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3章 刘轻寒,你真的要走吗?
这个时候,裴元灏轻咳了一声,终于开口了:“刘公子,你另备一匹马,深夜独自外出,到底所为何事?”
“……”
裴元灏的目光灼热,定定的看着他:“朕对你,可是很相信的,你不要让朕失望。”
刘轻寒低垂着眼睑,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他,很平静的说道:“可是在下对皇帝陛下,却有些失望。”
……!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所有的人都听得出来,刚刚裴元灏虽然开口是在质问他,说话还算客气,却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会对裴元灏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是在京城,若是在皇宫中,这个时候他只怕已经被拖下去砍头了。
但即使这样,邓将军他们还是立刻指着他怒骂起来——
“刘轻寒,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对皇上不敬!”
“你欺君犯上,该当何罪!”
周围的人吵吵嚷嚷,都叫喊着要杀掉他,我的气息也有些慌乱了起来,但眼看着萧玉声对我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而他自己已经往刘轻寒的身边走去;另一边的常晴显然也感觉到事态有点紧张,急忙走向裴元灏那边,显然是想要过去劝说他。
可是,有点出乎意料的是,所有的人都在怒骂刘轻寒的时候,裴元灏却没有立刻勃然大怒,而是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
半晌,他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对朕,很失望?”
刘轻寒平静的说道:“言不听,计不从,在下,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再留下了。”
“……”
“在太原的时候,在下就想要离开,但仍旧留下来,是希望皇帝陛下能明白在下的苦心,但看来,陛下仍旧一意孤行。”
裴元灏的眼睛还是直直的盯着他:“今夜,你想要离开?”
“不错。”
刘轻寒一说完,那几个武将更是怒发冲冠,纷纷骂道:“你还想走?”
“我看你就是一个奸细,想来皇上身边作乱,皇上英明神武不听你的鬼话,你就想要逃走!”
“来人,把他拿下!”
武将开口自然和文官不同,立刻,驿站内的一群侍卫就从四周围了上来。
但只听砰地一声,几乎和他们同时的,一群护卫从大门外一下子涌了进来,立刻围在了刘轻寒的周围,就听见仓朗朗的锐响,几十把刀剑出鞘相对峙,顿时寒光四射,照亮了整个驿馆。
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萧玉声一个箭步就往刘轻寒的身边冲,但刘轻寒像是一直注意着我们这边,眼看着他过去了,低声斥道:“回她身边去!”
萧玉声一愣:“师哥?”
“回去!”
萧玉声虽然也算是西山书院的二把手,连在朝中掀起骇然大波的查比兴都要听他的话,但面对刘轻寒,他终究还是不能造次,又沉住气,慢慢的退了回来。
而我上前一步,看着周围刀剑环伺下,寒光中他那张愈加阴郁的脸庞。
他好像,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刻了。
那个邓将军已经带着人围住了他,仰天长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刘轻寒,你果然是个奸细,你跟在皇上身边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行刺皇上!”
一听他说“行刺”两个字,大家更是紧张不已,那些侍卫们的刀剑不断的往前逼近,几乎已经能听到刀锋剑刃相交击发出的刺耳的声音!
一触即发!
“刘轻寒,你真的要犯上作乱吗?”
轻寒背着手,只淡淡的看向裴元灏,说道:“在下,只是想要离开罢了。”
在周围都一片混乱,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似乎也就只有他们两,站在暴风雨中心的这两个人,还能平静的对话,可是就在他们刚刚说完的时候,周围又是一阵混乱,那些武将们早已经竖起了全身的刺,哪里还能容得了他“离开”。
“不行,不能让他走!”
“他是奸细!”
……
其他的那些文官见此情形,也知道今天的局势不对,刚刚那个还在帮他说话的文官此刻已经脸色惨白,冷汗如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要知道如果刘轻寒承认了这个罪状,刚刚他的那些话就相当于承认自己也是同谋,现在他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正在想方设法的帮自己脱罪。
眼看着群情激奋,那个文官一咬牙,索性叫喊道:“还愣着干什么,保护皇上,杀了这个奸细啊!”
他的话音一落,那些侍卫们更是被激得往前逼去,一时间,双方的人几乎已经要动手了。
“住手!”
就在这时,我走上前去。
我的声音并不大声,在人人都呼喊叫嚣的时候,几乎很容易就被忽视了,但是,却偏偏被两个处在最中央的人听到,他们两都转过头来看向我。
立刻,周围的人也全都随着他们的目光转过头来。
我走到两路人马的中央,感受到刀剑所散发出来的寒意,一时间也有些战栗。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恶化得这么快,虽然在晋侯府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两的意见不合,这些日子也一直都有小小的摩擦发生,可不管怎么样,裴元灏和刘轻寒之间都一直维持着一种几乎危如累卵的平衡,而且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不会去打破;但现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整件事向着最坏的景况推进,眼下,刀剑相向,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了。
我也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
我走到他们中央,面对着裴元灏,沉声说道:“陛下请息怒。”
裴元灏坐在椅子里,虽然他一直都很冷静,但这个时候微微挑起眼角看着我,才像是应了我的话,终于有了一点怒意似得,冷笑道:“你看朕,像是在发怒的样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圣裁明断,刘轻寒当初不是奸臣,现在也不会是奸细。他若真的要行刺,早在太原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到今天?他未食君禄,却担君之忧,所为种种,这里的人又有多少能够做到?今夜,就算他是要离开,也是人之常情,天下大势尚且分合不定,更何况人?陛下何必以刀剑相加,绝人后路呢?”
他冷冷说道:“你这么说,是朕欺他太甚?”
我说道:“民女只是认为,刘轻寒无罪,不至死!”
听见我这么说,周围的人全都吵嚷了起来,一时间也听不清到底他们在说什么,但在吵嚷了一阵子之后,大家似乎也意识到根本没有一句话能真的有用,倒是一个官员走上前来,指着我们说道:“颜大小姐,你若要这么说,那就是有意偏袒了。”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哦?”
“刘轻寒不过偶立寸功,就敢在陛下面前狂言乱语,罪犯欺君,理当问斩。”
我冷笑了一声:“刘轻寒他,偶立寸功?那请问这位大人,在护送皇帝陛下这一路上,你可立过多大的功勋?”
他一愣:“这——”
“大人说不出话来,也就是说,未立寸功。未立寸功,就敢在皇帝陛下面前妄言他人的生死,你这,又算是什么罪名?”
我这话,其实已经拉偏了,是居功自傲的意思,连常晴听着,也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果然,那个邓将军冷笑了一声,说道:“颜小姐这话,口气甚大。这么说来,刘轻寒立了那一点小小的功勋,就可以应世人所歌了?”
周围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我的心也猛地一沉。
果然,这件事还是要被提出来!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轻寒要在这个时候离开了。
这首歌已经传唱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皇帝知道,皇后知道,连那些武将也全都听出了其中的深意,他若再不走,这里的武将随时都可以以这个为借口杀掉他!
想到这里,我回过头去,只见在刀剑环饲下,轻寒的脸色比刚刚更加苍白了一些,但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的眼里却浮起了一点冷冷的笑意来。
而裴元灏的气息在这个时候,明显的变重了。
那个邓将军慢慢的走上前来,说道:“帝出三江……文人立刀……刘轻寒,你让人四处散布这样的谣言,到底居心何在!”
这话一出口,顿时,整个驿站内的气氛几乎已经悬在了一根头发丝上。
我心里一紧,急忙转过身去对裴元灏道:“陛下!”
我的话几乎还没出口,就看见他一挥手,袖子在风中扬起了一阵风。
“都给朕住口!”
一时间,所有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偌大的驿馆里,那么多的刀剑林立,这一刻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慢慢的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
可是,他的目光却并不是看着我,而是越过我的肩膀,看向了站在我身后的刘轻寒。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的圣裁明断。
不知多了多久,我听见他的气息一沉,慢慢的开口道:“刘轻寒,你真的要走吗?”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第1954章 等我!
不知多了多久,我听见他的气息一沉,慢慢的开口道:“刘轻寒,你真的要走吗?”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
他这话,竟不是要定罪!
刘轻寒的目光微微的闪烁着,也看着他:“陛下,可愿意让我走?”
裴元灏淡淡的一笑,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说道:“你也知道,朕并不想在此刻杀你,也不该在此刻杀你。”
刘轻寒仿佛也微微笑了一下:“陛下圣明。”
说到这里,如果周围的人还看不懂是什么局势,那显然就有些迟钝了,裴元灏这句话的意思,是自己不会杀他,如果刘轻寒要走,他会让他走。
邓将军他们几个武将显然有些急了,上前一步道:“皇上!”
裴元灏轻轻的一挥手,截住了他们几个人未出口的话。
他接着说道:“不过你也要知道,若你走了,代表什么。”
这句话,他虽然是对刘轻寒说的,可他的目光却低下来看向了我。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等到他转过往自己的椅子走去重新坐下的时候,我慢慢的回过头去,因为皇帝的那几句话,气氛瞬间变得不那么紧绷了起来,连刚刚已经要比上前去的侍卫都纷纷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刘轻寒也挥了一下手,他的人也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他却往前一步,走到了我的面前来。
“轻寒……”
我的心里也已经感觉到了什么,眼看他走到我面前来,我的眉头紧皱,声音微微沙哑的说道:“你难道——”
“我一直在犹豫,因为我想把你也带走。”
虽然,我是他从裴元修的手里救出来的,虽然,我们一路都是在一起,虽然,我也打定了主意和他一起回西川,但这一刻,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对我说这句话。
一时间,我也愣在了那里,说不出话来,只呆呆的看着他。
而他低头看着我的时候,目光中多少闪烁着一点矛盾和无奈。
这时,他慢慢的抬起头来,往我身后看去。
我也下意识的一回头,就看见自己的房间,门被打开了一些,妙言趴在门上一脸苍白的,眼中满满都是惊惶不定的神情,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好像生怕自己一眨眼,我就会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我的心跳顿时沉了一下。
再回过头来看向刘轻寒的时候,他上前一步几乎已经贴到了我的身上,低头在我耳边说道:“……等我。”
我微微一怔。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看着我的眼睛,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后退了一步,对着裴元灏一拱手,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一时还有些怔忪,刚刚他在我耳边说的话,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眼看着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而他自己的那些护卫立刻也都跟了出去,最后几个人收回刀剑跟着往外走的时候,我下意识的也上前了一步,但就在这时,妙言就像是一早就提防着我这一步,急忙跑过来保住了我的手臂:“娘!”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门外那些远去的身影上,也没有人看到她匆匆忙忙的跑出来,头发还是乱的,我急忙伸手抱住她,用袖子盖在她的身上,又慌乱的看向外面,隐隐的,能看到驿站门口的灯笼照耀着几个人影飞快的上了马,立刻便策马离开了这座驿站。
他走了。
“娘,不要走!”
妙言紧紧的抱着我的手臂,将脸贴在我的袖子上,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扬起的一阵风,从门外吹来,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扑上了一点寒意。
这个时候,我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低头看着女儿几乎惊恐的样子,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娘没走,你别怕。”
她却还是不敢松开我的手,紧紧的抱着我,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抱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双手还在微微的发抖。
我知道要安慰她不是一时半会的,再回头看了裴元灏一眼,他已经慢慢的扶着椅子的扶手坐了下去,不知道是因为这么晚还将他叫醒,扰了他的睡眠,还是眼下的事态越发的不受控制,让他更加的劳累,这个时候,我多少也从他的眼角眉梢里看到了一丝倦怠来。
他也看着我,又看着抱着我手臂的妙言,沉默了许久,对着身边的常晴说了一句话。
常晴便走过来,轻轻的揽着我的肩膀说了一句“先回去吧”,我便和她一起带着妙言,转身往我们自己的房间走去。
刚刚走上去,就听见几个武将回过神来,都有些气急败坏,邓将军痛心疾首的说道:“皇上!皇上不该放刘轻寒走,这是放虎归山,刘轻寒一定会将皇上的行踪泄露,只怕到时候——”
“是啊皇上!”
周围的人也急忙符合道:“刘轻寒就算不能杀,也不该放!”
“皇上,请皇上准许,末将带几个人将他们截住!”
“不能让刘轻寒就这么走了!”
他们几个七嘴八舌,却一个人说清楚了的都没有,倒是刚刚那个帮刘轻寒说话,后来为了脱身叫嚣着要杀了他的文官,这个时候上前跪在裴元灏面前,惊恐万状的说道:“皇上,微臣死罪!微臣竟然未能看透刘轻寒的真面目,竟然相信他是一心为了皇上,微臣该死!”
裴元灏只用眼角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一挥手:“爱卿不必多虑,刘轻寒的事,朕自有决断。”
这个文官却不肯起身,继续跪在地上说道:“皇上,微臣有罪,但现在皇上哪怕要砍了微臣的脑袋,微臣也要冒死进言。刘轻寒不能放,他手中握有重兵,在西川还自己的违逆势力,皇上若放他回去,只恐对——对太子不利。若他再跟叛军勾结,泄露皇上的行踪,那微臣就是万死,也不能赎今夜妄言之罪啊!”
他说得声泪俱下,磕头连连:“请皇上,一定要追回刘轻寒,一定要杀了他!”
我看得眉心微微一蹙。
这个人,显然知道刚刚自己说错了话,这个时候就一定要置刘轻寒于死地,才能将自己的过错彻底的掩盖,而他这样一领头,几个武将更是不能平静,纷纷叫嚣着要出去将轻寒追回来,甚至邓将军已经赤红着眼睛说道:“皇上若不下令,末将就是自己一个人,也一定要追上他,将他斩于马下!”
这个时候,裴元灏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沉吟了一番,然后说道:“好吧,阳伯,你带人去吧。”
邓将军一喜,立刻拱手道:“末将领旨!”
说完,走到门口大手一扬,带着几个人便上马追了出去。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门口,常晴有些担忧的喃喃自语:“真的要去追吗?”
我没说话,转身推开门,带着妙言走了进去。
虽然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但以刘轻寒的骑术,和他带着的那批人来说,已经足够跟邓将军他们拉开一段距离了。
他们是追不上的。
回到房间,屋子里比外面更暖和一些,但人的心里如果有烦恼,暖和就会变成燥热,我隐隐的感到自己的额头上一片细汗,连后背也是汗淋淋的,将贴身的衣裳都弄湿了。
妙言却显得有些惊魂未定,她还一直抱着我的手臂不放,这个时候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娘,三叔真的会背叛父皇吗?”
我和常晴听到这句话,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
我,是相信他的。
虽然今晚,他的一些举动让人看起来的确是不太寻常,甚至对裴元灏说的那些话,也是僭越,若是在以前京城里的时候,十个刘轻寒头都被砍没了,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裴元灏自己也知道不能杀他,而且他这么做,我相信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只是,裴元灏身边的文臣武将都不能理解。
而裴元灏自己,也不是完全的相信他,更不能轻易的采纳他的建议。
不过常晴的态度——我看得出来,她是对刘轻寒非常失望的,只是现在当着妙言的面,她并不愿意多说什么,只对我说道:“出发之前,你就不要再出去了,现在的局势很复杂。”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轻寒今晚的出走,就是因为那首民谣,他和裴元灏已经意见不合,又出现了这种流言,他必须要提防自己被这些武将愤而杀死,而我刚刚为他说那些话,也得罪了不少人,万一真的有人逼宫要我的命——轻寒留下的人是可以保护我,但闹出麻烦来就不必了。
我们在房间里,还能听到下面吵嚷了一阵子,常晴叹了口气,说道:“我去看看皇上那边,你们先休息吧。”
说完便推门出去,扣儿他们急忙扶着她走了。
门一关上,也稍微隔绝了一点外面的喧闹声,但屋子里,两个人并不平静的心跳和气息,就显得更加的突兀了。
我回头看着妙言,她原本还紧张兮兮的望着我,但这个时候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低下头去,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坐到床边,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平视着她的眼睛。
“妙言,你跟他,说什么了?”
第1955章 我想要和你,还有父皇在一起
我坐到床边,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平视着她的眼睛。
“妙言,你跟他,说什么了?”
她的眼神越发的慌乱,想要躲开我,慌不择路的时候只能低下头去,但好像又知道根本没办法躲得开,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我一下,嗫喏道:“什,什么?”
我耐心的说道:“娘问你,之前你三叔来找你,说要跟你好好的说说话。你跟你三叔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啊?”
她这句话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最后几个字几乎就湮没在自己闪烁的目光里了。
我沉下脸来看着她:“我不记得自己有一个撒谎成性的女儿!”
她微微一震,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并不是声色俱厉,只是很严肃的看着她,但她也很明白我的脾气,当我严肃起来的时候,就是生气的前兆。
她急忙说道:“娘不要生气!”
我还算平静的说道:“我现在还没有生气。”
“……”
这一回,她大概真的知道有些事情是躲不过去的,咬着下唇挣扎了许久,终于轻轻的说道:“我,我真的没有跟三叔说什么,我只是,我只是让三叔不要抢走娘。”
她说着,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我:“我怕娘不要我。”
我的眉头微蹙:“娘怎么会不要你?”
“……”
“他又怎么会抢走我?”
“……”
我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要生气还是要心疼,但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心疼的感觉还是立刻就掩盖过了其他的情绪,我伸手摸着她的脸颊,柔声说道:“难道你以为,娘会不要你吗?”
“可是——”她看着我道:“娘如果和三叔在一起了,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
这一次,我没有立刻回答她。
也的确是因为,我回答不出来。
现在,我还没有跟刘轻寒拜堂,可在一起这个决定,是我已经做定了的,他和裴元灏还有些事情未了,所以我得以留在这个地方,但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跟他成亲了,如果有一天,他和裴元灏将大事解决了,如果有一天,我们双方的关系不再像今天这样可以和平的相处,那么我们该如何处理和妙言之间的关系。
我想过太多可能的未来,却想不到一个答案。
就如颜仪所说,有些事,是无解的。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着妙言——我,并不后悔自己做下的这个决定,也相信她对刘轻寒的感情终将过去,更相信刘轻寒能处理好和她的关系,但,看到女儿那谨小慎微的样子,也的确让我的心中的怜惜和愧疚也更加深重了一些。
我轻抚着她的脸庞,内心也矛盾纠结不已,轻声道:“妙言,我——”
“娘,为什么一定要是三叔呢?”
她打断我的话,一双眼睛泫然欲泣的望着我。
“……”
我一时间喉咙发哽,也回答不出来。
她抓着我的那只手用力的捏着,说道:“娘,可不可以不要是三叔?我知道他,我知道他对娘好,我也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是——可是,可不可以不要是他?娘,我真的不想再和娘分开了,这一次京城里面大乱,我好怕!我好希望娘在身边,可是娘不在,你在三叔的身边!”
“……”
“娘,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想要和你,还有父皇在一起。”
“……”
“我知道,我知道父皇过去对娘很不好,伤了娘的心,所以娘不想要跟他在一起,可是——可是父皇说了,他也可以对娘很好,他会把过去亏欠娘的全都补偿了,他会对娘很好很好的。”
“……”
“娘,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不好吗?”
“……”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毫无预兆也不可避免的滴落下来,划过她的脸庞,落到了我的手上。
泪水滚烫,那温度让我微微的战栗了一下。
终究……我最不希望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我最不想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了。
我两只手都捧着她的脸,拿出手帕来想要给她擦拭干净,却没想到这个动作引发了下一波的泛滥,她的泪水像决了堤一般淋淋落下,不一会儿连我的掌心都沾湿了,可是,她却并没有像小时候一样嚎啕大哭,只是发出一两声小猫一般的呜咽。
看来,这些日子在宫中度过,也让她成长了很多,作为公主殿下的她,即使哭泣,也是要克制的。
我更是心痛如绞,开口的时候,声音好像痛得厉害一般微微的颤抖着:“妙言,别哭了。”
可是我这样一说,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听到她哀哀的哭声,只能将她抱进怀里,泪水很快就浸透了我的衣裳,冰凉的触感浸润到胸口,刺得我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我好像,全都明白了。
妙言对刘轻寒说了这些话……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天,妙言会一直缠着我,甚至让我回去一趟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那天,看见我们三个人在园中闲逛,看到妙言给了我和裴元灏一人一枝桃花的时候,刘轻寒的神情会显得那么怪异;为什么他会想要留我在身边,但当我们两个人太过接近的时候,他又会表现出那么多顾忌来。
尤其那天,他那句话——你不要在我这里耽搁得太晚,妙言肯定不想看到我们两这样。
其实,我早应该想到,他明明是为我而来,也明明告诉了我,他会改,会真心实意的跟我在一起,为什么到了晋侯府不久,态度就变得内敛了起来。
是因为妙言。
感情,有的时候会成为一种负担,尤其是他和妙言之间,不管他多么的光明磊落,但对着这样一个孩子,他终究会产生亏欠的情绪,而妙言对他说的那些话,在他心里产生的影响——我几乎可以想象,这些天来,他在经历什么样的煎熬。
而妙言,她的内心,又有多少痛楚呢?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的抱着她,一直等到她哭过了,泪水终于止住了,我才轻轻的放开了她,用手帕擦拭着她被泪水横肆已经狼狈不堪的小脸,妙言还抽泣着,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我:“娘,你别不要我……”
我柔声说道:“娘当然不会不要你。”
“真的吗?”
“娘就你一个女儿,为了你,娘生死都经历过几遭了,又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她听见我这么说,脸上恍过了一点笑影,急切的说道:“那娘——”
我不等她将话说完,就温柔却坚定的打断了她的话:“可是,娘要不要你,跟要不要回到你父皇身边,是两回事。”
“……”
“妙言,这不能混为一谈。”
她愣了一下,像是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愕然的看着我。
半晌,她喃喃道:“娘不答应我吗?”
“……”
我叹了口气,轻轻的擦拭她的脸颊,柔声说道:“你现在还太小了,很多事情,娘没有办法完全跟你讲,更没有办法让你明白,等你长大了之后,也许经历一些事情,就能明白——能明白我,也能明白你父皇。”
她还是看着我,低声问道:“娘真的不答应我吗?”
“……”
“娘,你是不是还是不能原谅父皇?”
“……!”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抬头看着她,她显得有些急切,又有些无助,声音沾染着湿意,几乎又要哭出来了:“可是父皇说了,他会好好的对娘的。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会很幸福很幸福的。娘,难道你不觉得吗?那天我们一起吃饭,还有,还有我们一起在花园里的时候,娘不是也笑得很开心吗?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呢?”
“……”
“难道三叔真的比我更重要,比父皇更重要,比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更重要吗?”
眼看着她又要哭起来了,我急忙抱着她:“妙言,你先不要这样。”
“……”
“你听娘说好吗?”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开始挣扎要摆脱我的手,一边挣扎一边哭着说道:“我不听!娘你就是不肯要我了,你就是有了三叔就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娘了,我不要你了!”
她不是没有这样发过脾气,在吉祥村的时候,比现在更激烈的情况都有,但那个时候,她只是个小孩子,可现在,却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了,我虽然有处理这样情况的经验,却没有这样的力气,更要顾忌着不让她闹得太厉害被外面的人听到。
眼看着她越闹越厉害,我沉声道:“妙言,你说的是真的吗?!”
“……”
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毕竟,不是随便说什么,说完就可以不负责任的年纪,看见我严肃的盯着她的表情,她一时间也有些傻了。
上一次,她说过这些话之后,就哭哭啼啼的走了,直到顾平追上去,跟她说了许久,才将她劝回来。
可这一回,没有顾平了。
而她,泪眼朦胧的看了我许久,转过身去,却不是离开,而是自己爬上床,将被子拉上去盖着自己全身,便不动了。
看着被子里她微微抽搐的样子,我的心里一时间也全都乱了。
第1956章 妙言,人生太长了
看着被子里她微微抽搐的样子,我的心里一时间也全都乱了。
之前想要跟她说的那些话,此刻已经在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不仅说不出口,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只觉得心里痛得无法自拔。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我沉默了许久,还是轻轻的伸手轻抚着被子里高高怂起的一块,是她消瘦单薄的肩膀,还随着她的抽泣在微微的抽动着,我知道她在哭,也能想象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这让我更加的心痛,我柔声道:“妙言。”
“……”
她没说话,只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我又叫她:“妙言。”
“……”
仍旧没有回应。
我叹了口气,坐到床沿,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妙言,娘知道你很难过。你希望我和你父皇,还有你可以永远在一起,这个愿望——娘明白的,娘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期望,所以知道,娘拒绝了你,会让你有多生气,有多失望。”
“……”
“但有一件事,不管你现在还小,对很多事都不能明白,娘都要告诉你——”
“……”
“世事,不会因为你难过失望,或者生气,就必须按照你设想的去走。”
“……”
“那样对别人不公平。”
“……”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都有自己的因果,任何一个人,也都有自己要走的人生道路。娘为了你,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可以死上千万遍都毫无怨言,当娘没有办法为了你而去选择怎么活。”
“……”
“妙言,人生太长了。”
听到这句话,仿佛一个囚徒听到了自己最后的审判一般,我感觉到掌心下,妙言整个人都沉了下去,呜咽的声音更加重了,可她却用力的把被子捂着自己的嘴,一点都没有哭出声。
这样压抑痛苦的女儿,更让我心痛如绞。
|
时间,在她的呜咽声中一点一点的流逝,我就坐在床边静静的陪着她,不知不觉,周围的昏暗被东方慢慢透出的光亮所驱散。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蜡烛早就熄灭了。
而妙言,在不知低声呜咽了多久之后,终于哭累了,也慢慢的睡去。
我小心翼翼的将被子掀开一些,看到她脸上犹带泪痕,小嘴微微的撅着,还满含着诉之不尽的委屈,这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几分。
我低头看了她许久,心情也越发的复杂沉重了起来,不是没想过迟早有一天要面对女儿的责难和质问,可我也没有想到,她的态度会这么激烈——其实,我多少也能明白,她从小就离开了我和裴元灏,在裴元修的身边长大,固然是衣食无忧,备受宠爱,但裴元修毕竟是养父,也有自己的大业要忙,不可能事事俱到,而教养她的多是韩家姐妹,那也不是她的亲娘,多少是有疏离感的;好不容易回到了我的身边,也回到了她的亲爹身边,又终是聚少离多,现在,她比过去的确是懂事多了,又要面对我和她父亲之间的分离。
她有这样的反应,我也并不奇怪。
只是难过。
的确有太多该得到的幸福,该享受的快乐,她都没有得到,如今再是补偿,也终究是一道伤口好过之后留下的疤,昭示着曾经的不幸和凄凉。
我用指头轻轻的抚过她的脸上,还看见她的鼻翼微微的抽动着。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
我回过头去,看着窗外透进来的薄薄的雾气,好像被突如其来的风搅动着,直往屋子里灌,急忙站起身来,但因为坐了许久,腿脚都有些发麻,我差点跌倒,幸好伸手扶着床柱才勉强稳住身形,等到腿脚稍微恢复了一点知觉再走到床边,马蹄声已经止住。
从窗户的缝隙,正好能看见驿馆门口,一队人马走进来。
是邓将军,带着他的人翻身下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沉沉的倦意,还有些沮丧的神情。
看来,是没追上。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不可能追得上,但这个时候我还是松了口气,那个邓将军却是气得不轻的样子,将手里的马鞭重重的丢到一边前来接应的侍从怀里,垂头丧气的往里走去。
是他自己请命,呆会儿,大概还要去裴元灏面前请罪。
不过——
我又往下看了一眼,他带去的人不少,毕竟刘轻寒也带了一些人走,如果要围剿对方,自然人数上必须多出一些才行,邓将军已经走进驿馆大门了,马队的人才全部停下,而我清楚的看到他们在道路上扬起的烟尘,是自西方而来。
也就是说,轻寒他们昨晚离开,是往西边去的。
他只是让我……等他,并没有告诉我他自己会有什么行动,但想来,这里已经临近临汾,再要往西走,对他而言,也就没有更多别的地方可去了。
他走了,却要让我等他。
也就是说,他是会回来的,但等到他回来的那天,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
不一会儿,大家都起来了。
我几乎一夜没睡,这个时候也是头重脚轻,脸色苍白,满眼通红的走出去时,萧玉声看到我都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大小姐,你病了吗?”
我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
他皱着眉头,像是又有点生闷气的,说道:“我知道师哥这样不对,但大小姐不要跟他置气,他——他也有不得已。”
他还以为,我是因为刘轻寒抛下我们就这么离开而生气,我笑了笑:“我真的没事,要跟他生气也不是现在了。”
“那你这是——”
他还兀自担心着,却看见妙言走到另一边马车,玉公公急忙让小太监过来扶着她上去了。
萧玉声这些天是跟着我们一起赶路的,也很清楚妙言一直跟我同乘一车,顿时一愣。
“哎?”
我回头看了一眼,她哭了许久,这个时候眼睛也还是红红的,像只小兔子一样,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一见我也在看她,立刻赌气把帘子放下来了。不一会儿,常晴也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了我一眼,我微笑着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她没说什么,只轻叹了口气,上了那辆马车。
而皇帝的车驾在最前方。
萧玉声立刻明白过来,轻轻的说道:“孙小姐——妙言公主,是不是在跟你生气?”
我勉强笑道:“小孩子,闹脾气呢。”
“……”
萧玉声何等机敏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哪里会容得孩子跟我闹脾气,必然是因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造成了现在的状况,但他也知道这些事自己插不上手,便轻轻说道:“大小姐……凡事放宽心。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
我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刘轻寒留下的人,加上他和集贤殿的学子,这个时候几乎跟朝廷的人马已经分离开了,护着我的这辆马车,现在的气氛自然是有些怪异,但对我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点点头,转身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很快,车队便开始往前驶去。
我一个人坐在一辆马车里面,的确是宽敞了许多,但,也空了许多,轻寒走了,妙言也不在身边,好像一下子,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似得。
我原本想要试着理清一下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尤其是轻寒身上发生的事,可是想不到一会儿,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妙言泫然欲泣的面孔,和她委屈的话语,顿时又是心乱如麻,什么都想不起来。
虽然我告诉萧玉声,那是小孩子闹脾气,可我自己心里很明白,这一回,她不是那么好哄的了。
就这样,我们一路南行。
傍晚的时候,马车渐渐的开始缓行,沿着弯弯绕绕的山路又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隐隐的听到了空中传来虎啸龙吟的声音,撩开帘子往前一看,夕阳照耀着远处的一座城池,因为周围都是一片褐黄色的山地,再加上夕阳如血,那座城池好像置身在火焰中一般。
那就是临汾。
我们的马车在经过了一段山路之后终于上了大道,速度也更快了一些,眼看着越来越靠近临汾城,也能看到城楼上彩旗飞扬,又许多人都在那里等候着接驾。这个时候,一队人马从城内飞驰了出来,很快便到了我们的面前。
领头的那个人,一身戎装,一马当先,如同闪电一般冲到了队伍的前面,然后硬生生的勒住了座下的马匹。
他反手一扬手里的马鞭,身后的马队也立刻停了下来。
紧接着,这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大路中央,裴元灏的车驾前:“山西总兵,布政司右参政张子羽,恭迎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的马虽然停下,但还是激起了一阵烟尘。
我用手帕捂着嘴,撩起帘子的一角,小心翼翼的大量着这位山西总兵。
他大概四五十岁,身姿很挺拔,大概常年的奔波劳碌,脸上的皱纹很多,但还是能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一位相貌端庄的美男子,即使青春逝去,眉宇间的英气仍旧不改。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过去也很少在裴元灏的口中,或者是朝臣们的议论中听到他,可是,从眼下这个景况来看,我就知道,这个人是裴元灏的心腹。
第1957章 妙言绝食
现在山西的局势不明,井陉关虽然大捷,但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那里被攻破是迟早的事,在位的皇帝一直在派人紧追着这个离京的皇帝不放,天无二日,他们两个人之间,迟早是要分出一个胜负。
或者说,分出一个生死的。
现在,跟谁都难保,弃谁都难说。
裴元灏自己也是小心翼翼,他在公孙述那里停留,也的确是因为晋侯对太上皇忠心耿耿,而这一路上他的行迹都没有再暴露过,显然是对山西省里其他的官员,豪强贵胄没有信心,可现在他带着人来到这里,临汾,这位总兵大人还亲自出城迎接,显然是对他非常的放心了。
果然,我听见裴元灏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起来吧。”
“谢皇上。”
那个张子羽站起身来,不愧是个武将,英武过人,腰背挺得笔直,站在马车前面就像一杆标枪一样。
接着,又听见裴元灏说道:“你在前面开路吧,等进了城,朕还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微臣领旨。”
说完,他转过身去一扬手,那些原本已经下马跪拜在地的士兵们全都齐刷刷的翻身上马,他也上了自己的马,带着自己的人在前方开道,裴元灏的车队也跟在他们的后面,慢慢的驶入了临汾城内。
他要来临汾的事,显然是事先打过招呼的,城门口能明显的看到还有人洒过水,街道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是街面上却没有什么行人,显然都已经戒严了,张子羽本人在前方开道,大路的两边还站着许多士兵,基本上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直延伸向前方临汾官署。
这种布置对于皇帝来说显然是有些简陋的,但毕竟现在局势紧张,比起之前在太原时,他连行踪都不能泄露,这个样子,已是难得。
我们的车队一直到了官署门口,这里又有许多官员跪在地上迎接。
裴元灏先下了马车,听着他们山呼万岁,只轻轻的一挥手:“都起来吧。”
“谢万岁。”
他抬头看了看,张子羽走到他身边,很轻的说道:“还请皇上先入内歇息。”
他点点头,便由身边的人陪着进去了。
这个时候,我们才相继慢慢的从马车上走了下去。
是萧玉声过来扶着我下的马车,刚一站定,我立刻就看向前面,常晴带着妙言走了下来,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这一路上仍旧不开心,我看见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仿佛还带着泪光,抬头一看见我,撅噘嘴,立刻又转过头去避开了我的目光。
常晴一见此情形,脸上便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我想,这一路上在马车里,她应该是有劝说妙言的,但妙言还是不肯原谅我。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只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这件事我并不着急,她又叹了口气,便带着妙言先走了进去,而我回头交代了一下萧玉声,让他控制住轻寒留下的人,虽然这些人现在是在保护我,但昨晚刘轻寒跟邓将军那一闹,双方很容易摩擦出火花来,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
萧玉声也明白,立刻便带着那些人下去了。
我转过头去,就看见扣儿站在我身后,轻声说道:“颜小姐,皇后娘娘让我来服侍你。”
常晴,真是有心。
我微笑着说道:“辛苦你了。”
“那里,颜小姐请吧。”
我被她护着,慢慢的走进了临汾的官署。
|
临汾这个地方,东倚太岳,西临黄河,与几个重要的城市相邻,地理位置非常的敏感,也是历代兵家的必争之地,所以这座城池与别不同,格外的气派宏伟,官署也显得非常的肃穆森严。
一路走进去,虽然周围都打扫得窗明几净,阳光也很好,可就是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扣儿扶着我走进大堂的时候,裴元灏已经坐在了正座上,皇后也和带着公主坐在一旁,张子羽和其余的官员都进来向皇帝请安,等皇帝问话。
扣儿扶着我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裴元灏大概觉得人太多了,便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了张子羽,脸上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说道:“你起来吧。朕听说了,你在山西这里干得不错,前一向还有折子传到京里来,说山西的老百姓有给你立生祠的。看来,你很得老百姓的拥戴嘛。”
那张子羽跪在地上,低头不起,道:“这些都是老百姓一时兴起乱建的,微臣已经让人去把那些生祠推了。”
“这倒不必,百姓拥戴你,说明你官声好。朕用你这样的人,也用得舒心。”
“蒙皇上恩典,微臣敢不肝脑涂地。”
虽然我看得出来张子羽目光闪烁,显然是有些话要说,但刚刚见面,见的又是皇帝,自然不敢一开始就把什么都和盘托出,两边都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而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往我们这边轻轻的看了一眼。
像是在寻找什么。
裴元灏自然也看出来的什么,微微蹙眉,正要开口问他,就见张子羽转过头去,正色说道:“皇上,皇上一路奔波劳碌,想来十分辛苦。微臣已经命人准备好了一切,皇上和皇后娘娘是否要先休息一番?稍后也准备了晚宴,皇上是不是见见这边的官员?”
裴元灏想了想,说道:“见就不必见了。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晚宴也不必,都撤了吧,你先留下来,朕要跟你说说话。”
“是。”
说完,裴元灏又转过头来对着常晴道:“你们就先下去休息吧。”
常晴急忙带着妙言起身:“是。”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我也跟着她,但妙言仍旧不肯理我,很快就走得没影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裴元灏的目光似乎也看着这一边,脸上透着一点说不清喜怒的神情。
|
虽然这个官署修得十分气派,但到底也是官署,不是侯府,更不是我们去过的任何一处行宫别馆,没有那么多的风景如画,入目所见皆是灰色的砖墙,刻板的门廊,就连服侍我们的丫鬟侍从也并不多话,分别领着我们到了各自的房间里。
而妙言,根本连背影都没有留给我。
扣儿跟了常晴那么久,年纪也不小了,从过去的伶俐机敏,到现在的体贴入微,坐下没多久她就给我奉上一杯热茶,柔声说道:“颜小姐不要太担心,皇后娘娘一直在开导公主殿下,殿下那么聪明,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跟自己的娘赌气呢。”
我笑了笑,接过茶来喝了一口。
扣儿见我不太想说话,便也不多说,转身去帮我收拾床铺,我想了想,问道:“我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妙言在宫里,过得如何?”
她正帮我铺床,听见我这么问,急忙回头说道:“皇后娘娘照料公主殿下,非常尽心。”
“……”
“连太子的事,都还没这么仔细呢。”
我知道她误会了,便笑道:“这是自然的,我对皇后娘娘,比我自己还放心呢。”
听见我这么说,她自己也知道是领会错了,再低头想了想,便说道:“公主殿下在宫中这段时间,皇上管得还是很严的,尤其出了丽嫔娘娘那件事,皇上基本上不让公主在宫中四处走动,即便有事出去,也必然是有人跟着。”
“哦……”
“皇上虽然忙,但十天半个月的,一定会抽出时间来陪伴公主殿下。”
“……”
“皇上对其他的皇子公主,都没有这样上心的。”
“……”
我沉默了许久,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扣儿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又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看了看我,当然也知道就算有什么我也不会跟她说,便也没多问,铺好床之后,便下去跟这个官署里的侍从们交代了几句,稍事休息了一番,他们准备好了热水,我洗了个澡洗掉了一身的风尘,然后晚饭就送来了。
前些日子都是跟妙言一起吃饭的,今天一个人对着一桌的菜,难受的感觉就更加突兀了。
看见我捧着碗不动,扣儿又给我盛了一碗热汤放在一边,柔声劝道:“颜小姐没胃口吗?没胃口还是勉强吃点吧,我们接下来还要赶路呢,身体饿坏了可怎么行?”
我有点好笑自己也像个孩子似得,还要人哄,便掩饰的笑了笑:“不是,我只是在想,妙言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的话音刚落,扣儿的手一抖,碗里的汤就洒出来一些。
她惊了一下,急忙那帕子来擦拭,我有些意外的抬头看着她——扣儿跟着常晴这么多年了,不应该是个毛手毛脚的人,再看她时,发现她的目光竟有些闪烁的,在避开我。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
“扣儿……我相信你,你可不要有事瞒着我。”
看见我的面色严肃,扣儿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颜小姐,其实今天一整天,公主殿下都不肯吃东西。”
“什么?!”
我大吃一惊:“她不肯吃东西?为什么?”
“她,她还在生气。”
“……”
“皇后娘娘哄了她很久,可她就是不肯吃。”
我顿时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第1958章 你真的要逼死她吗?
我顿时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扣儿轻声说道:“皇后娘娘想着,才一天的时间,总能开导公主殿下的,所以这件事就先不闹大,于公主的声誉也不好……颜小姐,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娘娘绝对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
常晴当然不会是有意要瞒着我。
可是,我却怎么也没想到,妙言竟然要用绝食来对待这件事!难道,我给她的答案,真的让她那么难以接受吗?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这件事能不能好好解决,一想到女儿一天都没吃东西,我哪里还吃得下什么,急的立刻放下碗筷就要走出去,扣儿急忙追上来:“颜小姐,你就这样过去啊?”
“我要去看看她,她不能饿着。”
“皇后娘娘会劝她的。”
“不行,我还是要去看她。”
一看我的态度这么坚决,扣儿也知道是劝不住了,又看见外面天色已晚,周围的屋檐下都挂上了灯笼,急忙回屋也点了一个灯笼,追上来陪着我一起去了常晴的居所。
不过,才刚刚走到院子门口,迎面就看到另一边,也有一盏灯笼慢慢的移过来。
定睛一看,是裴元灏,身后还跟着玉公公和几个小太监,还有四名护卫,提着灯笼从暮色中走过来,两边正好同时走到院门口,扣儿急忙上前向裴元灏行礼,我虽然心急如焚的想要见到妙言,这个时候也只能停下来向他行礼。
裴元灏走到我面前站定,又看了里面一眼:“你要去见妙言?”
我低头道:“是。”
“想好跟她说什么了吗?”
“……”
我没有说话,但眉头皱得更紧了。
从刚刚扣儿告诉我妙言一整天都不肯吃东西开始,我的整个心就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哪里还能有闲暇去想自己见到她要说什么,但他现在这一句话,却像是一桶冷水浇下来,将我发热的头脑都淋得冷静了下来。
我要跟她说什么?
我的确没想好,她伤心,跟我赌气,甚至现在不肯吃东西,就是因为我和刘轻寒的关系,就是因为我拒绝了要跟裴元灏和好,如果我去了,要怎么哄她?
难道,要答应她吗?
一想到这里,我的头脑更冷了几分。
看着我沉默不语的样子,他淡淡的出了一口气,好像早就知道会如此似得,然后说道:“如果你还没想好要跟她说什么,那就最好不要去见她。”
“……”
“她已经长大了,她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确切的答案。”
“……”
我毫不意外,也知道我和妙言昨夜的那一场争吵的内容肯定已经为他所知,我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已经在这个时候了,我并不想在陛下的后院再点火,如果说给她的答案是她不想要的,在这个时候,只是徒增烦恼。我来,只是想要安慰她。”
他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玉公公提着灯笼站在后面,灯笼散发出来的殷红的光照着那张格外苍老的脸庞,还有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显出了几分焦虑来,他看着我,像是想要示意我什么,但这个时候,裴元灏已经说到:“你们都退下。”
玉公公还有犹豫:“皇上……”
“退下!”
“是。”
他应着,转身挥了挥手,扣儿急忙走过去,几个小太监和侍卫也都跟着他一起匆匆的走了。
这个时候,天色更加黑了起来。
灯笼一拿走了,眼前的光亮就一下子消失了,我听见他往前走了一步,一直走到了我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将最后一点光都遮挡住了,我有一种置身在最深的夜里的感觉,几乎要窒息一般,让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他的目光紧盯着我不放:“你还是怕朕?”
“……”
“你这么怕朕靠近你?”
“……”
我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民女不是怕皇帝陛下,只是——靠这么近,不太好。”
看着我冷硬的面孔,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非得跟朕这么剑拔弩张的吗?”
“……”
我想了想,其实也不是剑拔弩张,而是我现在见到他,不用像过去朝不保夕的时候那样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话说错,一件事做错,就是万劫不复,我可以说自己想说的,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却成了——剑拔弩张。
我心里苦笑了一声,可这话,自然也不能明着说。
我只轻轻的说道:“陛下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还想去看看妙言。”
他看着我道:“朕劝你不要去。”
“……”
“你应该知道妙言现在这个样子是为了什么。”
“……”
“若你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她,或者……”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竟也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只沉声道:“那你现在进去,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
“你是她的亲娘,难道你真的要逼死她才甘心吗?”
“……”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情就更沉重一分,当他说到最后“逼死”两个字的时候,明明知道这是多荒谬的一件事,但我却已经没有力气反驳,只是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常晴的房间里,灯光暗淡,似乎还能听到常晴喃喃低语的声音,应该是在劝着妙言。
裴元灏看着我,道:“你先回去吧。”
“……”
我咬着牙,过了许久,还是说道:“我现在只去看她一眼,不见她。我看一眼就好。”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吧。”
说完,自己往里走去,我也跟在他身后。
他走过去直接推开门,立刻一阵风吹了进去,常晴急忙起身:“皇上?”
“朕来看看妙言。”
他说完,便反手将门关上一些,然后走了进去。
我站在门口,急忙透过大门的缝隙往里看去,就看见妙言靠坐在床头,因为灯光暗淡的关系,她原本就消瘦的小脸这个时候显得更瘦了,好像连颧骨都高高的怂起,一双眼睛也是黯然无光,看见裴元灏进来,便勉强起身道:“儿臣……拜见父皇。”
“朕听说你不肯好好吃饭?怎么回事?”
“没,没有啊。”
常晴急忙说道:“妙言,你看你父皇也来看你了,难道你还不肯好好吃饭吗?”
“……”
她没有说话,只憋着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我这边看过来。
我也没有避开,只看见妙言苍白消瘦的小脸上透出了倔强,怨怼的神情来,立刻将脸偏向一边。
原来,心痛如绞,是这种感觉。
我后退了一步,看见裴元灏带着她走回到床边,他的宽阔的背影立刻就将小小的妙言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了……可就算看不到,我几乎也能想象得到,她眼中的怨怒和气恼。
我呆呆的站在门口,过了许久,才拖着有些发麻的双腿慢慢的转身离开。
|
这一夜,我没有合眼。
眼前一直看到的,都是妙言哭泣的样子,含泪的眼睛,还有她最后看向我时,那倔强而怨怼的眼神。
可耳边,却一直回响着轻寒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等我。
好像有两只看不见的手,在无形中撕扯着我的身体,还有我的灵魂,我看不见自己的伤,也没有流血,但内心里,已经血肉模糊。
天一亮,我立刻翻身起来,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坐在床沿发呆。
扣儿端着热水小心的推门进来,一看见我坐在床边,睁大了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发呆,顿时惊了一下,急忙走过来,看看床上连被子都是整整齐齐的:“颜小姐,你一夜没睡啊?!”
“……”
“你这样,身体会垮的!”
“……”
我有些呆滞的抬头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话,却问道:“妙言吃饭了吗?”
“……”
她顿时一愣。
而不等她回答,我又接着说道:“皇后娘娘怎么说?”
“……”
扣儿看着我的目光竟也透出了一丝怜悯来,她想了想,才说道:“昨晚,皇上虽然去陪了公主一会儿,但公主殿下还是不肯吃东西。奴婢刚刚也去那边看过了,皇后娘娘说,这件事还是要让颜小姐你知道,因为——因为公主殿下好像病了。”
“啊?!”
这一下,我更是连心跳都要停了。
前些日子,她跟着常晴他们从京城出来,虽然知道她是公主殿下,不会吃苦,但惊吓却是免不了的,还一路上看到了那么多惨烈的情形;从太原离开之后又一直在赶路,大人的消耗都很大,更何况她这样一个孩子,饿一天,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我急忙要往外走,扣儿急得差一点弄翻了水盆,急忙抓住我:“颜小姐,你好歹梳洗一下,吃点东西啊。”
我哪里还顾得上,甩开她的手就直接冲了出去。
一路走到常晴的居所,路上也有些临汾官署的侍从婢女经过,纷纷退下向我请安,我一个也没理,直接走到那里,正要推开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常晴低沉的声音:“妙言,你现在这个样子,有没有想过,你娘看到,会有多心痛?”
我的心一定,不由的停了下来。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响起了妙言虚弱无力的声音——
“娘都不要我了,又怎么会心痛我?”
第1959章 是我在逼她?还是你在逼我?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响起了妙言虚弱无力的声音——
“娘都不要我了,又怎么会心痛我?”
常晴叹了口气,说道:“你可不要胡说。你娘那么心疼你,为了你吃了那么多苦,怎么可能不要你。”
“可是,如果她心疼我,为什么不能答应留在我和父皇身边呢?”
“……”
“皇后娘娘,连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吗?”
“……”
常晴沉默了许久,说道:“妙言,你还是个孩子,你这样想不算错。但——”
她说到这里也犹豫了许久,终究没有说下去,只是长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妙言,你听话,不要再这样胡闹下去了。你出京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么多人想吃饭都还吃不上,你现在这样,太不好了。你该吃点东西,不然你的身体会饿坏的,你看你现在已经有点发热了,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生病的。”
“我不要……”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委屈的说道:“我不想吃。”
我轻轻的推开门,看到她靠坐在床头,虽然只是一夜不见,但我觉得她好像已经瘦得脱了形,整个人像个被掏空了的麻袋一样软绵绵的靠在那里,脸色苍白,连那双璀璨的大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我心里一急,立刻就想要伸手推门进去。
就在这时,身后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回头一看,又是裴元灏,我刚刚在看着里面,也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就来了,又在我身后站了多久,但这个时候他却用力抓着我的手腕将我拖离了那个院子,一直走到离那里有一段距离的湖边小亭内才放开。
我焦急得想要去看妙言,却被他硬生生的拖走,顿时也急了,都顾不上礼仪:“你干什么?!”
他低头看着我:“你想去见她?”
“我不能见她吗?”
“当然能,但前提是,你不要再刺激朕的女儿。”
“那也是我的女儿!”
“可你现在这样,把她当女儿了吗?!”
他声色俱厉,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紧盯着我,好像从那种都要伸出利爪来一般,我被他问得一梗,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我做我想要做的事,跟有没有把她当成女儿是两回事。她是我生的,也是我找回来的,陛下,你不能凭一件事,一句话,就把我作为母亲的身份都剥夺了!”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也会这么伶牙俐齿,他沉下脸来,说道:“颜轻盈,你是不是太放肆了?!”
“……”
“你以为朕不能剥夺吗?”
“……”
“可是朕告诉你,要剥夺你作为母亲的身份,只是朕一句话而已!”
他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头,重重的压到了我的心上。
我突然醒悟过来——这些日子,我的确离开他太久,也的确太过自由,我是真的都快要忘记,他是皇帝,在他的世界里面,他可以操纵一切。后宫嫔妃被剥夺母亲权力的,又何止一两个?不知生母为何人的,又何止一两个?
甚至连当朝太子,念深,他叫了十几年的母后,可我比谁都清楚,他的生母,早已经惨死在生产他的那一天了。
但是,只要裴元灏不松这个口,就没有人敢告诉他真相。
我站在原地,惊惶而无助的看着他,还因为刚刚的愤怒而微微的喘息着,不过,看着我苍白的样子,他的口气却又慢慢的缓和了下来,说道:“你知道,朕不愿意这样对你。”
“……”
“朕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个好一点的办法,把这件事解决掉。”
“……”
“妙言是朕的女儿,朕比任何人都更心疼她。”
太多的事,太多的情绪压在我的心头,我连呼吸都感觉到困难,只看着他,过了许久才慢慢的说道:“那你——那陛下,你认为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件事?”
他的眸子深邃,闪烁着一点光芒看着我:“难道你不知道吗?”
“……”
看来,他是来逼我了。
妙言要的,就是一家三口在一起,要我回到她的身边,更要回到裴元灏的身边。
也许,我能为她付出生命,但唯独这一点,不行。
我觉得胸口沉得厉害,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背,咬着牙说道:“陛下,我的心意是如何,当初在离开京城之前,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
“陛下何苦用妙言来逼我?”
“逼你?你认为是朕在逼你?”
“难道不是吗?”
“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在逼妙言?”
“……”
我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想笑——我在逼妙言?妙言一整天水米未进,现在更是将自己饿得虚弱不堪,为的就是要让我答应她的要求,可在他的眼里,却成了我在逼这个孩子?
我摇着头苦笑道:“陛下如果要这么说,那我也没有办法。”
“……”
“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更希望绝食的那个时候,病的那个是我。”
“……”
“只可惜,我不能替代她。”
他沉声道:“但你可以救她!”
“……”
我的全身都微微的战栗了一下,感觉到他的目光炽热如火,仿佛要将我的身体都烧出一个洞来,我偏开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说道:“陛下还是要我答应她的要求吗?”
“……”
“我非答应不可吗?”
他感觉到我的战栗,自己的气息却反而没有那么紧绷了,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放缓了口气,慢慢的说道:“轻盈,我们两个的岁数也都不小了,就只有这个女儿。她是朕失而复得的妙言公主,朕亏欠了她那么年的疼爱,她要的,不管是什么,朕无一不想捧到她面前。”
“……”
“唯有你,朕得不到。”
我苦笑了一声,慢慢的转过头去看着他:“到底是我在逼她?还是你在逼我?”
他说道:“朕不逼你,难道要朕眼睁睁的失去自己的女儿吗?”
“……”
这一刻,我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绞碎了。
他看着我苍白得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然后说道:“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其美。”
第1960章 他,是带着目的到朕身边来的!
他看着我苍白得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然后说道:“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其美。”
我抬眼看着他,眼中几乎已经失去了光芒。
“你说。”
他却没有说,只是看着我:“你应该明白。”
“……”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我怎么会不明白?
我不愿意答应妙言的要求,却又不忍心看着我的女儿因为这件事赌气而绝食生病,最好的办法,就是假意答应,在她面前做出和裴元灏关系缓和的样子,让她以为我放弃轻寒了——毕竟,现在轻寒不在临汾,演这出戏,要容易得多。
可是……
我咬着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还是纠结不已。
一出戏,没什么。
但是骗的是自己的女儿,而且我自己最明白,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有一天她会面对事实真相,到那个时候,我又还能用什么去安抚她?
更何况轻寒,他虽然走了,可他让我等他,如果让他回来看到——
站在一旁看着我的裴元灏似乎看透了我心中所想,冷冷的说道:“如果你担心的是刘轻寒,那朕想,你大可不必那么紧张。”
我抬眼望着他:“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他已经走了。”
我气息微沉:“他告诉了我,让我等他。”
“……”
“我会等他的。”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一点,却怒极反笑一般:“等他?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
我沉下气息道:“我以为是陛下早就知道的答案。”
“……”
这一回,他没有再说什么,但我能听到他呼哧呼哧喘息的声音,胸膛也在急剧的起伏着,好像在强烈的压抑着胸中的什么怒火,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声音却是意外的冰冷,丝毫没有沾染那怒火的温度:“你真的要等他?你以为你等他,就是你正确的选择,那他呢,他是你最好的选择吗?”
“他当然是!”
“你最好的选择——他,他明知道朕对你的心意,却还把你留在朕的身边。”
他上前一步,低头逼视着我的眼睛:“你认为,他在怎么想?”
我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但过了一会儿,我还是说道:“我不知道他在怎么想,但我自己想要做什么,我很清楚。”
“你清楚你想要做什么?”他冷笑着:“这就是你做的?现在妙言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生病了,这就是你要做的?”
“……”
“你为了一个刘轻寒,连自己的女儿,都能舍得下,你还说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
“可你又知不知道,刘轻寒到底要做什么?”
“……”
“你那么相信他,可是朕要告诉你,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朕甚至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身边的人已经查到了一些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他,是带着目的到朕身边来的!”
“……!”我的心一沉。
“目的?什么目的?”
他说道:“你认为呢?”
“……”
我沉默了许久,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裴元灏的话却像是一阵惊雷,震得我整个头脑里都有些嗡嗡作响,不由自主的就后退了两三步,后背一下子撞到了亭边的柱子上。那冰冷而坚硬的触感让我震了一下,我急忙要起身离开,却看见裴元灏一个箭步冲上来,一下子走到了我的面前,几乎贴上了我的身体。
“你要干什么?!”
我一下子竖起了全身的刺,好像一只刺猬一样戒备的看着他。
他低着头,竟似也有些气喘吁吁的,眼睛微微发红的低头看着我。
两个人这样对视了许久,我一动不能动,而他也没有再下一步的动作。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他眼中闪过了一道光,让他刚刚迫切的情绪一下子缓和了下来,甚至反手又握住了自己坠在手腕上的那块玉石,那温润的触感让他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却也并没有完全的要离开让我戒备的范围内的样子,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轻盈,朕并不想跟你争执。”
“我也不想跟陛下争执,尤其是关于他的事。”我盯着他,平静的说道:“陛下怀疑他,而我相信他,我们两个争执,也争不出一个结果来。”
他说道:“那好,我们还是继续说妙言的事。”
“……”
“只是要你暂时去哄她,让她吃一点东西,好起来而已。难道作为母亲,你连这一点事都做不到吗?”
“……”
我沉默着想了许久,终于说道:“只是暂时的。”
“……”
“而且,就算是假意,我也不会假意答应。我希望陛下能够明白。”
他沉默的看着我,目光微微的闪烁着。
他显然知道我是在防着他,当初他曾经答应过我,在大赦之日会放我出宫,信誓旦旦的答应,却在我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将宫门在我眼前硬生生的关上,将我硬生生的拦了下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我这一生都忘不掉,也成了一块永远的伤疤烙在了我的心里,以至于之后,不管到了任何时候,我虽然还能与他同志同向,但对他的信任,都散若泥沙。
所以这一次,我不想把戏演得太真,因为我不知道,那扇通往真相的门,会在什么时候被他关上了。
过了许久,裴元灏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朕当然明白。”
我低头道:“好。”
就这样,两个人算是说定了。
我的后背还靠在柱子上,冰冷的触感已经浸透了衣衫,让我后背都有些发凉了,我以为他答应了之后就应该立刻转身去妙言那里,可他却没有退开,还是站在我的面前。
抬起头来的时候,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褪去刚刚如同谈判时的冷静,和那些微的怒意,现在他的眼神,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惘然。
好像有些记忆,从岁月的灰烬的慢慢的浮现了出来。
我意识到他也许想起了什么,从我“重生”之后,我就坚持没有再给过他机会,现在我的身份,就算他还能威胁,也不能再对我做什么,此刻两个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几乎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味,这种感觉难免让人有些……
我说道:“陛下,我想去见妙言了。”
“……!”
他微微的一震,仿佛一下子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再看了我一眼,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松了口气,也跟着他走出了这座小亭。
|
回到常晴的居所,才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常晴焦急的声音:“妙言,你怎么了?!”
我一听,顿时慌了,急忙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进屋一看,常晴还坐在床边,扶着埋头往外,好像要呕吐的妙言的肩膀,焦虑的说道:“你是不是还很难受?”
我急忙道:“妙言怎么了?”
她抬头一看是我,顿时愣了一下,而我已经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到了床边,一把接过妙言的身子:“妙言,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地上还有一摊水,像是刚刚吐出来的,她的嘴角也带着一点残余的水渍。
裴元灏走过来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
因为我在,常晴便从床边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行了个礼,然后说道:“皇上,刚刚臣妾想要喂妙言一点水喝,可她什么都喝不下去,还吐了。”
我一进来看到这个情形,大概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摆正妙言的身子让她靠在床头软绵绵的枕垫上,她气喘吁吁的,一看见我进来,顿时眼圈都红了,还有些赌气的偏过头去,鼻子里发出怨怼的声音。
常晴看见她这样,越发的急了起来。
裴元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说道:“妙言,现在你娘来了,难道你还不肯好好的吃东西吗?”
他这句话,倒是让妙言微微一怔。
她恍惚的转过头来,看看我,又看了看裴元灏。
裴元灏道:“如果这样你都还不肯吃东西,那朕和你娘,就都不管你了。”
“……!”
这一下,她更是明白了什么似得,睁大眼睛看着我:“娘……?父皇?”
“……”
“你们——”
说到这里,她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还想要说什么,却自己被自己给呛得咳嗽了起来,我急忙护着她,轻轻的给她拍着后背顺气,才感觉到她的后背也是非常的消瘦,骨头都是根根分明的,这样也更让我心疼不已。
裴元灏走过来,也弯下腰,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还不听话么?”
咳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平静了下来,睁大眼睛望着我们两,却不敢说话,好像生怕一开口,这个气氛,这个情形就会消失,我没有说什么,而是转头看着一边桌上还摆满了各种饭菜,恰好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米汤,便走过去端起来,常晴站在一边,目光中带着疑惑的看着我,我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心酸,低下头去。
端着那只碗走回到床边坐下,对上妙言那双已经含满了泪水的眼睛,我柔声说道:“娘和你父皇一起来了,你还不肯听话吃饭,那我们就走了。”
我的话音刚落,她颤抖的双手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吃饭,我听话!”
第1961章 我没病!
我的话音刚落,她颤抖的双手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吃饭,我听话!”
看着她急切的样子,甚至有些急不可耐的伸手去捧我手里的那只碗,不知道是真的已经饿坏了,还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刻让她根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只怕这样的懈怠就会让这一刻崩坏。
何尝不知道,她任性妄为得超过了我的预料,可终究,是自己的女儿。
我忍着眼睛阵阵发烫,柔声说道:“不要急,娘来喂你。”
常晴站在一旁,轻声提醒道:“刚刚妙言喝了一点水,都吐了。”
言下之意,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吃东西,我回想起当年在扬州赈济灾民的时候,薛慕华说过的话,便说道:“她只是饿坏了,没事的。米汤可以润肠胃,比吃别的东西要更好。”
说完,我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好,自己舀了一勺米汤来尝尝,温度刚好,米粒煮得软烂在里面,带着一股甜香,我送到她嘴边:“来,慢慢喝,不要急。”
妙言一双大眼睛连眨也不眨的看着我,生怕一眨眼我就不见了似得,眼中还含着泪,也不敢说话,就张开小嘴,一口含了进去。
我看着她咽下去,然后问道:“好不好一点?”
她点头。
一点头,大眼睛里已经盈满了的泪水就滑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到了碗里。
我也没有说什么,低下头去又舀了一勺,仍旧送到她嘴边,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她的脸上已经两条热泪横肆,鼻头都红了,却独独不敢哭出声音,还听话的一口一口的将我喂给她的米汤喝下去。
常晴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又看到裴元灏掏出手帕来给她擦拭脸颊,自己便无声的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大半碗米汤喝下去了。
她的泪水也终于止住,也像是终于敢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抬起头来望了望裴元灏,又看着我:“娘,你不会不要妙言的,对吗?”
我说道:“你若是再这样任性妄为,娘就真的不要你了。”
“我不会我不会!”
眼看着我退了一步,她就接连的往后退,生怕这一步我又回迈回去,一把抓住我的手:“妙言听话,我听话,我再也不敢跟娘怄气了!”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是喜是悲,只叹了口气,又用手指抹了一下她的眼角,然后问道:“还要不要吃什么?”
这句话刚一说完,就听见她的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她湿漉漉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都不敢抬头看我了,我苦笑着,然后说道:“让厨房再给你松一点热粥来好不好?你饿了那么久,又在发烧,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桌上这些都不要吃了。”
她头几乎都要埋进胸口里了,闷闷的“嗯”了一声。
我便抬头看着裴元灏,他的眼角还含着笑意,见我看他示意,便亲自走出去,跟守在门外的侍从交代了几句,不一会儿,厨房那边就送来了热粥,还有一些酸酸凉凉的小菜,并不油腻。
我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喂她吃下去,而裴元灏也就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手指轻轻的摩挲着那块玉石,眼角眉梢全都是温柔的笑意。
大半碗粥也喝完了。
妙言终于心满意足的长叹了口气,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因为吃了些热的东西下去,很快就激出了一身的汗,她的温度也慢慢的降了下去。
我也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喃喃道:“应该没什么了,再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妙言急忙说道:“多亏了娘在照顾我,要是没有娘在身边,我一定会病死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元灏立刻皱起眉头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妙言自知失言,急忙说道:“儿臣知错了。”
凶了她那一下之后,裴元灏又摇了摇头,然后放柔声音道:“你知道你娘为了你有多担心吗?今后你都要好好的听你娘的话,知道了吗?”
“嗯嗯,妙言知道!”
她虚弱得很,也憔悴的很,但听到这句话之后还是立刻就起身保证,小脸上满是严肃郑重的神情。
之前所有的任性妄为,在这一刻,都一扫而空了。
我看着她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到底该哭还是该笑,就算她再是任性妄为,看在母亲的眼里,也是慢慢的心疼。我声音微微的有些沙哑,梗了一下才说道:“好了,你现在还病着,就不要再说什么了,躺下去再睡一觉,睡醒了病就好了。”
她乖得不得了,立刻就缩进被窝里,小脸露在外面,睁大了一双眼睛:“娘陪着我?”
我笑了笑:“当然。”
我准备把手里的空碗放到桌上去,可刚一起身,就感到眼前一阵发黑,眩晕得我根本站不稳,头一仰就倒了下去。
“轻盈!”
耳边响起了裴元灏焦急的喊声,我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跌进了他怀里。
手里的碗却落到地上,哐啷一声摔得粉碎。
他低头看着我,吓了一跳似得:“你怎么了?”
“……”
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胸口闷得慌,心跳如同擂鼓一样不停的撞击着自己的胸膛,头上的冷汗一阵一阵的往外冒,顷刻间就已经流满了整张脸。
妙言也吓了一大跳:“娘,娘你怎么了?”
“我——”
我想要说什么,可眼前又是一阵天昏地暗,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下子昏了过去。
|
虽然昏过去了,但感知还是有的,我能感觉到周围乱糟糟的很多人在说话,还能听到裴元灏的声音,感觉到自己被抱起来,好像走过了一段很长的路,然后被放到了一张软绵绵的床上,有人给我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终于恢复了一点呼吸。
这时,有一只微凉的手扣上了我的手腕。
我一下子从昏迷当中惊醒过来,立刻甩开了那只手:“干什么?!”
睁眼一看,是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老人,须发斑白,看来已经有六七十岁了,大概没想到我的反应这么大,给吓了一跳差点往后仰倒。
裴元灏站在他身后,这个时候急忙过来:“轻盈,你醒了?”
我满头大汗,盯着那个人:“你要干什么?”
裴元灏道:“这是大夫,来给你看病的。”
“……”
我看了看他,再回头看了看周围,才发现我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屋子里除了他,还有常晴和扣儿,另外还有两个侍女垂着手站在外室,全都很紧张的看着我。
对了,我想起来了,刚刚去照顾了妙言,然后——然后我昏过去了。
裴元灏见我好像清醒了一点过来,便说道:“你刚刚昏倒了,朕让官署的医官过来给你看看,看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那老人家被吓得不轻,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轻声道:“还请伸出手来。”
我缓过一口气来,立刻说道:“我没病!”
一听这话,几个人都皱起了眉头。
常晴上前一步,柔声道:“轻盈,你刚刚昏过去了,没病的人怎么会昏过去呢?你让医官给你看看,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也好进步才是啊。”
我更加清醒了一些,感觉到领口的扣子都松开了,急忙伸手抓着自己的衣领,更镇定的说道:“我没病,我刚刚只是——只是不舒服。”
裴元灏皱着眉头看着我,像是对我的坚持感到不悦,沉声道:“舒不舒服的,医官一看便知。”
我抬起头来:“我不用!”
那老人家坐在床边,这个时候看见我跟皇帝两个人针锋相对,一时间也有些为难,连动都不敢动了。
裴元灏看着我,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眼看着气氛一下子诡异的变得得紧张了起来,常晴刚想要说什么,这时,她身后的扣儿轻声说道:“皇上……其实,颜小姐这两天,也没有吃过东西。”
“什么?”
裴元灏回头看着她,扣儿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两天,公主殿下不肯吃东西,颜小姐知道之后,一直在担心,其实,她跟公主殿下一样,都饿了这么久了。”
“……”
他一时间愣住了,然后才回过头来看着我。
而我自己仿佛也才回过神来。
是啊,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其实妙言“绝食”了多久,我就饿了多久。
但是,光顾着担心她去了,自己却忘了自己的身体也是虚弱不堪,饿了这么久,她病倒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裴元灏的气息放缓了一口,但口气却变重了:“怎么不早说?让你过来服侍你,你干什么去了?!”
扣儿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婢知罪。”
常晴也皱着眉头看着她,虽然扣儿是她的人,但这个时候裴元灏发了话,她还真的不好说什么。
我想了想,便说道:“难怪,我刚刚昏过去,其实是饿昏过去的。扣儿,你去给我拿点吃的来吧,要热一点,有汤水的最好。”
扣儿一听,急忙抬起头来看着裴元灏。
他的脸色仍旧沉沉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斥道:“叫你去,你还不快去?!”
第1962章 入戏太深,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的脸色仍旧沉沉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斥道:“叫你去,你还不快去?!”
扣儿如蒙大赦的起身跑了出去。
到这个时候,常晴才松了口气,大概也知道我是不会让那个大夫来给我看病的,便轻轻的对那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老人家招了招手,那老人家也是如蒙大赦一般,提着自己的药箱,弯着腰退了出去。
我又对常晴道:“皇后娘娘,妙言呢?她怎么样了?”
常晴看了裴元灏一眼,才说道:“刚刚看到你昏过去,她吓坏了,要跟着过来,皇上怕她出来吹风病又加重,骂了她两句,她才没再动了。”
“哦……我,我想去看——”
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揭开身上的被子,却被裴元灏上前一步,一把将我推回到床头:“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去哪儿!”
他这一下子力道不轻,幸好床头对着软绵绵的枕垫,但倒下去那一阵摇晃,晃得我头脑直发昏,一时间连气都有些喘不匀了,常晴看着我们这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附和着他道:“是啊轻盈,你现在这个样子,过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好好的吃点东西,把身体养好一点再说。”
说完,她又对裴元灏道:“皇上,那臣妾就先过去看看妙言,她担心轻盈,只怕也是睡不着的,先让她放心才好。”
裴元灏铁青着脸,但对她还是很温柔,点点头:“你去吧。”
我又勉强撑起身子来,对常晴道:“那,烦请皇后娘娘多看顾着她,等我好了,就过去陪她。”
她笑着摇了摇头:“你啊,先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向裴元灏告罪,自己便退了出去。
她一退出去,房间里的人就只剩下我和裴元灏了。
虽然只剩下两个人,但气氛却比刚刚更加紧绷了一些,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戾气,甚至比之前面对任何困境的时候都更强烈,手里还握着那块玉石,却好像是握着一把刀似得不断用力,指关节都挣白了。
他低头看着我,目光近似于瞪。
我也知道自己虚弱,冷汗一阵一阵的往外冒,也无意与他再争执什么,抬手便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就感觉到手腕上一沉,是他走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一脸严肃的瞪着我:“你真的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
我有些无语的看着他。
谁愿意当自己是铁打的?
若不是妙言闹这一场,我也不至于急得连自己是饱是饿都分不清,到头来还在女儿面前露出这么孱弱的样子。
我淡淡说道:“我不是铁打的,我是肉做的。陛下能放手吗?疼啊。”
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但再低头一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虚弱的关系,我的皮肤比起过去年轻时的白皙柔嫩,现在更多显出的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他只一抓,就留下了几道指痕,不知道过一会儿会不会变得淤青。
他立刻放开了我。
我自己握着手腕轻抚了几下,再抬头看他,却见他仍旧站在那里,一脸怒意未消的样子,却并不打算要离开。
我知道赶他走是不可能的,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便自顾自的靠在床头。
我也知道自己为什么倒下,身体虚弱是一回事,因为知道妙言绝食,又生病,我的精神就一直高度紧张,像一根绷紧了的弦,而刚刚,跟她的关系暂时缓和,也知道她的病没什么大碍,这根弦一下子就断了,自己倒下,也不足为奇。
不过幸好,妙言是没什么事了。
只是,我的脑子里却又冒出了另一件事来——
之前,裴元灏跟我说,他的人已经查出一些蛛丝马迹,轻寒这一次到他身边,是带着目的的。
是真的吗?
我虽然知道,裴元灏这个人不是个君子,他的手段向来都称不上光明磊落,必要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下得去黑手,但我多少还是明白,他不至于因为我和轻寒的感情而在我面前诋毁轻寒,这种事,作为皇帝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但,问题就是,轻寒真的是带着目的的吗?
在界河边,我清清楚楚的听到他说的那句话——“我为她而来”。
跟了他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他是个多内敛的人,当年在吉祥村的时候都是如此,能听到这句话,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所以,我相信了他,相信他真的是为我而来。
就连萧玉声他们也说,他在醒来之后,得知了我的现状,就立刻马不停蹄的带着人一路北上,甚至在救下我之后,连他自己也累垮了。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带着什么目的而来?
我心里一团乱,下意识的转头看了裴元灏一眼。
要不要问他?
可是,如果在刚刚那种情况下,他都没有说明,我多少也感觉到,他所说的蛛丝马迹,就只是蛛丝马迹而已,并没有什么真的真凭实据,如果真的有,怕是他也容不得轻寒在他身边来了又去。
而且,找他说话,跟他谈轻寒的事,那简直就是自找不痛快。
这样想着,我又低下头去。
不过,我这一抬头,一低头,他倒是立刻就察觉出了,低下头来看着我:“怎么了?”
“没事。”
他皱了一下眉头,看着我一脸显然不是“没事”的神情,往床边走了一步,正要开口,从门外匆匆忙忙的走进来了一个人:“皇上,饭菜送来了。”
是扣儿。
她走进来,身后还跟了几个侍女,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粥和几碟小菜,裴元灏回头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感觉上他算是把扣儿给恨上了,急忙说道:“放下吧。扣儿,皇后娘娘过去照料妙言了,这些天她也累得很,你过去看看吧。”
“……”
扣儿还有些回不过神,毕竟皇帝还在这里,我就让她过去,算是僭越了,但裴元灏这个时候已经极不耐烦了,沉声道:“叫你去你还不快去?!”
扣儿应了一声,急忙退了出去。
那两个侍女也感觉到皇帝在生气,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搬了一张小几将粥菜都放到了床边,还有点犹豫要不要留下来伺候我吃东西,裴元灏又不耐烦的道:“都出去。”
她两人更是不敢多做停留,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我坐在床上,有点无奈了。
刚刚昏过去,是真的身体虚弱,现在虽然还能勉强靠在床头坐着,可自己也能感觉到手脚乏力,偏偏他把人都撵走了,我咬了咬牙,只能自己撑起身来,伸手去够那只粥碗。
但就在我伸出手过去的时候,一只手横过来,将粥碗端了起来。
我抬头一看,他端着粥碗,坐到了床边。
我一看他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粥,竟然是要喂我的样子,我立刻往后靠了一些,道:“不必劳烦陛下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说道:“我可以自己来。”
“……”
他没有理我,将那勺粥送到了我的嘴边。
我也没有沉默太久,伸手去接那个勺子,他立刻将勺子拿开,眉头紧锁的看着我:“你一定要跟朕作对是不是?”
“不敢,”我平静的说道:“只是这些事,不应该由皇帝陛下来做。”
“……朕想这么做,不行吗?”
“但是民女认为,陛下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我抬眼看着他,很平静的说道:“在妙言面前演一场戏,那是为了女儿,可现在妙言不在这里,民女就不想再演下去了。”
“……”
“入戏太深,对谁都没有好处。”
“……”
“陛下,请恕罪。”
我说着,就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气息沉重了起来。
刚刚就还没有退去的怒意,这个时候又在他的眼中翻腾着,我没有再说什么去惹怒他,但也没有真的惧怕,只是很平静的低着头,看着他端着碗的那只手不断的用力,手腕几乎都在颤抖着。
虽然不害怕,但我现在正病着,要面对一个暴怒的裴元灏,也不在我的承受范围内。
不过,就在我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摔掉那只碗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飞快的往这边跑了过来,似乎还问了一两个路过的人,然后到了门口。
“皇上!”
是那个张子羽的声音。
这两天停留在官署后园,我只顾着妙言的事,都没有再顾及其他的事,有点意外,这个人怎么突然来了,而且应该是很急的事,不然不会找到我这里来。
裴元灏头也不回:“什么事?”
“山西有消息传过来。”
“……!”
他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我也抬起头来,两个人只对视了一眼,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碗勺,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大概是知道这里是我的房间,外面的人并没有往里走一步,而他高大的身躯也几乎完全挡住了屋子里的形貌,我只看到他伸手从张子羽手里接过了一张纸笺,展开一看,顿时,他宽阔的肩膀微微的抽动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
我急切的想要知道,却又不能开口询问,只勉强抓着床柱让自己坐起身来,探头看向外面。
裴元灏的手微微一紧,将那张纸笺捏了起来。
第1963章 带着公主,马上走!
我急切的想要知道,却又不能开口询问,只勉强抓着床柱让自己坐起身来,抬头看向外面。
裴元灏的手微微一紧,将那张纸笺捏了起来。
外面的张子晨说道:“皇上,微臣昨天说的——”
裴元灏抬起手来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而张子羽本人似乎也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真的说什么,立刻停下来,君臣两个人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裴元灏才说道:“朕知道了。”
“……”
“你下去吧。”
“皇上,几个守备都已经过来了,他们想觐见皇上。”
“让他们在那边候着,朕一会儿就过去。”
“是。微臣告退。”
说完,门外的影子微微一晃,就听见了他转身离开的脚步。
裴元灏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身来,我能看到他的脸色并不太好看,虽然不至于完全的沮丧失神,但肩膀还是微微的有些往下耷拉着。
我看着他,也没有开口问,只是眼神中透出了一点急切来。
到底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井陉关破了。”
“……”
不算是个意外。
轻寒拿下井陉关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那个地方会是西北的屏障,只是希望可以用它来抵挡一阵子,从我们现在到了临汾,只要离开这里就可以进入关中的情势来看,他的预估是对的,井陉关,张高远,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了。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问道:“张高远呢?”
“……?”
他的目光里带着一点疑惑的看着我,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能掌控大局,但不会在意一两个将领;他知道井陉关,却未必知道张高远。
既然关口已经破了,那我想张高远应该也……
心情不免的有些沉重了起来。
我靠回到床头,其实这个时候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井陉关破了,不晓得轻寒现在又在哪里——按照之前邓将军他们追赶的方向,他应该也是往西边走的,不知道他得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又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再次回来,会在什么时候呢?
可是,我担心他根本就赶不及,算上从那边传过来消息的时间,只怕现在,裴元修的追兵已经离我们不远了,刚刚张子羽说几个守备已经来了,要觐见皇帝,显然就是要考虑眼下应该如何应对,如果裴元灏不赶紧离开临汾进入关中,很有可能在这里就会——
是不是应该立刻离开?
他们从京城撤离,还算没有遇上真正的战火,万一在这个地方遭遇到裴元修的军队,那妙言有危险怎么办?
我这么一想,眉心更是拧成了一个疙瘩,而这时,裴元灏正看着我,便说道:“你在想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才说道:“陛下怕是要早作打算了。轻寒之前就没有把抵抗他们的希望完全寄托到井陉关上,但是能撑这么久,已经不易了。”
大概是因为听到我提“轻寒”,他的眼中又闪过了一点寒意。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跟我再争锋相对,而是淡淡的说道:“这是当然。”
“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他说道:“朕会先去听一听几个武将的意见。”
的确,对于行军打仗这种事,皇帝毕竟不可能真的去出谋划策,那些武将们才是这方面的行家。
我想了一下,只说道:“我只希望,妙言不要受到什么惊吓。”
在她出生后不久,就是因为带着她一直临近到战地的德州,最靠近战火的地方,才会发生那么多意外,她才会离开我那么多年,我再也不想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管战火连天,我还是自私的希望我的女儿可以过得平安喜乐。
他看了我一眼:“她也是朕的女儿。”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道:“你先休息一会儿,身体太差的话,接下来的路,你是很难走的。”
我没说话,而他也不等我的回应,推门出去了。
我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虽然也感觉到身体虚弱,但过了一会儿积攒了一点力气后,我伸手去端起了粥碗,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吃了起来。
|
吃过东西,又睡了一觉,我感觉到精神好了许多,便去了常晴那里,她一见我过去,倒是吓了一跳,急忙迎上来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说道:“皇后娘娘,我想来看看妙言。”
她还是很担心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确定我除了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看,其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便松了口气,然后说道:“好不容易才睡着,你——”
“我不吵醒她,我就看看。”
“好吧,你跟本宫进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我往里走,妙言睡在床上,脸色也跟我一样不太好,但终究是孩子,嘴唇还是粉嘟嘟的,上嘴唇还微微的翘着,之前的骄纵任性在这个时候一点都看不到了,只剩下天真的,毫无防备的样子,像一只黏人的猫咪。
我顿时觉得满心的柔情都要溢出来了似得,坐在床边看了她好久,还轻轻的将原本就盖得很严实的薄被又给她掖了掖。
常晴站在我身后,轻声道:“已经没有发烧了,刚刚大夫来看过,说也不必吃药,这两顿吃些清淡的,养一养就好了。”
我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好什么好,本宫担心的是你。”
“……”
我慢慢的回过头去,看见常晴一脸凝重,甚至有些不悦的看着我,我急忙站起身来:“娘娘……”
她焦虑的看着我:“你刚刚怎么会昏过去呢?”
“……”
“之前本宫就问过你,你说养一养就好,可你,你是怎么在养?”
“……”
“轻盈……本宫不想逼问你,也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可是,你在京城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经历过什么。如果你——”
我的脸色一下子僵了下来。
这种明显的变化,连常晴也感觉到了,她立刻就停了下来。
“……”
两个人有些无言的对视了许久,她轻轻的道:“你——”
“娘娘,”我打断了她的话,但还是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妙言没什么动静,仍在沉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再转过头来,面色凝重的说道:“这件事,我还是不想提。到了该说的时候,我会说的。”
“……”
“我也只想说给一个人听。”
“……”
她顿时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再看向我的时候,目光变得深幽了起来。
过了许久,我听见她长叹了一口气。
“轻盈,”她轻轻的说道:“别再让本宫说心疼你。”
“……”
“都这么多年了。”
“……”
我恍惚了一下,看着她微微闪烁着流光的眼睛,才想起来,当初我还在宫中,因为南宫离珠要用她画的黄天霸的画像陷害她,而我趁着雨夜掀翻了画室屋顶上的瓦片毁了那幅画,也因此重病一场后,她就这么说过。
我心疼她,而她,也在心疼我。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身份地位已经和当初天差地别,幸好,我和她之间,有一些东西没有改变。
却没想到,我伤痕累累,病痛缠身的厄运,没改变多少。
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看了她许久,低声说道:“多谢皇后娘娘。”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又过来站在我身边看着妙言,柔声说道:“她这些日子在宫里——的确娇宠了些,你也知道,皇上失而复得的这个公主,巴不得把什么都给她,本宫虽然劝过,但也没有办法多说。”
我当然明白她的苦处,她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对念深的教养就非常的好,可对妙言,头上压着个裴元灏,她难以施展,妙言比过去在吉祥村的时候更娇蛮了一些,我也不是没有察觉到。
我轻声道:“娘娘放心,我的女儿我是知道的,我会慢慢让她知道一些事情。”
常晴这才点了点头。
就在我们两个人低声闲谈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扣儿的声音:“玉公公?”
话音几乎刚落,玉公公就已经走到了门口,有些急促的说道:“皇后娘娘呢?”
他来找常晴,有什么事?
我和常晴对视了一眼,我急忙去放下了床帏,和常晴一起走出了内室,正好扣儿也推开门进来禀报,常晴便让她把玉公公迎进来。
玉公公一走进来,对着她行礼,我们都看到他微微喘息,好像一路疾行过来的,不知道什么事让他这么急,而他一看到我在这里,便说道:“正好,颜小姐也在这里,皇上让老奴过来传话,请皇后娘娘,还有颜小姐赶紧收拾准备一下。”
“收拾准备?”常晴看了我一眼,疑惑的道:“做什么?”
玉公公说道:“皇上下令,让皇后娘娘,还有颜小姐赶紧带着公主殿下,立刻离开临汾!”
“什么?”
常晴惊了一下。
我也愣住了——裴元灏刚刚说要去见那些武将,听他们的意见,难道他们的意见,就是让我们立刻走吗?
但,之前张子羽来传信的时候,也没有说事态这么紧张了啊。
第1964章 三路夹击
但,之前张子羽来传信的时候,也没有说事态这么紧张了啊。
我急忙说道:“玉公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常晴也说道:“是啊,之前皇上只是说要去跟张子羽他们谈谈,怎么这么快就让——”
玉公公点了点头,说道:“原本是没有什么的,皇上和张大人他们几个都谈了出来了,可是,刚刚外面突然又传来了几份军报,是张大人布在几处的探子传回来的,只有皇上和张大人看了。然后,然后皇上就让老奴过来传话了。”
“哦?!”
我和常晴又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很明白了,传回来的军报,应该是发生了大事。
我转头看向常晴,只见她眉头紧锁,沉思了一番之后,便抬起头来对我说道:“妙言……她才刚睡没一会儿,让人先不要吵着她。扣儿。”
扣儿急忙上前来:“娘娘。”
“你带着人,赶紧先收拾东西,公主的还有颜小姐的,都去收拾打点清楚。”
“是。”
扣儿急忙转身下去,是去叫其他的几个侍女。常晴转头对着我说道:“你就在这里陪陪妙言吧,自己也稍微歇息一下。本宫去皇上那边看看,问问情况到底如何,如果真的情况紧急——再说吧。”
我说道:“是。”
她说完,便对玉公公道:“玉公公,你先去传话吧。”
玉公公看了我一眼,只点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常晴也跟着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心跳微微的有点加快,虽然这件事实际上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但我也的确没有真正的准备要面对的时候,裴元修的追兵来得如此之快,看来,他应该是已经探知到裴元灏的下落了,想要在这个地方一举将所有的事,都做一个了解。
但,这似乎并不是裴元灏眼下最焦虑的事。
是因为收到了另外几份军报之后,他才下令让大家离开的,也就是说,军报上所说的事,比裴元修的追兵,更迫在眉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身上还是很倦怠,但这个时候我也休息不下来,眼看着扣儿带着几个侍女去另一边,将一些细软收拾好,打了几个包袱,又去我的房间收拾。我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妙言,对周围的一片混乱她都一无所知,睡得非常的沉稳,大概还梦到了一些好东西,嘴角微微含笑,鼻息也很沉。
我一边陪着她,一边还不断的抬起头来看向门外,希望常晴能回来,我可以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过去了很久都没有消息,我也意识到,事情应该很不简单,所以常晴才会在裴元灏那里耽搁那么久,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就在我忧心忡忡的时候,外面突然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抬头一看,推门进来的是扣儿。
顿时又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去,但扣儿进来却走到我面前,低声对我说道:“颜小姐,那个——你带来的那位萧公子求见。”
“萧玉声?”
我愣了一下,这几天因为妙言的事,一直围着这边打转转,加上这里是住着皇后,他也不能随意的进来,所以都没有见面了。
他怎么突然来要见我?难道是为了眼下这件事?
我急忙问道:“他在哪里?”
扣儿为难的说道:“这里是皇后娘娘的居所,所以整个内院都不让外男进入。他在门口,那边的亭子里。”
“哦,我知道了。”
我急忙起身,但又回头看了妙言一眼,她睡得毫无知觉,还在睡梦中满足的咂了咂嘴。
看出我的担心,扣儿道:“颜小姐你只管去,奴婢在这里守着公主殿下。她若醒了,奴婢立刻让人来告诉颜小姐。”
我说道:“辛苦你了,扣儿。”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院门口,果然看见萧玉声一身绿衫,像一根挺拔的翠竹一般矗立在亭中,我刚刚走过去,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就回过头来,双手朝我行礼:“大小姐。”
“玉声你来了。”
“是。”
“有什么情况吗?”
听我这么一问,他就明白,我也知道眼下发生了一些事情,便说道:“我是来催促大小姐的,我们该启程了。”
他也这么说?
我微微蹙眉:“真的要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帝刚刚也下令,让我和皇后娘娘收拾起来,带着妙言一起走。情况那么糟糕吗?”
他说道;“大小姐一定已经知道,井陉关破了。”
我点头:“我当然知道,皇帝告诉我的。”
他点了点头:“裴元修这一次派出的不仅是他的队伍,还有胜京的骑兵也跟着出动了。你也知道,胜京的骑兵,日行八百里,我们走了好几天的路程,还不够他们施展开来跑一天的。不过,这还不是眼下最紧迫的事情。”
“还有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派出的探子回报,除了从京城过来的骑兵之外,还有另外两路人马,都在同时朝这里进发。近的,离我们大概也只有百里之遥。”
“什么?!”
我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有两路人马也在往临汾进发,是要攻打临汾吗?
我急忙问道:“是哪两路人马?”
萧玉声说道:“一路,来处不明,但来得很快,和我们不过百里之遥;还有一路,是从许昌过来的。”
“许昌?”
我顿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是不是汝南,袁家的人马?”
萧玉声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皱紧了眉头,但没再说话,只是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
难怪裴元灏一接到军报就要立刻让我们收拾东西离开,这个情况,显然是非常紧急,甚至可以说是糟糕的。
临汾的位置非常的特殊,地处晋、陕、豫三地的交界处,自古以来就是兵家的必争之地,裴元灏让亲信张子羽在这里驻守,就看得出来他对这里的重视,到这个地方来汇合张子羽的兵马,也的确是他加强自己身边兵马数量的一个最好的办法。
但是,我们知道临汾重要,裴元修也知道。
第1965章 临汾,守得住吗?
我们知道临汾重要,裴元修也知道。
临汾作为一个三地交界之处,可以很容易的汇通三地,但是反过来,这里也很容易成为几路人马一同夹击的目标。
眼下,就是这个情况。
那一支来得很快的队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林胜的人马,他的势力就在山西,是很容易就探知出我们的下落,然后立刻派出人马追击的;而从许昌过来的人马,已经不做他想,必定就是汝南袁氏的手笔。
看来,他们是一直在寻找这个机会,裴元灏一动,他们就都开始动了。
萧玉声看着我,严肃的说道:“大小姐,如果我们现在就走,我——还能勉强护住大小姐进入关中。但他们的行军速度,我想大小姐是很明白的,稍晚一点,整个临汾就会陷入一片战火,到时候想走,就难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显得有些纠结:“玉声,你派出去的人打探到轻寒的消息了吗?”
他轻轻的的摇了摇头。
“一点都没有?”
“大小姐应该知道,师哥这个人还是很谨慎的,他连——连那些人都能甩掉。”
“……”我皱着眉头,其实心里也很明白,他既然这样走了,就肯定是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萧玉声碍着长幼有序,也不会对他的行动多加干涉。我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好我知道了,你,你先下去让大家准备吧。”
他说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
我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果然,他们做事还是要比我干净利落得多,我的心里还在犹豫,甚至还有很多拖泥带水的思绪,而他们,却已经将离开的准备都做完全了。想来,虽然我从来不认为女人除了在体力上比男人弱之外,还有什么不同的,现在看来,也许在某些时候,做决断时,我还是不如男人坚定干脆。
我说道:“我回去叫妙言,还有,皇后娘娘也会一起走。”
他说道:“那我就吩咐下去了。”
我点点头,他便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远处,还稍微的迟疑了一会儿,才走出那座小亭,不过这一回脚步就要快得多了,很快回到房间里,扣儿已经打好了最后一个包袱,还不时的看向内室,以防自己吵醒了妙言,见我回去,急忙上来说道:“颜小姐,公主殿下还没醒呢。”
“没事,我去叫醒她就是了。”
她点点头,外面又有侍女在叫她,大概是还有别的事,她向我告罪,便走了出去。
我刚刚走到床边正准备弯下腰去叫妙言,房门却又被推开了。
常晴脸色苍白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一见到她,立刻直起身来急切的走了过去,她走进房间,人还有些恍惚,站都快要站不稳了似得摇晃了两下,抬头看见我走到面前,还愣了一下,才说道:“你还没去准备啊?”
“我正准备叫醒妙言。”
“哦。”
她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说道:“也好,叫醒她吧,该走了。”
“……”
我能感觉得到她明显的失神,比任何一次都更失神,便伸手牵着她的手腕走到一边坐下,然后低声说道:“皇后娘娘,情况真的那么糟糕吗?”
她抬头看着我:“你都知道了?”
“嗯,我有消息来源。”
“……”
说起这件事,她的脸色比进门的时候更加苍白了几分,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三路人马,现在离临汾都不远,最早的,傍晚时分就会到。”
“来得这么快?”
“兵将上的事,本宫不懂,皇上也是——,但听张子羽他们几个说,这次的事,应该是早有预谋的,他们躲过了张大人派出去的探子,一直蛰伏在离临汾不远的地方,就等皇上进入临汾。”
我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对。
裴元灏的行踪,之前是一直很隐秘的,即使在太原那么久,我们在京城的时候都没有得到一点消息,我之前虽然也有很多猜测,也是见到轻寒之后,才确定了他的位置;也可以肯定的是,在离开太原之前,裴元修方面也是不知道他的行踪的,否则井陉关破得会更早。
但现在,这几路人马却已经在周围蛰伏,就等着裴元灏到临汾来。
他们,可以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调兵,甚至从许昌出发跨境而来,但他们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那么清楚的知道裴元灏的行程?
裴元灏的……行程!
感觉到我的呼吸都沉了下去,常晴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眼中闪烁着许多的情绪,但终究都没有说出什么来,只说道:“张大人说,临汾这一战,是在所难免的,就算我们现在马上离开,能安全进入关中的机会也不大。”
“……”
“但皇上……还是希望我们能离开,他想要保证我们的安全。”
“……”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常晴道:“那,皇后娘娘是如何回答陛下的?”
她苍白的肌肤在有些晦暗的光线下显得几乎透明,眼中虽然有许多情绪在起伏,但这个时候,却被一种坚定慢慢的取代了。
她看了我一眼,说道:“本宫回来就是来催促你的,你赶紧带上妙言离开。”
“那皇后娘娘你呢?”
“本宫……?”她仿佛一笑,低下头去,慢慢的说道:“本宫是跟着皇上出的京城,跟着皇上到了太原,现在又跟着皇上到了临汾,将来,自然也是要跟着皇上一起进入关中才是。”
“……”不算意外的答案,但我还是被常晴眼中那温柔的,却坚定的目光所震撼了。
我轻轻的说道:“皇后娘娘会陪着陛下一起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微笑着抬眼看着我:“本宫是他的皇后啊。”
“……”
说完这句话,她淡淡的笑着,又低下头去。
明明她还在笑着,我的声音却有了一点哽咽的沙哑:“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我又说道:“皇帝陛下为什么不一起走呢?”
常晴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张大人他们的意思是,皇上乃是万金之躯,不能以身犯险。从这里进入关中,还有一段距离,如果皇上圣驾赶往陕西,急行军赶过来,很可能会遭到他们的阻挠,战事一起,有些事就难说了;皇上在临汾,还可以据城以守,而皇上在临汾,追兵就不会追赶你们……”
常晴说的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我还是很快就领悟过来了。
他留在这里,既可以让张子羽他们保护自己,也可以另一方面牵制那几路人马,不至于来追赶我们。
“更重要的是——”常晴说道:“进入关中的人,可以持皇上的手谕立刻去西安府调兵过来增援临汾,保护圣驾。”
我皱着眉头:“可是,从临汾到西安府,快马也需要几天的时间。”
“……”
“张大人他,守得住吗?”
“……”
常晴自己也显得有些迟疑,她摇了摇头,说道:“兵将上的事,本宫——实在知之甚少。”
的确,她虽然是太师的女儿,但毕竟是个从小娇养的千金小姐,之后进入后宫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除了现在,一生没有太大的颠簸,大概对于西安府,对于兵将之事,她连想都没有想过,只是裴元灏和张子羽他们怎么说,她就怎么听。
但显然,她的心里也不是没有纠结,我看着她双手交握,十指紧紧的绞缠着,在自己雪白的手背上拉出了一条条划痕,心里大概也是非常的煎熬的。
作为皇后,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但内心里,人的本能,也让她有着正常的惊惶失措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看着我,轻轻的说道:“轻盈,太子在西川,不会受到影响吧?”
“……”
我想她现在一定是非常的无助,太子在西川,离这里千里之遥,怎么会受到这里的战火的影响呢。
我柔声安慰道:“皇后娘娘请放心,太子殿下不会有问题的。”
听见我这么说,她点了一下头,又显得很犹豫的喃喃道:“本宫只是担心,连皇上的行程都——那他,他可千万不要有任何意外。”
我说道:“皇后娘娘不用担心,西川很安全!”
她抬眼看着我,看着我眼中坚定的神情,终于点了点头。
再回头看向内室的时候,她说道:“那,去把妙言叫醒吧。外面的人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也该——”
我想了想,说道:“能劳烦娘娘帮我叫醒妙言,跟她说这些吗?”
她看着我:“你是——”
“有一些事,民女想去问一问皇上。”
她大概也知道我会这么做,很快就点了点头:“皇上就在那边书房里,张大人他们几个已经下去部署,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人,你快去吧。”
“好的。多谢娘娘。”
她没说什么,只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然后起身朝着床边走去,我回头看了一眼,便匆匆的走出了这个房间,正好一出去,就遇上了玉公公。
他说:“颜小姐,皇上让老奴过来请你。”
我笑道:“正好,我也想要过去求见皇上。”
他看了我一眼,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便转身做了一个“请”的的手势,我跟着他一起往前面走去。
来到临汾的这两天,因为一直都围着绝食的妙言转了,我也没来得及好好的观察一下这个官署,更没来得及出来看看,这个时候即使天气已经非常的暖和了,各处的花木都渐渐的透出春意,景色比我们在太原晋侯府看到的更好,却没有一个人有那个闲暇的心情去欣赏。
我被玉公公带着走到书房门口,大门虚掩着,他对我抬了抬手,自己便退开了。
我上前在门口轻声说道:“陛下,民女求见。”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传来他的声音:“进来吧。”
我推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这个书房,就看到地上一大滩湿漉漉的水渍,还有一些茶叶的残渣没完全清扫干净的,大概刚刚,这里摔碎了一只茶杯。
再一抬头,就看见他坐在书桌前。
桌上并没有太多的东西,不过笔墨纸砚,和几封奏报,但我想,只是那几封奏报的内容,就足以将这张桌子给压垮了。
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正用食指和拇指揉捏着眉心,等我向他行了礼,便说道:“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说道:“扣儿已经把行李都准备好了。”
“妙言呢?”
“民女走的时候,皇后娘娘去叫她了。”
“……”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说道:“人马,朕已经吩咐下去了。你的身子弱,妙言也是,这一路上最好小心一些。”
我皱着眉头,两手交握,手指绞着在手背上都拉出了深深的痕迹,低声道:“陛下,情况真的那么糟糕吗?”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倒像是不太意外的:“你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朕是早有预料,这一路上不会这么顺利,也知道,朕到了临汾这边,多少会暴露行迹。”
“为什么?”
“张子羽统兵山西,除了西安府之外,这里是朝廷兵马的一个大营。就算是朕,也会猜到这一步的。”
“……”
我看了他一眼,暂时没有说话。
山西和陕西,的确是朝廷养兵的两个大省,但除了这两个地方,京城的守备军应该是最多的,可是我看他的样子,身边的兵马连一个皇帝寻常正常出行的人数都不够,之前轻寒就曾经怀疑过他的钱和他的兵马的去向,现在看来,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提一下这件事,裴元灏又说道:“你跟皇后谈过了没有?”
我急忙抬起头来:“嗯。”
“你,你帮朕劝劝她。”
“……”
看来,对于常晴要留下来陪伴他的决定,他也并不同意。
我想了想,说道:“皇后娘娘的心意已决,若民女能劝得动,那陛下早就说动她了。”
“……”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眼中多少有一些不忍。
我问道:“对了,不知陛下召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第1966章 一旦摧毁,就难以挽回
我问道:“对了,不知陛下召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他低头拿起了桌上的一封信,走过来递给我,道:“这里面是朕的调兵手谕,交给你。你带着妙言到了西安府之后,交给高天章,他知道该怎么做。”
我低头一看,没有接,而是抬头看着他:“陛下……”
“嗯?”
“我……这种事,我不敢。”
他挑了挑眉毛,像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你说什么?”
“……”
“你说,你不敢?”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眼中竟也透出了几分戏谑来,甚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颜轻盈,朕倒是第一次听到你这么说。不敢?这天底下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我也没有理会他话中的讥讽,只沉声道:“以前做事可以不顾后果,因为作对了是自己一个人得利,做错了付出的不过就是一条命,倒也没有什么。可陛下这封手谕,牵涉的是陛下的安危,太多人的身家性命,也许,还是整个江山社稷,我——我真的不敢。”
听见我这么说,他眼中的戏谑慢慢的褪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但朕决意把这个交给你,就是因为朕相信你。”
“……”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是事实。”
“……”我沉默着看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轻轻的说道:“我刚刚说我不敢,也是事实。”
“……”
他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我就接着说道:“陛下,如果我们真的离开临汾,我想追兵也不可能完全不理会,颜轻盈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样的信函交到我的手上,陛下可以放心一时,难道还能一直放心吗?”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显然,我的话不是没有任何的作用,他自己也很明白,我不会用这张调兵的手谕去做其他的事,但在这样的乱世里,我连自己能不能保全,都不能肯定。
他拿着那封信函的手慢慢的垂了一下。
我说道:“不过,有一个人,我相信可以完成陛下的重托。”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谁?”
“萧玉声。”
我以为他会立刻询问关于萧玉声的事,可是他却转头看着我:“你让朕把信交给别人,那你呢?”
我微微一怔,就回答道:“我,我打算留在临汾。”
“什么?!”
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诧异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重复了一句:“我也决定留在临汾。”
“为什么?”
“原因很多。”
“那朕就听你一条一条的说。”
“……”
他的目光,看来是不问出一个所以然就不会轻易放弃的,我沉默了一会儿,便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我现在——实在经不起那样的颠簸,如果我跟着一起上路,陛下派出的人必然要顾忌我的身体情况,只怕调兵的事,就要往后拖了,这样于大事不利。”
“还有呢。”
“多一个人留在这里,就会多一个人的办法。”
“还有呢。”
“我留在这里,多少他们会有点顾忌……我想的话。”
在界河分开的时候,裴元修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言出必行,我想,他说的再见面,应该不至于是要见我的尸体。
他既然想要见我,那么我留在临汾,他自然就会多派一些人围攻这里,进入关中的人马就会更轻松一些,妙言,也就会更安全。
后面这些话我没有告诉裴元灏,可他漆黑深邃的眼睛,仿佛已经把我的血肉都看透了,也仿佛看透了我的这些想法,但即使这样,他还是紧紧的盯着我,丝毫没有要放松的意思:“还有呢?”
“……”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轻寒走的时候,让我等他。”
“……”
“让我在临汾等他。”
“……”
“我想,他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是有安排的。”
我的话刚说完,就听见裴元灏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一提起轻寒,就难免会出现剑拔弩张的气氛,便立刻调转话题,说道:“陛下,萧玉声的事……”
“萧玉声?”他似乎知道我有意调开话题,只看了我一眼,却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立刻眯起了眼睛:“就是这一次,你们带来的那个人?”
“他是西山书院的学生,曾经师从傅八岱。”
听说曾经师从傅八岱,裴元灏的神情微微的缓和了一点。
我又说道:“而且,他是西山书院的二把手,这个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有勇有谋,如果让他把这封信函传递出去,我相信,一定可以准确无误的送到高大人的手上。”
“……”
裴元灏没有立刻表达,而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慢慢的说道:“他这一次到京城去救你,是刘轻寒带着他去的吧。”
他终究,还是要提起轻寒。
我迟疑了一下,当然还是要说真话:“是的。”
“他也是西山书院的学生,师从傅八岱,那他跟刘轻寒算起来——”
“刘轻寒是老师的入室弟子,虽然入门晚,但辈分高。萧玉声算是他的师弟。”
“……”
这一回,他没有再说什么,但我从他的眼中分明看到了十分的戒备和冷淡。
我皱了一下眉头,沉默许久,慢慢说道:“陛下,不相信他?”
他冷冷道:“他来是刘轻寒带他来的,他留在这里也是刘轻寒让他留的,你认为,朕应该相信他吗?”
我说道:“陛下终究是不相信轻寒,是吗?”
他的目光更冷了几分:“朕应该相信他吗?”
两个人的话语难免就碰撞了起来,我咬了咬下唇,说道:“可陛下也应该清楚,这一路上,轻寒并没有给陛下制造任何麻烦,他拿下井陉关,是为陛下能继续南下争取了很多的时间;而且,现在我们在临汾——”
我的话没说完,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你的意思是,朕到临汾来,是错的,应该听他的话,是吗?”
“……”
他这句话说得并没有声色俱厉,但我已经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危险的信号。
这,也是皇帝的逆鳞。
皇帝是不能有错的。
虽然之前,轻寒曾经数次提醒他应该取道西河,也不要在临汾停留,但裴元灏都没有听取他的意见,现在,临汾遭到三路夹击,就好像应验了轻寒之前的担忧一样。
但他,是不能允许有这样的想法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陛下息怒。”
他冷笑了一声,低头看着我:“你看朕是在发怒吗?”
“……”
“想必,你的心里一定这样想,若不是朕一意孤行,刚愎自用,一定要到临汾来,也不至于落到被三路夹击的地步,现在走不能走,留不能留,是吗?”
“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觉得——”
“你只是觉得,朕应该听他的?”
“陛下执政期间,听取群臣的建议也不少。”
“没错,朕执政期间,的确听取了群臣的很多建议,可刘轻寒,他现在不是朕的臣子,若他还是朕的臣子,朕早就治他的欺君之罪,岂容他再来对朕的事指手画脚!”
“陛下……”
裴元灏冷笑了起来:“颜轻盈,你还是相信他?”
“……”
“就和他当初,用那张被烧烂了的脸,骗了所有人的时候一样,是吗?”
“……”
“你真的分得清,他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吗?”
当他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我几乎也能感觉到他口气中的愤怒,才明白过来,裴元灏的愤怒,并不是指这一次轻寒对他出行的置喙,也不是他那几天晚上外出让人无法查证的作为,而是当初撒下的那个弥天大谎,已经完全让裴元灏对他的信任感崩塌了。
作为皇帝,他被一个自认为可以完全掌控的人骗了那么久,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所以现在,对轻寒的态度,他显然要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更戒备。
他和刘轻寒的关系,和我不同,我虽然被骗了,被骗得最惨,可男女之间的事,爱恨都在一念间,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也只取决于自己的内心;但他们两的关系,比普通的君臣更加复杂,那种平衡,也是危如累卵的,他们之间的信任,即使建立起来,也未必坚不可摧,而一旦摧毁,就难以挽回。
裴元灏对他的怀疑,不是一种态度,而是一种认知了。
我想了很久,轻轻的说道:“陛下不是说,相信我吗?”
他沉默的看着我。
我说道:“我会留在临汾的。”
“……”
“萧玉声虽然是西山书院的学生,但他做事,也要对颜家交代。他不会,也不敢让我有意外的。”
“……”
“所以我认为,这件事交给他办,是最合适的。”
他看着我:“你真的要留下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我们两都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就看见门口一下子探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进来,但一只脚迈进门槛了,却又想起来什么,急忙退回去。
“父皇,父皇我能进去吗?”
是妙言。
第1967章 一家人……死在一起
“父皇,父皇我能进去吗?”
是妙言。
裴元灏轻咳了一声,道:“进来吧。”
我也急忙转身走过去,就看见她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常晴,但常晴只是站在门口,看了我一眼,大概刚刚是妙言醒来之后听到她说了什么,便急着要过来询问,她也只能跟过来,这个时候见妙言进门了,她便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给我递了个眼色,便退开了。
妙言一看到我,立刻过来抱着我的手臂:“娘,娘你好一点没有?”
我微笑着:“娘没事啊。”
“我刚刚看到娘昏过去,把我吓坏了,他们说娘生病了。娘,你现在真的没事了吗?你的病好了吗?”
“真的没事了,你看娘不是好好的?”
我微笑着展开双手让她看清楚似得,她也的确在我身上看不到什么病弱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而裴元灏已经坐回到书桌前:“妙言,朕不是让你们都去收拾吗?你过来做什么?”
妙言这才转过头去,急忙说道:“父皇,皇后娘娘说,父皇让妙言立刻离开这里。”
“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朕让你走,你走就是了。”
“可是——”
“怎么,朕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不,不是的。”妙言毕竟在宫中呆的时间也不断了,很明白不听皇帝的话那就是“抗旨”,更知道抗旨不尊的后果,急忙说道:“只是,为什么要我们走?父皇难道不一起走吗?”
“……”
裴元灏沉默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你娘也不走。”
“……”
“只有你走。”
“什么?!”
这一下,妙言是真的吓傻了,急忙走过去双手扶着书桌的一边,急切的说道:“为什么?父皇,你和娘为什么要丢下妙言?”
而一听裴元灏这话,我就明白,刚刚我的谏言,他算是接受了。
我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然后也很明白,基本达成一致之后,我们共同要面对的,就是眼前这个“小麻烦”了。
妙言急得手足无措,看看裴元灏,又抬头看向我:“娘,你们不要我了吗?”
“胡说什么?怎么会不要你?”我上前扶着她的肩膀:“妙言,你父皇这么安排,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你还小,事情又紧急,没有办法完全给你解释清楚。你按照大人安排的去做,等到事情完了,我们自然会告诉你的。”
“不!”
她急得一张小脸都皱到了一起:“我不要离开父皇和娘!”
“……”
“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
“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没有别人打扰,为什么,为什么我才刚刚好一点,就要把我送走?父皇,你也舍不得妙言的,不是吗?”
“……”
“父皇——”
她这么说着,又开始撒娇。
想来,她平时只要一撒娇,裴元灏应该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态度,才会把她宠成那样无法无天的性格,但这一次就不管用了,裴元灏的眉头一皱,脸色一沉,道:“妙言,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朕已经下令让他们都做好准备,该你走的时候,没有什么可商量的。”
“……”
听他这么一说,妙言立刻就不敢说话了。
但一双大眼睛里满含热泪,几乎就要滴落下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不仅我不忍,裴元灏也有些不忍,只是现在他没有办法柔化自己的心,毕竟接下来,还有太多的困难需要面对,一旦柔软下来,就有许多事都难以冷静坚强的去面对,我想了想,便蹲下身来,帮妙言理了理她还有些凌乱的鬓发,柔声说道:“妙言听话,父皇和娘这么决定,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谁知,我的话刚一出口,她立刻就敏感的抓住了那两个字——“安全?娘,难道你们留下来会有危险吗?”
“……”
我顿时语塞,回头看了裴元灏一眼。
他的神情也更沉重了起来。
我们两个人大概都没想到,这个孩子会这么敏感,不过想来也是,她跟着他们从京城一路到这里,见到了太多战争带来的惨烈情形,内心也是备受煎熬,现在一提到安全危险的事,她自然是比任何时候都更敏感的。
妙言看看我,再看看裴元灏,立刻就说道:“我就知道,外面的人一个个都那么小心翼翼的,他们都在害怕,因为这里有危险。”
“……”
“既然有危险,那为什么要送我一个人走,父皇和娘却要留下来?”
“……”
“我不走!”
“妙言……”
我还想说什么,但裴元灏已经强硬的说道:“你不走也得走!”
妙言憋着嘴,眼泪几乎已经快要滴落下来,这个时候却反而豁出去了似得,咬牙道:“我就不走,如果真的有危险,我要跟父皇,还有娘在一起,我绝对不要一个人离开!”
“……”
“我不走,死都不走!”
她说完,两只手背在背后,用力的咬着牙,两边脸颊都崩了起来。
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坚持,心里一时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心酸,又担心裴元灏万一生气起来会责罚她,甚至,站在外面的常晴听到她这句话,都有些焦虑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原以为她这样任性,裴元灏一定会勃然大怒,谁知他却没有立刻发怒,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妙言,而妙言已经按捺不住,呜咽着哭了起来。
我心里柔化成了一滩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抱着她,轻轻的安慰着。而这时,裴元灏慢慢的从书桌的那一边起身走过来,走到妙言的身边,伸手重重的揉了一下她的发心:“怎么,连朕的话,你也不听了?”
“呜呜,呜呜呜……”
妙言不敢说话,只抽泣着,一边抓着我的手,一边伸手去,哆哆嗦嗦的抓住了他的衣袖。
裴元灏并没有甩开她,就这么站着不动。
等到妙言抓着我们两个人,才开始放声大哭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走,就不走吧。”
“……!”
我一怔,惊讶不已的看着他,连妙言也有些不敢置信的,连哭都忘了,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诧异的看向他。
裴元灏“啧”了一声,伸手去用拇指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然后又揉了揉她的头发:“难得,朕的女儿也能有这样的心意。”说完,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像你。”
“……”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还板着脸,但眼睛里却透着一点淡淡的笑意来。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走就不走,给朕把眼泪擦干净了。既然你要留下来,那就要有留下来的样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
一听他这么说,妙言立刻破涕为笑,急忙用袖子擦自己脸上的眼泪。
裴元灏道:“下去跟他们说,朕的女儿也不怕,她也留下来。”
“哎!”
妙言高兴的,一张带着泪痕的小脸一下子就笑开了花,立刻就转身往外跑去,跑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得停下来,哒哒哒的跑回来,一把抱住了裴元灏:“父皇,妙言最喜欢父皇了!”
直到这个时候,裴元灏的嘴角才勾起了一抹弧度。
妙言又过来抱了我一下,然后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门外的常晴没有说什么,但远远的,也能听到妙言跟她说话,兴高采烈的声音。
孩子一走,这个书房里刚刚才有些活泛的气氛又慢慢的沉敛了下来。
裴元灏嘴角那一抹笑意也是转瞬即逝,而我的心情——更是没有一点轻松,反而比刚刚都更沉重了一些。
虽然妙言开心了,但真的不代表是一件好事。
临汾,不是全无危险的,这一点,我们都太清楚了。
她留下来,说好听一点,是一家人在一起,但难听一点说,可能就是……
眼看着裴元灏背着手,又转过去走到书桌的另一边坐下,我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真的要让妙言留下来吗?”
他慢慢的坐到椅子里:“君无戏言。”
“可是——”
“罢了,”他摆了摆手:“真的让她一个人上路,你又完全放心吗?”
“……”
这一回,我也无话可说。
的确,送她去关中,看起来应该是一件比留在临汾更安全的事,但为人父母就是如此,怎么可能真的让自己的子女离开视线而完全不担心的?更何况,前车之鉴,当年就是因为把她留在德州,我跟着裴元灏去了东州前线,才造成了之后我们数年的分离。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
裴元灏两只手放在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拿起那个信封递给我:“交给那个萧玉声吧。”
我微微一怔,看向他。
他的眼睛灼灼的看着我,说道:“这件事,就照你说的去办。”
“……”
“朕不信任何人,但——朕还是相信你的。”
我慢慢的伸手接过那信封,沉声道:“请陛下放心,萧玉声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