岩石质感的脸显得更加轮廓分明,如同雕塑一般沉静而冰冷,仿佛没有生命,也没有温度,只有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着。
我的话一下子被咽回了肚子里。
他等了一会儿,见我无话,便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两转身离开,渐渐的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背影。
明明已经是春天,明明手上还有一支代表着盎然春意的桃花,可我却突然像是站在冰天雪地里,一下子觉得手脚冰凉,连头发丝都凉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一直温热的小手牵住了我的手指,我低头一看,看见妙言站在我身边,睁大眼睛看着我:“娘……”
“啊?”
我开口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嗓子有点发痒,发出的声音让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
妙言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娘,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
“那,你还在看什么啊,他们都已经走了。”
“……”
我想说自己没看什么,可再回过头去,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长廊,不觉的,连自己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刚刚,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又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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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虽然还陪着妙言,我却有些心不在焉,刚开始我还是跟之前一样,看着她四处爬上爬下,而我只站在原地看着她,但渐渐的连妙言也感觉出来了,见我扶着柱子慢慢的坐到亭子里的石凳上,低头摆弄着那支桃花,她走进来,轻轻的说道:“娘,你心情不好啊?”
“啊?”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急忙挤出笑容来:“没有啊。”
“可是,我看娘愁眉不展的。”
“娘哪有愁眉不展,娘只是没你那么有精力,娘累了。”
我笑着说着,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去玩吧,娘在这里等着你就是了。”
她却没有再往外跑,而是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才说道:“是不是,娘在想三叔?”
“……”
我微微的惊了一下,抬头看着她。
其实这几天,之所以被她黏着没有离开,一半是因为我的确太想念自己的女儿,想要跟她好好的过几天“与世无争”,只有我们两个人相处的快乐生活;另一半,也的确是因为刘轻寒的事,我想要陪着她,让她彻底的忘记那一段回忆,没有强行要回去,就是因为怕提起刘轻寒,让她的心灵再受创伤。
却没想到,这一次,她主动的提起了。
我急忙微笑着,摇头说道:“没有,娘没有想他。”
“……”
“娘只是在想,想他们谈的事。”
“……那,他们在谈什么事啊?”
“没什么,你还小,那些你都不明白的,别问了。”
妙言没有说话,只是眨着大眼睛看着我,欲言又止的好几次,终于说道:“娘,其实我——”
“嗯?”
我微笑着看着她。
她看着我的眼睛,又愣了一会儿,抿了抿嘴道:“没,没什么。”
我微笑着拍拍她的脸颊,柔声道:“你去玩吧,娘在这里歇一歇,待会儿过来陪你。”
“嗯。”
她很乖的转身走了出去,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那小小的身影慢慢的走下台阶,不知为什么,显出了几分落寞和沉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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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太阳下山,我都没有看到再有人影从裴元灏那边过来,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要谈到什么时候,我带着妙言回到她的房间里,吃过饭之后,再休息了一会儿,侍女就进来点灯了。
我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今晚,娘就不陪你一起睡了。”
“……”
她似乎也并不意外,从我怀里抬起头来,像猫一样睁大着眼睛:“那今后呢?”
我笑了起来:“妙言,你已经长大了。”
“可娘白天还说,我还小。”
“有些事情,你还没有长大到能去过问,能去明白,但你这个年纪,早应该自己一个人睡了。怎么,难道娘不在身边,你就害怕黑,睡不着吗?”
她立刻说道:“当然不是!”
我笑道:“那就好。”
我陪着她一起洗了脸洗了脚,看着她躺上床之后又守了她一会儿,直到看着她的眼皮不断的耷拉,最终慢慢的闭起来,我才轻轻的起身放下了两边的帷幔,自己小声的退了出去。
外面的侍女立刻提着灯笼过来给我带路,我接过她手里的灯笼,低声说道:“不必陪着了,我自己回去。”
“那,颜小姐小心。”
“嗯。”
我点点头,又回头听了听,屋子里已经传来了妙言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我这才放心的离开了。
周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能隐隐的看到院子里那些肆意滋长的草木墨绿色的轮廓,我提着灯笼一路往厢房那边走,路上正遇见在裴元灏身边服侍的人,一问才知道,他们已经谈完了好一会儿了,裴元灏回了自己的卧室,刘轻寒也早就回去厢房那边了。
我便一路走过去,到了他的房门口,却见里面一片漆黑,连灯光的影子都没有。
他那么早就睡了?
我想了想,还是伸手去轻轻的敲了一下门:“轻寒。”
没有回应。
真的睡着了?
虽然这两天我没有回来过,但也能想见他对大事小情劳心劳力,能睡个安稳觉不容易,既然已经睡着了,吵醒他就更不应该了。
所以我收回手,犹豫着要离开,可刚迈出一步,却还是又转了回来,走到门口又用力的敲了两下,凑过去喊道:“轻寒,你睡了吗?”
屋子里仍旧安安静静的,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他睡得那么沉吗?
是真的睡得这么沉,还是——
想起他白天的时候在花园里看着我们时那平静得好像凝结了冰霜一般,没有一点波澜的眼神,我的心情也有些黯然,在他的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转身慢慢的走开了。
几天没有回到这边的房间,不知为什么躺进被窝的时候有一种特别冷,好像睡在冰窟里的感觉,我用力的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在一片黑暗中静静的想着,明天无论如何一点要跟他见一面。
虽然,我想不到自己该跟他说什么,但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必须要跟他见一面。
睡意袭来,我看着自己插进花瓶里的那支桃花,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一个晚上在自己默默的念头里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我被透过窗户的阳光照着醒来,很快就自己起身穿戴好,侍女们倒是早早的给我送来了热水和青盐,我洗漱完毕之后,她们又送来了早饭,我说道:“我出去一趟,回来了再吃。”便出了门。
阳光正好,照着外面绿油油的花木,显得越发的生机勃勃,春意盎然,我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起来,想想昨天其实根本也没有发生什么事,轻寒的态度,大概是因为妙言在场,裴元灏也在场的关系,所以显得比较生硬一点。
想到这里,我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他的门口。
大门还是紧闭着。
他睡到这么晚还没起?
我伸手去拍了一下门,喊道:“轻寒,你起了没有?”
就算睡得再沉,这个时候也到了该起床的时候了,听着里面没有声音,我便又接连拍了几下门,但不管我怎么拍门怎么喊,都没有一点声音回应我。
我渐渐的皱起了眉头。
我没有再敲门,而是伸手去推了一下门,感觉到门好像并没有上拴,我心里一动,用力的往里一推,哐啷一声,门被推开了。
一室通明的屋子里,因为突然灌进的晨风,床上垂下来的帷幔被一下子吹得飞扬了起来。
可床上,被褥和枕头却工工整整的摆在那里,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屋子里空无一人。
第1943章 昨晚,刘轻寒去哪儿了?
他人呢?
我一下子惊呆了,再转头看看屋子周围,他真的没有在房间里,甚至连桌上的纸笔都摆得规规矩矩的。
怎么回事?这么一大早的,他去哪里了?
他是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是昨天晚上就根本不在房间里?
一想到这里,想到昨天他看着我们三个人时那冷静得几乎毫无波澜的态度,我整个人都有些焦躁了起来,转身出去就立刻要找人来问,可刚一走出去,迎头就撞上一具温热而坚实的胸膛。
我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充满了红血丝,正带着满眼的愕然低头看着我。
立刻,我长松了一口气。
“轻寒!”
他应该是刚刚回来,身上还带着外面那种生冷的气息,大概是有些惊讶谁把他的房门打开了,才一走到门口就被我撞得微微踉跄了一下,两只手扶在大门上,低头看着我,脸上透着几分愕然:“你怎么一大早就在我房里?”
他这样一问,我又紧绷了起来,立刻问道:“你去哪儿了?”
“我——”
“为什么昨晚我敲你的门你也不应?”
“……”
“你是不是昨晚就不在?”
“……”
“你昨晚去哪里了?”
我连珠炮似得追问,问得他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越过我的头顶看到里面的一室通明,自然也看到他的床上那工整摆放着的枕头和被子,还有平坦如新的床褥,一看就知道昨晚根本没有人在上面睡过觉的。
他沉默着缓了口气,然后说道:“我出去办事。”
说完,放下扶在门上的手,绕过我走进了房间里。
我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这样简单的解释完全不足以让我安心,反而更让我感到揪心,我立刻转过身去跟在他身后:“出去办事?办什么事?”
“……”
“什么事情是要出去办一夜的?”
“……”
“你身边带着人的吗?”
他自顾自的走到那边,却是停了一下,将那半张面具取下来放到一边,就着铜盆里的凉水泼到脸上擦了一把,然后再带上面具,转过头来的时候,一脸的憔悴似乎都被洗净了,只剩下双眼里的红血丝昭示着昨夜他似乎过得并不平静。
他看了我一会儿,像是叹了口气似得,脸上慢慢的堆起笑容来,说道:“你怎么现在越来越啰嗦了?”
“……”
“不就是出去办点事吗,就值得你一大早跑到我房里来审我?”
“……”
“我还能做什么坏事吗?”
说完,他又要绕过我往另一边走,但这一次我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袖子,硬生生的将他扯回到我面前来:“我不审你,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如果他要挣脱,其实我是怎么也拉不住他的,但他却没有动,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我的手,又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说道:“你到底去哪儿了?”
“……”
他安静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笑:“你今天不用去陪妙言吗?”
“……!”
这句话问得我心里一沉,顿时就愣在了那里,手不自觉的一松,他自然而然的就将袖子抽了回去,却没有再转身走开,而是平静的低头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你们母女两难得有这么平静的时候,可以好好的相处;她——她也难得有这样的时候,可以跟你们两个人待在一起。”
“……”
“将来,也许未必能有这样的机会。”
“……”
“你趁着现在,多陪陪她。可能再过两天,就——”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顿了一下,目光微微的一黯,便转身往房间的另一边走去。
我站在他身后,虽然刚刚那几句话,他说得冠冕堂皇,也足可以抚慰任何人的心情,但我就是感到一阵胸闷气短,再回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这一夜他到底去做什么,向来挺得笔直的后背都微微的有些驼了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轻寒。”
他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
我说道:“你真的不要跟我说清楚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一刻,虽然也和昨天他回头的那一刻几乎一样,但我能看到他的眼睛,充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沉淀着满满的疲惫,那宽阔的肩膀上,好像也有什么无形的重物压在上面,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两个侍女交谈的声音——
“颜小姐没有吃早饭就出来,你们怎么也不劝劝?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可有的你们受!”
“这,我们也不好劝啊!”
“让开!”
……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其中一个正是在那边服侍的侍女,见我站在刘轻寒的房间里,急忙俯首行礼,道:“颜小姐,皇上那边请您过去。”
“……”
“是公主殿下,想要见您。”
“……”
听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这个时候,我看见刘轻寒又一次转过头去,慢慢的走到了床边坐下。
他似乎是真的很累了,坐在那里也是微微的弯着腰,两只手肘搁在膝盖上,十指交握,微笑着说道:“你快过去吧,别让她等太久。”
“……”
“我真的有些累了。”
“……”
“有什么话,等过完这两天再说,好吗?”
他这样的和颜悦色,就像是外面一阵最温暖和煦的风,却把我心里一股无明业火给吹了起来,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他的房间。
大概是因为带着一身煞气的关系,那个侍女刚刚还咄咄逼人,这个时候只能小心翼翼的跟在我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直到陪着我进了内院公主的居所,才如蒙大赦一般的退了下去,而我一抬头,就看见妙言坐在桌边,正对着桌上摆着的三副碗筷发愣。
转头一见我来了,立刻高兴的迎上来:“娘!”
见到她,我脸上的僵冷褪去,还是立刻堆起了笑容,却也没有瞒过她的眼睛,她立刻说道:“娘怎么了?不开心吗?”
我弯着嘴角摇摇头:“没有啊。”
“没有?可是娘的眉头,这里,皱得好厉害。”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用食指揉了揉我的眉心,才感觉到那里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好像所有的戾气都被聚集在那里。
但妙言的指头还是很快将我紧皱的眉头揉散了。
我微笑着说道:“娘没事的,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那娘过来坐。”
她牵着我的手坐到了她的旁边,我一低头,也看到了桌上的三副碗筷。
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都不敢抬头,但我也没有说什么,只像是等待着一般,等着外面的脚步声响起,慢慢的走到门口,果然,裴元灏从外面走了进来。
妙言立刻起身:“儿臣拜见父皇。”
我也站起身来行礼,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微笑着走到桌边坐下,然后摆了摆手示意我们都坐好,才笑道:“都等得饿了吧?”
妙言急忙摇头。
他笑了笑,也没有问我,而是使了个眼色让身后的侍女过来布菜。
其实这两天里,像这样三个人坐在一起用饭的时间不算少,若是不去想,也的确不是件什么大事,但这个时候,我还是难免要想,若是此刻我站在门口,看着这样的情形,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若不是现在的我,而是当初的我,看着这一幕,又是什么心情?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送到我面前,我虽然胃口全无,但在妙言的面前,当然还是要做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喂。
就在三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各自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的时候,裴元灏突然又说道:“今天用过早饭之后,你就不要再缠着你娘出去玩了。”
妙言立刻正襟危坐的说道:“妙言知道,我会好好看书的。”
他说道:“不是,让人好好的给你打点一下行李。”
她一愣,我也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直到这个时候,裴元灏才看向我,说道:“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
“……!”
我的心蓦地沉了一下。
妙言还捧着自己手里的碗,一脸不解的神情看着他:“父皇,我们要离开这里了?离开了这里,我们去哪里呀?”
裴元灏微笑着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难得开玩笑,妙言也实在好奇,正要继续追问,但我坐在一旁已经忍不住皱着眉头道:“陛下明天就要离开吗?”
“没错。”
“所有的人——?”
“自然。”
“井陉关那边——”
“不管井陉关那边如何,也不管山西战况如何,我们都不能在这里长久停留的。”
“……”
这,倒是实情。
毕竟,他的太子和嫔妃都已经全部到了西川,这个地方,的确不是长久停留之地。
也就是说,下一步,我们就该往西南走,若能顺利进入关中,那么入川,就是迟早的事了。
我正想着,裴元灏突然说道:“昨晚,刘轻寒去哪儿了?”
?
第1944章 我总感觉,会有事发生
我微微蹙眉,转眼看着他。
一旁的妙言乍然听到轻寒的名字,也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我们两。
我的心里不由的一阵不悦,不管是不应该在妙言面前这么突然的提起轻寒,还是他这种带着挑衅的,质问的口气,都让我原本撑着的好心情这个时候慢慢的沉了下来。
我淡淡的说道:“陛下问这个,有事吗?”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毛:“看来,你也知道他昨天晚上偷偷出去,彻夜未归。”
我说道:“他不是谁的臣子,也不是谁的属下,来这里不过是客中,去留自由,犯不着‘偷偷’出去。陛下这话言重了。”
他的嘴角带着一点冷笑:“这么说,你知道他昨晚去哪儿了?”
他这句话,更像是一锅热油,浇到了我原本就没熄灭的怒火上。
我几乎已经按捺不住要对他反唇相讥,但眼角一看到旁边妙言咬着筷子,一脸茫然中带着不安神情的样子看着我们两,我深吸一口气,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淡淡的说道:“吃饭的时候,就不谈这些了吧。”
说完,我笑着给妙言夹了一点菜放到她碗里:“快吃吧。”
裴元灏见我偃旗息鼓,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桌上的气氛就再也热络不起来,三个人各怀着心思吃完了一顿味同嚼蜡的早饭,原本平时这个时候他就该起身离开去做自己的事了,但今天却像是很有空似得,一直坐在桌边看着那些人将碗碟都收走,我也跟妙言交代了几句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起身也走了出来。
两个人走出这个房间,我立刻就要往厢房那边走,可他却叫住了我——
“轻盈。”
我的脚步一滞,终究还是停下来,回头看着他:“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慢慢的走到我面前来,低头看着我,说道:“刚刚朕问你的话,你最好还是好好的想一想,问一问。”
“……”
“他的事——朕可从来没有放心过。”
“……”
“昨天晚上,他就算不是偷偷出去,可朕的人,一个都没跟上他,如果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至于甩开所有的人吗?”
我一听他的话,立刻蹙起了眉头:“你让人跟踪他?”
他说道:“朕说了,他的事,朕从来没有放心过。”
“……”
“你呢?你放心吗?”
“……”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的一笑,说道:“陛下当然不应该对他放心,陛下身为九五之尊,若对任何一个人过分的相信,过分的放心,都不是天下百姓之福。至于我放不放心他……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就不劳陛下操心了。”
说完,我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我听见他骤然变得沉重的气息,但也没回头,只是在转过身的一瞬间,我的眉心也微微的蹙了起来,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回到厢房,我虽然心里仍旧有些未消的火气,但还是绕道去了他的房间。
房门紧闭。
门口的院落里,站着几个他自己的侍从,还有侯府里服侍的侍女,一见我走过去,他们都急忙上前来行礼,低声说道:“颜小姐,您来了。”
我问道:“刘公子呢?”
“公子一回来就睡下了,让我们不准打扰。”
“他连早饭都没吃。”
“颜小姐,这样可不行啊,公子这个样子,会伤身体的。”
“颜小姐,能不能劝劝公子,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轻寒自己带着的人显然是非常的着急,说话声音不由的大声了起来,我急忙伸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低声说道:“他忙了一晚了,就先让他补补眠吧,晚些你们准备一点膳食,等他一醒就给他送来。记得,要清淡一点的。”
“是。”
他们几个都走了,我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没有说什么,也转身离开。
但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萧玉声那儿。
这几天我也没来找过他,但知道他是一位行止有度的君子,所以并不担心他在这侯府里有什么不妥,不过意外的却是,在他的房间里,我竟然遇到了晋侯公孙述!
这位老人家坐在轮椅上,正在跟他交谈,两个人的神情都显得很轻松愉快,直到门口守着的侍从见我过去,向我行礼,他们两个人才回过神来,萧玉声急忙起身过来:“大小姐。”
我点了点头,然后进去对着晋侯拱手道:“拜见侯爷。”
公孙述坐在轮椅上,微笑着对我说道:“颜大小姐不必多礼了。这些日子在寒舍住着,还习惯吗?”
“侯爷太客气了,这里很好。”
我说着,又带着歉意的道:“只是我们来了这些日子,都没来得及来向侯爷请安。”
他轻轻的摆了摆手:“颜小姐和刘公子,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倒也不必来过问我这个老头子。”
“侯爷千万不要这么说。”
我们各自客气了几句,晋侯倒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说道:“颜小姐来找萧公子必然是有要事商量,老朽就先告辞了。”
“侯爷慢走。”
我和萧玉声一直目送他离开,回过头去,还看到萧玉声目光中带着一丝萧索的神情,我轻声道:“他怎么会来找你的?”
萧玉声说道:“前两天无意中遇到,相谈之下,老侯爷知道我师出西山书院,而他很喜欢老师的书,然后才慢慢熟悉了起来。这两天又没什么事,他就经常来我这里跟我聊天。老侯爷倒是没什么架子。”
我轻叹了一声,道:“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病着,人都不认识,现在倒是——”
我的话没说完,萧玉声道:“大小姐可知道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那样。”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不是生病吗?”
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我也是跟他谈话间无意中才听他提起,是公孙启,他的儿子为了控制他,也为了控制他的势力,所以给他下了药。多年来,他能视能闻,独独不能说,眼看着他的儿子一步一步的走向深渊。”
我大惊失色:“啊?!”
竟然是公孙启,他的亲儿子,对他下药?
难怪之前,公孙启会那么大胆,公开的支持裴元修,而他在京城大乱中一死,公孙述就恢复了正常,也开始支持太上皇,支持皇帝了。
我原以为皇城里,为了那张金灿灿的龙椅,人们可以罔顾人伦,原来,即使在这样的富贵官宦之家,忠孝仁义,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我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萧玉声陪着我走回到桌边坐下,又重新给我倒了一杯茶放到手边,然后说道:“对了大小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抿了抿嘴:“也没什么,皇帝说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上路,你们都知道了吗?”
“嗯,消息已经传出来了,我也让大家都下去准备了。”
“那,轻寒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师哥?他没有来找过我。”
“……”
我沉默了下来。
连他,刘轻寒都没有说什么。
看着我面色凝重的样子,萧玉声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也感觉到我今天来找他的目的不简单,他沉声说道:“大小姐,师哥出什么事了吗?”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他昨晚出去,彻夜未归,一直到今天早上了才回来。”
“哦?”他微微一怔,道:“那他身边带着人吗?”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他是孤身出去的,而且——”我皱着眉头:“皇帝也知道这件事,皇帝一直派人在跟踪他。”
萧玉声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其实,皇帝派人跟踪他,这件事就算不拿到台面上说,但谁也知道,裴元灏这种心性的人,不可能对身边一个这么有势力,却不从属于他的人完全的放任,掌握轻寒的行迹和行为,是最基本的。
但是,如果按照轻寒现在的做法,对他来说就是大大的不利。
萧玉声想了想,说道:“他难道也没有跟你说?”
我摇头。
他说道:“我以为,他有什么事都会跟大小姐商量的……”
“我是想跟他说,但——可能我跟他之间,有一点,小小的误会。”
“……”
萧玉声看了我一眼,他是个何等敏锐的人,眼看着这两天我们住在内院里,皇帝和公主跟我又是那样的关系,大概也猜测得到是什么样的“误会”了。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大小姐如果要我去跟着他,那恐怕——,长幼有序,他是师哥,是老师的入室弟子,哪怕回到书院里,大师兄也不敢对他怎么样。除非他允许,否则我不能对他的行为横加干涉。”
“不,我不是要你为难,”我急忙说道:“跟踪这种事,我不会让你去做的。”
“大小姐不是——”
“我是担心他,不是怀疑他。”
“……”
“玉声,我不怕告诉你,我对这一次离开山西,进入关中的事,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不安。”
“……”
“我总感觉,会有事发生。”
第1945章 他们所率的,就是勤王之师
听见我这么说,萧玉声的神情慢慢的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们这一类人做事,很少凭着自己的感觉,所谓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的猜想,不是毫无缘由的臆测,而是对大局,对事态发展都充分了解了之后的一种判断。
事实上,裴元灏要隐藏自己的行踪,从山西进入关中,原本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萧玉声看着我,道:“那大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我说道:“我不要你帮我跟踪他,但,你帮我看着他。他的事,你不用事事回禀我,但如果他在做什么有危险的事的时候,你要阻止他。”
“……”
“这,不会让你为难吧。”
“……”
萧玉声想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我会尽力而为。”
我说道:“多谢。”
我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茶,然后便准备起身离开,我刚刚走到门口,萧玉声犹豫着还是叫住了我:“大小姐。”
我回头看着他:“嗯?”
他想了想,说道:“有一些事请,我能做的,都只是外力,如果大小姐能跟师哥好好的说清楚,可能很多事,就不必用到外力了。”
想不到,他倒是个这么通透的人。
我苦笑了一声,道:“我也希望如此。”
说完,转身走了。
因为裴元灏下令是明天就要走,所以这里的人已经开始忙碌得收拾了起来,不过为了不造成太大的惊扰,大家还是非常的谨慎小心,并没有弄出什么动静来,我一路走过去,看到的都是一番有条不紊的忙碌,常晴到底还是裴元灏的贤内助,所有的事情,都被她调度得非常的得当。
可是,就在我刚刚走出大门的时候,却意外的看见公孙述的轮椅停在外面不远的一座凉亭里,他的仆从看见我走出来,立刻弯腰向他回话。
这位老人家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我,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显然,是在等我。
我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不知道我跟这位老人家还有什么其他的要说的,但既然主人已经在等候了,我自然也就从善如流的走了过去,微笑着说道:“侯爷在这里看风景啊?”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摆摆手让仆人退下,这个亭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果然是有话要跟我说的。
他对着一旁的一处长椅抬了抬手,道:“颜小姐这些日子一定非常的辛苦了。”
我坐下来,笑道:“谈不上辛苦。”
“颜小姐不要过谦,井陉关的事老夫已经知道,现在那边算是守住了,就算京城再调派大军过来,短时间内也能截住他们。”
我一听,立刻笑道:“那就好。”
公孙述微笑着说道:“老夫听说,那么险要的一个关口,是刘公子一个人去拿下来的?”
“是他。”
公孙述点了点头,说道:“老夫过去就曾听闻过他的事。听说他是傅老的高足,虽说是个文人,但扬州民乱,被叛军占领,就是他孤身入虎穴,毫发无损的将扬州拿下;这一次,又拿下了井陉关,真是年少有为。”
“这,侯爷过奖了。”
公孙述笑着看着我,说道:“老夫夸他,颜小姐说过奖,看来颜小姐跟他的关系匪浅。”
“……”
我以为公孙述找我,是要问关于我的事,或者关于太上皇,或者是裴元修,却没想到他的话题引到了轻寒的身上,我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深藏的意味来,道:“侯爷这话,好像意有所指。”
公孙述的脸色不变,仍旧笑吟吟的说道:“老夫隐约听说,他在西川的势力很大。”
我淡淡笑道:“不过是有些家底罢了,算不得什么势力。”
“麾下府兵十数万,这可不是普通的家底。”
“……!”
“他的水军,纵横东西,难道算不得什么势力?”
“……!”
我微微一惊。
刚刚萧玉声说他常年被自己的儿子下药控制,也不过是在前些日子,公孙启身死京城,太上皇来了这里之后,才让这位晋侯稍微恢复了一些昔日的光辉,却没想到,那么快的时间,他就把轻寒的底子都摸到了。
看来,虎老余威在,真的不能小瞧了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侯爷今天跟我谈起轻寒,到底有什么目的?”
公孙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颜小姐千万不要误会,老夫对颜小姐,对刘公子的高义,非常的敬佩,并没有要与你们为敌的意思,只是眼下的事态有些复杂,老夫想要来向颜小姐讨教一下。”
“什么事?”
“西川往山西调兵的事,颜小姐可知道?”
“……”
我只是一愣。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轻寒的信是在这府里写的,寄出去也要交给驿站,他知道,不算稀奇。
于是我说道:“我知道这件事。”
“那,颜小姐也首肯?”
“当然。”
“是作何考虑往山西调兵?”
“一来,井陉关不可能成为山西最后的屏障,虽然侯爷,您实力雄厚,但到底林家的人也还在山西境内,不能让您腹背受敌;二来,也是为了不让战火过早进入关中。他想要保护西川。”
“哦……”
公孙述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说完那些,然后看着他:“侯爷,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他想了一会儿,忽的一笑,道:“没有没有,既然这件事是颜小姐首肯了的,那老夫也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
我看着他,说道:“那,若这件事不是我首肯了的,侯爷准备跟我说什么?”
公孙述转头看着我,那含笑的眼睛里,笑意如潮水一般慢慢的褪去,余下的是精光内敛,他说道:“颜小姐,老夫听闻,当初京城大乱,逆子——他们所率的,就是‘勤王之师’。”
“……”
我的脸色蓦地一沉。
他看着我,笑道:“当然,这也许只是老夫多虑了,毕竟,人年纪大了,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胡思乱想。当初颜小姐送别太师的时候,他大概——也胡思乱想了一回吧。”
第1946章 我倒觉得,是你在生我的气
看见我的目光闪烁,面色微沉,公孙述又笑了笑,说道:“颜小姐千万不要误会,若是老夫真的有什么行动,也就不会先来颜小姐这里说这些话了。老夫还是相信,公主殿下在此处,颜小姐必定不愿意她受到任何惊吓的。”
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白了,倒也不必再绕弯子,我笑了笑:“那是当然,不管发生什么事,谁都不能再伤害我的女儿。”
“这样,老夫就更放心了。”
“……”
“刚刚那些话,颜小姐就当我这个老头子,老眼昏花,胡言乱语吧。”
“……”
“老夫告辞。”
说完对着我拱了拱手,远远站在外面的侍从见到他这个动作,立刻上前来推着他的轮椅离开。
我坐在石凳上,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再起身的时候,才感觉到双腿有点发麻,大概是石凳太冷了的缘故,我扶着旁边的柱子又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走出了这个亭子。
这个时候,已经要到中午了。
我还是去了轻寒的房间,仍旧没有开门,那几个侍从仍旧站在外面,心中焦虑又不敢太过打扰,一见我去了,都立刻围了上来:“颜小姐,公子还没起呢。”
“是吗?”
我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们把饭菜热一下都送上来,我去叫他。”
“是。”
一听说有我出头,他们都放下心来,急忙下去忙碌了。
我走过去,小心的推开了门。
门没有上拴,因为里面的窗户都紧闭的关系,光线也不太明亮,背后的阳光照射进来,立刻在地上映出了我有些消瘦的身影,我一眼就看到内室里的床上,帷幔低垂,他睡姿端正的躺在那里,一双手平平的放在腹部,合目而睡。
屋子里还算暖和,单薄的被子只盖到胸前。他回来倒也不是倒头就睡,还换上了一身白色的便褛,却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
他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因为我推门进来而被惊醒,胸口还微微的起伏着。
我急忙走进去,反手将门虚掩上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我走到屋子中央的那道门前看了一会儿,因为光线黯然的缘故,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影,是真的彻夜未睡,极度劳累之后留下的,花白的鬓发微微散乱,贴在他消瘦的脸颊上。
我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慢慢的走到了房间的另一边。
我们这一次来原本就没什么行李,不过来了这里之后,侯府奉上了几套换洗的衣裳,既然要走,还是提前给他收拾一下,我留了一套呆会儿让他穿的衣衫,将其他的都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件一件的叠好,放到旁边的小几上准备呆会儿装进包袱里。
屋子里安静极了,间或听到他低沉的鼻息声,均匀而绵长。
我卷好了一双袜子放在叠好的衣衫上,正好这个时候,几个侍从将饭菜送了进来,见他还没醒,又看见我在这边,便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我做了个手势,他们将饭菜放到桌上去后,便小声的退了出去。
门一合上,床上的人呼吸就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
我看见他慢慢的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好像闻到了空气中饭菜的香味,转过头来一看,顿时愣了一下:“嗯?”
我说道:“你醒了。”
他看见我坐在椅子里,更是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你——”
话没说完,他立刻咳嗽了起来。
我急忙将膝盖上叠好的衣裳放下,起身过去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送到他嘴边:“快,先喝点水。”
他咳得厉害,后背都微微的佝偻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我,就着我手上喝了几口水,总算将咳嗽咽了下去,人还是不甚清醒,仿佛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似得:“轻盈?”
我一边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问他:“现在好受一点了吗?”
“……”
“睡醒了的话就起来吃点东西,我问了他们,你什么都没吃就睡下了,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
“要不要起床了?”
他又喝了一口水,这一次终于像是清醒了过来,再抬头看向我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一分清明,他点点头:“好。”
我拿着去放好了杯子,将衣裳都给他包好,他自己去梳洗了一番,然后坐到桌边,我盛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先喝点粥润润肠胃,我没让他们送太油腻的东西过来,想你也吃不下。”
他点点头,拿起筷子来,又看着我:“你不吃?”
“我没胃口。”
“……”
他看着我没什么表情的脸,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说道:“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生气?有什么值得我生气的事吗?”
“……”
“你不过是出去办点事,我的确犯不着大清早的跑到你房里来审你。”
“……”
“况且,”我用眼角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我到底还不是你们刘家的人,你的事情,我还真的管不了,也不该管的。”
他的脸色一沉:“轻盈,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见他快要急了,我反倒冷静下来,说道:“你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说完,便走到另一边椅子上坐下,继续收拾东西,他看了我一会儿,也没说什么,低头喝了一口粥,但想来也是没滋没味的,心情沉重的吃了几口,又看向我,我已经把他的衣裳鞋袜都准备好了,打了个包袱。
他说道:“这是——”
“皇帝说了,明天就要启程离开山西,大家都在准备行李了。我知道你是顾不上这个的,所以来帮你弄一弄。”
他一听见我这么说,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看着他的神色不对,道:“怎么了?”
他说道:“他还是决定,明天就要走?”
“怎么,你们谈过这件事?”
“昨天他找我谈的就是这件事。”
“你,你不同意?”
“我想让他等两天,等我的人进入山西了之后再走,可他根本不听。”
我微微一怔。
原来昨天裴元灏就跟他说过这个了,不过,看起来他们两在这件事上的意见并不统一。
我也没说什么,低下头去将包袱扎好,淡淡的说道:“可能,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吧。”
轻寒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他的神色显得有些复杂,却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去,默默的喝了一口汤。
我放下包袱,走到桌边,轻轻的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他的事情,你尽心就行,你现在已经不是他的臣子,更不从属于他,犯不着什么事情都为他打点得那么妥帖。”
“……”
“你多少也要为自己考虑。”
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沉凝了起来。
沉默许久,他喃喃的说了一句:“那是当然。”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我看着他的目光,深邃得让人有些捉摸不清,而我也的确有点累了,便说道:“你吃完了就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要往外走。
就在我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起身追了上来:“轻盈!”
我一只手扶在门上,听见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焦急,却又极力的压抑着什么似得,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的说道:“你还是在生我的气,对吗?”
“……”
我沉默着没说话,也不回头。
他又上前一步走到我的身后来,我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焦灼得几乎断掉,却又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似得,过了许久,才听见他低声说道:“你别生气了,好吗?”
我慢慢地回头去看他。
这些年来,我只记得一个冰冷的,凉薄的,到了任何境地,处于任何环境,都游刃有余的他,却没想到,他原来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虽然脸上还带着那半张冰冷的面具,可看着我的眼神,却像是一个惹了祸,又不知该如何收场的孩子,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我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的说道:“轻寒,你让我不要生气……可我倒觉得,是你在生我的气。”
他微微一怔。
我看着他的脸上那微妙的表情变化,过了一会儿,眉心那几根若隐若现的悬针纹又一次出现,我叹了口气,轻轻的说道:“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来日方长,等你想说的时候,再来找我也不迟。”
“……”
“你再补补眠吧,一晚上没睡,这个年纪了,熬不住的。”
说完,我便转身走了。
身后的他有些发僵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我慢慢的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推门,却意外的看见裴元灏正端坐在桌边,抬起头来看着我:“你回来了。”
我微微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对一个皇帝来说,算得上极不恭敬,但他却没有丝毫恼怒的意思,只淡淡的笑道:“朕来找你,是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
我往里迈了一步,但就在我刚刚走进房间的时候,身后就响起了轻寒的声音。
“轻盈,我——”
我后背突然麻了一下,急忙回过头去,就看见他紧跟着我走到了我的身后,但就在他正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他的目光一下子越过了我的头顶,看到了我房间里的裴元灏。
顿时,他的话一下子断了。
我再回头看向坐在桌边,一脸好整以暇,仿佛在看一场戏的裴元灏时,立刻心都抽搐了一下。
我急忙说道:“轻寒!”
他脸上原本的焦急和冲动,在这个时候一下子沉了下去。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就挺直了腰背,对着我身后说道:“皇帝陛下。”
裴元灏微笑着看着他:“刘公子也来了。”
“是啊,”他的气息微微的有些发沉:“怎么陛下会在轻盈的房里?”
“这个啊,”裴元灏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又看了脸色已经相当苍白的我一眼,道:“这个你不要误会,朕是不请自来。”
“不请自来,那陛下过来,当是有目的的吧。”
他说完,便往前迈了一步,而我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裴元灏才扶着桌沿慢慢的站起身来,说道:“没错,朕是有事情要来找轻盈商量。”
“什么事?”
“关于妙言的事。”
妙言两个字一出口,我就看到他的脚步微微一滞。
我也皱起了眉头,转过头去看向裴元灏——他来找我商量妙言的事,什么事?
但这个时候,根本来不及让我去细想,轻寒原本要往里迈进的脚步僵在了那里,他的目光也有些闪烁了起来。
这一刻,连我的心也乱了。
就在刚刚,我的脑海里有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几乎就要复活了,在吉祥村,在我们三个人之间,那最惨痛,最让人不堪回首的记忆,甚至连那种突如其来的惊惶和恐惧,都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他是用那样的方法,硬生生的将我们拆散的。
难道今天,他又要故技重施?
想到这里,我立刻回过头去对着他道:“陛下原来是要来找我商量妙言的事,那到底是她的什么事呢?”
裴元灏只看了我一眼,却并没有打算跟我想说,而是又微笑着看向刘轻寒,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笑意,不仅没有笑意,甚至带着一点寒冰般的冷意,他慢慢的说道:“刘公子,妙言的事,你打算要留下来听吗?”
这句话一出,轻寒的神情也动摇了起来。
这个时候,就算别的人不知道,但我们三个人都很清楚,关于妙言的任何事,他都不可以参与,不仅不可以参与,甚至需要作出回避。
但这样一来——
我的心情不由的就有些慌了,转头看着他:“轻寒,我——”
“你们谈吧。”
他的肩膀微微往下垂了一点,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后背,但他的神情却一下子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看向我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来,又重复了一句:“你们谈吧。”
说完,转身走了。
第1947章 这一次,朕倒希望你是对的
眼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长廊里,我的心情也越发的沉重了下来。
我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刚刚他来,是有话要跟我说的,也许就是我想要知道的那些,可是看见裴元灏也在我的房间里,他的话就没有再出口;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立刻要走,直到裴元灏搬出了妙言。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但对我和他来说,却都是不能轻易去触碰的一个就伤疤。
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可以轻而易举的就将他从我们的身边推开。
我慢慢的回过头去,裴元灏已经坐回到了桌边,一只手放在桌上,慢慢的摩挲着掌心那块温润的玉石。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玉石散发出的温润的光泽也变得有些刺眼了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陛下真的有妙言的事要跟我说吗?”
他虽然脸上带着笑,可眼中仍旧一点笑意都没有,淡淡道:“君无戏言。”
“……”
我微微蹙起了眉头。
沉默了片刻之后,我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然后看着他:“什么事?”
他脸上最后一点笑容也慢慢的敛了起来,然后说道:“明日我们就要启程,朕希望你一直带着妙言,不论何时,都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身边。”
“……”
我微微一怔。
我想,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些日子,我原本也是一直陪在妙言的身边,若是上了路,他和皇后肯定是同乘一车,而我自然是要带着妙言的,这种事,又何须他特地来交代一番?
看着我面带疑惑的脸色,他勾了一下唇角,又说道:“朕让你带着她,是让你好好的保护她。”
“……”
这显然也是一句废话。
可我的眉头却皱了起来,看向他的时候,目光变得深沉了起来。
他,如果不是有意跑到我面前来,如果不是有意对轻寒说出要谈妙言的事,那这句“废话”,显然就另有深意。
我想了想,说道:“妙言的事,我自然会上心,陛下不需要特地过来提醒,如果陛下担心的是其他的问题——这里没有第三个人,陛下想要说什么,不妨直说。”
“是吗?”
他的眉梢微微挑起一点,还看着门外,那人影已经消失了的路上。
我说道:“跟他有关吗?”
裴元灏仿佛有些意外的收回目光来看向我,眼神中透着一点轻佻:“难得,你还会往他身上想。”
他的口气,让我想起了之前晋侯公孙述的那些话。
我说道:“我还是那句话,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他大概已经习惯了跟人说话的时候用自己的方式和节奏,但这个时候我却已经没有心情再跟他慢慢地绕圈子,他的脸色微微一沉,却也没有立刻怒意大作,只是将火气按捺了下去,然后说道:“我们明天启程,到达潼关最快也要十天的时间,但朕想,你应该已经知道,潼关那边的局势并不明朗。”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有点回过神来。
当初我过陕西的时候,因为猜到林胜会在山西这边动手之后,不会往京城打,而是要掉过头去打陕西,断绝京城跟西川可能的联系,所以立刻去了西安府通知高天章,只是错过了最佳的时机,潼关失守。
但后来,我隐隐听说,潼关守将曹吉又率领残部夺回了潼关。
这段时间以来,双方的人马在那边又多次激战,潼关始终没有完全的稳定下来,所以刘轻寒派来接应的人一阵子来一批,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根本没有办法大批的通过潼关进入山西境内。
我想了想,说道:“高天章还坚守在西安府吧?”
他点了点头。
我说道:“高大人深明大义,绝对不会是个临阵脱逃的人,陛下只要进入了陕西境内,他一定会保护陛下的安全。”
他说道:“朕从来不担心他。”
“那——”
他看了我一眼,慢慢的说道:“川陕一脉相连。”
“……!”
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虽然还是没有把话说明白,但我已经很清楚了。
他跟轻寒,显然因为什么时候启程离开山西的事产生了嫌隙,而晋侯公孙述今天跟我说的那些话,未尝不是皇帝心里的担忧,他的身边有一个不是他的臣子,跟他也未必一条心,手中却握有重兵的人,他往他身边调兵,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的确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提前走了。
可是,刘轻寒调兵的书信早已经送了出去,就算他的兵不能在这个时候到这里,但皇帝往陕西走,两边碰上也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他接下来还要进入西川。
如果说之前,还是一些捕风捉影,那现在他来让我照顾好妙言,就已经把他对轻寒的怀疑摆到台面上了。
我也明白,他为什么要说,他是来找我商量妙言的事了。
他是在用妙言来提醒我。
我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的笑着,抬起头来看着他:“既然陛下怀疑他——又为什么还要来跟我说这些?”
他看着我,突然说道:“你记得朕曾经跟你说过吗,朕这一生,其实最相信的人就是你。”
“……”
“朕把妙言交给你,也不止是因为,你是妙言的母亲。”
“……”
我的心情微微的一沉。
这是当初在宫中,我跟他坦白了一切之后,他对我说过的话。
我跟他两个人,从小都是在最复杂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一个小小的行差踏错,也许就会让我们后悔终生,能走到这一步,都还好好的活着,也是因为每一次选择,都谨慎无比。
更何况,选择一个相信的人。
我跟他,彼此猜忌了小半辈子,而他对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我也并没有反驳,因为那种心情,我也多少能明白。
我沉默了许久,低下头去慢慢的说道:“多谢陛下的信任。”
“……”
“陛下的话,我都记着,妙言的事,我也是责无旁贷。”
“……”
“可有一件事,我还是要告诉皇帝陛下——”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道:“皇帝陛下应该怀疑任何人,但,我相信他。”
他的目光微微一闪:“是吗?”
“是。”
“就跟当初,你在拒马的时候一样?”
他这句话,带着一点讽刺,也在我的心里扎了一下。
当初在拒马,我并没有相信刘轻寒,也没有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我沉声道:“这件事,我比陛下记得更清楚,所以现在,我选择相信他。”
他淡淡的一笑,眼神中透出了更多的讥诮之意,说道:“看来,咱们两的年纪的确都不小了,人老了就是这样,过去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可眼前才发生不久的事,就都忘光了。”
我的脸色顿时一僵。
这一次,这根刺扎得更深了一些。
我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刘轻寒撒下的那个弥天大谎,不止骗了我一个人。
作为皇帝,九五之尊的他,知道一个原以为像只蚂蚁一样被自己拿捏在手里的人,竟然骗了他那么久,硬生生的从他的帝王刀下捡回了一条命,还让他对他委以重任,这种耻辱,对一个帝王而言,是难以想象的。
我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说道:“那件事,我当然记得。”
“……”
“我会比任何人都记得更清楚。”
“……”
“但现在,我还是相信他。”
裴元灏没有说话,只是轻抚着那块玉石的手慢慢的握了起来,像是捏成了一个拳头,又像是紧紧的攥着那块玉石,他轻笑了一声,说道:“颜轻盈,这一次,朕倒真的希望你是对的。”
“……”
“不过——”
我的眉心一蹙,转头看着他,而他已经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坐在桌边,直到裴元灏的背影也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我都一直没有再动过。
刚刚,轻寒似乎想要追上来跟我说什么,现在裴元灏走了,但我也没有想过要再去找他,让他把刚刚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再说了。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他说出来,因为,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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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应该说是凌晨的时候,我们上路了。
之前我还以为他们说的“明天”是指第二天白天,到了傍晚的时候才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侯府的,所以我们启程,是在子时三刻。
黑夜的掩映下,只有几只火把照亮了我们前面的路。
我被人领着走出去的时候,帝后已经上了他们的马车,妙言在第二辆马车上,我正要登上去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轻寒出来了。
他走出大门,抬头看了我一眼。
夜色深沉,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晦暗难明,他只对着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做为示意,便自己登上了第三辆,也就是我们来的时候坐的那辆马车。
紧接着,他自己的人立刻就跟上来,围在了马车的周围。
而裴元灏的护卫,尤其我认识的那对兄弟——文虎文豹,这个才知道率兵护送皇帝出京的是他们,立刻带着人马上前来护卫,他们的布置,很巧妙的在前两辆马车和第三辆马车中间隔开了一个不长不短的距离。
第1948章 他要控制皇帝的行程
我只看了一眼,便转身上了马车。
车厢里,妙言正坐在软垫上张大嘴巴打哈欠,一见我进来了,急忙伸手捂着嘴:“娘!”
看着她眼睛红红的,眼皮耷拉得都快要睁不开了,我又忍不住笑了:“怎么,困啊?”
“嗯,我都没睡好。”
“你啊。”
我慢慢的挪过去坐到她的身边,她就像是冬天找到了暖炉的猫一样,自动的就窝进了我的怀里,两只手还抱着我的腰,笑得一双眼睛弯弯:“娘对我真好。”
我笑道:“娘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她眨眨眼睛,在我怀里瞧着我,一脸甜腻腻的笑容,而我轻抚着她鬓角的发丝,柔声道:“闭上眼睛睡吧,也许一觉醒来,花都开了呢。”
她听得笑了起来,用脸颊蹭了蹭我的衣裳,便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听见外面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喝令,马车便开始摇摇晃晃的往前行驶了。
我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虽然困倦,但这个时候却无法入睡,耳边无比清晰的传来了车轮碾过车道发出的声音,还有那些士兵走在前后的脚步声,在这样寂静的夜色里,一路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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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趁着夜色离开了太原城,一路往西,路上都安安静静的,毕竟大半夜的也不会有什么拦路的事,但没过多久,外面就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小雨来了。
春雨贵如油。
但在赶路的时候,这句话是绝对不作数的,小雨不一会儿就将地面都淋湿了,路面变得泥泞难行了起来,在过一些弯道的时候,马车尤其小心,山西的地势山路有多,启程的第一个晚上,我们就走得相当的艰难。
好不容易在凌晨的时候,雨才停下来,马车只是停下来稍微休整了一下,又继续前进。
整整一个黑夜白天,我们停下休息的时间很少,第一天,我们足足走了一百多里。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在一个寺庙前停了下来,人和马都疲惫不堪。
我虽然抱着妙言坐在马车里,但坐了一整天,全身的骨头都要抖散了,下车的时候脚还有些发软,幸好有人立刻上来扶着我,妙言也急忙跳下车来抱着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一抬头,正好看见后面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刘轻寒脸色苍白的从车上慢慢的走下来。
这一整天,对原本就熬过夜,没有休息好的他来说,显然也是煎熬。
他抬头一看见我和妙言,立刻就掉过头去,萧玉声他们急忙迎上来,几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有侍从过来请他们入寺。
大家都纷纷走进了这座寺庙。
因为天色昏暗的关系,我们并没有看到这座寺庙到底叫什么,不过隐隐听说,古时曾有“上等闲人幽居于此”,因此香火还算鼎盛,走进去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寺庙的宏伟,资产的丰厚。那些和尚们都是见过些世面的,并没有对我们这一大群人的到来感到有什么不适,但到底,也一定没有这样的架势的人来过这里,所以不一会儿,住持就亲自出来迎接了。
裴元灏并没有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让一个随行的臣子过去应付,那住持显然眼睛也是油锅里炼过的,看得出好歹,立刻就让寺众打扫出厢房来接待,裴元灏和常晴住进了住持自己让出来的禅房里。
惊扰了佛门清静的一阵喧闹,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慢慢的归于平静。
我们稍事梳洗了一番,妙言累得不行,加上没胃口,只喝了一碗米汤就早早就上床去睡了。
我却没有一点睡意,守着她睡着了之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夜色中,空气里还有一点雨水的润泽和檀香的味道。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转过头去一看,是常晴带着扣儿他们两个宫女走了过来,我急忙上去行礼,她微笑着伸手扶着我:“好了,都到这个地方了,就别再来那些虚礼了。”
“是。”
她看了看我身后紧闭的门窗,低声道:“妙言睡着了?”
“嗯,今天颠簸了一天,早累了。”
“你也该早点睡,明天的路还不好走呢。”
“我还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皇后娘娘为什么不早点休息呢?”
她叹了口气:“本宫刚刚在跟皇上一起用膳,两个将军就进来回事,说着说着,皇上又把刘公子请过去了。”
“哦?”
我微微一怔,抬眼看着她。
她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道:“本宫听着他们的口气有点不太对,索性就出来透透气。”
一听她说他们的口气不太对,我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急忙问道:“他们在说什么?难道还在说该不该这个时候启程的事吗?”
“当然不是,”常晴摇了摇头,又道:“不过话语间,似乎也带上了这件事,我觉得,刘公子好像对这么快启程还是不满,皇上就有些生气了。现在他们说的,好像是路程上的事。”
“哦……”
难道说,时间和路程的问题,他们两个都产生了分歧?
这时,常晴安静的看了我一会儿,又柔声说道:“轻盈啊。”
“嗯?”
“刘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本宫看不出来,不仅本宫看不出来,可能很多人都看不出来,但有一点,他必须要知道——”
“……”
“这一次离开山西,所有的行程都是皇上跟几个亲信大臣议定的。”
“……”
“这是绝对不能改的。”
她说完,又上前一步,几乎已经凑到了我的面前,神色凝重的说道:“你要知道,如果时间和路程都被人影响,那就相当于,皇上行踪在别人的掌控之中。这,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皇上都是不会允许的。”
“……”
我看着她,没说话。
她这句话还算说得婉转,但我已经听出了她真正的意思。
刘轻寒,想要控制皇帝的行程。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仅皇帝不会允许,寻常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轻寒他,已经在朝中做了那么多年的官,又跟裴元灏是那样的关系,他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沉吟了一番,轻轻道:“我知道了。”
“嗯。”
“那,皇后娘娘,我先过去看看。”
“你去吧,”她说着,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你们,都缓着说。”
“我明白。”
说完,我跟她行了个礼,便转身往禅房那边去了。
这里的守卫比我们那边要森严得多,但因为是我去了,护卫们到也没有怎么为难,弄清楚了之后便放我进去。
禅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空气中也还是弥散着淡淡的檀香的味道。
可是,这种原本会让人愉悦,让人紧绷的神经放松的香味,此刻也遮掩不住空气里那紧张的味道,我刚刚一走过去,就听见禅房里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道:“竖子不足为谋!”
我惊了一下,急忙走过去,正好禅房的大门是敞开的,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裴元灏端坐在上,大概又让人临时加了几张椅子在两边,禅房显得有些拥挤,尤其坐在椅子里的几个人都显得膀大腰圆,虽然衣着普通,也没有带刀剑,但一看就知道是武将,其中一个人此刻正怒火中烧,站起身来对着自己对面的人怒目相向,刚刚那句话,就是他骂的。
而我一眼就认出,这个武将对面的那个人,背对着我那挺得笔直的腰背,正属于轻寒的。
此刻,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看了对方一眼,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脸,几乎也能从这个时候空气里微凉的温度感觉到他的目光的温度,他仿佛笑了一下,然后说道:“邓将军说的是我?”
那个“邓将军”一双虎目瞪得溜圆,狠狠的看着他:“就是你!”
他又是一笑:“正好,在下也是这么想的。”
“……”
那个邓将军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却发现佩刀已经取下来了,更是怒不可遏,直接便要朝着他冲过去。
而这时,站在轻寒身后的一个人飞快的上前,一个箭步便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萧玉声。
眼看着两边剑拔弩张,好像已经要动手了似得,一个声音带着怒意道:“都给朕退下!”
这个声音震得房梁都在颤抖。
那个邓将军虽然怒火中烧,但转头一看,裴元灏沉着脸坐在上方,立刻后退了一步,拱手道:“皇上请恕罪!”
裴元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几个人,目光只在轻寒的身上停留了一下,便道:“朕让你们来,是让你们来商定接下来的事,不是让你们几个来争执的。”
“末将罪该万死。”
萧玉声却只是淡淡的掸了掸袖子,又退回到了刘轻寒的身后。
这时,裴元灏又转头看向刘轻寒,眼中闪烁着一点森冷的寒意,道:“刘先生,你刚刚献计改道西河,你可知,若朕采纳了你的建议,会有什么影响吗?”
改道西河?
一听这个计策,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第1949章 你累不累?
改道西河?
一听这个计策,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西河那边有一条长长的山脉,自北而下直贯向东,其间山崖陡峭,连绵起伏,最不利于行走,若非行军必须,一般的人都会避开那条路,所以这一次,从第一天他们的行路来看,我也知道裴元灏取道平阳,这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轻寒让他们改道西河?
这样一来,路途会更加艰难,而且进入关中的时间更会拖延。
他为什么要这么建议呢?
这时,轻寒已经拱了拱手,平静的说道:“在下刚刚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就已经说了在下的理由,取与不取,全在陛下。”
他这句话一出,那个火爆脾气的邓将军更是按捺不住,伸手指着他道:“刘轻寒,我知道井陉关那边大捷,那你别以为有了那点功劳就了不起,这里的人哪个身上没有战功?皇上的事,乃是天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白身之人在此指手画脚!”
我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沉。
我很清楚,出身原本就是轻寒的忌讳,虽然他自己并没有说过,但之前申啸昆骂他是“泥腿子”,两个人就争锋相对,以死相搏,现在邓将军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轻寒是白身,万一他恼怒了——
我下意识的就想要往里走。
可是,就在我一步正要往里迈的时候,却听见轻寒淡淡的笑了一声。
他抬起头来,显得很平静的看着那个邓将军,温和的说道:“将军之言有理,在下白身之人,不过尺寸之功,的确不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说什么。”
“……”
“倒是将军你——听闻将军祖上曾持斩彘之业,不知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也就罢了,不过当年将军跟随屠舒瀚在西北镇守,西出陇南为东察合部的骑兵击溃,丢盔弃甲绵延数里而败回,百姓还给你写了一首诗‘北面忽逢贼,骑猪向南窜’,这件事,可算是战功也?”
他的话一说完,那个邓将军的脸色就青了。
这件事,我当然也听说过,这位邓将军曾经是在西北跟屠舒瀚的,但未立战功,又被发还回来;至于他的出身是否真的是杀猪的,我没听说过,可看他的样子,怕是也被戳到了软肋,刘轻寒之前做了几年的户部尚书,加上傅八岱还曾任过吏部文撰司郎中的闲职,想来这些事情是瞒他不过。
周围的几个将领和官员全都低头憋着笑,看着那个邓将军脸色铁青,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裴元灏自然对这些事也只是闻而不发罢了,眼看着场面尴尬,他皱着眉头,摆了摆手道:“好了,闲话就不要说了,朕让你们来,是商量正经事的。”
他虽然已经出来打了圆场,但那个邓将军显然是颜面扫地,这个时候眼睛都赤红了,死死的瞪着轻寒,突然说道:“刘公子,要说功过——长公主被刺一案,现在可还没有结果呢!”
我的呼吸顿时一窒。
如果说,出身是他的忌讳,那裴元珍的死,就是扎在他心里一根至今都没有拔出来的刺!
即使我,也不能轻易去触碰。
果然,我看见那挺得笔直的腰背微微一颤,他整个人都好像僵了一下,而裴元灏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他沉声道:“还要朕说第二遍吗?!”
那个邓将军说完这句话,虽然也出了气,但显然自己也并不觉得舒畅,再加上看样子又惹恼了皇帝,只能跪下请罪,裴元灏皱着眉头再看了刘轻寒一眼,目光也变得有些沉凝了起来。
那个邓将军跪在地上,却仍旧喘着粗气,狠狠的说道:“但无论如何,皇上的路程不能改!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其心可诛!”
“……”
一时间,禅房内的人都没有说话。
我多少也明白,为什么这个邓将军出身不好,也没太大的战功,但裴元灏还能将他留在身边了,这个人,倒也是忠心耿耿,能直言谏上的。
可是,提出这个建议的那个人,他真的,其心可诛吗?
我不由的皱紧了眉头,可刚刚准备迈进去的脚步却慢慢的又退了回来。
这个时候,禅房内其他的几个将领和官员也都纷纷站起身来,对着裴元灏说道:“皇上,臣附议。”
“臣附议。”
“末将附议。”
……
一时间,所有的人,似乎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裴元灏没有说话,只是低垂下眼睑,仿佛看着什么东西,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在他们座位的中央,空地上原来摆着一张地图,刚刚,他们应该就是在地图上看着接下来要走的路。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平静的说道:“既然是这样,那这件事,也就不必再议了。”
顿时,禅房里大部分的人全都松了口气。
而那个腰背挺得笔直的背影,我看着他僵硬的坐在那里,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几乎能看得见的寒意。
半晌,他慢慢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对着裴元灏一拱手:“草民身体不适,还望陛下恩准,草民想要回去歇息了。”
裴元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你去吧。”
我急忙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靠近门口的长廊里。
隐隐的,还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又在门口响起,大概是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停下又回头说了一句——“改道之事,还请皇帝陛下三思。”
话音一落,就看到两个身影从禅房里走了出来。
他走得很急,甚至萧玉声都有点吃力才能赶上来,正想要说什么,但他们两一走过来,迎头就撞上了我。
他愣了一下,停下脚步:“你怎么来这里了?”
而一见我来了,萧玉声也算是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还能听见禅房里几个大臣,还有那几个武将在说着什么,尤其邓将军的声音很大,隔着窗户也能听见。
话,也并不好听。
我一时间也没有想好,跟他这样撞上,到底应该问刚刚发生的事,还是问他眼下苍白的脸色。
我的喉咙微微的梗了一下,说道:“你累不累?”
第1950章 他的兵,到底是往哪里调?
我的喉咙微微的梗了一下,说道:“你累不累?”
他愣了一下,刚刚脸上虽然苍白,却还称得上冷静坚毅,但我那句话一问出来,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往下沉了一下,顿时疲态毕露。
禅房里面还是一阵吵嚷,我往里面看了一眼,能看到窗户上映出的那些不断晃动的人影,更显得此刻的局势纷繁复杂,我想了想,回头对他说道:“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他点点头,便跟着我往外走去。
那些门口的护卫虽然奇怪我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还是带着他们两出来的,但也没有多嘴问什么,走到外面之后,萧玉声便自行离开了,我带着他往前走了一阵子,一直走到他的房门口,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只看见桌上那盏烛台已经只剩下了一滩蜡油。
我说道:“你去那边坐着。”
他自己乖乖的走过去坐到床边,我点燃了另一只蜡烛,微弱的火光摇曳着照亮了半个屋子,一回头,就看到他的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得几乎透明,眼睛下面更堆积着深深的疲惫。
我举着烛台走过去,柔声说道:“要不要睡了,你吃过晚饭吗?”
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然后才抬起头来,问我:“妙言呢?”
“在那边房里。”
“你不用陪她?”
“她睡了。我想陪陪你。”
“……”他没有说话,而是睁大眼睛看着我,没多少血色的唇瓣微微的抿在一起,更显得他的消瘦和憔悴,我觉得他好像想要说什么,但那目光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轻轻的说道:“我没事。”
“轻寒……”
他笑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线,然后说道:“我真的没事。你,你不要在我这里耽搁得太晚,妙言肯定不想看到我们两这样。”
听到他这句话,我的眉心微微一蹙。
而他似乎也看出了,打了个哈欠,道:“我有点困了,睡了。”
“妙言,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
“轻盈,”他打断了我的话,很疲倦,也很温柔的笑了一下:“我真的累了。”
“……”
我看了他一会儿,心里好像潮涌一样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烛光照着他苍白的脸庞,没有血色的唇,还有眼睛下面的大片阴霾之处,我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只轻叹了口气,说道:“那你睡吧。”
他自己乖乖的脱了外衣躺了下去,我帮他把被子掖了掖,然后放下了帷幔,他躺在那里,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你快回去吧。”
“嗯。”
我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夜,比之前更加安静了一些。
前面的和尚们已经上完了晚课,能听到他们整齐划一的步伐慢慢的走回到自己的禅房里歇息,之后,便是一片万籁俱寂。
这个时候,我也有些疲倦了,但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安静的站在他的门口,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很低,很沉的叹息声。
我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慢慢的走出去。
不过,我并没有如他所说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而是走出了这个院落,沿着刚刚进来的那条小路往外走,路上还看到几个守夜的和尚,大概刚刚去跟他们交涉的官员也打过招呼,他们并没有对我多加阻拦,只是很客气的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又走开去了。
我慢慢的走到前面的佛堂里。
两边的蜡烛已经快要燃烧尽了,反而散发出更加强烈的光芒,照得整个佛堂如同白昼,我跪倒蒲团上,双手合十,轻声的祈祷。
这时,旁边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也求佛?”
回头一看,是裴元灏。
我以为他还在跟那几个官员,还有武将谈事,没想到他也到了这里,看来轻寒一走,他们也就没有再议下去。
我站起身来,轻轻的说道:“拜见陛下。”
他抬头看着佛像:“你求什么?”
“在乱世里,只能求平安了。”
“为谁求?”
“……”
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便转过头来看着我,嘴角浮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刚刚你在外面都听到了?”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瞒不过他,守门的护卫肯定会把我来过的事告诉他的。
我轻声说道:“还望陛下恕罪。”
“朕准许你进入那个禅院,所说的话就不怕让你听见。”
“……”
“想必,他的话,你也都听见了?”
我想了想,说道:“我只听见,轻寒他建议陛下改道西河。”
他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你有何看法?”
我低着头,说道:“山川地貌,我虽熟悉,但陛下的行程,将帅的调派,不是我所擅长的。”
他说道:“那你就说你熟悉的吧。”
“……”
看来,他是真的要我说我的看法。
我咬着下唇想了许久,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取道西河,不利于眼下的行程。”
他没说话,只是单薄的唇角微微的勾起一点。
我又立刻说道:“但我想,轻寒的建议,应该有他的理由。”
“他当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不知是——”
裴元灏的话语中带着一点冷意,说道:“他的意思是,井陉关此次大捷,是仗着京城那边的追兵并无作战的准备,加上晋侯派兵增员,才能取胜;但接下来,京城那边必定会加派人马,井陉关破,不过数日。”
我说道:“有理。他在拿下井陉关之后,就曾跟我说过这个想法。”
裴元灏又接着说道:“到时候,追兵很快就会进入山西,虽然朕的行踪一直没有外泄,但难免会有些风声传到追兵的耳朵里,他们一定会立刻开始追赶。”
“……”
“他认为,我们的队伍太大,太过招摇,走大路虽然好走,但其实速度并不能太快;而追兵中,可能骑兵为主,他们的速度很快,若是走大路,他们会在数日之内追赶上来。”
“……”
“如果取道西河,山路难行,对骑兵而言,他们在速度上的优势就很难施展。”
“……”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有理。”
裴元灏慢慢的看向我:“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我又想了想,然后说道:“陛下如果以相信他的角度来看,这个理由是够充分的;但如果以怀疑他的角度来看,这个理由就大有问题。”
他轻笑了一声:“所以你认为,他的建议是否得用,实际上在于我是如何看他的。”
“……”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看着他,问道:“那,陛下没有用他的这个建议,原因是什么呢?”
他说道:“山路难行,骑兵速度上的优势很难施展,但,他们毕竟还在追。”
“……”
“这个建议,不过是看一时之利罢了。”
“一时之利也是有利的,”我说道:“陛下应该还有其他的理由吧。”
他看了我一眼,这一回,眼神中透出了一点柔和来,道:“还是你明白朕的心意。”
我的眉间一蹙,转过头去,只做没听到这句话。
而他也并没有再将这句话说下去,而是慢慢说道:“取道平阳,几天之后,我们就可以到达临汾。”
“临汾?”
我愣了一下,立刻像是明白过来什么。
“陛下在那里还有兵?”
他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
原来是这样。
取道西河和取道平阳,一个对追兵不利,一个对自己有利。
两厢衡量之下,他选择了后者。
这对他来说,算是一个比较稳妥的选择,而我想了想,还是说道:“轻寒他对陛下的事也是有自己的考虑,只是衡量的方法不同。陛下应该体谅他——”
“是方法不同而已吗?”
“……”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的温和又慢慢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寒霜一般的冷意:“别忘了,他还想往朕身边调兵。”
“……”
“他的兵,到底是往哪里调,你真的知道吗?”
“……”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僵在了那里。
裴元灏看了我一会儿,也没有再说什么,慢慢的转身离开,而我一个人站在佛堂当中,身后那数排蜡烛终于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心力,慢慢的覆灭下去。
整个佛堂陷入了一片漆黑当中。
而我的脑海里,还回响着裴元灏刚刚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兵,到底是往哪里调,你真的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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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一天大家都累得很,但第二天一大早,还是很早就都起了。
我抱着睡得迷迷糊糊不肯起床妙言给她穿好衣服,勉强喂了一碗粥下去,便跟着大家一起往外走去,天终于放晴了,但地上的泥泞还没有干透,我带着她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回头看时,我们后面的那辆马车帘子早就放下,看来他比我们都更早出来。
妙言窝在车厢里:“娘,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我说着,放下帘子,也坐了进去。
那个奉命去跟和尚们周旋的官员还站在寺门口,跟住持又谈了几句,赠了些香油钱,然后在几个和尚的“阿弥陀佛”声中,我们的车队开始慢慢的往前行驶。
这个时候,我撩起帘子的一角,才看到朝阳下,寺门上面挂着那个大大的牌匾上写着“梵恩寺”三个大字。
接下来两三天的时间,我们就是不停的赶路,中途停下来休息的时间很少,而一看方位我也明白,裴元灏的确没有改变他原定的路线,也正因为如此,天气放晴之后,我们前进的速度快了很多,按照这样的脚程,我们要不了几天就能到达临汾了。
不过,这两天,路上也渐渐的出现了许多流民。
井陉关虽然大捷,但山西的老百姓也并不傻,当然知道战火会很快蔓延过来,加上京城那边已经有新帝登基,到底是什么情况大家都不清楚,所以不少人都选择的离家避祸,因此路上的人就慢慢的多了起来。
不过,老百姓也就是这样,不管在多艰难的时期,多困难的环境,只要还给一口饭,大家就能笑着继续活下去,甚至在白天赶路的时候,我坐在马车里,都能远远的听到他们在小路上大声说话的声音,有的乞丐甚至还穿梭在其中,打着板唱着歌谣乞讨,倒是很热闹的样子。
这天晚上,我们停在了一处驿站。
我和妙言下马车的时候,已经看到刘轻寒的背影,匆匆的往里走去,这两天因为赶路的关系,加上妙言跟我一辆车,更是分都分不开,我跟他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有的时候甚至一天只能远远的看到他一眼。
而这几天,也能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阴郁的气息,愈发的生人勿近起来。
几个将军从后面赶上来,看见他的背影,一个个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那个性情火爆的邓将军更是对着地上啐了一口。
这一回妙言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只笑了笑做没看见,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去。
驿站里早已经有先锋兵过来打过招呼,准备得非常的妥当,裴元灏和常晴慢慢的往前走,旁边一个官员正在向他们汇报近期的情况,我们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那官员说道:“只要再过一天,万岁御驾就当达到临汾,到时候——”
裴元灏抬起手来轻轻的摆了摆,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那官员立刻退了下去。
常晴走在一边,脸上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只是很温柔的说道:“皇上,赶了一天的路了,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等养足了精神再处理政务不迟。”
裴元灏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我和妙言,便低头嘱咐了身边的随从两句,然后便进了房间。
热水和晚饭很快就送来了,我陪着妙言吃了一点东西,又给她擦洗干净,换上一身睡意,便让她先上床去带着准备睡觉。
这个驿站全都是我们的人,但外面还住了一些流民,透过窗户看出去,隐隐能看到黑夜当中,许多的火光在闪烁着,夜风吹过,还带来了一些他们低低的声音。
妙言跑过去趴在椅子背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
“娘,你听他们在唱什么。”
第1951章 帝出三江,于难立邦
我低着头擦了把脸,将毛巾挂好之后,便走过去也趴着窗台听了一会儿。
夜风吹得那些火光不断的闪耀着。
我转头对妙言说道:“好了,已经太晚了,你再不去睡觉,明天又要头疼了。明天我们可要赶很远的路呢。”
“哦。”
她乖乖的自己躺回到床上,自己给自己盖好被子,但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像明灯一般看着我:“娘,他们刚刚唱的,帝出三江——是什么意思啊?”
“再不睡觉,娘要生气了。”
“我睡,我睡。”
看到我的脸色似乎真的有点不好看,她也不敢再任性,急忙闭上眼睛。
我知道她没有睡着,眼皮也是一动一动的,但她安静下来,才终于给了我一点可以考虑的安静的空间。
可是,我的心却很乱。
刚刚那夜风送来的歌谣声,虽然很轻,却像是巨大的岩石,一块一块重重的落在我的心上,这个时候即使什么外力都没有,我压抑得几乎难以呼吸。
我吹熄了蜡烛,靠坐在了床头,妙言这个时候已经睡着了,屋子里回响着她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我眉心微蹙的看着她,又回头看了看窗户,外面的火光已经熄灭,万籁俱静,只有远近巡逻的那些护卫的脚步声在夜色中慢慢的响起,催人入眠。
我在黑暗中不知坐了多久,终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这样的安静也没有持续多久。
不一会儿,我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有一个人从长廊的另一边走过来,在我们的门口停了下来,我以为立刻要响起敲门声,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并没有敲门,那人又往另一边走去。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走了回来。
是在我的门口徘徊。
我听得微微的蹙起了眉头,在外面的人第三次徘徊的时候,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起身披了一件衣裳,举着烛台走过去。
外面的人好像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立刻停在了门口。
打开门一看,却是常晴。
我其实并不奇怪,大半夜在我的门口徘徊的,也就只有她了,但看着她一脸凝重的神情,我还是立刻说道:“皇后娘娘,有什么事吗?”
她在我门口走了几步,自然是有事,但又不想立刻跟我说,见我问她了,又犹豫了一下:“你还没睡啊?”
我说道:“睡不着。”
“……”
“进来说话吧。”
我说着往里退了两步,她也就从善如流的走了进来,走进来之后,还先去床边看了一眼,确信妙言已经睡着了不会听到我们的声音,这才走到桌边坐下,我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到了她的对面:“这么晚了娘娘来找我,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吧?”
她透过烛光看了我一眼,说道:“这一次刘轻寒来这里,目的到底是什么?”
“……”
虽然我们两之间的不是第一次谈起轻寒,但她这样直接的问他的事,还是第一次。
看来,她已经是感到相当的不安了,否则不会来我这里问这句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是为了救我而来的。”
常晴微微蹙了一下眉毛。
我说道:“一年前他被裴元修下毒,几乎丧命,别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这条命给捡回来,他醒来之后,知道我被裴元修劫走,就立刻带着人到京城,把我救出来了。”
“……”
“他是为我而来。”
“……”
“至于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那就是他们男人的事了。”
听见我这么说,常晴多少感觉到了我话语中的戒备,她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轻盈,你知道,本宫对你,对他,是没有敌意的。”
“我明白。”
“可是这两天,本宫——”
她没有说完,但我已经接过她的话头说道:“皇后娘娘也感到不安了,是吗?”
“……”
“是因为,听到了那些人唱的民谣吗?”
她微微一震,抬起头来看着我:“你也听到了?”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看起来已经有些日子了,才会在老百姓里面传唱得这么广,我能听不到吗?”
帝出三江,于难立邦。
文人立刀,帝业永昌。
这首民谣刚刚开始听的时候,我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老百姓在这样的乱世里都是惊弓之鸟,听风就是雨,有人编出一些歌谣来哗众取宠,大家听着唱着,也只是取一个乐子罢了。
但是,一天一天的听下来,再仔细的琢磨歌谣里的文辞,才发觉有些不对。
这首歌,唱的是轻寒!
常晴的脸色在听到我说“民谣”的时候,也微微的沉了一下,她显然感到非常的不安:“你既然知道了,那也应该明白,我今晚来找你的意思了。”
“……我明白。”
“本宫想要知道,刘轻寒他在皇上的身边,到底是什么目的?那些歌谣,有多少是真的?”
我想了想,说道:“娘娘,历朝历代有过多少这样的歌谣,又有哪个是真的应验过的。表面上看起来应验的,不过就是当权的人事后编排的。”
“……”
“轻寒他,没有这个心。”
“……”
“他也没有这个民望。”
“……”
“如果因为一首小小的民谣就要怀疑他,那真的有些冤枉他了。”
常晴没有立刻说话,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他在西川到底是什么样的民望,我不知道,但这首民谣是山西那边传过来的,他一个人拿下井陉关的事,好像有人在百姓当中宣扬,而且还大肆的渲染了一番,现在百姓把他传得跟神人一样。”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这件事,我们都没跟人提过。”
她说道:“那他,有没有跟人提过?”
“他那些天,一直跟我在一起。”
“……”
常晴沉默了下来。
这个回答,显然还是不足以宽慰她的心。
连我自己也明白,宣扬这件事,根本不用他亲自去,如果真的有心,任何人到民间去传播一番,都有可能将一件事大大的宣扬开来,他的手下有的是人,甚至连那些从集贤殿里出来的学生们,一个个也都尊他为师哥,现在那些人分散到了各地,如果要说什么,星星之火,也是可以燎原的。
常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长叹了口气,说道:“轻盈,本宫还是那句话,我对你,对他,并没有敌意。”
“……”
“但现在的事,真的很难说了。”
“……”
“皇上也听到了那首歌,他听到之后,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当做笑话似得听,他只是一言不发,甚至连一点表示都没有。”
“……”
“你是跟过皇上的,你知道他这个人,小事紧着办,大事缓着办。”
“……”
“这支歌,我想是入了皇上的心的。”
“……”
“如果刘轻寒真的有什么问题——”
难怪刚刚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感觉到裴元灏的心情不是很好,虽然没有太外露,但从那个官员向他回事的时候他的态度,就能感觉到。
也难怪,常晴会亲自来找我,说这件事了。
她的确,对我和轻寒是没有敌意的,但她毕竟是皇后,是裴元灏名正言顺的妻子,若是裴元灏身边真的有一个这样危险的存在,再是有“后宫不能干政”的警训,她也无法坐视不理。
但,她毕竟还是常晴。
所以,她来找我。
我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皇后娘娘,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的心意还是没变。轻寒他不会真的有那样的心,他现在做的事——都有他的理由,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相信,他的目的,绝对不会是要加害皇帝陛下。”
常晴看着我,烛光闪耀,映得她的目光也忽闪不停。
过了许久,她终于叹了口气,道:“好,你信他,本宫信你。”
“……”
“轻盈,本宫真的相信你。”
“……”
“希望他,不要让你辜负了本宫的信任。”
“……”
“明天,我们就要到临汾了,我听说,他还在极力的阻止皇上去临汾。你知道,在那边还留有皇上的人马,过去了之后,皇上身边的人就更多了。”
“……”
“他一味地的阻止,已经让几位将军对他非常的不满。”
“……”
“本宫担心,要出事。”
“……”
“你,要劝他,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她一口都没动,便转身离开了。
开门的时候,我看到外面还有人候着,很快就接着她回去她的房间了。
而我坐在桌边,看着那杯凉透了的茶水微微晃荡着,映着烛光荡漾出了一道一道的粼光,也让我的心情更加的动荡不已。
轻寒,还在阻止裴元灏去临汾?
按照那晚在梵恩寺里,裴元灏跟我说的那些话,很明显,去临汾对皇帝来说是有利的,这一点谁都能看得出来,而他,提出了一个对皇帝无利,对追兵有害的建议后,又阻止裴元灏去临汾。
算下来……
我的心情不由的有些沉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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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
我靠在床头,那些利害冲突在脑海里纠缠到了现在,像一团乱麻似得找不到头绪,而我也终于感到一点疲倦,终于在快要到五更的时候,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要睡着了。
可就在我几乎已经要入眠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好像是有人在门口大声说着什么,而且人数似乎还不少。
我半魇在梦境里,一时间还有些清醒不过来,但这个时候,突然听见一个粗重的声音大喊着:“刘轻寒,我看你就是乱臣贼子!”
“……!”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
这时,身边的妙言似乎也有些响动,我看见她皱了皱眉头,仿佛要醒过来的样子,急忙伸手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被子,她眨了一下眼睛,仿佛还看着我,但立刻睡意袭来,她呢喃了两声之后慢慢的闭上眼睛,又钻进被窝里睡着了。
我这才转过头去,看着虚掩的窗户缝里透着光亮,小心的起身下床,将帷幔放下,然后走到窗边。
楼下,果然一片人声嘈杂。
就在驿站的大门口,好像有不少人聚在那里,不知在说着什么。
而刚刚那个声音,如果我没听错,就是那个邓将军的!
难道,他又去找轻寒的麻烦了?
这样一想,我急忙走到床边拿起衣裳穿好,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妙言,她还安安稳稳的睡着,我便走出了房间,将门关上,驿馆内似乎也有些人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几个房间里都亮起了烛光。
一个护卫从外面走进来,匆匆的去了裴元灏的房间。
是进来报信的。
我站在走廊上,低头看着外面的情形,人影晃动,一时间也分不清谁是谁,但不一会儿,就看到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那穿着一身长衫,清瘦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轻寒,而走在他身后不过一两步距离,一脸警惕,一只手还按着腰间弯刀的刀柄上。
真的出事了!?
我慌忙要往下走,但正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
回头一看,是萧玉声!
我急忙说道:“玉声?那是怎么回事?”
他还算衣衫整洁,但鬓角的头发也有一点乱,应该是刚刚被人吵醒才起来的,但这个时候,他的神情已经非常的清醒冷静了,低头看着下面混乱的人影,只低声说了一句:“事态未明之前,大小姐先不要涉身进去。”
“可是轻寒他——”
“放心,师哥不会有危险的。”
“……”
他这句话,像是陈述,更像是一种保证,我看了他一眼,终于定下心来,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不一会儿,整个驿站似乎都被惊醒了。
许多护卫都从后面走了出来,立刻就将大堂两边的蜡烛点燃,火把插上,将这里面照亮成了白昼。
这时,裴元灏慢慢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身上披着厚厚的长衣,虽然是被人半夜惊醒,但他的神情也显得很清醒,倒是没有太多的怒意,慢慢的走到大堂上去,然后坐在首位的椅子里,慢慢的说道:“怎么回事?”
第1952章 常晴失望的眼神
裴元灏身上披着厚厚的长衣,虽然是被人半夜惊醒,但他的神情也显得很清醒,倒是没有太多的怒意,慢慢的走到大堂上去,然后坐在首座的椅子里,慢慢的说道:“怎么回事?”
那个邓将军立刻上前跪在地上,说道:“皇上,末将抓到了奸细!”
“哦?奸细?”
他的眼角微微挑了起来,道:“谁是奸细?”
那邓将军反手一指:“就是他,刘轻寒!”
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已经五更天了,皇帝都已经睡下了,如果没有任何的事故,邓将军不可能在这个时间里闹出这么大的响动,也不可能把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到他头上。
我忧虑的看向轻寒,他却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脸上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
裴元灏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仿佛对视了一下,但谁都没有任何动静,裴元灏坐在椅子里换了个姿势,轻轻的掸了掸自己的衣衫,然后说道:“你刚刚说,刘轻寒是奸细?”
“对!”
“他做了什么?”
邓将军两眼赤红,回头瞪着刘轻寒道:“就在刚刚,末将带人换防的时候,看到他一个人避开了我们的人,鬼鬼祟祟的往外走!”
“哦?”
裴元灏睁开了一线眼睛,又看了刘轻寒一眼。
我的眉心也微微一蹙。
轻寒他,又一个人在半夜出去?上一次在晋侯府的时候也是这样,别的人都没能跟得上他,我也是在第二天早上他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他在外面呆了一整晚,他说是有事出去办了,但到底做什么去了,他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可我知道,这件事在裴元灏的心里,肯定是个疑点。
现在,他又这样半夜的时候一个人出去?
我有些紧张的看着他,连我身边的萧玉声气息也微微的一沉,显然对这件事,他也不是不上心,只是碍于师哥的面子,他不能去跟踪他,但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也很想知道的。
我原以为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轻寒不论如何都该说一点什么来辩解,但他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说。
裴元灏沉默了一会儿,还没有说话,这时,萧玉声已经悠悠的说道:“这位大人,我师哥一个人出去是为了什么事,你查清了吗?”
邓将军顿时愣了一下。
武人就是这样,做事情太过冲动,俗话说捉奸捉双,捉贼拿赃,就算谁都知道半夜出去的行为不算光明正大,但如果没有拿到他到底在做什么事情的证据,“奸细”这顶帽子还是很不好扣的。
邓将军眉头一皱,回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就说道:“你又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萧玉声只淡淡的笑了一声,道:“我是什么人不要紧,只不过——天下人管天下事,我眼睑耳闻心有所想,有什么不能说的?”
“……”
“若邓将军处事公平,也就不怕有人说什么了。”
邓将军立刻怒道:“你敢说我处事不公?!”
“难道不是吗?”萧玉声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什么都没查清楚,只看见我师哥外出,就认定他是个奸细?这样武断,只怕不好吧?”
萧玉声到底是西山书院的二把手,几句话,就把这位将军堵得无话可回。
眼看着邓将军都要发怒了,直到这个时候,刘轻寒才抬起头来,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萧玉声轻轻的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萧玉声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但这个时候,也的确没有他再说话的机会了,裴元灏坐在椅子里,眉心微蹙,沉声说道:“到底刘轻寒半夜外出是要做什么?可查清楚了?”
“这——”
邓将军憋红了脸,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周围这些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也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其实谁都知道,在眼下这样风雨飘摇的时期,刘轻寒在五更时分一个人偷偷的走出去,必然是有缘故的,再加上近日来一些流言蜚语,和他的态度,想来,这件事也的确不简单,所以邓将军才会立刻将事情闹得这么大。但——不管这么晚他出去到底有什么目的,没有拿到他做任何事的证据,并不好在此给他定罪,毕竟这里已经不是京城,不是皇宫,不是扣一个“谋反”的罪名就能诛九族的时候,再加上刘轻寒此时的身份势力,的确,裴元灏也不能凭着邓将军的一句话就把他怎么样。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但我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因为我看见,从头到尾,轻寒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过。
眼看着大家都有些僵持的意思,这个时候,一个文官从人群中走出来,轻声说道:“阳伯啊,都已经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吗?皇上这些日子日夜忧心,已经非常劳累了。还是明日再议吧。”
邓将军一听有人这样和稀泥打圆场,怒道:“什么闹?我闹什么闹?我是为皇上抓住了这个奸人!”
那文官又看了裴元灏一眼。
这个时候,裴元灏也没有任何的态度,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那文官便叹了口气,说道:“阳伯,我们都知道,这些天你跟刘公子为了行程的事——,但你要知道,刘公子也是一心为皇上着想。他晚上出去,不过是随处走走,你这样一闹,岂不让人笑话?”
邓将军立刻瞪圆了眼睛:“你是说本将军挟私报复?!”
那文官咳嗽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就在他二人话赶话,眼看着就要吵起来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两个身穿铠甲的人走到门口,看样子像是邓将军的副将,其中一个告了罪,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周围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都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着。
我也看着他们,不知为什么,心情微微的有些发沉。
当那个副将的话说完的时候,邓将军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了。
发生了什么?
大家仿佛都意识到了事情有变,全都凝神的看着他,只见邓将军慢慢的抬起头来,对着刘轻寒说道:“刘公子,有一个问题,请你回答一下。”
刘轻寒慢慢的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仿佛凝了寒霜一般,今晚的事情闹到现在,他才终于开了口,口气也跟他的表情一样的冷漠:“邓将军请问。”
邓将军冷冷的说道:“我的手下在刚刚发现公子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匹马。不知这匹马,是否刘公子所有之物?”
“……”
我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而刘轻寒垂下眼睑,仿佛想了一下,正要开口回答的时候,那个邓将军又说道:“刘公子最好还是照实回答,我的人可是在那匹马上发现了刘公子的私物的。”
“……”
这一下,周围的人更是变了脸色。
刘轻寒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没错,那匹马是我的。”
一听到他这句话,人群中已经传来了有人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我的心跳也一下子沉了下去。
身边的萧玉声没有说话,但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目光忽闪,在所有人都没有在意的时候,他已经慢慢的往刘轻寒的身边走了一步。
邓将军脸上的笑容此刻已经算得上狰狞了。
他狞笑着说道:“刚刚他们说,刘公子不过是半夜出去走走,本将军拿了你,是拿错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还看了一眼刚刚那个帮刘轻寒和稀泥打圆场的文官,那个文官显然也有些后悔刚刚言语冒失,脸色都苍白了起来,额头上的冷汗一颗一颗的往下滴,但邓将军的枪口自然不是对着他的,仍旧问刘轻寒刀:“那请问刘公子,你半夜不睡觉,真的只是出去走走?要真的是走走,为什么另备一匹马?你是要去见什么人?还是你要传递什么消息出去?”
这一回,邓将军大概知道自己的成败就在此一举,每一句问得都如刀锋一般锐利,刀刀都见骨!
而刘轻寒的脸色越发的冷了起来。
眼看着他沉默下来,邓将军却又追问道:“刘公子,请说啊!”
“……”
“难道刘公子只能靠别人为你辩白,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吗?!”
眼看着他越发的咄咄逼人,周围的人虽然都意识到,今天的事情有些复杂,但大家都没有再开口的。
我看见常晴这个时候也走了出来,显然对外面的局势,她是看了,也听了许久,这个时候看向我时,目光中多少透出了一点失望。
邓将军一下子冲到他面前,低声怒斥道:“刘轻寒,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说话吗?你以为你不说话,就可以瞒天过海,蒙混过关?!”
“……”
“还是你以为,这里还有人能保你?”
人群中,也有一些目光看向了我。
我仍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动,刘轻寒的目光甚至一眼都没有朝我这里看过。
这个时候,裴元灏轻咳了一声,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