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3章 最坏 把我们一网打尽
她也知道事态严重,不再与我玩笑,专注的看着前面,这个时候低声道:“他们进去了!”
虽然明知道自己什么都看不清,可我还是按捺不住的往前走了一步。
视线中除了能大致分辨那座军营的布局,其他的,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可我还是努力的睁大眼睛望着前方,生怕自己遗漏了一分一毫的变化,风凛冽的吹着,不仅带来了周围山沟里未曾融化的积雪的寒意,也卷着风沙而来,不一会儿,脸上就像是被刀割一样生疼,眼睛也几乎发红落泪。
可我还是眨也不眨的看着前方。
阿蓝这个时候竟也顾不上劝我,全神贯注的看着前面,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突然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他们动手了!”
我的呼吸也跟着一窒。
风声中仿佛暗含着隐隐的咆哮声,从耳边刮过,我的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是这么安静的站着,阿蓝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放开,她似乎也非常的紧张,这个时候手上的力道控制不住,捏得我腕骨都在咯咯作响。
但在这样的疼痛之下,我的呼吸却反而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尽人事,听天命,有的时候,我们也不能不有这样的心态,这件事,我和他已经算到了这个份上,也做到了这个份上,胜败,就由天定了。
想到这里,慢慢的转过身去。
阿蓝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不敢相信这个时候我还能这么平静的,连看也不看,可她也顾不上跟我说什么,仍旧全神贯注的眺望着远方,我虽然背对着那里什么都看不到,但感觉到手腕上一阵紧绷,一阵放松,还有她的呼吸时紧时松,就能推断出前方事态的发展。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风起了,又落了,耳边好像还能听到一些杀伐之声,仔细一听,又像是松涛阵阵,好像还能听到一些人的呼喊怒吼,再仔细一听,又仿佛只是风中无声的叹息。
慢慢的,太阳从头顶移到了西山,地上的影子也被拉得长长的,一直延伸到了土丘脚下。
这时,阿蓝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的说道:“军营里面,没动静了。”
“哦……”
我慢慢的转过身去,因为原地站立太久,脚都有些发麻,转身去看,却反而更看不清什么,只有夕阳如血,余晖斜斜的照在远处的那座军营里,好像那里染上了一层的血色。
阿蓝慢慢的皱紧了春柳般的眉尖:“他们,成功了没有?”
“……”
我答不出来。
当然答不出来。
哪怕她能看到军营里的动静,也看不清到底现在是成是败,轻寒他们又到底是安然无恙,还是——
我用力的甩了一下头,想要把所有不该有的想法都抛开,看着我这个样子,阿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她又往前看了一会儿之后,然后问我:“你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不,我不过去。”
“……”
虽然现在我焦虑万分,但我很清楚,这个时候除了等那边来的消息,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最坏的可能,呆会儿再来的,也就是那个张高远,他带着人过来把我们一网打尽。
希望……不会如此。
这一段时间,甚至比之前知道他们在军营里动手,却只能站在山丘上吹冷风的时间还更难过,每一刻都是一种新的煎熬,也许他们胜了,也许他们败了,不断的有新的想法在脑海里翻腾着,不一会儿,我几乎已经是一身冷汗。
又过了又小半个时辰,阿蓝听着风中传来的一点声音,说道:“有人来了!”
我急忙往山丘下走去,就看见一阵烟尘从那条故道上扬起,不一会儿,一大队人马跑了过来。
看到第一眼的时候,我吓得呼吸都停住了。
跑过来的人,竟然是井陉关的守军!
阿蓝反应很快,一见是那边的人,立刻护在我面前,低声道:“妹子你别乱动!”
立刻,萧玉声留在这里守护我们的那些护卫也都冲了上来,仓朗朗几声,刀剑一起出鞘,寒光在夕阳斜照下,显出了一种慑人的气势。
可是,来的人却没有立刻动手,反而是翻身下马走过来对着山丘上的我们拱手道:“大小姐。”
我们几个人的呼吸都顿了一下。
这才想起,刚刚萧玉声是让我们的人穿着那些人的衣裳过去的。
我顿时又长松了口气,连阿蓝也忍不住呼了一声,我又接连往下急走了几步,问道:“他们呢?轻寒呢?那边的事如何了?”
“事情已经办妥,郭应被我们抓住,井陉关的其他守将也都被我们控制住了。”
一听这个,我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了一点笑容来。
太好了,太好了!
这桩大事总算是办成了!
我的脸上笑意不止,又问道:“那轻寒呢?还有萧玉声,怎么他们还不回来?”
那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显出了几分欲言又止,我顿时皱紧了眉头,上前一步盯着他:“怎么了?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轻轻的说道:“刘公子在军营大乱的时候……受了点伤。”
我一听,吓得脸色都白了,急忙上前:“他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不重,不重,并没有伤到要害。”那人大概是害怕我会着急,急忙解释:“只是,公子身上原本就有些沉疴,所以现在不是太好。萧公子怕大小姐担心,先让我们过来报个平安,他处理完一些事,就会把刘公子送过来。”
他这话极力安慰我,可我一点都没能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就在夕阳斜照下焦虑的等待着,眼看着太阳已经落山了,周围都开始变得昏暗的时候,终于,前方的路上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
萧玉声终于带着刘轻寒回来了。
我忙得顾不上打招呼,问他们的详情,就先迎了上去,几个人带着一张担架把他给抬过来的,走过去一看,他的肩膀上受了伤,用绷带紧紧的包扎着,却还是能看到里面透出一点粉红,虽然明显是有人给他清洗过伤口,但我还是细心的发现他耳垂的下面留了一点血迹。
想来,这伤应该也是很吓人的。
我轻轻道:“轻寒……”
萧玉声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走过来轻声说道:“大小姐先不要叫他,他之前一直昏昏沉沉的,说了好久的胡话,好不容易才入睡。”
我来不及问其他的,急忙对周围几个人说道:“把他抬上马车!”
那些人一起将他轻轻的放到了马车上,我裹了一件自己的衣裳垫在他脑后给他枕着,又将风氅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
阿蓝在一旁看着,转头问他们:“怎么回事?怎么他给伤着了?”
萧玉声皱着眉头说道:“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我们进入主帐就打算要动手,结果张高远的那个副将——他胆小如鼠,吓得神态失常,郭应一看就察觉不对,我们刚要动手,他就立刻胁持了师哥。”
“啊?那后来呢?”
“那个时候情况很危急,我们原本是打算在主帐里把郭应解决了,再控制他的副将,如果事情一闹大,外面的士兵看见了就会冲进来,那我们就都完了。师哥为了争取时间,跟他搏斗起来,结果就——”
他说完,又转头说道:“不过大小姐请放心,大夫说了,是皮外伤,只是他忧心劳力的,这个时候有点撑不住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这个人,看着他苍白的唇,听着他均匀而绵长的呼吸。
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没有置身险境,但从萧玉声的话里,也多少能明白,当时的情况一定是非常的危险,九死一生。
但是,他活着回来了。
他能活着回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大概,真的是有老天庇佑他,但老天也要罚他,罚他大难不死还要这样屡屡犯险,让他吃点皮肉之苦!
我轻叹了一声,嘴角却又露出了一抹微笑,转头对着萧玉声道:“事情办好了就好。你们呢?受伤了没有,有伤药吗?”
“我没事,有几个人受了点伤,但都是皮外伤,从那边军医的手里已经拿了药了。”
“现在,军营那边如何?”
他说道:“郭应被关押起来了,张高远接替了他的位子。”
“哦……”
看着我目光微微闪烁的样子,萧玉声说道:“大小姐,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但有一个想法,却像流星一般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我自己都几乎抓不住。
倒是阿蓝,她大概从一开始就对这个人不放心,虽然刚刚我勉强说服了她——都不是说服,而是不得已只能让她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但现在她就要出声了:“张高远?他接替了那个位置?他可靠吗?”
萧玉声道:“我们的人还看着他呢。”
“军营里的人,也听他的?”
“有些副将是早就不满郭应的所作所为,所以这个时候都纷纷投诚,有一些死心塌地跟着郭应的,也都被我们关起来了。”
等他大致把井陉关的事交代清楚,周围的天色都已经开始渐渐的变黑了。
他一声令下,那些护卫们便开始在故道的两边安营扎寨,很快就升起了几堆篝火,看着夜色中那些劳累了一天的人被篝火映照得疲惫不堪的面孔,阿蓝说道:“既然那边军营都被你们控制了,那干什么还劳师动众的跑回来,把我们接过去不就行了?反正那边一切都是现成的嘛。”
我也看着他。
萧玉声这一回才是微微皱起了眉头,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他转头看了车厢里安静熟睡的刘轻寒一眼,说道:“师哥在昏迷过去之前,一直在说一些胡话,重复得最多的,就是让我们回来。”
“哦?”我挑了一下眉头:“他说什么了?”
“他说,回去,回——他要回你身边来。”
这话,虽然是从萧玉声嘴里说出来,也改了个腔调,但阿蓝一听,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唷,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缠绵的嘛,这个时候都还记挂着你,要回你身边来。”
幸好天色已晚,周围的人看不到我的脸色,但我自己却能感觉到两边脸颊一烫,我低声道:“蓝姐!”
“哎唷好好好,我不说,哼,他说得,我就说不得。”
这个时候我简直要庆幸萧玉声让那些人都散开去安营扎寨起篝火了,没有多少人听到她的“疯话”,我咳嗽了一声,强行让自己不去理她,然后转头对着萧玉声道:“他,他除了这句话之外,还说其他的什么了没有?”
这一回,萧玉声就显得有点犹豫了。
我感觉到有点不对,急忙追问:“怎么了?他还说什么了?”
“……”萧玉声犹豫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我,慢慢的说道:“师哥还说——放郭应。”
“什么?!”
我和阿蓝听到这句话,都大吃一惊。
我也有些按捺不住了:“放郭应?你,你没听错吧?”
“没有,我听到了好几次,他虽然人迷糊了,但话却很清楚,让我们放郭应。”
“放郭应?什么意思?”
他们这一次去井陉关,就是为了抓郭应,控制那个军营,现在郭应抓住了,怎么反倒要放?
没有这个道理啊。
阿蓝也想了想,又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我看哪,他是痛糊涂了,这种浑话,就别当真了。”
“……”
但是,我却没有说话。
若是别人,可能会说浑话,做混事,但他——少言不泄,谨慎了小半辈子的人,哪怕到了绝境,他都还是会守着自己的原则,怎么会受了一点伤之后,开始说跟实情完全不符的糊涂话?
这其中肯定有缘故。
而这个时候,刚刚像闪电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这个时候又忽的闪现了一下,我一下子抓住了一点,再回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庞——
回我身边,放郭应。
回我身边,放郭应……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我知道了!”
第1924章 我们,得去见他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我知道了!”
萧玉声和阿蓝急忙看向我:“怎么?”
“他是什么意思?”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萧玉声说道:“没错,应该要放郭应,我们得把郭应放了。”
萧玉声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车厢那昏睡不醒的男人,说道:“大小姐,我们可是花了大工夫才把井陉关的军营给拿下的,而且,即使我们拿下了,现在的局面也并不稳定。郭应一放出来,那井陉关就等于又送回去了!”
“……”
“师哥现在是糊涂了,说的胡话,大小姐不要被他影响啊。”
我淡淡一笑:“他没有糊涂,就算他糊涂了,我也不会糊涂的。我让你们放郭应,正是为了稳定井陉关军营里现在的局面。”
“什么?!”
他们两更是惊愕不已,都诧异的看着我,我说道:“虽然是放一个人,但怎么放,什么时候放,可是有讲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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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被马车外清脆悦耳的鸟鸣声给惊醒了。
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一道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整整照在我的脸上,难怪刚刚在梦里都觉得有点****的感觉。
我打了个哈欠,立刻就感到脖子有点酸痛,原来昨晚我靠坐在车厢的角落里睡了一晚,脖子不酸痛也就怪了。
我稍微晃了晃脖子,然后低下头,看着怀里抱着的这个人。
刘轻寒,还沉睡着。
我拿开他额头上已经快干了的帕子伸手一摸,温度倒是降下来了——昨晚他被他们带回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他有一点发热,用凉水浸透了帕子在额头上冰敷了半天,温度稍微下去了一点,也让他睡得比之前安稳了。之后,我就一直守着他,听着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在小小的车厢里回响着,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倒是一觉就到了大天亮。
一边的烛台也熄灭了,昨晚都忘了在睡着之前吹熄烛火,幸好车厢里没什么动静,不然怕是要引起大火的。
我庆幸的轻笑了一声,但实在是坐了太久了,整个下身都有些发麻,我忍不住伸了伸腿,他枕在我怀里立刻被震了一下,轻轻的哼了一声。
我急忙又安静下来。
虽然,我也希望他能快一点醒过来,跟我说说话,告诉我他没事了,但我心里也很明白,他一直累得很,若不是疲惫到极致,这样的皮肉伤不会让他昏睡那么久,连那么重要的事都只能交代个只字片语,所以,能让他多睡一会儿,还是多睡一会儿。
偏偏事与愿违,哼过那一声之后,他原本舒展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然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着我。
“轻盈……?”
“轻——”
我刚要轻唤他的名字,还没说完,他就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我看他咳得连腰背都弯了起来,急忙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平复下来,伏在哪里喘着粗气。
我问道:“你怎么样了,轻寒,还难受吗?”
“我没事,没事。”
他说着,却还是喘得厉害,整个人都发软,我拿出手帕来帮他擦了擦眼角,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他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急忙拿起一旁的水囊,抱起他小心翼翼的送到他嘴边,喝了几口暂解干渴之后,他推开了水囊,抬眼望着我:“现在什么时候了?”
问完这句话,他再抬头看看车厢里的光线,顿时脸色就有些焦急了。
“快到巳时了。”
“巳时?糟了!”
他一听,立刻强打精神要撑起身来,但一动就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痛得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急忙抱着他:“你不要乱动,你肩膀上有伤,这样乱动会扯到伤口的。”
他又急又气,像是在怨自己:“我怎么就睡过去了呢?”
说着,又抬头看着我:“井陉关那边怎么样了?郭应,你们有没有——”
看着他焦虑的样子,我反倒慢条斯理的拿出帕子来擦了擦他的额角:“你别急,郭应那边,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让他们把他放出来了。”
“……!”
他愣住了,看向我。
我笑道:“你放心吧,昨晚,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了。”
“……”
他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我的一句话,像是真的让他放下心来了似得,我收起帕子问他要不要再喝点水,他点点头,我便又喂了他几口,趁着他喝水的时候,我才慢慢的说道:“昨夜——应该是今晨丑时三刻,萧无声潜入军营里打开了关押郭应和那几个副将的大牢,至于张高远那边,原本我是打算让人去提醒他一下,结果他自己倒是很警醒,彻夜未眠,显然对于这件事,他昨晚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又起来,正好遇上郭应带着那几个副将出来,所以双方就开始火并。”
他说道:“张高远……赢了?”
我笑道:“他要是输了,我们能这么安稳的在这里吗?”
听到这里,他更是长出了一口气。
大概是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总算放下来,他一放松下来,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又接连咳了好几下,这个时候外面的人也听到车厢里的响动了,有人过来送了东西,我勉强扶着他起身稍事洗漱了一下,他也不愿意再躺着,便靠坐到那边,我拿了一件衣裳裹着垫在他身后,然后说道:“现在,你可算放心了吧?”
他的嘴唇苍白,两边脸颊却因为咳嗽而微微泛红,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张高远现在算是彻底的没了退路,我的确放心了。”
我笑了笑,接过外面的人送进来的一碗热米汤,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你吃点东西吧,养好精神,我们今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你呢,吃过东西了吗?”
“你先吃,你吃完了我就去吃。”
“那你快去吃东西吧,我自己来。”
说完就要伸手来接碗,偏偏自己不争气,一抬手就扯到肩膀上的伤,痛得他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我摇了摇头:“你啊,就别逞强了。”
说完,扶着他坐好,将一勺米汤送到他嘴边。
他看了我一眼,终于笑了笑,开口喝了下去。
等喂他吃完东西之后,我稍微洗漱了一下,也吃了一碗稀粥,正好萧玉声带着几个人从军营那边回来,张高远完全没有发现昨晚的异动是我们动手的结果,毕竟郭应在这里很有势力,他毫不怀疑是军营中有人暗中放他出来,清查了一番之后,将营门关闭,关口也紧闭了起来。
萧玉声道:“昨夜,也有些郭应的亲兵趁乱逃了出去,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不管是林胜那边,还是京城来人,张高远都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我对刘轻寒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他微微一笑:“有你主持大局,我当然放心了。”
车外的萧玉声仿佛也笑了笑。
这时,外面传来了阿蓝的声音:“哎唷,你们说什么呢,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的,说来我也乐乐。”
她一走过来就直接撩开帘子,看见我们两,用手捂着嘴笑了一下:“阿弥陀佛,刘公子你可算是醒了,昨夜我一整晚都没合眼,就怕你两眼一闭两腿一伸——我这妹子哭死了事小,你欠我的银子没处要了事大啊!”
刘轻寒一下子愣住了,他昨天去军营的时候还不知道带着人来接应的是阿蓝,我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现在一见阿蓝,又听她说这些话,顿时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我,这——”
他虽然把大事都给我交代清楚了,但一些小事还没来得及细说,这个时候乍然见到阿蓝,也难免有些尴尬,我轻叹了一声,对阿蓝说道:“蓝姐,那些事等回西川了再说。钱,总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的。”
“哎,我想起来了,他的钱都交给妹妹管着呢。那好,有妹妹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
她这一大声嚷嚷,周围的人都听见了,虽然大家规矩的很,但还是管不住有些人朝这边看过来。
刘轻寒咳嗽了一声,说道:“玉声,天色不早了,我们赶快上路吧。”
萧玉声立刻说道:“是,师哥。”
“对了,再留下几个人,看着这里,如果有什么消息,让他们立刻传回来。”
“知道了。”
他说完便交代下去,不一会儿,外面的人都收拾好了利落上马,阿蓝知道他的意思,又笑了一下,然后递了我一个眼色,放下帘子去牵自己的马了。
很快,大家便上路了。
我和刘轻寒坐在车厢里,他大概还有些不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我说道:“昨天,那些人来接应,是她领队。”
“哦……”
他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便说道:“行啦,当初敢做,现在就别怕碰上了。咱们有话,等过了这里再说,欠人家的银子,左右是要还的。都从你账上出!”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才露出一点笑容来:“你做主吧。”
我瞪了他一会儿,看着他嘴唇还是干得厉害,便拿起水囊:“来,再喝一点吧。”
他喝了几口,因为马车颠簸的关系,又呛得咳嗽了两声。
我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说道:“现在井陉关这件事解决了,你也该暂时放下心,好好养养你的伤。”
他伸手扶着自己的肩膀,说道:“没事,刀口不深,他们用了上好的药。”
“对了,他们说大夫交代了一下,今天就要给你换药了。”
“哦。”
他倒是乖乖的自己解开了衣裳趴了下去,我帮他解开绷带,立刻就看到了里面的伤,从脖子根处一直拉到了后背高高怂起的蝴蝶骨,这一刀可真够长的,但幸好真如他所说,伤口并不深,只是血肉模糊的,看着还是很骇人。
他听见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回头看着我:“你——要不让他们来帮我换吧。”
我推了他一下:“别乱动。”
手微微有些颤抖,将药涂抹在伤口上,然后再次给他裹上绷带,一层一层的绷带缠绕上去,倒是遮盖住了这一处新伤,但他后背其余的那些陈旧的伤疤,仍旧触目惊心。
不知是车厢里热,还是什么原因,他的后背全是汗。
他紧实黝黑的肌肤被汗水浸润得发亮,但也在微微的颤抖着,感觉到好一会儿我都没什么动静,他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有回头看我,只是自己轻轻的将衣衫拉了上去:“别担心,真的没事。”
我没说话,扶着他坐起来,帮他理好了衣裳,系好了衣带,轻轻说道:“我不担心,你也少操心,这次这件事是最后一次了,你今后不准再去亲身涉险,知道吗?”
他笑道:“我知道。”
可话刚说完,他却又说道:“可是——”
我抬头瞪着他:“可是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又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井陉关这里的事,只是暂时的,我们还需要再做些事。”
“张高远已经杀了郭应,难道还不行吗?”
“他杀了郭应,的确是跟林胜翻了脸,也就不会再尊从他们的意思,但一把刀是挡不住的流水的,如果我们不往他这里使劲,不管是林胜派兵过来围剿,还是裴元修西进的军队会直接压过来,他的覆灭——或者变节,都是迟早的。”
我一听,也皱起了眉头。
的确,在井陉关这种地方,不可能长期固守,尤其又是张高远那样的人。
我看着他,道:“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至少山西的局面,要完全稳住,但这件事仅凭我们这些人是办不下来的,我们得——”
他说到这里,自己停了下来,眉头也微微的蹙起。
一看他的神情,我就明白了过来。
车厢内一下子陷入了一种沉闷的气氛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着嗓子轻轻说道:“我们,得去见他。”
我淡淡的垂下眼帘。
“也好,本来我就想去见妙言的。”
第1925章 该怎么跟她面对?
“也好,本来我就想去见妙言的。”
说完这句话,我就低下头去。
车子摇摇晃晃的往前行驶了一会儿,车厢内都安静得一点声息也没有,我以为他根本没有在意这句话,可视线中却出现了一只手,慢慢的覆在了我放在膝盖上,因为不断用力而挣得关节发白的手上。
因为失血,他的身上也凉凉的,只有掌心,能感觉到一点熟悉的温度,很快就熨帖到了我的肌肤上,轻轻的握紧了我的手。
而那种并不炽热的温度,也稍微让我紧绷的情绪缓和了一点下来。
然后,他慢慢的挪到了我的身边,跟我并肩坐着,柔声说道说:“你不要担心,如果你不想见他,那就只见妙言,其余的事,我会给你处理的。”
“……”
我安静的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淡淡的一笑:“再说吧。”
“嗯。”
他点点头,握紧了我的手。
我与他十指交缠,看着他黝黑的肌肤和我雪白的手指相映衬的样子,就像此刻自己的心情一般繁乱不堪。
我,当然不想见裴元灏。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至少我想说的都说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见,再见,不过是再生事端,对双方也没有好处。可眼下这个局面,需要几方势力——就算不是坦诚相待,至少彼此也要有基本的信任,才能合作。
现在西川方面,颜轻尘的态度已经比较明显的倾向于他了,可妙扇门,还是个变数,如果我和轻寒这一次的态度稍有不慎,就很容易出现芥蒂,对整个大局会有致命的影响。
而且……我也很明白,我要见妙言,又怎么可能不见到他?
想到这里,忍不住就想叹气,但却听到有人更快的轻叹了一声,我抬眼,就看到靠着自己肩膀的这个男人眉心微蹙,眼中似乎也透出了一丝烦难。
对了,他要面对的局面,比我要更复杂,也更艰难得多。
甚至,他还有妙言这一关要过。
我真的希望自己当初在宫中对妙言说的那些话已经让她想通了,这一次见面,只要解开她的心结,那她就能轻松的面对自己的将来,我真的不希望这件事会成为女儿心里一个永远的阴影。
该怎么跟她面对,轻寒,你想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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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井陉关之后,离晋侯公孙述的领地就不远了,我们停留了半天,再继续往前走,第三天,大路上就迎来了一队从太原过来接应的人马。
可是一看这些人,就和之前来接应的不一样。
他们站在马车前,毕恭毕敬的说道:“小人等是奉晋侯命之命,特地来此恭迎刘公子和颜小姐大驾。”
如果说之前还是猜测,那么现在就很明白了。
我们跟晋侯公孙述没有过来往,此次过山西,他最多会派人过来接应一下打个招呼,但恭请我们过去,就是有人在他那里,想要见我们两。
刘轻寒撩起帘子,平静的说道:“你们太原,还太平吗?”
那人说道:“侯爷让我们来请两位大驾,自然是要护两位的周全。”
刘轻寒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
他便转过头去:“那好,那我们就过去叨扰两天。”
“多谢刘公子。”
那些人全都翻身上马走到了前面去,刘轻寒对着萧玉声他们做了个手势,车队便跟着那些人开始前进。
马队上了官道,就要比之前走那些山路故道要更舒服得多,但他抓着我的手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我的掌心里一阵滑腻腻的凉意。
其实,走到这个地步,我们这样的人对于很多大事都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预测力,也能通过别人手中的权力和自己手中的权力多少控制时局的走向,但这一次,明明已经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可车轮滚滚向前,却还像是载着我们走向未知的谜团一般,让人心生不安。
这大概就是生而为人,永难长乐的缘故吧。
又走了一天之后,我们进了太原城。
这一天是个阴天,没有一点阳光和温暖,只有凛冽的风不断呼啸。远远的,就看到城楼上白幡飘扬,在风中猎猎作响,进入到城中,城内的行人也不多,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两边还竖着不少的旗杆,上面也飘扬着白幡,一时间看过去,好像这里还是隆冬,满眼都是纷纷扬扬的白雪一般。
我们的马车一路前行,走了许久,最后停在了晋侯府大门口。
这里,更是一片肃穆,大门外挂着两个巨大的白灯笼,站在门口两边迎接的人身上也都带着孝,刘轻寒先下了马车,然后扶着我慢慢的走了下去,两个人刚刚走到台阶下,那些伺候的人就上来向我们两个行礼。
刘轻寒道:“你们侯爷呢?”
说话间,从里面已经跑出了一队人来,领头是个五十多岁富富态态的男人,修着整齐的山羊胡子,一看平日里就是个作威作福惯了的,但一上来态度就非常的恭敬,哈着腰对我们说到:“两位总算是到了,我们侯爷已经恭候多时,还请两位随我进去。”
刘轻寒停了一下,看看周围:“你们府上这是——”
“贵人的灵柩,前天刚到。”
原来是在为太上皇做水陆道场,难怪,整个太原城都披麻戴孝。
他轻轻点了点头,带着我往里走去。
这个晋侯府,比起我一路从南到北经历的那些豪强士绅,看到的他们华丽的府邸又有些不同,毕竟是侯府,更大更威严,守卫也跟之前看到的那些府邸不同,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刁斗森严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个侯府,更像是个军营。
我和刘轻寒心知肚明因为什么,都不说话,跟着那个官家模样的人往前走去。
过了几道门,就到了正堂,这个地方还摆设着灵堂,四周白幡飘扬,灵堂前的那一大片空地上,坐着几十个和尚正在念诵往生咒,我们沿着中间空出来的那条路走过去,就已经有人递上来三炷香。
“两位,请先进香吧。”
第1926章 贵人就在内院
我们两接过香,上前一步叩拜的时候,我就听到了旁边传来了一阵声音,是木轮碾过地板的声音,等到我们三拜九叩之后,将香交给了下人去供上,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着木轮椅被人从后堂推了出来。
我一眼就认出,那就是晋侯公孙述。
刘轻寒也看到了他,立刻转过身去。
我们都是在他和裴元珍的婚礼上与这位老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看到他,整个人都是病恹恹的,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听人说是病了很多年,所以凡事都由儿子公孙启做主了,现在看到他,虽然比起当初又苍老了不少,但病却像是都好了,还有了点精神。
他抬眼看着我们两,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着,就坐在轮椅上对着我们拱手:“两位来了。”
“侯爷。”
我急忙上前行礼,刘轻寒也对着他拱手行礼。
他侧过头去问身边的那个管家:“两位,上过香了吗?”
管家立刻说道:“上过了。”
“好,那就好。”
说着,神情又黯然了一下,带着一丝悲伤的看向了灵堂。
我这才注意到,这灵堂虽然——不能像在皇城中为帝王出殡一样的隆重,但在这个时候来说,已经是摆得很排场的了,所有的格局都超过了他们侯府所能用的,当然也是有原因的,唯一一点奇怪的,就是在香案的后面垂下了一道白色幕布,将整个后堂,还有供奉的灵位都遮挡住了,大家都看不到,灵堂上到底供奉的是谁。
想来,他还是要避一避的。
眼看着这位老人泪水涟涟,周围的人急忙擦着眼角劝他不要太过悲伤,公孙述哽咽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对我们说到:“老夫情难自禁,还望两位不要见怪。”
我轻声说到:“侯爷情谊深重,我们又怎么会见怪呢?”
刘轻寒也点点头:“侯爷高义,令人钦叹。”
公孙述从管家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鼻涕,然后说到:“两位既然已经进过香了,那就随老夫到后面来歇歇吧。”
说完,也不等我们再说什么,便让人推着他的轮椅往后走去,我和刘轻寒对视了一眼,他沉默着对我点了一下头,两个人便跟了上去,萧玉声带着几个学生也到灵前上了香,让他们留在灵堂上,自己跟随着我们往后面走去。
一走出那道门,就听见灵堂上的哭声立刻响成了一片。
我们三个人跟随着公孙述往里走,这个侯府,看来风景是很不错的,而且相当的奢靡,华美到在这个地方摆设灵堂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公孙述更是让人用白布把院子里的红柱子,甚至连一些一些花木都给缠上了,才稍微先出了一丝肃穆之一,即便如此,他这样的垂垂老人出现在园中,也显得非常的突兀。
不一会儿,就到了偏厅。
有人给我们送了茶上来,但我们都没有喝,只是客气的道了个谢。
公孙述客客气气的对我们说到:“两位远道而来,本应该让两位休息一下,洗洗身上的风尘。但眼下,还有些事未尽,不知两位——”
刘轻寒坐在椅子里对着他拱了拱手:“侯爷言重了,眼下,自当以大事为重。”
公孙述点了点头:“那好,贵人就在内院。”
刘轻寒起身道:“在下有些要紧的事,正要先去详述。”
公孙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便说道:“刘公子一心为公,令老朽十分钦佩。既然如此,那就请刘公子随老朽一同去吧。”
说完,他身后的侍从便推着他的轮椅往另一边行去。
我站起身来:“轻寒——”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说道:“有些正事要先跟他说,你不必担心。”
他往门外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你先去见妙言吧。”
“嗯。”
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便跟着公孙述走了出去,可刚刚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转身走到我面前来,低声说道:“你跟妙言见面,你们说什么都好,不必提我的事。”
“……”
“我的事,我亲自跟她说。”
原来,他的心里也还是记挂着这件事的。
我点点头,低声道:“你自己小心一点。”
“放心。”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一直站在偏厅里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而这个时候,另一边走过来了几个女侍请我过去,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只是萧玉声还有些担心,他没有跟刘轻寒过去,当然也是知道刘轻寒过去说的那些话不能为外人所知,但我这边的安全……
我回头对他说道:“我去的地方都是女眷呆的,你也不好去。你就留在这里吧。”
他想了想,只说道:“那大小姐小心,有什么事就叫我。”
我笑道:“我知道。”
说完,便跟着那几个女侍走了。
这个侯府很大,所说的内院,原来也不是一个独立的院子,而是将整个侯府从中门处隔断,我看到府内的一些侍从婢女们来往忙碌,但到了中门那儿就停下来,因为里面另有人把守,另有人服侍,几个女侍带着我走进去,还给守门的递了牌子,然后一路沿着长廊往前走。
走了好一会儿,走到了一个院子里。
大门紧闭,一个女侍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往里面轻声说了一句话,得到回应之后,就过来说道:“颜小姐请进。”
我的心已经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果然,一走进那个房间里,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那里,她一脸憔悴,却满是期盼的神情,一看见我走进去,立刻起身:“轻盈!”
“皇后娘娘!”
我急忙走过去要向她行礼,她一把就扶起了我:“不,不要多礼——!”
两个人乍一相见,顿时说不出的一股心酸只在心头翻涌,而我看着她已经褪下了在皇城中的那些精致华美的服装,身上的衣着也算华丽,却是寻常的衣裳了。
看来这些日子,她也受了不少的煎熬。
我满心的话想要跟她说,可这个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先问道:“皇后娘娘,妙言呢?”
第1927章 所有的痛苦,都值得
话音刚落,就听见内室里传来了一阵蹬蹬蹬的急促脚步声,一个身影从里面忽的一下蹿了出来,直接撞到了我的怀里。
“娘——!”
我猝不及防,却还是直觉的展开双臂将那粉糯糯的孩子抱了个满怀,只是差一点被她撞倒在地,还是常晴伸手拉了一下,才勉强帮我站稳了。
低头一看,一头乌亮的头发梳成了精致的发式,一张小脸儿全都埋在我的怀里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她的双手用力的环住了我,连一点动弹的余地都没有。
我一下子眼睛就红了,泪水立刻涌了上来。
“娘……”
她埋首在我怀里,还闷闷的叫着我,声音似乎也湿润了起来。
我伸出颤抖的手轻抚着她的发心,又长高了,已经快到我肩膀了,却瘦了一些,虽然我知道现在女孩子到了抽条儿的时候,一定会瘦的,可捏着她的胳膊,看着她微微耸动的肩膀,还是觉得心痛不已。
我轻轻的说道:“妙言,来,让娘看看你。”
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抬她的下巴,她抽了抽鼻子,这才慢慢的抬起小脸儿来。
谢天谢地,幸好她脸上还是肉嘟嘟的,没有太过消瘦,也没有受伤,憔悴的痕迹。
那双杏核大眼里此刻已经盈满了泪水,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和思念仰头望着我,泪珠儿就咕噜噜的往下滚,一对上我的目光,立刻就哭出了声来:“娘——”
这一刻,我几乎也忍不住要抱着她一起痛哭一番,可我终究还是忍耐着,只是用力的将孩子抱在怀里,一直感觉到自己的胸襟都湿透了,她呜咽的声音总算渐渐的低沉了下去,我这才说道:“好了,别哭了,在皇后娘娘面前你这样哭,是失仪知道吗?”
妙言一听,抽了抽鼻子,这才勉强放开了一只手,用手背擦脸上的泪水,另一只手却还是环在我腰上。
这一刻,就觉得路上所有的风霜雨雪,哪怕是伤痛,都不算什么了。
常晴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们两,也用手帕轻轻的擦拭了一下眼角,这个时候见我们母女总算是恢复常态了,这才含着泪笑道:“还说什么失不失仪的,妙言这些日子做梦都念着娘亲,现在终于见到你了,让她哭一哭也没什么。”
让她哭一哭,是没什么。
就连我,胸中也憋了太多的泪水,但在常晴面前,我终究还是有些顾忌,她膝下无子,我们这样,着实有些刺激她。
大概也是感觉到了这一点,她微笑着携着我的手坐到软凳上,让人送茶来,然后说道:“之前听说——听说西川来人去京城的消息,我们这边就一直算着时日,原本算着你前两天就该到了,可一直没消息过来,本宫跟他们都急得不行,连觉也睡不好,幸好今天看到你安然无恙,本宫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说完,伸手揉了揉眉心。
我说道:“让皇后娘娘记挂了。”
妙言原本巴巴儿的贴在我身边,这个时候看见常晴这样,便走过去说道:“皇后娘娘,妙言帮你揉揉肩吧。”
说完,便绕到她身后去,小手帮她捏肩捶背。
常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反手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柔声笑道:“妙言真是乖,你这双小手一摸啊,本宫什么疲倦都没了。”
说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但是,本宫刚刚在这儿坐着等你娘过来,腿都坐麻了,现在要去外面走走散散心,你好好跟娘说会儿话,记着,不可以惹你娘生气。”
妙言用力的点头:“我当然不会!”
她举动虽然有些已经合宫里的规矩——显然也是常晴教导的结果,但还是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似乎他们也并没有太严苛的要求她,也看得出来,常晴对她非常的慈爱,否则妙言也不会对她有那样的回应。
她扶着常晴的手臂,我也站起身来,常晴走到我面前,又低头看了看妙言,然后笑道:“你们母女两好好聚一聚吧,呆会儿到后面来,再陪本宫说说话。”
说完,气息微微的一沉:“本宫,有好多话要跟你说的。”
我抬眼望着她,目光也闪烁着:“我——我也有很多话,想要跟皇后娘娘说。”
她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也带着了在这里服侍的人。
一等到她迈步走出了大门,妙言立刻就转过身来扑进了我怀里,不过这一次我倒是站稳了,也用力的抱住了她,笑道:“我的妙言,你要把娘压死了。”
但这一次,她却固执的不肯松手,两个人这么缠在一起了似得,我只能连拖带拉的退到一边椅子里坐下,她却还是环抱着我,好像害怕一撒手就会失去我的踪影似得,慢慢的,就跪坐在地上,将头枕在了我的怀里。
我看着她像一只小猫一样,也忍不住轻轻的抚摸过她柔嫩嫩的脸颊,就听见她说:“娘,妙言好想你。”
“娘也想你啊。”
“那娘为什么现在才来,他们都说,娘早两天就该到了。”
我轻轻的拂开了她耳边的几缕乱发,柔声道:“因为娘去办了一件事,耽搁了一两天。”
“什么事啊?”
“可以保护我的妙言,让妙言不会被人伤害的事。”
她一听,立刻从我怀里直起身来:“可是我听他们说,娘这一路上才是经历了很多的战乱,那些地方都死了好多人,把我吓坏了,我好担心娘——”
看着她惊恐的目光,我急忙柔声道:“没事的,娘没事的,娘没有见到妙言,没有看到妙言长大,我是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我的话就像是保证,她听了之后顿时笑开了花。
我双手环抱着她,将她抱在自己怀里,柔声问道:“妙言,这一次跟着你父皇,还有皇后娘娘离开京城,受伤了没有?”
“没有。”
“那,有没有受什么惊吓?”
“也没有,皇后娘娘一直把我和太子哥哥带在身边,有好多人保护我们。其实,我也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出京了。”
第1928章 掳走娘的人,是阿爹
从外面灵堂走进来,我的心里其实就一直有些感觉,直到这个时候听妙言说起我才问道:“那,你太子哥哥呢?”
“他走了。”
“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来了这里没多久,就不见太子哥哥了,问皇后娘娘,她说不让我问,更不让我去问父皇,说是父皇已经很忧心了,不能再给他添乱。”
“……”
“我想,太子哥哥是不是走了,去别的地方了。”
我想了想,没有再追问下去。
看来,经历过了一些事情之后,妙言要比过去那个单纯天真,甚至有些莽撞任性的小姑娘成熟得多了,她也的确没有猜错——裴元灏留在这里是因为还要在山西调度一些事情,而太子是国之根本,不能跟他一起呆在这里,否则如果有个万一,那就全完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有一批人已经护送念深继续往西南前行。
也许,他们的目的就是西川了。
我微笑着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太子哥哥身份特殊,是送去别的地方了,但这件事你不要跟人说。你父皇现在心里有很多事,都非常的难,你也不要去打扰他,乖乖的,听皇后娘娘的话是对的。”
“嗯。”
妙言很认真的对我点了一下头。
从之前收到她的书信,看着上面谨慎而公正的语句字迹,再看到现在的她,我真的要在心里感叹,我的女儿长大了,比我离京的时候又成熟了不少。
但下一刻,她又像一只撒娇的猫咪一样投入我怀里,双手缠在我的脖子上,用脸颊摩挲着我的脸颊。
再成熟,也是我的女儿。
我只觉得一颗心已经软得要化掉了,伸手抱着她:“我的妙言啊,不要长大就好了。”
她将脸埋在我的颈项间,闷声闷气的说:“娘为什么不希望我长大啊。”
“你长大了,就不会永远留在娘的身边。”
“……”
“可娘希望,你永远都终有这么点大,懂事就够了,这样娘就能一直抱着你了。”
她听着,更紧的抱住了我:“那娘永远不要离开我啊!”
我微笑着,笑容中却多少透出了一丝苦涩。
我,当然不想要离开她,从生下她那一刻开始,我就希望能永远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再苦再难都好,如同我小时候想要永远的留在我的母亲身边一样;但事实,又那么可笑,我们每一次说“永远”都说得那么掷地有声,好像做得了主,却往往身似浮萍,一阵风一阵浪,就卷走了。
我苦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傻丫头,你将来长大了,是要成亲,要嫁人的,永远不离开,难道,你要把娘带到你夫家去吗?”
她一听,急得跺脚:“我不要嫁人!”
现在她已经长大了,也有个少女的样子,知道害羞了,我笑着,眼中却不由的渗出了一点泪花来。
我和她这样笑着说着,也忘记了时间,她把我离开后这段日子她都做了什么,离京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到这里来又如何安置的,都大概跟我讲了一遍,我听得很细心,也渐渐明白了,这一次撤离的确是裴元灏在一开始就有了准备的,常晴应该是也知道,一直帮他调度后宫的事,所以一切才会这么顺利。
她说完之后,眨着大眼睛看着我,问道:“娘,娘去西川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我啊……”
我想了想,说道:“娘回西川,遇到了很多事,有一件事——你外祖母宾天了。”
“外祖母……?”
她的目光微微闪烁,想起那个在西川威严赫赫的颜老夫人。
不过,对她来说,这大概并不是一件大事,也不是一件让人悲痛欲绝的事。
薛芊在她面前的样子,并不慈祥可亲,第一次见面就用蟠龙杖差一点把我打残了,之后也好几次严厉的训斥过妙言,虽然在我们临走前,她给了妙言一份大礼,但作为孩子来说,不会太明白长辈训斥和严厉的真正含义,却往往会更记得长辈训斥时自己的难过和恐惧。
我想,她对她外祖母,即使有感情,也是很复杂的。
果不其然,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说道:“那,我会为外祖母祈福的。”
我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乖。”
她安静了一会儿,又睁大眼睛看着我:“娘,除了外祖母的事,你还遇到什么了吗?”
“……”
如果说刚刚,她问我离开她之后遇到了什么事,是出于好奇,也是出于对我的关心,那现在再追问,似乎就更多了一层意思了。
我下意识的低下头去,可她却立刻低下头去,埋首在我颈项间,好像要躲避我的目光似得。
我道:“妙言?”
她闷声闷气的说道:“我听他们,说了一些事情。”
我的眉头微微一蹙。
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这个屋子门窗紧闭,连一条缝都没留,实在有些憋气,我甚至感觉到呼吸和心跳都沉重了起来。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听说了什么?”
“他们说,他们说——这一次父皇离开京城,是因为有人要打过来,父皇为了保全,保全……为了保全社稷,所以才离开京城的。”
“……”
“他们说娘也被人掳走了。”
“……”
“他们还说,到处都在打仗,死了很多人。”
“……”
“还有,他们说,京城现在被人占了,我们住的宫殿都没了,人也没了。占领京城的人自己当了皇帝,还列了父皇的八大罪状昭示天下,现在父皇已经——已经不是——”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不敢说下去,这些话,不知道是谁在嚼舌根,但显然,嚼舌根的人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我的声音都沙哑了:“你还听说什么了?”
这一回,妙言慢慢的抬起头来,一双杏核眼里闪烁着不安的光芒,她轻轻的说道:“他们说,打仗的人,把父皇从京城赶走的人,还有——掳走娘的人,是阿爹。”
这一刻,我的心顿时狠狠的沉了一下。
第1929章 他们两的结局,会怎么样呢?
刚刚,是我在寻找她的目光,而现在,就变成了她紧盯着我不放,她甚至凑近了我的脸,巴不得能直直的看进我的眼睛里似得,说道:“娘,是真的吗?在外面打仗的人,把父皇赶出京城的人,还有——还有,掳走娘的人,真的是阿爹吗?”
“我——”
“是他吗?”
“……”
我答不出来。
若是别的时候,若是别的事,我可以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面对,哪怕是她询问我关于我和裴元灏的过去,我都能让这个孩子得到她该得到的答案,但现在,她已经长大了,那些“去给别人幸福”的谎话是骗不了她的了,而裴元修的所作所为,别人说的,大概已经深深的刻印进了她的心里,我要怎么说,才能让她不受这个刺激呢?
这一刻,她大大的杏核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声音也哽咽了起来:“娘,是真的吗?”
“……”
“让平哥哥去杀长公主姑姑的人,也是阿爹……”
“……”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娘,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她说到最后,声音已经颤抖了起来,泪水一颗一颗的从眼眶中滚落,滴落到了我的手背上,一阵滚烫。
我急忙将她抱进怀里,拿出手帕来给她擦拭,却在刚刚擦干净了一点之后,又开始了另一波的泛滥,我叹了口气,让她自己站好,我平视着她的眼睛,然后轻轻的说道:“你阿爹,和你父皇,原本是皇室里的两个皇子,他们两个都有很复杂的身世,也有很高明的手段,更有争夺天下的雄心壮志……现在,他们两的争斗正式开始了,争夺的,就是这一片江山。”
她几乎已经要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着哭着:“娘,你不是说打仗不好吗?为什么阿爹要打仗?他为什么一定要跟父皇争啊?他在金陵不好吗?为什么要来打京城啊?”
“打仗是不好,可未必人人都会这样想,你阿爹,还有、有很多人,他们的目的,他们的所得,都可以通过打仗来得到。”
“……”
“至于他,为什么要跟你父皇争——”
“……”
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迫切的看着我,好像想要知道答案,就能毁了那个答案,让一切都恢复平静似得,可我的喉咙却堵了起来,我该怎么说?这两个人,大概天生就是对手,他们注定了要以这片苍茫的江山为局,进行一场生死之战;可是回头想来,出生在皇室中的人,又有几个不被那金灿灿的龙椅所吸引,被统治天下的权力所诱惑?
这条路,是早就注定了的。
亏得我平时也认为自己舌灿莲花,可到了这个时候,面对自己的女儿,却连一句冠冕堂皇的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哽咽了很久,我终于轻轻的说道:“妙言,有一些问题,是无解的,有一些事情,娘也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真正正确的答案。”
她睁大一双被泪水浸湿了的眼睛,惊愕的看着我。
似乎在她的眼中,我就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现在,连我也说,我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也没有办法给她一个正确的答案,让她整个人都震惊了。
我伸手抚摸过她的鬓发,柔声道:“你已经长大了。”
“……”
“有一些事情的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有一些事请的解决,需要你自己去努力。”
“……”
“娘寻找过,也努力过,但结局——你也看到了,就是今天这个局面。”
“……”
她愣愣的看着我,说道:“娘,我能找到答案,我能解决这件事吗?”
我忍不住低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时候的她,大概是前所未有的无助,对于过去经历的一切,对于眼前看到的一切,都让她有一种抓不到更摸不清的茫然感,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笑道:“其实,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去走一条那么艰难的路,妙言,虽然你是你父皇的女儿,你是万人景仰的公主,但是,你该有自己的人生,愉快的,痛苦的,都要去经历一番。”
“……”
“当然,”说到这里,我低下头去,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道:“若是你能有这样的机会,阻止这个天下陷入战火,去让人人都能过得更好,那——”
她抢着说道:“我会的!”
我不由的惊了一下,也不知是因为她话语中的坚定,还是这句话给我带来的莫名的心悸,我看着她郑重的神情,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说道:“娘过去跟我说过,打仗有多可怕,可是这一路过来,我才知道,娘说的不是真的,打仗比娘说的可怕多了!”
“……”
“我们从京城出来,还有好多人是跟着我们一起走的,这些人一路走一路哭,那天还下着大雪,走到郊外,有的人看不清,跌进山谷就给摔死了好多;还有好多人,带着孩子出来,他们的孩子也冻死了,就丢在路边,那些孩子的娘亲也在哭,哭得眼睛都滴血了。”
“……”
“我听见好多人都在说起,有的城,整整一座城,连一个人都没有了;还有的人因为打仗了,没有饭吃,把自己的孩子换了别家的孩子,煮了吃——”
她说到这里,脸色都苍白起来,我急忙抱着她:“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也不想这些事情!”
我真的想要立刻告诉常晴,让她管管周围的人,别的事也就罢了,为什么嚼舌根还嚼这些事,孩子们都这么小,听了之后会在内心留下多大的阴影啊!
她在我的怀里颤抖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娘,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的,对吗?”
我说道:“当然!”
“……”
“没有任何乌云可以永远的遮蔽住天日,战争再残酷,也不能比和平的时间更长,这样的日子,我们都会熬过去的!”
妙言在我的怀里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但是,她安静了一会儿——这样的安静似乎不是平静,而是她在凝神想着什么事,之后,就又问我:“那,娘,父皇和阿爹,会怎么样呢?”
第1930章 皇上在摔东西!
“那,娘,父皇和阿爹,会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让我有了一瞬间的怔忪。
裴元灏,裴元修,他们两的将来,会怎么样呢?
这个丫头,说她长大了,看样子也还是个天真不懂事的小丫头,谁能预测到别人的未来,尤其这两个人,直到现在仍然控制着这个天下的局势,他们两的将来,其实不是两个人的路,而是天下大局的走势。除了老天,大概真的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明白,他们两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我想了一会儿,轻轻的说道:“妙言,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娘回答不出来,娘只知道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因果。”
“因果?”
“对,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你要看一个人的将来,只是就这么猜测是不行的,必须要看他的过去和现在。”
“……”
“他们的过去,我大概知道了,而他们的现在——就要看他们现在,怎么做了。”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着,连我自己都没注意的情况下,大概过去了快一个多时辰,直到窗外远远的透着几个小丫头过来探视的影子,我才惊觉我和妙言在这里腻歪了太久了,便低头道:“你跟你父皇,还有皇后娘娘来了这里,平时都做些什么?”
“看书,皇后娘娘敦促我看书,他们都不让我出门去。”
“那是对的。你今天看书了吗?”
“没,没有。知道娘要来,我根本看不下去。”
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也狠不下心去严厉的要求她,只说道:“娘来了,你也不要偷懒,该做的就要好好的去做。娘这一次看你的见识,比之前高了许多,看来多看看书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她听见我夸奖她,立刻笑得眼睛都弯了。
然后,我便领着她过去推开了后门,果然看见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站着,一见我们出来,急忙上前来行礼:“颜小姐,公主殿下。”
我问道:“皇后娘娘呢?”
“正在偏屋坐着歇息呢。让奴婢们过来看看,颜小姐可还需要什么。”
“不用了,你们辛苦了。我过去看看皇后娘娘吧,你们带路。”
“是。”
偏屋就在前面没几步就到了,过去禀报的时候,还听见里面常晴淡淡的声音:“去小厨房看看,让他们随时准备着。对了,顺便再去瞧瞧那边。”
“是。”
扣儿的声音响起,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出门看见我,顿时喜得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颜大小姐?”
我笑道:“好久不见了。”
“哎!”她欢欢喜喜的,但还是没忘记规矩,先进去禀报,然后跑出来对我说道:“颜大小姐,皇后娘娘请你进去呢。”
我笑道:“多谢。”
说完,便带着妙言往里走去。
常晴大概是斜靠在卧榻上养神,听说我们来了,便强打精神撑起身来,我急忙走过去扶着她:“皇后娘娘要休息了,那我还是先出去,不打扰您了。”
“说什么话呢。”
她嗔了我一眼,又让妙言坐一边去,然后说道:“知道你来了,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吃了几帖药倒是好了,就是精神不济,也吃不下东西。”
我听到妙言说他们从京城撤离出来,那一路上的悲惨画面,想来常晴这样温柔善良的女子,又怎么可能不为所动,她现在这么虚弱,半是因为风寒,大概多半也是因为这些日子的经历吧。
我问道:“皇后娘娘的胃口不好啊?”
她还没说话,旁边的妙言抢着说道:“皇后娘娘每天吃的东西,还没我吃的一半多呢。只有父皇来劝,皇后娘娘才勉强多吃两口。”
常晴被她说得脸色一红。
我笑了笑,却故意说道:“皇上向来国事繁忙,还要顾着皇后娘娘用膳,皇后娘娘倒像个孩子了。”
她顿时急了:“你别听她胡说,没有的事。”
我说道:“这府上东西若是齐全,不如呆会儿我教扣儿做点橘子酪吧。皇后娘娘不是最喜欢那个味道的吗,每一次吃了都胃口大开。”
她笑道:“好啊。”
说了几句热闹的闲话之后,两个人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她靠在卧榻上看了我一会儿,轻声说道:“看你的脸色,也是不太好啊。”
妙言立刻转头看着我。
我勉强笑道:“我——前些日子也病了一场,所以受了点影响。”
“找大夫看过吗?开了药没有?”
“呃——”
见我一犹豫,她立刻就知道我肯定没有做这些事,急忙要让人去请大夫,我忙拦住她,说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心我,已经没事了,现在,就是要养一养就好。我——”我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不想闹得大家都知道。”
“……”
她何等敏感又精明的一个人,看着我仿佛有难言之隐的样子,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你的身子,你要当回事。若有哪里不好,你要告诉本宫。”
我点头:“是。”
又闲话了两句,我跟她其实说的都没太多要紧的,毕竟我要顾着妙言在跟前,她也顾忌着,眼看着时间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外面的天色都开始变了,我也几次忍不住看向窗外。
常晴道:“你挂着那边啊?”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们谈完了没有。”
“本宫已经让扣儿过去候着了,差不多的时候,她会过来传话的。”
“哎。”
妙言坐在一边,看看我,又看看常晴:“皇后娘娘,娘,你们在说哪一边啊?”
常晴立刻看向我,没有说话。
我轻咳了一声,道:“是你父皇,在跟人谈事。”
“哦……”
她眨眨眼睛,想了想就要继续发问,正好这个时候扣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向我们行了礼,常晴问道:“皇上那边怎么样了?”
扣儿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那边门还是紧闭着,不让人进去。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听他们说,之前里面传出来一些声音,好像,好像是——皇上在摔东西!”
第1931章 他,来了
常晴一听,立刻睁大了眼睛,而我忽的一下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然后呢?出什么事了?”
他们都被我的反应给吓了一跳,连妙言也站起身来。
扣儿抬眼看着我,急忙说道:“外面的人听到响动,都吓了一跳,急忙要进去护驾,结果又听见皇上的声音,让谁都不准进去,所以大家又都在外面候着。”
“……”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听到什么了。过去好久了,没再有什么大的响动。”
“……”
“看样子,应该是还在谈。”
我一只手扶着椅子扶手,这个时候才勉强放下心来,慢慢的坐回到椅子里,常晴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对扣儿说道:“多久了?”
“好一阵子前的事了。”
“还有什么其他的动静吗?”
“这就没有了。”
常晴点了点头,又说道:“你让他们好生服侍着,皇上要什么东西让他们跑勤一点,万万不可再惹皇上生气了。过一会儿,看着给皇上送一杯参茶进去,这个时辰还不用饭,又生了气,他一会儿就该头疼了。”
“是。”
扣儿转身立刻交代了下去。
常晴叹了口气坐在卧榻上,眉心的几道褶皱也更加深了一些,想来这些日子她就是这样事无巨细的替他着想,也难怪憔悴了那么多。
我轻声问道:“皇后娘娘,宁妃娘娘她们——为什么没见呢?我看皇后娘娘凤体欠佳,为什么不让她们来帮您处理一些事?”
她揉着眉心:“她们都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跟着太子一起走的。”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说道:“去你们那边了。”
原来,还不止念深一个人离开,那些后宫的嫔妃们也都跟着他一起去了西川。想来也是,这些嫔妃跟在裴元灏身边,哪怕她们平时不做事,三不误事的也会生事,如果这个时候还要常晴分神去管他们,那就真的不够她累的了,先送去西川也好。
只是——
我说道:“皇后娘娘为什么不早一点启程呢。这里,这里虽然是晋侯的地方,可到底离京城不远,万一——”
她淡淡的一笑,摇了摇头:“本宫,是皇后啊。”
“……”
听她这么一说,我便不说话了。
是啊,她是皇后,她有着母仪天下的风范,既然享受了那样的荣光,那就注定要背负比其他的嫔妃更沉重的责任,放眼看去,能真正一直站在裴元灏身边的人,似乎也就只有她了。
我的鼻子一阵发酸,看着她,竟也说不出什么来。
我,终究还是心疼她的。
过了许久,我才轻轻说道:“皇后娘娘也要保重凤体。风雨总会过去,到那个时候,皇后娘娘的福报就来了。”
她笑了笑:“你也说这些吉祥话了。”
妙言坐在一边看着我们两,大概也知道这些话不该她插嘴的,一直安安静静的,常晴这才撑着身子坐起来,说道:“好了,看时辰也不早了,先让小厨房的人去摆饭吧,也别光顾着说话,你这么远过来,怕是也要熬不住了。”
我不置可否,过去扶着她起身,妙言跟着我们走了出去。
到偏厅那边,果然圆桌上已经摆了几个冷盘。
萧玉声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角落的一株梅花,听见我们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
一看到他,常晴的脚步一顿。
这个地方跟宫中不同,后宫里除了太监,无谕是没有外男能随意走动的,这个晋侯府毕竟是他们临时的落脚点,就不可能完全做到跟后宫一点纪律严明,常晴大概还有些不适应,一见到有男人,她下意识的就蹙起了眉头。
我急忙说道:“皇后娘娘,这是西山书院的学生,傅老的弟子。”
“哦……”
听我这么说,她的神情才缓和了一下。
而萧玉声听见我对她的称呼,便走过来,非常恭敬的对着常晴行了个礼:“晚生拜见皇后娘娘。”
“免礼。”常晴抬了抬手,然后回头对扣儿说道:“不该让先生在这里干站着,赶紧让人去那边给先生摆桌。”
扣儿急忙应了,下去吩咐了。
看来,她对这些事情还是非常的谨慎,即使身在晋侯府,没有皇帝准许,她也不会自作主张的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个桌上用饭,幸好萧玉声多少也明白宫闱里的规矩,看了我一眼,我对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便道过谢,然后往另一边走去。
跟在我们身后的妙言却是睁大眼睛,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一直看到他走。
我们三个人坐到了桌边。
扣儿从那边回来,就带着人来布菜,这个地方的排场当然也不能跟京城比,加上前面还摆着灵堂,所以上的都是素斋,只有妙言的面前摆着一碗蛋羹,滴了几滴香油,撒了几颗葱花,倒是香气扑鼻,还是要顾及她现在正在长身体,不能太寡淡。
常晴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我的脸色,说道:“你将就着用点,不够,晚些让他们再做。”
我想她是在顾及我的身体,急忙说道:“我没事,这些就很好。”
“那好,动筷吧。”
其实我也是一直饿着肚子,原本是很想要吃东西的,心里却一直挂着那边,再加上扣儿刚刚说裴元灏摔了东西,就算他现在没发作,但到底谈得怎么样了,又会有什么结果,这些事情都一直让我紧张不已,更是食不下咽。
吃了没两口,我就放下了筷子。
常晴看我这样,柔声道:“不准就停了,再多吃一点。”
妙言也说道:“就是,娘吃得太少了,会饿的。”
说完,她夹了一块菜心送到我碗里。
常晴笑道:“你看你,还要妙言来管着你吃东西,你好意思吗?”
话音刚落,妙言又一筷子将一夹豆腐送到了她的碗里:“皇后娘娘也多吃一点。”
她愣了一下,抬头与我相视,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从另一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们都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去,就看见几个侍从打扮的人从侧门小跑了进来,无声的站在两边垂手候着,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常晴立刻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我的笑容也慢慢敛起。
他,来了。
第1932章 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我屏着呼吸,看着裴元灏从侧门走了进来。
先看到的,倒是他横在腰间的那只手,手里还捏着那块盘在手腕上的玉石,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握得太紧,太用力的关系,他的手指微微的泛白。
因为太上皇的灵位还供奉在前面的关系,他也穿着一身黑衣,显得更加消瘦了一些,两边脸颊都微微的凹陷了下去,但那双带着阴霾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的懈怠,仿佛万里高空上猎鹰捕食一般,立刻就看向了我们这边。
也看到了我。
我一只手扶着桌沿慢慢的站起身来,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往这边走。
我的呼吸,也不由的紧绷了起来,目光看向了他身后。
轻寒呢——?
几乎就在我的脑海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看见玉公公走到了门口,对着后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个影子映在墙上,对着玉公公客气的一点头,然后跟着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坐在我身边的妙言浑身一颤,手里的筷子哐啷一声跌落下去。
这个声音,倒像是一记警钟敲醒了我们几个,常晴急忙走上前去,对着裴元灏行礼道:“臣妾拜见皇上。”
裴元灏立刻上前来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皇后不要多礼。”
妙言也非常熟练的对着他跪下行礼,但她开口的时候,声音忍不住的轻轻打颤:“儿臣拜见父皇。”
“起来吧。”
他对着妙言轻轻的抬了一下手,然后,抬头看向我。
这里的光线不是太好,我的目光仓促的从他身后那个人的身上收回来,也没有对视他的眼睛,就低下头去,毕恭毕敬的行礼拜道:“民女颜轻盈拜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感到周围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只有他的脚步声,慢慢的走向了我。
垂下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漆黑的衣角,微微的一荡,停了下来,他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虽然时间很短,但我也感觉得到他的气息是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来了。”
“是。”
“起来吧。”
“谢陛下恩典。”
我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抬头看着他。
虽然心里还是有一点紧张,但我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而他,似乎也冷静得很,除了那双眼睛里一成不变的沉稳和戾气,在看着我过分消瘦的脸颊的时候,他的气息又沉了一下,而这个时候,刘轻寒已经迈进了门槛。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皇后,妙言,这一位,你们都还记得吧。”
刘轻寒俯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草民刘轻寒,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公主殿下。”
常晴虽然对他的到来不会意外,但临到这一刻,她显然还是有些紧张,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裴元灝,然后微笑着对刘轻寒说道:“刘大——刘先生,久违了。”
她跟刘轻寒并没有过多的交往,大概也就只是因为我的关系,和曾经刘轻寒在集贤殿任教的时候有过来往,而且她也很知道我们几个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这个时候便转过头去对裴元灏道:“臣妾不知皇上今天要过来用膳,所以准备得简单了些……”
“无妨。”
裴元灏淡淡的一挥袖:“在这个地方,也没多少讲究。刘轻寒,你也坐下吧。”
“草民不敢。”
他拱手说道,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并没有半点要退出去的意思。
裴元灏已经走过去坐了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不动声色的说道:“你坐吧。”
“多谢陛下。”
说完,他便走过来,圆桌不算大,三个人坐的时候太松散,五个人坐稍微有些挤。他坐到了我的身边。
坐在我另一边的妙言,从起身入座开始,头就一直低垂着,这个时候已经有侍女奉上了新的筷子,但她却没知觉,还是常晴叫了她一声,她才猛地回过神来似得,伸手接过那双筷子。
虽然裴元灏说了“无妨”,但常晴还是低声吩咐,让那边又送了些菜过来,热气腾腾的,蒸汽一下子就在桌上弥散开来,仿佛都迷了大家的眼,常晴微笑着说道:“皇上这几日一直都没好好的吃过东西,再这样下去,伤了龙体可怎么办?多吃一些吧。”
“嗯。”
他低沉着声音只应了一声,常晴又转过头去,叮嘱一直把脸埋在碗里的妙言多吃一点。
大概她自己也知道,这桌上的几个人关系太过复杂,更紧张,虽然不知道刚刚裴元灏摔东西是为了什么,但没有打人,没有责罚,显然这位九五之尊就是把气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所以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她敢稍微说两句话,让气氛缓和一点。
但气氛,并没有得到丝毫的缓和。
从头到尾,我们几个都没有抬起头来,更没有说话,送来的斋菜虽然也是色香味俱全,在这种情况下也让人胃口全无,吃了没一会儿,裴元灏放下了筷子,大家也都相继放下了筷子。
在常晴的叮嘱下,妙言还是又喝了半碗汤。
裴元灏从坐下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看了妙言一眼,道:“妙言,朕听他们说,你今天一直没有去念书?”
妙言愣了一下,手微微一抖,碗里的汤都差点洒了出来。
她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目光甚至都不敢看得太偏,裴元灏说道:“不管什么时候,你的功课不能废。”
“儿臣知道了。”
“刘先生是傅老的高徒,也曾经在集贤殿任教。晚一些,让他看看你的功课。”
我看了一眼刘轻寒,他低垂着眼睑,好像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意外。
妙言咬了咬下唇,道:“儿臣知道了。”
她说完,轻轻的放下了手里的汤碗,但自己却有些控制不住,手一歪,碗里的汤水就洒了出来泼到了袖子上,一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裴元灏立刻皱起了眉头,却并没有发作,只是对常晴道:“皇后,你先带她下去吧。”
“是,臣妾领旨。”
常晴多少有些犹豫,看了我们几眼,最终还是拉着妙言离开了。
这里,就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第1933章 我,我想去见皇帝
这里,就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裴元灏坐在主座上,一只手放在桌上,手里还握着那块温润的玉石,他刚刚对妙言说话的态度虽然透着严厉,但似乎还算平和,并没有要大发雷霆的意思。
其实,如果是在过去,这个时候一定是我最恐惧的时候,和刘轻寒两个人并肩坐着面对他,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噩梦。
也许下一刻,我们就都会被他的戾气所撕裂。
现在,他却很平和的坐在我们面前,虽然那双眼睛仍旧漆黑深邃,好像无底的深潭一般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情绪,可当我转头看时,刘轻寒腰背挺得笔直的坐在我身边,眼睑微垂,态度显得恭敬有加,也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但他身上透出来的那种气息,不由的就让我平静了下来。
的确,一切都不同了。
现在已经不是我还在宫中,任人践踏,朝不保夕的岁月了。
也不是他身为人臣,纵有千般不愿,更有万般无奈的时候了。
我不用管住自己的心,更不用管住自己的眼神。
我甚至放肆的想,也许可以在这里就把话说开,大家哪怕不能心无芥蒂,但至少不要互相猜忌,更不要在合作的时候还要相互提防,我和轻寒……我们想要做的事情,终究都归结在他的身上。
就在我出神的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见轻寒叫我:“轻盈?”
“啊?”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说道:“皇帝陛下在问你的话。”
“啊……?”
我还有些茫然,再转过头去看向裴元灏。
他坐在那里,阳光好像照不进他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京城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哦。”我正了正心神,急忙坐直了身子,将我在京城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他,虽然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皇宫里,少数的几次出门不过是去宋府,但所幸多看多问,也得到了不少外面的消息。
说到最后,我告诉他:“现在他们已经准备攻打西川,兵马会立刻往这边加派,井陉关那边——”
刘轻寒在一旁说到:“这件事,我已经告诉皇帝陛下了。”
“哦。”
我点点头,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裴元灏的手指轻轻的抚弄了一会儿手里的玉石,然后说道:“朕估算着你们的脚程,应该在前两天就到这里的,拖延的这段时日,就是因为井陉关的事?”
刘轻寒道:“没错。”
“二位辛苦了。”
“哪里。”
说完这句话,大家就都没什么话说了似得,安安静静的坐在桌旁,对着一桌已经有些冷了的残羹冷炙,过了一会儿之后,就听见裴元灏说道:“好吧,你们两位也长途跋涉而来,先下去休整休整,有事,朕会再找你们的。”
刘轻寒立刻站起身来,拱手谢恩,然后又说道:“井陉关那边——”
“朕马上就派人过去。”
“皇帝陛下圣明。”
我也站了起来,跟他一起对着裴元灏行了个礼,然后退出了这个偏厅,转身走了。
裴元灏就一直坐在那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而我,虽然没有回头,但那种熟悉的,被人注释着的感觉,一直在心头萦绕。
刚刚走出那扇门,就看见萧玉声迎了上来,看来常晴虽然给他另开了一桌席,他也并没有要享用的意思,一看见我们出来,急忙问道:“师哥,大小姐,没事吧?”
刘轻寒笑了笑:“哪会有什么事。”
萧玉声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刘轻寒又说道:“你下去约束好你的人,这里毕竟不是别处,我们还要在这儿耽搁几天时间。”
“知道了。”
萧玉声也是个利落了,转身就下去办他的事,我站在原地,虽然听着他们说话,人却有些恍惚,直到他转过身叫了我两声,我才回过神似得:“啊?”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走吧,先去休息。”
有侍从已经迎上来,领着我们去了另一边的厢房,我们两个人的房间当然是分开的,隔得不远不近,倒是再自然不过的安排,他先送我去了我的房间,看着我开门走进去之后,才说道:“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我点点头:“嗯。”
他站在门口,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又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屋子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直到有侍女过来告诉我沐浴的汤池都已经准备好了,我才跟着他们过去洗下了一身的尘土,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冷风一吹,总算清醒了一点。
我让那些侍女不必跟着,自己绕了个弯,就去了刘轻寒的房间。
门是虚掩着的,我走过去正要敲门的时候,从门缝里看到他坐在桌边,对着桌上的铜镜在发呆,手里正捏着自己脸上取下来的面具。
他在看什么?
我推了一下门:“轻寒?”
他猛地一回头,看见是我,急忙把那面具又扣回了脸上,带着笑站起身来:“你来了。”
我这才发现,他也刚刚洗过澡,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披散在肩上,大概自己也没顾得去擦拭,滴落下来的水将他刚刚换上的一身长衫都淋湿了好些,我急忙说道:“你没事坐在这里发呆干什么不把头发擦干?风吹了会着凉的!”
“我——”
“快坐下!”
他倒是听话,乖乖的又坐了回去,我去找了一块毛巾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面铜镜扣到了桌上,我也没理,几下帮他把发尾擦干净,没有再滴滴答答的滴水,却已经听到他捂着嘴咳嗽了起来,我说道:“你看你,之前咳嗽就一直没好,现在又着凉了!”
他笑着说道:“没事,我刚刚在想事情,就忘了。”
“哦?想什么事?”
“想我今天跟他说的那些事。”
我擦着他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对了,你今天跟皇帝在后面到底说了些什么?下一步该怎么走,你们商量好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我感觉到,他——他似乎还有些其他的想法,而且是不打算让我们知道的。”
“哦?”
裴元灏还有其他的想法,而且不打算让我们知道。
我当然明白帝心九重,不是谁都能去揣摩,更不是谁都能看得透的,尤其现在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说他一点后手都没有就被逼出京城,别说我不信,刘轻寒也未必相信。
所以对这件事,大家都抱着看破不说破的心态。
感觉到我的怔忪,他回头来看了我一眼,像是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而是慢慢的转过头去,看他这样,我也想要跟他说什么,可要开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跟他说什么。
一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我默默的帮他擦拭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说道:“刚刚皇帝说,让你去看看妙言的功课——”
“是我提的。”
“那你,你好好跟她说。”
“你放心吧。”
……
然后,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
他的头发已经被我擦得差不多要干了,润润的披散在脑后,能依稀见到里面闪烁着斑驳的银光,我低头看着,不觉的入了神。
这时,他低沉的声音:“对了,你过来不只是为了给我擦头发的吧?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
我抬起头来,见他并没有回头,只是端坐在那里,目光也不知道看向何处,可我却觉得他的目光仿佛在审视着我,将我的一分一毫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我,我想去见皇帝。”
“……”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你会想要去见他的,你去吧。”
“可是——”
“你是不是担心,他会对你说什么,或者,对你做什么?”
“……”
“别怕。”
“……”
“他什么都不会说,也什么都不会做。”
看着他平静的眸子,我突然想起了之前扣儿说的,裴元灏在里面摔东西的事,立刻问道:“你,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惹得他大发雷霆?”
“这个你不用管,你想去见他,只要知道,你不用怕任何事,更不用怕任何人,就行了。”
“……”
他说完,又默默的低下头去。
对于他们今天到底谈了什么,连他都不肯说,裴元灏恐怕也不会再提,但我想,他能让我只身一人,什么都不用怕的去见裴元灏,而且会惹得裴元灏摔东西,只怕是触了皇帝的逆鳞的。
但不管怎么样,有他这些话,我就真的不用太担心了。
头发擦干了,他站起身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湿哒哒的,去另一边打开行李取了一件长衫出来,见我还站在那儿不动,便说道:“我换件衣裳,就去找妙言。”
“哦——”
我立刻明白过来的,转身走出了他的房间。
不过,我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我:“轻盈,你——你要不要,还是让玉声跟过去?”
我立刻说道:“不用!”
他看了我一眼。
第1934章 那,若朕不是皇帝了呢?
我急忙笑道:“不用叫他,比起他,我更信你——你在这里。”
他笑了笑。
然后便把手里的长衫抖开放到一旁的衣架上,我退了出去,给他关上门,这才轻轻的松了口气。
不叫萧玉声,当然是因为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可以很放心的去见裴元灏,我也相信现在裴元灏不至于不顾大局,对我做什么;但其实,我不让人跟着,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因为有一些事,我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只是,当我站在门口,听着里面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却不知为什么,微微蹙起了眉头,刚刚想要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为什么要去见裴元灏,你一点都不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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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里稍微整理了一下之后,我走出了这个厢房,听说他已经去了那边找妙言公主了,一个侍女带着我往裴元灏的居所走去。
这个内院,比起外面热闹的灵堂要安静得多,加上屋檐下挂着的白灯笼,处处肃穆的样子,给人一种好像整个院子都是静止不动的错觉,只有人走在里面,才能掠起一阵风来。
不一会儿,那侍女带着我走到一个精致的院落门口,里面站着两排铠甲武士。
见我来了,玉公公立刻迎出来:“颜小姐。”
“玉公公!”
我当然也非常的想念这位老人家,但现在不是叙旧情的时候,他一路将我领到门口,压低声音说道:“你为什么不早些来拜见皇上呢?你知道皇上今天——”
我知道他说的是裴元灏发脾气的那段。
我淡淡笑道:“轻寒过来是跟他谈大事,我不好来这边杵着。”
玉公公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见我只是平静的微笑着,并没有过去要谒见皇帝时的紧张和抗拒,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皇上这些日子已经——很苦了,颜小姐,你说话可要仔细一些。”
“我知道。”
我点点头,这个时候已经走到门口了,他过去推开一扇门,对我做了个手势。
我抬脚走进去。
一进去,就先感觉到了一阵冷。
这个时候已经入春,虽然是阴天,按说也不该这么冷,况且在晋侯这里,必然是一切都会为他准备得非常妥帖,可我一进去就感觉到,屋子里没有一个火盆,加上周围都是黑色和白色的帷幔,给人的感觉好像走进了一个深幽的冰窟里。
我站在门口,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
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来了。”
我一转头,视线中就出现了一个身影,还是那一身黑衣,侧身坐在桌边,显得非常的清瘦,我急忙跪拜下去:“民女拜见皇帝陛下。”
这一次,他没有走过来。
也没有立刻叫我起来。
但我能感觉到,在这个屋子里安静的气氛中,他在看我。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你过来。”
“谢皇帝陛下。”
说完,我站起身来,慢慢的走了过去。
这才看清,他连衣裳都没有换过,甚至连坐的姿势,好像都是之前在偏厅我们离开的时候的样子,一只手臂靠在桌上,手中仍旧捏着那块温润的玉石。
但他消瘦的轮廓和眼中深深的阴霾,却像是那块玉石也没有办法融和的。
他的手边,还放着一大摞奏折。
我走到桌子的另一边,这才站定。
虽然刚刚感觉到他在看我,但现在,我不由的怀疑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因为他并没有转过脸来对着我,那双眼睛只是平静的望向前方,好像不知道已经透过那层层帷幔,透过那重叠的红墙碧瓦,看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说:“难得,你会主动想要来找朕。”
我说道:“一别经年,民女也自觉,该来回皇帝陛下的话。”
这个时候,他才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哦?那,若朕不是皇帝了呢?”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的在心里一惊。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像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我从来不怀疑,他是一个极度自信,甚至是自信心爆棚的人,但是,上一次当我们被南宫锦宏,还有林胜他们率领的叛军堵截在集贤殿的时候,他就很突兀的对我说过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似乎也开始对一些事情感到不确定,甚至不能完全的掌握,所以要去祈求上天的庇佑。
而现在,他说这句话,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他是皇帝,一个皇帝,怎么能说,自己若不是皇帝这样的话?
看来,这一次撤离京城,虽然是他事先早有安排的一场撤离,但对他这个皇帝,这个九五之尊,这个天子而言,不是没有影响的。
我低下头,沉声说道:“这九洲万方,是皇帝陛下从太上皇的手中继承的,将来的盛世之业,皇帝陛下莫非要放弃?可天下万民还等待着皇帝陛下巡幸过西川之后,再回皇城,拨乱反正,皇帝陛下发此悲音,着实让民女惶恐不已。”
他仿佛轻笑了一声。
然后,那只手撑在桌上慢慢的站起身来,说道:“难得,你居然也会跟朕说这些话。”
“其实这些话,皇帝陛下心里也很明白,只不过——今日一时阴云蔽日,心生悲叹罢了。”
“也是难得,朕,居然也会发此悲叹。”
“……”
“颜轻盈,你可知道,是谁,让朕忽生悲凉之意,忽发此悲叹?”
“……”
我没有说话,只是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他刚刚那句话,应该是无意识的说的,但说到现在,却有一种要把我套进去的感觉。
我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了一步,但想了想,却又站定了。
不用怕。
其实,是真的不用怕。
说得难听一点,毕竟,他的太子,他的嫔妃们,都在西川了。
于是,我轻轻的说道:“堂前设着太上皇的灵位,皇帝陛下生悲凉之意,发此悲音,不足为奇。只是,希望皇帝陛下莫要耽于悲痛,太上皇——也不忍心见到皇帝陛下如此。”
听见我提起太上皇,他的气息慢慢的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说道:“你今天,跟朕说了那些,还有什么,是你没说的?”
第1935章 颜轻盈,你好手段!
他说道:“你今天,跟朕说了那些,还有什么,是你没说的?”
我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太上皇……是在西山冲云阁外被擒,之后一直关押在临水佛塔内。言无欲,也身死西山脚下,他临死前,误杀了南宫锦宏。”
“……”
“我们一行人是从集贤殿冲出皇宫的,老师他——以身殉道。”
“……”
“裴元修的后宫中,不仅有两位江夏王女,还有各地豪强士绅送来的千金小姐,以及胜京八大天王之一的铁鞭王的女儿,不过,他册立的皇后是韩子桐。想来,他还是会倚重这一部分势力,但我想,他肯定会有办法安抚胜京的人。”
“……”
“中原一地虽然尽失,但京畿重地因为调度得当,没有太大的损耗。”
“……”
“沧州宋家的宋宣,天津宇文家的宇文英,还有几个人,对皇帝陛下忠心不二,有勇有谋,皇帝陛下将来,用得着的。”
说完,我将袖子里的一个纸卷奉给了他。
他平静的接过来,并没有当着我的面拆开,而是也放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他说道:“看来,你对朕的事,倒是很上心。”
我说道:“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
他看着我低垂的眼睛,说道:“那,你来见朕,就是为了说这些?”
“……”
我沉默了一下,不由的握紧了垂在两侧的拳头,咬了咬牙,才说道:“还有一件事,是民女今天没有告诉皇帝陛下的。”
“哦?什么事?”
“太上皇……归天的时候……”
他的气息猛地一沉。
我也立刻就顿了下来。
我不是不知道,现在的他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心里的伤痛太多,摆在前面的灵堂,就是他眼下最血淋淋的一道伤。我不知道在裴冀来接应他的时候,又或者之前在皇城中修养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裴元灏他的身世,我想应该是有过——召烈皇后死于宫中的大火,太上皇裴冀死于刀兵之下,他的亲生父母,竟然都是死于非命的!
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相当惨痛的一件事。
我犹豫着不敢说下去,倒不是怕他生起气来要对我做什么,可我天性,也并不喜欢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只是,沉默了许久之后,他自己将剧烈的气息慢慢的压制了下来,然后梗着喉咙说道:“你继续说啊。”
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太上皇归天之时深感悲痛,身边没有一个送别的子女。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民女让刘轻寒——自认皇四子,送了太上皇最后一程。”
“……!”
他一下子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立刻说道:“皇帝陛下请恕罪!”
我几乎能感到他整个人身上都要燃起烈焰了,那滚烫的气息一下子直扑到了我的脸上,可这个时候,他还真的没有对我动手,甚至没有上前一步来逼退我,只是怒目瞪视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怒极反笑:“哈哈哈哈,颜轻盈,你好,你是真的好啊!”
“民女该死!”
“你该死?你当然该死!”
他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道:“朕现在退出了皇城,你就可以将朕视为无物了是吗?什么人,你都敢让他冒认皇子?皇子是他能当的吗?!”
“……”
“你让他去冒认皇子,将来,你想要让朕如何对他?再册封他一个王爷?郡王还是亲王?!是不是今后,连朕这个皇帝也让他当了算了!”
听到最后一句,我只能跪下道:“民女罪该万死!”
“……”
“可是,也请皇上见谅,那个时候太上皇身中利箭,痛苦万分,临终前希望身边有子女相送,乃是人之常情。民女不忍见到太上皇失望而去,所以才让轻寒来冒认已经过世的皇四子,他原本也是不愿意的,但看着太上皇老泪纵横,痛苦不堪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心,也就——”
裴元灏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朕还应该感谢你们两了?”
我说道:“这件事,是民女的主谋,皇帝陛下若要治罪,就治民女一人的罪吧!”
“治你的罪?”他冷笑着:“到了现在,朕还能治你的罪吗?”
“……”
“朕的太子,朕的妃嫔,还有朕的文武大臣,已经陆续到了你们西川,这个时候朕若治了西川颜家大小姐的罪,那朕岂不是民心尽失?”
“……”
“颜轻盈,你好手段!”
“……”
我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听着他的呼吸,听着他刚刚那些话,我其实也知道,这件事,也就只能这样过去了。
不过——
他低头着看着我,突然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似得,说道:“你好像,还有些话,没有对朕说完。”
我俯身道:“皇帝陛下圣明。”
他的声音一沉:“你说!”
“其实,对于这一次让轻寒冒认皇四子之事,民女也不是完全的指鹿为马,无的放矢。”
“哦?”
他的眼睛微微的眯起来:“怎么,难道你想要说——”
我慢慢的,将当年殷皇后是如何生下南宫离珠,却又跟南宫锦宏的孩子对换;又如何将赵淑媛的孩子送走,落得他们母子天各一方;之后,赵淑媛在西川甘棠村颜家祠堂前说的那些话,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都说给了他听。
裴元灏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到桌边坐下,一只手撑在桌上,过了一会儿,又拿起了那块玉石,用力的捏在手心里,隐隐的,能看到玉石上的汗水涔涔。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所以你是说,赵淑媛的孩子,是被人换走了的?”
“是。”
“云王,根本就不是朕的兄弟?”
“照淑媛娘娘的说法,是的。”
“那你刚刚说,刘家的人用的那个襁褓的布料,现在还在?”
“前些年,皇帝陛下为了充实国库,提倡节俭,和嫔娘娘将旧的衣裳都拆了作为二殿下的衣裹之用。”
“那个东西,到底是谁过用的?”
“和嫔娘娘对幼年发生的事,已经记忆不清了,也说不准到底是轻寒用过的,还是魏宁远用过的。”
“魏宁远……”
裴元灏的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这个人,朕好像有点印象。”
我急忙说道:“他是刘毅大人的门生,当年陛下南下扬州,他一直在刘毅大人身边服侍。”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刚刚说,他现在,在何处?”
“他,之前江南六省发生民变,他逃离扬州,后来与我有过一晤,民女让他去了,去了九江。”
“九江?”
“对,他和,和申啸昆一起,统领了一股势力,在九江慢慢坐大。这一次拿下扬州,就有他们从中相助。”
“申啸昆?”这个名字显然让裴元灏被刺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一直都知道这个人的下落?”
我说道:“申啸昆身遭巨变,逃离了拒马河谷之后,就一路逃到了江南,他朝不保夕,只能落草为寇暂以自保,但后来见那寇首残暴无道,他就取了那人的性命自己取而代之,之后就带着那批人马在九江做自己的营生。对了,妙言,被他救过。”
听到妙言被申啸昆救过的事,他的神情微微一缓。
却冷笑道:“他若知道那是朕的女儿,怕是就没那么好心了吧?”
我说道:“他知道自己救的是谁。”
他微微一震,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说道:“申啸昆——虽然在拒马河谷忤逆犯上,罪无可赦,但这些年来,他并没有丝毫要与陛下为敌的意思,这一次占领扬州,他从中出力不少。还望陛下……还望陛下海涵。”
他看了我一眼,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也将这件事丢到了一边。
他说道:“所以,你今天来是想告诉朕,那个被烧死在青梅别院的云王,并不是朕的兄弟,真正的皇四子另有其人,不是刘轻寒,就是魏宁远,对吗?”
我低下头去。
他说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已经很长时间了,但都是影影绰绰的知晓一点线索,这一次在西川,赵淑媛说那些话,才让民女真正明白各种隐情。”
“你跟多少人说过?”
“只有民女一人知晓。”
“刘轻寒,你也没告诉他?”
“没有。”
“为什么你不告诉他?”
“这件事没有查清,告诉了他,只会徒增烦恼。况且,民女想,这件事也不宜为太多人所知。”
“那在太上皇临终之时,你让他冒认皇四子,不一样被人所知?”
“冒认皇四子的时候,民女让别人都退出去了,只有民女,轻寒,还有太上皇在场。”
他冷笑了一声:“你倒是谨慎。”
“民女自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敢不谨慎。”
“是啊,事关重大。”
他说着,又一次站起身来,一边往我面前走,一边说道:“他,不过是渔村里一个小小的渔夫,当年朕要杀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可现在,他已经拥有了西川一半的财力和势力,更可能,有一个‘皇子’的名号。”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
脸色也沉了下来。
第1936章 你现在,是要跟他了?
我原以为他要大发雷霆,或者要做什么,但他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却问道:“那个魏宁远,现在在何处?”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子就把火气给压下去了。
我想了想,说道:“他们出兵帮忙攻占了扬州,但魏宁远不是武人,况且九江一地原是他们的大本营,不会弃之不顾。所以我想,他应该是还留在九江的,只有申啸昆去了扬州。”
裴元灏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半晌,喃喃道:“申——啸——昆。”
我的心一沉,道:“皇帝陛下……申啸昆虽然做错了事,但——”
他冷笑了一声:“你说的做错事,就是他忤逆犯上,意图颠覆朝纲的那件事?”
我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诮,咬了咬牙,说道:“申啸昆的确罪大恶极,可他——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其实他对当初的那件事也有非议的,但他是由他叔父抚养长大,视他如己出,他实在——”
他冷冷道:“所以你要说,他为了愚孝,而不忠?”
我想了一会儿,道:“皇帝陛下行仁政以教化万民,他,不就在教化之列吗?”
“……”
他看了我一会儿,才冷冷说道:“朕可以当不知道他的事。”
我急忙道:“多谢皇帝陛下。”
“不过那个魏宁远——”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他微微沉思了半晌,说道:“让他来见朕。”
我有些愕然的看着他:“皇帝陛下这是要——”
他说道:“刘轻寒,朕是已经见过了,这个魏宁远,朕也要见一见,到底谁是皇考真正的皇四子,朕一看便知!”
我愣了一下。
虽然,我并不担心魏宁远来这里会有什么危险,毕竟他和申啸昆是一体的,裴元灏再是阴狠,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杀了帮自己的人,自毁长城;但他说,谁是真正的皇四子,他一看便知,难道,他知道其中的什么缘由?
但是,算年纪,他只比那个“皇四子”大几岁而已,那个时候就算有些懂事了,也不可能像大人一样,更何况,赵淑媛是在郊外一座寺庙里临时产子,生下来之后就给殷皇后的人抱走了,连她自己都没见过,裴元灏怎么会知道关于四皇子的什么事呢?
不过,他这样说了,我想了想,便说道:“那,民女可以修书一封。”
裴元灏道:“让他到西安府见驾。”
“是。”
我点头回答。这一下该说的都说了,我也准备要走了。
可是,就在我抬起头来,刚要说出告辞的话时,却看见他站在那里,双眸深幽的看着我。
这个屋子里冷得很,没有火盆,没有像京城那样烧地龙,甚至连一个香炉都没有,毫无一点烟火气,可他的目光,却带着周围的冰冷的空气都开始慢慢的升温了。
他说道:“你要说的,都说完了?”
我感觉到他似乎要说什么,想了想,便说道:“还有一件事,民女多嘴问一句。”
“哦?你还要问什么?”
“不知贵妃娘娘,是否安好。”
“……!”
他好像是有些猝不及防的听到我提起南宫离珠,而在听到我提起这个人之后,整个都呆了一下。
一看到他的反应,我就僵住了。
他好像,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准备,也没有意识。
我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下一刻,他已经皱着眉道:“你说,她——?她不是被带走了吗?”
我立刻说道:“贵妃娘娘,她的确是被南宫锦宏强行带走,也一直被他们关在金陵府里,可是,她已经逃离金陵了!”
“什么?!”
“真的,民女跟她一起被困金陵,但在裴元修迎娶渤海王女的那天晚上,我安排有人来接应,她借着一场大乱逃出了金陵府。她跟我说过,逃离那里之后,她会立刻来寻找皇帝陛下的!”
这一回,他的气息也有些乱了:“可是朕这里,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怎么会呢?”
我也皱起了眉头——
难道,南宫离珠没有来找他?
不,这不可能!虽然我跟她向来不睦,但互相看不顺眼这么多年了,她的脾性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既然她说了要来找裴元灏,就一定会这样做,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哪怕历经千难万险,都挡不住她的脚步。
难道,她没有逃离内院?
不,也不可能,那天晚上韩若诗在内院放火想要烧死我们三个,可时机都算得很准,再说,之后他们也清理了那个地方,如果有她的尸体,不可能裴元修不告诉我。
那,她为什么没有回到裴元灏的身边?难道她在半路上出事了?
这样一想,我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中原,可是一直战火不觉!
她虽然坚强,也有手段,但到底是个弱质女流,会不会真的——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裴元灏,只见他眉头紧锁,沉默了半晌对着外面叫了一声,玉公公立刻站在门口候旨,他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我听见玉公公叶发出了惊愕的低叹声,等他说完之后,立刻应声,转身便走了。
想来,应该是要传令下去,让人搜寻她的下落。
我不由的有些不安——南宫离珠,你到底去哪里了?
不过,现在着急也不是办法,只能等到他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来,才能知道南宫离珠的情况,我想了想也没有必要再停留下去,便走到门口,轻轻的说道:“陛下,既然已经没别的事,那民女——”
“等一下。”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我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
我们两个人就站在门口,大门还是敞开着,能感觉到外面吹进来的带着寒凉的风,这个时候吹得我蓦地打了个寒颤。
他说道:“朕还有一句话,要问你。”
“……”
我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平静的看着他。
他站在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气息绵长,好像在御花园里赏花一般,也用最平常的口气说了一句话——
“你现在,是要跟他了?”
第1937章 你终于不必骗朕了,是吗?
“不是。”
虽然,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也许他已经做好了听到我说出任何一种答案的准备,不管我的什么回答,都不会让他惊讶。但当听到我回答的这两个字时,他还是愣了一下,看着我。
我低垂着眼睑,平静的说道:“我不会跟任何人了。”
“……”
我听见他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那你——”
我说道:“他说,想要和我在一起。”
“……”
“我,也愿意。”
“……”
这一回,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我。
我也没有再要逃开的意思,就这么安静的站在他的面前,我能看到他的眼中有太多的情绪在涌动——他的目光,说苍茫,却还有些专注;说绝望,却还有一丝热度,可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这么沉默的看着我。
不知道两个人沉默的相对了多久,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颜轻盈,到了现在了,你已经不屑于拐弯抹角,也终于不必再虚与委蛇的骗朕了,是吗?”
我低着头,说道:“不论如何,希望皇帝陛下——”
说到这里,我自己也顿了一下,他立刻冷笑了一声:“希望朕如何?”
“……”
“是不是想说,希望朕不要再对你们多加阻难?”
“……”
“就像当初,朕在扬州的时候对你们做的那样。”
提起当初,虽然已经是十多年的记忆了,可那一天的冰雨,那种刺骨的寒冷,那种绝望和无助还是一下子就从他的眼中鲜活了起来,擭住了我的灵魂。
我的喉咙微微一梗:“陛下……”
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容仿佛有一点讥讽之意:“你不用再害怕了,朕现在,当然没有办法再那样做了。”
“……”
“你和他,一个是西川颜家大小姐,一个是西川的豪强,朕如何还能像当初那样对你们?”
我想了一会儿,只说道:“多谢皇帝陛下。”
说完,也觉得真的没有什么可再说的,便转身要走,可就在我刚要迈出大门的时候,又听见他在后面叫我:“轻盈——”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还记得,当初朕问过你一个问题吗?”
“……”
“赢得天下和赢得你,到底哪一样更难?”
“……”
我微微一怔。
他站在门内,只有一点很暗淡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但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身上有一股无比的气息在蔓延,几乎就要驱散周围的黑暗。
他慢慢的说道:“如今,朕已经快要失去这个天下,也——已经失去了你。”
“……”
“天下,有比找回这两样,更难的事吗?”
“……”
“如果朕可以赢得天下,那朕,再可不可以赢回你?”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陛下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
他微微一顿,嘴角透出了一点自信满满的笑意来:“朕不想听你的话。”
“……”
“颜轻盈,如果有一天,朕可以重登九五,那么,朕就一定可以让你再回到朕的身边来!”
“……”
“这是朕告诉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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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眉头紧锁的离开了他的居所。
玉公公去传令了,并没有来送我,当然也有侍从要跟过来服侍,被我轻轻的挥手拒绝了,我一路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之前常晴和妙言居住的那个院落,刚刚走过去,就看见几个侍女从里面走出来,神色有异,都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我站在那里,他们一抬头看见我,都愣了一下,急忙俯身请安:“颜小姐。”
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
“公主殿下怎么了?”
她们立刻知道刚刚议论的话被我听见了,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侍女只能轻声说道:“公主殿下把我们都撵出来了,说是不要我们服侍。”
“哦?出什么事了?”
“也没出什么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个——刘先生奉旨过来看公主殿下的功课,不知道是不是刘先生说了殿下几句,殿下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
我沉默了一下,道:“那,刘先生人呢?”
“走了一会儿了。”
“哦,我知道了。”我点点头,说道:“你们下去吧,不必告诉别人。”
“是。”
他们应着,都纷纷走开了,我犹豫了一下,虽然心里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不该在这个时候进去,但作为母亲,又不能不进去,所以还是小心翼翼的走进院子里,人都被她撵走了,这里安静得就只剩下风声了。
还有房间里的一点点声息。
我走到门口,刚想要轻声询问,里面就传来了妙言的声音:“我说了不要人服侍,你们怎么还不走?”
“……”
“连我这个公主的话你们也敢不听了?!”
“……”
“信不信我让父皇砍你们的头!”
有点意外,她没有哭,只是情绪低落,然后又慢慢的生起气来。
倒是十足的任性妄为,公主架子十足。
我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告诉她我是谁,只是在又停留了一会儿的时候,听见她嚷嚷了一声“快走”,然后把一个东西砰地一声丢到门上,震得房门都哐啷作响,才无声的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刘轻寒跟她说了什么。
我一个人慢慢的走回到居所的时候,天色都暗了一下,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先去了刘轻寒的房间,推门进去,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我坐到桌边,等了他一会儿,但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不点灯的话屋子里已经是一片漆黑了,我终于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可是,刚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就看到一盏孤灯下,刘轻寒正安静的坐在那里。
大概是因为脸上那半张面具的关系,他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冰冷的,仿佛雕塑一般的感觉,可是一听到我推门进去的声音,他还是立刻就转过头来,面具的冰冷立刻就被脸上泛起的笑容的温暖所取代。
“你回来了。”
“……”
我愣了一下:“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嗯。”
“……”
“你去了好久。”
我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无语,我在那边摸黑的等了半天,却没想到,他也在这里等我。
两个人怎么这么傻。
他看着我好像摇着头直笑的样子,疑惑的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
我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他手边的那杯茶,已经凉了:“让他们换杯热的来吧。”
“不必了,我喝了不少了。”
他说着,目光还是看着我,像是欲言又止,一直等到我坐到他旁边,他却都没有问出口什么。
倒是我,先说道:“你跟妙言——你们谈得倒是很快。”
他说道:“她长大了。”
“嗯?”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不是个头,不是年纪。
我想了想,说道:“我刚刚过去看了她一下。”
“你见到她了?”
“没有。她心情可能不太好,把所有服侍的人都撵了,我过去,才刚走到门口,她就当我也是那些人,大发脾气让我也走,还砸了屋子里的东西。”
“……”
“我就走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脾气,发出来就好了。”
“……”
“她若憋着,我反倒会担心她。”
这也正是我心里所想,对于刘轻寒的这件事,一直都是扎在我们三个人心里的一根刺,在皇城中,她对我的那些倾诉,其实已经将这根刺磨钝了,不会再往更深的地方扎,而现在,刘轻寒找她谈,也就是最后的一把力。
只要她将情绪发泄出来,也就是将这根刺彻底的拔起。
似乎——刘轻寒是真的把事情解决了。
只是,我还有些不明白,我抬头看着他,问道:“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他的眼睛在烛光下微微的闪烁着,很平静的说道:“不该说的,我一句都不会说;该说的,我也一点都不会瞒她。”
“……”
“她知道所有她该知道的。”
“……”
“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到她长大了,可以自己慢慢去体会的时候,她会明白的。”
我的心里不由的生出了一点暖意来,也不知道是那摇曳的烛光带来的,还是他目光中的沉静和温柔带来的,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轻声说道:“轻寒,谢谢你。”
他一怔,像是有些意外的,带着一点笑道:“你,也会对我说谢字?”
他这话似意有所指,我恍然想起当初自己在拒马河谷的谷底跟他说过的那些话,便笑了起来:“如果是为我自己,我当然不会。”
“……”
“可是妙言——你对她,没有责任的。”
“谁说的?”
他看了我一眼,柔声说道:“她小时候,哭啊闹的,都是我在哄。就算没有那些事,凭她之前那一声一声‘三叔’叫着,难道我不该为她做点什么?”
听见他这么说,我也笑了起来。
烛火也随着我们的笑声微微的摇晃着,像是在欢欣跳跃一般,我顺手拿起他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凉浸浸的,竟然也不觉得冷。
不过,下一刻,他的神情还是慢慢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说道:“你——你跟他,谈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