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8章 你,还是不了解帝王心性
明明只是一句很简单的,几乎没有任何意识的话,我却感觉到那具紧贴着我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连同他的气息也在这一刻变得沉重了。
他喉咙梗了梗,鼻音浓重的低声道:“我不会丢下你了。”
“……”
我昏昏沉沉的,终于在这一刻,慢慢的垂下了眼皮。
耳边最后听到的,是大家呼和着策马扬鞭飞奔的声音,虽然马匹飞驰异常颠簸,但他的双手始终紧紧的抱着我,没有放开一丝一毫,那种感觉就像在狂风骤雨当中也有了一个坚实的依靠,我慢慢的沉入了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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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昏睡,我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个昏天黑地,不知道过去多久了,但当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颠簸,我睁开滚烫的眼皮时,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天幕仍旧是深重的墨蓝色,只有点点星辉让我意识到自己看着的是天穹。
然后,才看到了那张隐匿在面具下的脸庞。
他低头看着我,眼睛在这样的深夜里,也在发亮。
“我弄醒你了?”
我的视线被他的眼睛牵引着,但其实神智还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干涸的嘴唇,轻轻的说道:“冷……”
他顿时有些急了,抬头看了看前面,然后又低头看着我:“我们已经到了,你等一下,我马上就让他们给你准备热水和被褥。”
“……”
这一下,终于清醒了一点,加上周围有点嘈杂的人声,让我的神智慢慢的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转过头去,就看到周围的人都纷纷下马,而前方,是一座小小的馆驿,门口的灯笼在夜色中忽明忽暗的摇晃着,却给人一种格外温暖的感觉。
我微微的往他怀里蜷缩了一下。
他以为我冷,更加大步的往前走去,可就在我们正要进入那馆驿大门的时候,突然,旁边有一个人摇摇晃晃的,一下子从马背上跌了下去。
就听见查比兴大喊一声:“小心!”
那一声呼喊将我们两个人都震了一下,刘轻寒回头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急忙抱着我又转身走了回去,跌落在地的竟然是太上皇裴冀!
大概是听到了这边的混乱,馆驿里面立刻有人提着灯笼跑过来,灯光一闪,照亮了裴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也照亮了他的后背,一支被折断了的箭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后背,一点寒光从他的肋下透了出来,一整个刺穿了他的身体。
鲜血,几乎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
一看到这个情形,周围的人全都惊呼了起来。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怎么中箭了?什么时候中箭的?他——
脑子一恍才想起来,就在之前我们几乎要逃到界河边的时候,身后万箭齐发,我这一边是因为哲生坐在我的身后,替我挡了所有的伤害,刚刚看到他的后背也中了好几箭,血流满地的被人扶了进去,但我忘记了,太上皇是坐在查比兴的身后,他的后背就完全暴露在了那些人的攻击范围内!
查比兴的脸色也苍白了起来:“你中箭了,为什么不早说!”
裴冀已经痛得脸色惨白,几乎要昏厥过去,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刘轻寒一看,急忙道:“快扶他进去,找伤药,快找伤药!”
一时间大家又慌乱了起来,七手八脚的将裴冀抬了进去,我也被刘轻寒抱着进入了那间馆驿,这个地方应该是他之前就准备好了的一个落脚点,早就有人备好了热水和饭食,还有草料和马匹都准备好了,他让其他的人都赶紧下去休息,因为明天一早就要继续赶路,然后带着我上了楼,一个还算宽大舒适的房间里,大家都围在床边,虽然看不到里面的事,有人已经发出了痛惜的低叹声。
刘轻寒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迟疑了一下。
我轻声说道:“我自己进去。”
“你行吗?”
“嗯。”
他想了想,还是将我放了下来,裹在我身上的那条毡子也半湿了,我踩在地上就落下了两个湿漉漉的脚印,他一手扶着我,一手半抱着我往里走去,那些人急忙都往两边退开。
走到床边,就看见裴冀躺在那里,大半个床铺都染红了,他的脸和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睛也紧紧的闭了起来。
另一边,查比兴将箭头从他的后腰上拔了下来,抬起头来看到我们,眼睛微微发红的摇了摇头。
一看到这样的他,我的心就往下沉了下去。
这一次出逃,我们早就知道会有伤亡,也知道任何人都可能就是倒下的那一个,但我真的没有心理准备,这个人是裴冀,尤其大家看到一个老人家经受了这样的痛苦,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大家还是难以接受。
查比兴沙哑着嗓子道:“我太粗心了。”
这个时候,反倒是萧玉声走过来伸手扶着他的肩膀,说道:“这种情况下你也不能面面俱到,不要怪自己。”
“不,我——”
他眼睛通红,咬着牙忍着泪,却忍不住心里的愧疚和难受:“我保护不了他,更救不了老师,我——我没用!”
说完,一头冲了出去。
刘轻寒的脸色一下子僵住了,转头看向我们:“他说什么?”
“……”
一时间,周围的那些学生全都低了头,甚至有几个已经呜呜的哭了起来,萧玉声眼睛通红,握紧拳头站在那里,泪水也盈满了眼眶。对于傅八岱的死,大家都难以接受,只是在逃命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生死一线,顾不上悲伤,也顾不上痛苦,可现在,所有的悲伤痛苦就都在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涌来。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甚至站立不稳,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急忙有人扶着他:“三爷,你没事吧?”
他说不出话来,脸色已经和那银质的面具一般苍白,无神的眼睛看向我,我的眼睛也立刻湿润了,却无法亲口证实什么,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他整个人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
我正想要走过去,而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回来……回来……”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又都转移了过去,只见床上那已经陷入半昏迷的人突然睁开眼睛,伸手不停的在空中抓着,嘴里喃喃道:“回来,都回来……”
我的脚步发软,踉跄着走到床边跪坐下来:“太上皇……”
他一下子听到了我的声音,神情微微一滞,那双发灰的眼睛茫然的看向周围,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了一点光明似得,慢慢的看向了我:“是你。”
“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呀?”
“……”
“你娘呢?”
“……”
我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过来,他现在已经有些糊涂了。
虽然知道不应该哭,可泪水已经控制不住的从眼眶里泛滥了出来,我抽泣着说道:“我娘,她在西川……”
“西川?哦,我记起来了,她去西川,她去游历了。”
“是的,太上皇,”我哭着说道:“她在那里等你,你要好好的,我们现在,就是去西川。你好好的,去就能见到她了。”
“……”
他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的看了我很久,突然笑了一下:“你骗我。”
“……”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微笑着说道:“她走的时候,说了永不相见,就是永不相见,她怎么会等我呢?”
我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原本就脆弱的伪装一旦被撕裂,我连坚持下去的力气都没有,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流淌,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床褥上,他抬起瘦弱的手,用已经有些冰冷的掌心抹了一把我的脸,然后说道:“孤记起来了,我们这是已经逃出来了吧?”
“嗯,我们逃出来了。”
“那就好。”
“……”
“总算,孤没有拖累你们。”
一听到他这样说,我更是忍不住,整个人都伏在床上痛哭了起来,他就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才会一路都隐瞒自己中箭的事,所有的人都在生死边缘挣扎着,也没人能顾得上他,他承受了那么大的痛苦,现在却只能在这里虚弱的等待死亡!
我哭着说道:“太上皇,我错了……我要是不救你出来就好了……”
如果我不是想要救他出来,至少他现在,还能安安稳稳的在临水佛塔里。
听见我这么说,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阵苦笑:“傻丫头,你真的觉得,不救孤出来,孤能活过今天吗?”
我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你,还是不了解帝王心性啊。”
“……”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淡淡的笑了一下:“罢了,罢了。”
说完这句话,那笑容却像是坚持不下去了似得,我看到他的嘴里一下子涌出了血沫,整个人痛得抽搐了一下。
“太上皇!太上皇你怎么了?!”
我吓得急忙双手把住他的胳膊,想要护住他,但我也实在是失去了理智,这个时候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可能护住他,甚至连给他减轻一点痛苦的可能都没有,他回答不了我,只是剧烈的颤抖了几下,我就看见床褥上,更多的血色洇染开来。
第1909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太上皇!”
听着我的哭喊声,周围的人全都围了上来。八一中文网W?W?W㈠.81ZW.COM
这个时候,查比兴也被萧玉声叫了回来,他的眼睛还是红肿不看,可能刚刚在别人没有看到的地方苦果,现在回来一看到裴冀的样子,更是难受不已,萧玉声低声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他低着头,轻轻的摇头。
那一箭,射中了要害,尤其是裴冀这样的年纪,原本身体就病弱,还跟着我们颠簸了那么久,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虽然查比兴没有说话,可裴冀却仿佛什么都明白,在忍过了那一阵剧痛之后,他的气息更弱了一些,脸上却还是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容来,竟像是要安慰我似得,说道:“你不要太难过,生死天定,言无欲给孤续命,已经违背了天意。这一次他改了孤的命,所以他自己也——”
“……”
“孤,也是活够了。”
“太上皇……”
我哭得泣不成声,可面对死亡的他却反而很淡然,只是那淡然的笑容里,多少透出了一点遗憾。
“只是可惜,孤那么多的皇子皇孙,临终之际,却没有一个在身边。”
“……”
“没有一个在身边啊。”
说到这里,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他这样的人,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也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波折,也许死亡对他来说真的已经不算什么,可是身为他这样的老人,大概唯一的心愿,就是生有人养,死有人送,却偏偏——
我心里突然一动,猛地抬起头来,对着周围的人说道:“你们都先出去。”
萧玉声他们有些愕然,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虚弱的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关上门,一个都不要进来。”
“……”
他们虽然有些犹豫,但毕竟我还算是他们的大师姐,我的话也还管用,所以一个个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裴冀,还有一只呆坐在椅子里的刘轻寒。
我走到他身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走到床边一起跪坐下来。
他还有些愕然的看着我:“轻盈……?”
我对已经闭上眼睛,像是要安然接受这一遗憾的裴冀说道:“太上皇,其实你还有一个儿子在这里!”
“……!”
“……!”
裴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刘轻寒也愕然的瞪大眼睛看着我,下意识的就挣脱了我的手,压低声音道:“你不要胡说啊!”
我一伸手又抓回了他的手腕,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就让他走得安心一些吧。”
“……”
他听我这么一说,犹豫了下来。
而我已经抓着他的手腕对着睁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看着我们的裴冀道:“太上皇,他就是,他就是你的皇四子啊!”
“什么?”
“被烧死在青梅别院的云王裴元琛,其实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淑媛娘娘曾经告诉过我,她生下来的孩子就被殷皇后带走了,随便找了个孩子顶替了她的儿子,后来,我们多方查找,才找到了他,他就是当初被人带走的皇四子,真正的云王啊!”
这一下,我已经完全顾不上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就信口开河,将自己曾经有过的,真的假的,对的不对的猜测,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只是,我避而不谈另一个重要的人——魏宁远。
刘轻寒一脸愕然的看向我。
裴冀已经惊呆了,更是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这,这是孤的儿子?”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一看到他奋力的样子,刘轻寒也没有办法再僵持下去,只能上前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好,犹豫了一下,轻轻道:“父亲——?啊?,哦,父,父皇——”
他在我胳膊轻撞了一下之后改了口,裴冀更是全副精神都放到了他身上,难道:“真的是孤的儿子吗?”
刘轻寒显然还是有些犹豫,他不是没撒过谎,但要撒这样一个谎,对他来说也许还是一件相当难堪的事情,但在抬眼看着裴冀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庞和嘴唇,看着这个老人几乎绝望,又被点燃了一丝希望的眼神时,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道:“是的,我是!”
裴冀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有些恍惚了,就和刚刚看到我的时候还问我母亲一样,根本分辨不清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刘轻寒,好像突然有了点力气,人也有了生气,激动的说道:“你——你——”
他“你”了半天,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其实在这个时候,任何人面对一个自己失而复得的“亲人”,都一定说不出什么,况且这件事他乍然知道,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过了好久,他才说:“你多大了?”
刘轻寒道:“三十有二。”
“你这些年来,在哪里?”
“在扬州。”
“你,你过得好吗?”
“皇帝陛下废除贱民籍之后,江南人无不拍手称快,我——我也过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裴冀拍着他的手,像是欣慰,又像是愧疚:“江南的事,孤一直无作为,不是孤不想,只是太多的事——不是一朝,一个人能做得到的。他废了贱民籍,也让你过得好了,这也算是,一件大好事。”
我鼻子一阵酸,急忙转过头去。
我想起了刘毅大人临终前说过的那些话,他和他的父亲刘世舟在江南呕心沥血,做了那么多事,也是因为有一个心愿,希望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能够因为他们的施政而过得更好一些。
抬起头来,看向眼圈红的刘轻寒,我的内心也是纠结无比。
他,到底是谁?
到底是刘世舟送出去的那个孩子,还是真的——
这一天生了太多的事,也有太多的情绪在心中涌动着,但眼下,裴冀的事才是最让我揪心的,他还目不转睛的盯着刘轻寒,像是在辨认,又像是生怕自己一眨眼就错失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而这个时候,他也终于看清了刘轻寒脸上那张闪着寒冷银光的面具,那让他微微有些怔忪。
他说:“你这是怎么了?”
“……”
刘轻寒没来得及回答,裴冀就伸出一只不断颤抖的手去抚上他的脸,然后轻轻的摘下了他的面具。
刘轻寒微微有些抗拒,可还是一动不动。
那半张脸上所有不堪的伤疤,都一览无遗的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一看清他的脸,裴冀顿时震了震,像是一下子从一片迷离的幻梦中惊醒过来似得,面具哐啷一声跌落在地,他哽咽着凄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是,被火烧的。”
“被火烧的?你到底是谁?”
“……”
“他们说,老四被烧死在青梅别院里,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是——你就是他啊?”
刘轻寒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这一刻,裴冀似乎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就趴在他的肩膀上,老泪纵横的呜咽道:“孤的这些儿子们,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和刘轻寒都忍不住落了泪。
不管他曾经为这个中原大地做过什么,做过什么好事,又做过什么坏事,不管他这一生如何的跌宕起伏,又经历了多少波谲云诡的磨难,但这一刻,他只是一个虚弱的,无助的老人,寻常人家几乎唾手可得的亲情,对他来说却是一生都无法触及的温暖,甚至到老,到死,连一个真正为自己送终的亲生骨肉都不在身边。
他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低,气息也越来越弱,眼看着他身下的被褥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了,我听见了他喉咙里出挣扎的声音,急忙回头大喊:“查比兴!”
立刻大门就被推开了,查比兴他们全都走了进来。
我焦急的道:“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查比兴急忙走上来,刘轻寒轻轻的将裴冀放回到床上,这位老人现在微微的抽搐着,只剩下出的气,已经没有进的气了。
查比兴只一伸手,探了探他的脖子,就红着眼,摇了摇头。
我顿时泪如雨下:“太上皇!”
刘轻寒的眼泪也慢慢的滑落下来,可他却始终忍耐着,一只手抚着我的肩膀,将我靠进了他的怀里。
身后的那些学子们,原本就在为傅八岱的逝世而悲伤,这个时候再看见这位老人弥留之际的样子,更是难以抑制心中的痛苦,全都呜呜的哭了起来。
就在一片愁云惨淡的时候,裴冀突然又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他的目光比刚刚更加明亮一些,好像所有的精力都凝聚在了这一刻,他猛地抓住了刘轻寒的手,然后看向我们:“你们,你们要回西川去?”
“……”
“你们要回西川去!”
第一句话如果还是疑惑,那么第二句话,似乎就成了他的意愿了。
我和刘轻寒对视了一眼,下意识的都点头道:“是。”
“好,回去,快回去!”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几不可闻,只在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三江……大坝……”
“……”
“你们,要……一定要……三江大坝……”
第1910章 最完美的谎言
“你们,要……一定要……三江大坝……”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眼中那一点原本就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光忽的一下,随着他最后的一声喘息,熄灭了。
他的手,慢慢地垂落下去。
“太上皇!”
我凄声哭喊着,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
刘轻寒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滴落在他的手上,却死死的咬着牙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双手将这个老人轻轻的放回到床上。
被血染得鲜红的床褥上,这个老人安安静静的躺着,不再有痛苦,不管他曾经在这个中原大地上拥有过多么至高无上的地位,也不管他曾经有过多少的荣光,此刻他的,和每一个人都平等了,辜负了爱恨,而得到了长宁。
“太上皇——!”
我却抓着他的手,好像这样抓着他,就可以真的抓住他,让他不要离开似得,眼看着我哭得声音沙哑,整个人几乎都要被悲痛压倒了,刘轻寒转过身来抱住了我,将他的手从我手中抽走,哽咽着道:“轻盈,你不要这样。”
“……”
“人死如灯灭,他听不到了。”
“……”
“轻盈!”
看着我不断的痛哭摇头,想要否认这个事实,他用力的将我的脸按进他的怀里,不让我看到床上的那个人,而我就这么无力的被他抱着,凄厉的呜咽声在他的胸膛间回响着。
感觉到我的声音和气息越来越弱,他低头看着我:“轻盈……轻盈……!”
我眼前一黑,软倒进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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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昏迷之前痛苦不已,但在昏睡的时候,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不再了,我好像置身在绵软而温暖的云堆里,不管怎么翻身,什么姿势,都非常妥帖的熨帖着我的身体,没有一丝缝隙,这种感觉也抚慰了我,让我安宁了下来。
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弥漫在周围。
我的疲惫渐渐褪去,可身体上的痛楚慢慢的唤醒神智,低吟了一声之后,我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模糊的,就听见一个声音道:“你醒了?”
“……”
我混沌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在耳边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我抬起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正低下头来关切的看着我。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睡在他怀里,而他就着一个姿势躺在床头,也不知坚持了多久。
见我怔怔的不说话,他轻轻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稍微的挣扎了一下,想要从他的怀里撑起身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急忙说道:“你要什么,我给你。”
“水。”
“好!”
他扶着我的肩膀轻轻的将我放到床上,然后自己翻身下床,刚一站定就趔趄了一下,大概是真的就着一个姿势躺了太久,他的脚都发麻了,稍微适应了一下之后就立刻去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过来,送到我的嘴边。
我喝了两口,干渴得几乎要燃起火的嗓子才稍微舒服了一点。
这一下,人也更清醒了。
我靠在软枕上,看着他将杯子放到一边,回过身来又坐回到床沿上,俯身看着我:“好一点了吗?”
“……”
“还要什么?”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的说道:“我饿。”
“刚刚饭菜又拿下去热了,你等一下,很快就会送来。”
话音刚落,查比兴就端着饭菜从外面进来了。
看来,是真的一直在准备着,等待我随时清醒。
查比兴的脸上神情凝重,也许是因为太多的死亡,也许是因为还有一些别的原因,神情中甚至还带着一点怒意,但当他看到刘轻寒轻轻的将我扶着靠坐在床头,还将薄被轻轻的掖了掖,那种怒意才稍微的消散了一些。
他把饭菜放到床边的小几上:“师哥,这个——”
“我来。”
听见刘轻寒这么说,他的神情更缓和了一点,刘轻寒看了看那些碗碟里的东西,最后还是选了一碗雪白粘稠,散发着甜香的米汤,舀了一勺吹得微凉了,才轻轻的送到我嘴边,这个时候,查比兴似乎才放心的退了出去。
我却有些木讷的,好像还有些陷落在过于长久的噩梦中无法脱身,低头看着那勺米汤,又抬眼看着他。
他柔声道:“喝一点吧。”
“……”
“我知道,你有话要跟我说,我也是。”
“……”
“你先吃点东西,等有力气了,你说给我听,我,我也会说给你听。”
我垂下眼,张开嘴,散发着稻米清香的汤汁润进了嘴里,咽下去的时候,也让干渴得几乎快要着火的喉咙得到了一点舒服,他一勺一勺慢慢的喂着我,喝了大半碗之后,我偏开了头。
“你这样不行,”他说:“再吃一点,一点点,好吗?”
“……”
“这里有粥。”
说完,他端起另一碗炖得稀烂的鸡丝粥,大概是因为热过一次的关系,原本就细滑的鸡肉丝这个时候已经快要消失了,他舀起半勺来自己试了试,温度刚好,送到我嘴边:“只吃一点,就这一口。”
“……”
我看了他一会儿,终究还是张了嘴,一勺软糯的粥送进嘴里,我勉强咽了下去,然后问道:“太上皇呢?”
他手里的勺子叮的一声碰了一下碗沿,低着头:“已经让人扶棺送走了。”
“为什么这么快?”
“我们明天一早也要走。”
“为什么不一起走呢?”
“让他们做送灵的样子,要比我们这样走更安全。”
“……”
我想了想,无言的点了一下头。裴元修如果派人来追,追赶的一定是一队逃命的人,而不是一队送灵的人,太上皇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应该保证他的安全,让他入土为安。
我又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寅时初刻。”
“哦。”
“你吃了东西再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就该上路了。”
“他们呢?”
他送了半勺粥到我嘴边,看着我吃下去,才说道:“都让他们去休息了。”
“那你——”
“放心,你们今天跑了一整天,可我一直在界河那边等着,我休息过的。”
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就知道他一定一刻都没有合过眼。
不过,我没有再说什么。
他又舀了半勺粥送我嘴边:“来,再吃一口。”
“……”
“就这一口了。”
“……”
我一动不动,也不张嘴,勺子碰着我的唇瓣,留下了一点晶亮的水迹。
看着我固执的不肯再张嘴的样子,他似乎也拿我没办法了,轻叹了口气,放下碗和勺,然后拿了一块手帕来轻轻的给我擦拭唇角。我木然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他看:“刘轻寒,你说你有话要跟我说,你要说什么?”
“……”
“你说吧。”
“……”
“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我的声音里竟然透着一点笑意,可是那笑意里,分明的冷,分明的刺,就连我看着他的目光里,都有着纠缠不清,连我自己也分辨不清的爱恨。
我真的很想知道,此时此刻,刘轻寒,你要跟我说什么。
解释?还是辩解?
又或者,你还有什么安排?这个天下,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需要你来交代?
你说,我听着。
我什么都听着。
这一刻,我的心里涌出了太多酸甜苦辣的滋味,也有千千万万的情绪涌上来,所有想要怒吼,想要哭闹,想要发泄的情绪,让我微微的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磨破了掌心,更深深的扎了进去。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轻轻的说道:“轻盈。”
“……”
“我们,都不小了。你忘掉你的过去,我也改改我的脾气,我们,在一起吧。”
“……”
一时间,我僵在了那里。
他的唇瓣也并不比我更有血色,像是覆这一层薄霜,说完那句话之后就轻轻的抿了起来,明明没有再说话,可我却听着他的声音,那一句话,一边一边的在我的耳边回响——
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在一起吧……
我感觉到这一刻心脏的不胜重负,也感觉到血流奔涌的声音几乎要盖过周围的一切,这个时候,他却慢慢的伸出手来拿起了我握成拳头,但此刻已经失去了知觉的手,纤细的,几乎痉挛的手指在他黝黑肌肤的映衬下,苍白得几乎透明,像冰雪雕琢而成的。
他用粗糙的掌心轻轻的摩挲着我的指尖,让我感到了一点温度,才感到他的掌心里温度是滚烫的,还有一点薄汗。
似乎,在他的心里,也有着等待宣判一般的紧张和不安。
他最后将我的指尖捏紧了,轻轻的说道:“我不想再看到你一个人。”
“……”
“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
我没有回答。
我准备了怒意和讽刺,准备了最尖刻的口吻和最锋利的言语……我准备了太多太多。
可我没有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
甚至于,半生过去了,我没有想过,有人会问我这个问题。
可现在他说,要来照顾我?
我突然笑了一下。
曾经,好像有一个人,她就一直在等着,等着别人问她这个问题,等着别人用不仅温柔的口气,更等着别人用温柔的态度,温柔的拥抱来对待她。
可是,她好像只等来了那些温柔的许诺而已。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一个人,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模糊了起来,视线被突然涌上来的滚烫的液体扭曲,连他的样子也扭曲了,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仿佛还在专注的等着一个答案。
我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
然后,一滴眼泪,就从我的眼角滑落了下去。
一看见我的泪,他立刻慌了:“轻盈。”
伸手就要过来给我擦拭泪水,却被我抬手轻轻的格开,我看着他,平静的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
“什么时候,你开始骗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沉默了一下,慢慢的放了下去。
我听见他的喘息沉了一下,然后说道:“从你告诉我,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逃过老师的责罚。”
“……!”
我恍惚了一下,然后记起来了。
在他火烧集贤殿,在看着那冲天的火焰熊熊燃烧的时候,他说傅八岱这一次会把他打残,而那个时候,我就告诉他,我是怎么逃过傅八岱的责难的。
装不知道,装作无辜,他就下不了手。
那个时候,他听到我的话的时候,似乎神情就有些复杂,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装失忆,要骗我。
既然要骗我,又怎么能不骗周围的人?
所以,他撒下了这个弥天大谎,他烧毁了自己的脸,装作被柱子砸晕了,也就顺理成章的失去了那一段记忆,傅八岱即使说了他“不得好死”那样近乎诅咒的话语,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而裴元灏——裴元灏还要用他收复扬州,更要用他来牵住裴元珍,又怎么会对他如何?
所以,他骗了所有的人,一路从京城骗到了江南。
然后,在望江亭,他开始骗我。
我看着他那张遮掩了太多表情的面具,慢慢的说道:“你骗别人都很容易,没有人了解你,可是你骗我——你是如何骗过我的?”
他的喉咙微微一哽,然后说道:“说一个谎话骗人,先要骗过自己。”
“……”
“要让别人相信,先要让自己相信。”
“……”
“我让自己相信,我已经失忆了。”
“……”
我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是啊,最完美的谎言,不久是连说谎者自己都相信吗?
所以,望江亭上,那凉薄的目光,陌生的话语,敌意的态度,每一样,都是一个远道而来,深入敌境的人该有的,甚至在二月红里,他的喃喃自语,他的矛盾疑惑,每一样,都是一个失忆的人,一个对前尘往事一无所知的人该有的样子。
他骗了他自己,也骗了我!
可是,可是——
我明明可以看得出来!
他在给我写绝情诗的时候,有意无意,却又自然无比的推脱;他明明文采平平,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成诗,却偏偏在我的要求下,几乎一气呵成了那首绝情诗;而我送那首绝情诗去销了户籍,以我的身份,和我当时在金陵的地位,扬州管理户籍的官员应该立刻上报,可扬州府内却没有一点动静。
这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就像我和裴元修成亲的那一晚,那点亮了整个扬州城的烟火,也是那样顺理成章的出现。
我没有怀疑。
我明明应该怀疑,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大喜功,做表面文章的人,又怎么会在寒食节这种日子里去大放烟火?
可是,我太相信他了。
明明知道他早就不是吉祥村里那个目光纯净,心思单纯的渔夫,也明明知道,他早就不是在集贤殿里被傅八岱打破了脸也不敢违抗的学生,可是,我就是不知道去怀疑他。
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怀疑这个骗我,骗得最厉害的人!
而他——
就这么顺理成章的,用一个骗子的身份跟在我身边,去陇南,去武威,出海……
在武威的时候,他甚至还做出一副震怒的模样,来逼问我当年发生过什么。
甚至,在海岛上,几乎已经到了绝境的时候,他都没有给过我一句真话,如果我们真的就这样留在那个海岛上,有一天饿死,渴死,他的身份,是不是也仅止于一个“有明珠之纇,无僭越之心”的人?
然后……然后,他娶了裴元珍。
在那个血色的洞房里,他一只手紧握着那把银锁,把所有的罪孽都扛在自己一个人的肩上。
如果那一次,他真的死了呢?
是不是,我和他,也仅此而已?
“刘轻寒,”我笑着看着他,泪水滑落下来:“你够狠!”
他微微一颤,用力的抱紧我。
“对不起。”
“……”
“对不起。”
我原本想要笑,笑我这半生的不知所谓,笑他这半生的不知何求,可是一开口,却听见了自己呜咽的声音,眼泪不受控制的汩汩而出,不出多时已经染湿了自己的鬓发,更染湿了他紧贴着我脸颊的那半张面具,冰冷的面具,却在这个时候染上了眼泪的温度。
“对不起。”
“……哈哈,哈哈哈哈!”
我终于笑了起来,可那笑声,怎么听,都是一个女人在哀哀的哭泣,怎么听,都是这半生颠沛流离的控诉,我所有的委屈和不甘,说不清的,道不明的,都在这样的笑声里,一句一句的说给他听!
他将我抱了起来,用力的按进怀里,双臂如铁,好像要将我整个人都融进他的怀抱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不知道要用这个拥抱来说明什么,我只听着他不断的重复着那三个字,好像要一点一点的刻进心里。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在这一刻,我几乎流尽了这一生的眼泪,他的肩膀完全被我的泪水润湿了,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放开我,比在界河中抱住我的时候更加用力,甚至在我开始挣扎,一拳一拳的打在他身上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撼动他的拥抱。
我终于痛哭着问了那句我不知自问过多少次的话——
“刘轻寒,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第1911章 伤敌八百,自损一万
“刘轻寒,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狠狠的战栗了一下,就像有一把刀扎进了他的胸口,可他没有呼痛,只是更用力的抱紧了我,不再让我有任何抵抗,挣脱的机会,他埋首在我的发间,低沉着沙哑的嗓音道:“对不起,轻盈,对不起!”
我放声痛哭,把心里所有的痛苦和委屈统统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当恨到极致的时候,我甚至恨不得杀了他。
而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承受着,甚至肩膀上已经被我捶打撕咬得一片血肉模糊,他也没有放开我一分一毫。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平静。
过去的每一幕都在心里复活了,我想起了他所有的样子——他微笑的样子,他冷漠的样子,他的疏离,他的凉薄,他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裴元修,他在一路上目睹着我和裴元修的亲近,他接受赐婚迎娶裴元珍,还有他那一句——“我已无心卿且休”。
好一个,我已无心卿且休!
我虚弱不堪,可这个时候却几乎在用尽最后一分心力挣扎厮打,他承受了一切,可当他发现我已经开始伤害自己的时候,顿时就慌了,抓住我的双手:“轻盈,你不要这样!”
“你走!”
“轻盈……”
这一刻,他似乎也有些不受控制,抓着我手腕的手一用力,几乎要拧断我的骨头,感觉到我微微一颤,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急忙放松了一些,却不敢完全的放开我,更不敢眼睁睁的看着我伤害自己。
他骗了那么多人,在那么多势力间游刃有余,但这一刻,似乎连他也不知所措了。
最后,他一咬牙猛地将我按倒在床上,两只手被他用力的扣在身侧无法再动弹,他气喘吁吁的低头看着我:“轻盈!”
这个时候,我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挣扎不了,也挣脱不开,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被他禁锢在身下,满脸泪痕更是让这一刻的自己狼狈不堪,我笑着,哭着:“刘轻寒,你还要怎么样?”
“……”
“你还不走吗?”
“……”
“我快要发疯了你知道吗?”
“……”
“我快要被你逼疯了!”
我的话,仿佛将他一刀又一刀的凌迟,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终于慢慢的放开了我的双手,再在看着我没有再挣扎之后,才慢慢的起身,后退了一步。
我闭上了眼睛,任泪水肆虐,不再看他。
他又上前了一步,仿佛想要说什么,可这一步却僵了许久,然后又退了回去。
耳边响起了他低哑的声音:“轻盈。”
“……”
“我知道我做的这些事,伤你很深,我也知道,你有权力选择不原谅我。”
“……”
“我只是来请求你的原谅,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
“我会等你原谅我。”
“……”
“我会等你的答案的。”
说完这句话,他顿了一下,便转身慢慢的走了出去。
|
整整一夜,我用婴儿保护自己的姿势蜷缩在床上,用力的抱紧自己的双臂,身不得能将这幅身躯蜷缩到没有,蜷缩到再也没有人可以找到我,触碰我,伤害我。
而这一夜,我的泪水也没有停过。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这样的恨一个人,恨得让我咬牙切齿,恨得几乎想要将他杀死。而这个人,竟然会是他,我最相信的人,我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的那个人,骗我最深,伤我最深。
可是,为什么我还在为他落泪?
为什么我想要忘记一切,脑海里却偏偏回想起了那一幕一幕早已经尘封了的画面。
我还在想着,在吉祥村那场刺骨的冰雨里,他在瓢泼大雨中远去的背影;想着集贤殿那参天的火光当中,他恐惧却又坚定的目光;想着在荒岛上,他试一口草药,为我上一次药,直到被我一巴掌打断;想着他怀抱着裴元珍的尸体,手里却紧握着那把银锁,将所有的罪责都往自己一个人的肩上扛。
我更想起了,在拒马河谷的谷底,他红着眼睛对我说——
轻盈,我,不是最好的。
轻寒……
轻寒……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两,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不知流了多久的泪,我几乎觉得全身的泪都要流光了,而睁开红肿的眼睛,才看到窗外透进了淡淡的晨光。
天亮了。
而我,就用这样孩子般保护自己的姿势,流了一夜的泪。
以为自己受了太多的伤已经足够坚强,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情所伤,以为将来的路不管怎么样我都能平静,甚至冷漠的往下走,却没想到,一个最普通的事实,就能将我伤得那么彻底。
颜轻盈,你还真是没用。
我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起身的时候,整个人要在摇晃趔趄,一步一摇的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寒气,一下子从外面灌了进来。
我有些承受不住的,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昏倒,但在模糊的视线中,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就矗立在眼前,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他立刻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一下子惊呆了。
他竟然,一直站在我的门外?
而当看见我打开门的一瞬间,那双眼睛也亮了起来,好像一个长久置身于黑暗中的人突然见到了阳光,连整张脸都被照亮了,他定定的看着我,然后上前一步,说:“轻盈。”
“……”
“你原谅我了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么傻傻的看着他,看着那双充血通红的眼睛,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已经干涩的眼睛里又涌出了滚烫。
我涩然道:“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他的目光顿时一黯。
但下一刻,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把——”
话没说完,就感觉他的气息一弱,那双原本就充满了倦怠的眼睛一下子失去了光彩,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朝我倒了下来。
“轻寒!”
我吓得大叫一声,想要接住他,可自己也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几乎要被他压倒在地,幸好这个时候,萧玉声正从旁边走过来,一见此情形急忙上前来帮我扶住了他:“师哥!”
我整个人都乱了:“他怎么了?”
萧玉声没有说话,只是抓着他的一只手腕扣着脉门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立刻说道:“我先把他扶进去。”
我点点头,急忙让开,萧玉声扶着他踉跄的走到屋子里放到床上,他已经毫无知觉软绵绵的躺在那里,连气息都弱得几不可闻,萧玉声又抓着他的手腕诊了一会儿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我急得满头大汗:“他怎么了?”
“他——”萧玉声犹豫了一下,说道:“他的脉象很乱啊。”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又看着我:“大小姐,他在你门口站了一夜啊?”
“……”
我说不出话来,看着刘轻寒那苍白得几乎也毫无血色的唇瓣,钻心的痛楚又一次涌上心头。
萧玉声看看我,又看看他,道:“可能是劳累太过,而且太长时间未沾水米。”
“……”
“我先让人准备一点饭菜来。”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我撑着自己已经孱弱不堪的身子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之前那个哄了我一晚,又在门外站了一晚的男人——明明是他在认错,在乞求我的原谅,现在,却是他躺在床上,而我守着他;我明明恨不得杀了他,但现在看着他憔悴的样子,竟然还在心痛。
我笑了起来,笑自己的糊涂。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一颗的滴落下去,落在了他苍白干涸的唇瓣上,就听见他微微喘息了一下,好像即使昏迷,也难受得厉害,眉心深深的悬针纹里,每一条纹路,仿佛都积累了这些日子里太多的辛苦和痛,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办法诉说。
刘轻寒……我和你,到底是谁,欠了谁?
不一会儿,萧玉声就带着人送了热水和饭菜来,但他现在昏迷不醒,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面前喂他喝了几口水,眼看着他眉宇间的痛楚稍微缓和了一些,人躺在那里也平静了很多,萧玉声这才松了口气。
回过头来看着我,他轻轻的说道:“大小姐,要不要去我的房间里,再休息一会儿?”
“……”
“我看师哥这样,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坐在床边看着他,一动不动。
萧玉声大概也知道劝不动我,叹了口气,便要转身离开,可当他刚走出两步,却又像是实在按捺不住,转过身来:“大小姐。”
“……”
我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张憔悴的脸庞,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萧玉声看着床上的刘轻寒,沉声说道:“我,我知道,他骗了大小姐。”
“……”
“我也知道,他伤大小姐很深。”
“……”
“可是,他伤大小姐,是伤敌八百,自损一万。”
“……”
“他自己,才是最痛的那一个。”
“……”
我沉默了许久,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萧玉声:“你知道什么?”
第1912章 是他把你,一手送去地狱
萧玉声微微怔了一下,再看着我了然一切,又显得倦怠不已的眼睛,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轻轻的说道:“大小姐……已经知道了?”
我笑了一下。
而这一笑,倦怠得我几乎也要倒下了。
萧玉声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像是将一切都回想了起来,慢慢的说道:“原来大小姐已经早就知道了。”
我垂下了眼睑,没有说话。
一年前我从京城回到西川,西川书院的南振衣让他来接应我,并且送了一封书信来,我收到那封书信之后,就更坚定了要先去璧山找刘轻寒的决心,只是在临走的时候,我借口手指“受伤”,让萧玉声代替我给南振衣写了一封回信。
萧玉声上前一步:“那一次,大小姐是为了看我的字迹,对吗?”
“……”
“大小姐早就知道,那本《神效集》虽然是我抄录的,但不是我写下来的,是吗?”
“……”
我的泪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只能低着头不看他,哽咽着说道:“萧公子,这个时候,不应该再是你来向我发问的时候了。你知道的比我多,你看到的也比我多,难道,不应该是你来告诉我真相吗?”
“……”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
“《神效集》,是他写的。”
“……”
我毫不动容的,低头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庞,然后伸出手去轻抚过他两鬓斑驳的白发:“什么时候写的?”
“从扬州回西川的时候,在船上写的。”
“他一个人?”
“是。”
“……”
萧玉声声音也微微的有些发沉,他上前一步,慢慢的说道:“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把自己关在那个狭小的舱房里,什么人都不见,甚至连灯也不点。一个月后,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头发就变成这样了。”
啪嗒一声,一滴泪落了下去,钻进了那白发里,只倏地一下就消失了。
萧玉声继续说道:“他写完之后,我以为他要让人带给你,可他却让我抄录一遍,到岸之前必须抄好,一下船就立刻让人传到京城给你。”
我淡淡道:“他让你这么做,你就听了他的?”
萧玉声沉默了一下,说道:“他那个样子,我也没有办法拒绝。”
“……”
“只是在抄录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因为船经过的那段水域,正好遇上三江大坝开闸放水,船身不平,我的字也受到了影响。我原本想要重新抄录,但因为很快就靠岸,也来不及重新抄录——大小姐就是从那个地方,看出来我是在船上抄录好的,对吗?”
我平静的点了一下头。
其实,我并没有告诉他,即使在看到那显得有些奇怪的字迹之后,我也没有立刻联想到这件事上。
毕竟,他们这一路赶回西川,一定不太平,一定会发生很多意外,他可能在任何时候录这本集子,也可能受到各种影响,直到我到了璧山,在那花灯灿烂的市集上,看到了那个两鬓斑白的人。
那让我想起了集贤殿里的傅八岱,为了录下被他烧毁的那些古籍,傅八岱也在很短的时间内白了头。
当初,我只是回忆了一张包裹着免罪玉牌的丝帕上的地图,就几乎让我痛苦得昏厥过去,傅八岱耗尽所有的精力录下那些古籍,换了个白头身死,而他写完那本《神效集》,就留下了两鬓的斑白。
世上的事,都是公平的。
那么,当初你给了我多大的痛,现在,是不是也要吃多大的苦?
刘轻寒,这条路当初是你选的,你值吗?
我低头看着他,手指拨弄着那斑驳的白发,就像拨弄着自己心底最弱的那一根弦。
看见我沉默不语的样子,萧玉声又走上前来,轻轻的说道:“他醒来,其实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
一直听到这句话,我才猛地一颤,抬起头来看着他。
“那个时候,他连路都还走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就一直问我们你的消息,当知道你在甘棠村被人劫走,被带到金陵,他急疯了,差一点就死了。”
我的喉咙一哽,几乎要哭出声来。
在他中毒将死的时候,他明明将所有的家产和军队都留给了我,也告诉我不要轻易离开西川,偏偏薛芊的死让我愤怒至极,想要在祠堂里跟裴元修同归于尽,而就这样被他劫走——我做那一切的时候,都以为他生死未卜,甚至抱着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念头,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知道那一切,会为了我而急得发疯。
萧玉声哑声道:“我说的,没有一点夸张。听他们说,他中了那种剧毒,再加上解法——更毒,他那个时候命悬一线,虽然撑过去了,至少要在床上躺上半年的时间。可是,他在知道了你的事之后,就硬生生的逼着自己好起来,逼着自己下床走路,逼着自己骑马,还逼着自己一路带兵赶来。而且在界河边,他还到处设了伏兵,哪怕我们都折在了那里,也要保证大小姐可以被救走。他们说,他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
我错愕的看着他:“他说,他休息了——”
萧玉声也是一愣,再看向床上的那个人,不由的苦笑:“他,果然是最能骗大小姐的人。”
“……”
听见他这样说,我只觉得心痛如绞。
我为什么会这么好骗?我在红颜楼的那些日子,学的那些东西,难道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刘轻寒,我怎么会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
萧玉声长叹了口气,最后轻轻的说道:“大小姐,你不要太怪他。”
“……”
“师哥他,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
“其实在那一次跟大小姐分别,离开扬州的时候,他是想要带走你的。”
“……”
“可是,他做不到。”
“……”
“长公主刚刚才过世,而且,临终前似乎对他说了一些话,让他非常愧疚,他没有办法就这样放下。”
“……”
“他更不能,阻止大小姐去见自己的女儿。”
“……”
“他其实最没有办法面对的,是自己的错误。”
“……”
“他说,你身在地狱,他会陪你去,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是他把你,一手送去地狱的。”
第1913章 现在,我就是你的人了
你身在地狱,他会陪你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苦涩的笑了,低头看着他消瘦憔悴得几乎脱了形的脸庞,苍白的指尖拨弄着他苍白的鬓发,哽咽着道:“只有你,这么傻……”
萧玉声看着我们两的样子,眼睛似也有些发红。
他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的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安静的房间里,其实能听到大家都起身,开始走动、准备的声音,好像整个世界仍旧按着它原有的样子前进着,世事如流云,不会为任何人停止,但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却剩下我和他,保留这一点短暂的时光,可以享受最难得的平静。
|
等到天色完全亮起来的时候,这样的平静,也不能再保持了。
不管我的身体多虚弱,刘轻寒仍旧昏迷不醒,我们都必须继续赶路,因为说不清什么时候,追赶我们的军队就会到达。
萧玉声扶着我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我有些担心的道:“乘坐马车会不会太慢了?”
“大小姐放心,我们都做了安排。”
正要问他做了什么安排,回头看看,就发现昨天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那些学生们,今天竟然都不在了,只有哲生他们几个受伤稍微严重一点的还跟着,而且也全都换上了平民百姓的衣服,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普通的老百姓。
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玉声道:“这些集贤殿的学生不跟我们回西川了。”
“不回西川?那他们要去哪儿?”
“他们要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这个时候兵荒马乱,而且他们都是从皇城里硬闯出来的,一旦裴元修登基,这些人全都会被定罪,到时候只怕都会发榜追缉,眼下除了西川可以收容他们,还有什么地方对他们来说,是“该去”的地方?
我诧异的正要询问,这时,就看到几个护卫打扮的人将刘轻寒从楼上抱了下来,送上了马车,我急忙走过去,他毫无知觉的被这些人摆弄着,送上马车之后就躺在厚厚的毡子上,脸色苍白得和毡子几乎一个颜色。
萧玉声说道:“师哥这个样子,怕是还要昏迷一段时间。大小姐,就只有你照看着他了。”
我没有说话,正准备要上马车,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再回头看一看,护送的人群当中没有那个最显眼的身影。
“查比兴呢?”
昨天他到房间里来给我们送了饭食之后就走了,现在怎么还没看到他?
萧玉声说道:“他的容貌太过显眼,跟我们在一起很容易被人发现。我让他带着另外一队人马走大路,可以牵制京城来追赶我们的人,至于我们,就乔装改扮。现在,他们只可能派出人马来追赶我们,还来不及颁布政令在官道上设置关卡,所以,只要不被他们追上,我们暂时没有太大的危险。”
原来,是让查比兴去当靶子。
这样做的确是可以更大的保障我们的安全,但我还是有些担心:“那,他会不会有危险?”
萧玉声淡淡的笑了一下:“他带着人轻装简行,跑得更快,虽说是让他去牵制京城的追兵,但追兵真的还未必能追得上他。”
“……”
“再说了,大小姐还担心他吗?”
“……”
说来也是,虽然面对千军万马,不论任何武道高手都不过是螳臂当车,但仅就他个人的能力而言,一般的人都不会说是他的对手。
萧玉声说道:“我和无声会沿途保护大小姐,还有师哥。请放心。”
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他便扶着我的手将我送上了马车里。
一上车就发现不对了,那毡子虽然厚,却有点硬硬的,刘轻寒就这么躺在车板上,会被颠簸得很厉害,萧玉声立刻就回头让人上去拿个软枕下来,我想了想,说道:“不用了。”
他回头看到我抱着刘轻寒的肩膀,轻轻的让他枕在我怀里,眼中立刻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不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
不一会儿,马车就摇摇晃晃的上了路。
我靠坐在车板上,低下头看着枕在我怀里的这个人,他还没有醒,虽然在临走前,我喂给他半碗药,但一点作用都没有。我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抚摸着他消瘦的脸颊,当手指掠过他斑白的鬓发时,眼睛忍不住又有些发烫了。
这辆马车是为了赶路而准备的,舒适自然就放在了不那么重要的位置上,走了大半天,他靠在我怀里倒是睡得很舒服,可我的腰背却被颠得微微发疼。
就在我反手轻轻的敲着自己的背脊,想要减缓一下疼痛的时候,怀里的人这才感觉到一阵震动,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我低头看着他。
我不知道刚刚他昏睡了那么久,是陷入了一片黑暗,还是做了什么样的梦,但看到他睁开眼睛,眼神清亮得,似乎还微微的闪烁着光彩,就觉得应该是做了一个很长,很安稳的梦。
果然,他即使醒来,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反而是靠在我怀里,安静的看了我很久。
半晌才慢慢的“嗯”了一声。
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却感觉到他双手环上了我的腰,紧紧的抱着我,脸颊在我的怀里磨蹭了两下,露出了很满足的笑容来,低声呢喃了一句:“太好了……”
说完,就又闭上了眼睛。
我呆呆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回过神。
他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他以为,看到的我,也是梦的一个部分。
这个人,大概真的是太累了,难得得到这样的休息,而我不由的想要知道,他到底梦到了什么,竟然还会露出那么满足的笑容来。
但事实就是,不管多让人满足的美梦,都只是梦而已,这样的梦不仅短暂,醒来的时候甚至会给人更大的失落感,他在马车继续摇晃着前进了一阵子之后,好像终于有点感觉到了什么似得,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然后睁开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比刚刚多了一丝清明,看着我的时候,带着一丝错愕。
他说:“轻盈……?”
我低头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你醒了?”
他虽然醒了,但显然对眼前的一切还没有真正的认识,只定定的看着我,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车轮正好碾过一块石头,让整个车厢都摇晃了一下,他也跟着晃动着,更加的清醒了几分,又说道:“轻盈?”
“嗯?”
“我,不是在做梦吧?”
“如果你还是很累的话,可以再睡一会儿。”
“……”
“我们还有一会儿工夫才会停下来。”
我虽然这么说,但他哪里还能睡得过去,感觉到自己是躺在我的怀里,更是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但当他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的时候,手一软就又倒了回来。
我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个样子,还想要干什么?”
“……”
“想要下去骑马?还是再跑一次千里远途?”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从这两句话里,大概也听出我什么都知道了这个事实,一时间也不动了。
我低着头,他仰着头,两个人就这样在颠簸的马车里安静的对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的说道:“你,原谅我了吗?”
“……”
我没有说话,马车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马蹄声,车轮磕碰在石子路上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刺耳了起来,他被颠簸得更加厉害,这个时候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似得,抬头看着我,我几乎已经熟悉了,那半张冰冷面具下凉薄的目光,却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有眼巴巴的时候。
我沉默许久,慢慢的说道:“刘轻寒,你后悔了,想要回头了,对吗?”
他无声的点了一下头。
“你觉得,你要回头,我就一定要在你身后等你吗?”
怀里的这个身体立刻僵了一下。
“你没有这样的权力,我也没有这样的义务吧?”
他看着我,急忙想要说什么,而我已经平静的说道:“你先不要说,听我说完。”
“……”
“你说你要改你的脾气,可是你怎么改?你的脾气就是这样,当初在吉祥村的时候,你虽然什么都不懂,看起来憨厚可欺,可你们村里的那些人,甚至连官差衙役都没有一个能真正的欺到你头上;你看起来对我言听计从,但其实每一件你要做的事,你都做到了。你的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比任何人都更狠的人,否则你不会从一个小小的渔夫走到今天。现在,老师也走了,更是没有人可以控制你,如果又到了有一天,你又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你又觉得有别的比你更好的人适合我,你是不是又打算把我推出去?”
“我不——”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会改,”他急忙要说什么,我打断了他的话,慢慢的说道:“但我没有义务站在原地,等你改。”
“……”
“说到底,刘轻寒,我们本就是陌生人。”
听到最后这句话,他的目光一下子黯了下来。
怀里这个身体也骤然冷了起来,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都僵住了,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没有感觉到,怀抱着他的我,其实正在不停的颤抖。
说完那些话之后,我,也在等待着审判。
我和他走到今天,不是一个人的责任,可是如果不把该说的都说了,不管分开还是如何,我都不甘心!
他慢慢的从我的怀里撑起身子,好几次手软得都差点跌落下去,但我没有再去帮他,最后他勉强让自己靠坐在车厢的另一边,两个人相对着,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每一次沉重呼吸,我都几乎听闻得一清二楚。
而他的目光,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以为他要跟我说什么,但他却沉默着慢慢的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捧到我的面前来。
定睛一看,是那个红玉扳指。
当初在甘棠村的时候,我抱着要和裴元修同归于尽的信念进了祠堂,也把这个东西留了下来,并且吩咐他们,如果一年后刘轻寒回来了,把这个扳指还给他;如果他没能回来,就把这个扳指交给颜轻尘。
毕竟,说不清中原的战火到底会燃到什么地步,西川的势力统一,才能更好的应对。
而现在,这个扳指,回到了他的手上。
我抬头看着他:“你——”
他说:“我把这个也拿来了。”
我慢慢的偏过头去:“这个家本来就是颜轻涵给你的,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我没有遗憾。”
“不,”他认真的看着我:“我给你了,就是你的。”
“……”
“轻盈,我说了,我不想看到你一个人,不管你今天接不接受我,这个家都是你的,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还是算数。”
他这些话,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当初他中毒时的样子,顿时一阵恐惧又擭住了我,我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人,想要再次确认,他是真的活生生的在我的眼前——而他就真的是在我的眼前,那只手,掌心布满了薄茧,捧着那只红玉扳指,还捧在我的眼前。
一时间,我也呆住了。
感觉到我微微的战栗,他似乎也意识到我又想起了什么,于是轻叹了口气,慢慢的撑着毡子朝我挪了过来,等挪到我面前的时候,他伸手拉起了我垂在一旁的手,将那个红玉扳指慢慢的套上了我的手指。
“这个家还是你的。”
“……”
我没能阻止,也忘记了挣脱,直到那带着他体温的扳指完全套在了我的手指上,熟悉的温润的感觉一下子套住了我,我才猛地回过神来一般,抬头看着他,就看到面具后那双眼睛微微的弯了起来,是在笑着,又像是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释然,仿佛只要把这个交到我的手上,他就已经可以彻底的放心了。
我挣扎着道:“你——”
他说道:“现在,我就是你的人了。”
“……”
“轻盈,如果我再做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可以把我赶走,把我身无分文的赶出去,让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
“但我,我是不会再离开你了。”
第1914章 我和他之间的“伤疤”
我看着他认真的目光,好像要在这一刻诉尽所有,明明还有太多的话要说,也有太多的账要算,可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感到满腹的辛酸不断的往上涌,喉咙哽咽了,一滴泪水涌落,滴落在那套住了自己手指的,硕大的红玉扳指上,啪嗒一声。
我说不出话来,只慢慢的埋头下去,伏在膝盖上,消瘦的肩膀微微的抽动着。
泪水,如雨一般淋淋而落。
刘轻寒原本还靠坐在马车的另一边,等待着我的选择,一看见我这个样子,他顿时也急了,勉强挪到我的身边:“轻盈,你怎么了?”
“……”
“你别哭了。”
“……”
“轻盈……”
他的手轻轻的探过来,像是想要抱住我,又不敢触碰我,只是当他的手指碰到我不断抽搐的消瘦的肩膀的时候,终于还是俯身下来,慢慢的将我抱进了怀里。
我无力的靠在他的怀中,泪水不仅沾湿了我的脸庞,也润湿了他的衣襟。
感觉到我的颤抖,他更紧的抱着我。
两个人贴得这么近,他的双臂像铁钳一样紧紧的抱着我,将我深深的锢在他的怀里,他能感觉到我的每一次呼吸,我也能探知到他的每一回心跳,他的每一次呼吸仿佛就回应着我的每一回心跳,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此刻,好像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我都明白了,他也都懂了。
在这样被他抱着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我终于轻轻的开口,声音还沾染着泪水的潮湿和咸涩:“刘轻寒,你听清楚。”
“……”
“你只有一次机会可以骗我。”
“……”
“你已经用过了。”
“……”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这一刻他的心跳忽的漏了一拍,然后又剧烈的撞击着他的胸膛,沉默了半晌之后,头顶响起了他低沉而平静的声音:“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说完,他更用力的抱紧了我,而我在他的怀里,慢慢的闭上了双眼,双手也用力的抱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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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队伍终于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原本想要停在一处馆驿休息,到了这里才发现已经被战火所毁,剩下了矗立在夕阳下的断壁颓垣,显得格外的萧条残败,已经连遮风挡雨都不能够了,大家惋惜了一番,马队便停在了旁边的树林里,就地生火做饭。
安静的树林里,顿时一阵忙乱。
马队停驻之后,大家来来往往的忙活了一会儿,升起了几堆篝火,有的人烧水,有的人喂马草,有的人去打野味,而我和刘轻寒两个“病号”下来之后,大家都生怕风大了再把我们两吹倒,哪里还能让我们做什么,萧玉声指挥着他们远远的生了一堆篝火给我们,让我两围着坐着就行了。
可是坐着坐着,就有点不对劲了。
背后不时探来的目光,看得我们两都有些坐立不安。
显然,大家对我们两之间的关系和气氛都还有些拿捏不准,除了萧玉声过来送了一只装满温水的竹筒后,大家就都没有再靠近我们两,只是不时的看过来,或者低声议论,连伤得最重的哲生,都探头探脑的望着这一边。
大家,都有一点静观事态的意思。
我被他们的目光看得如芒在背,抬起头来的时候,才看到刘轻寒那苍白的脸庞,不知是被火光映照还是怎么回事,竟然也有些透红。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没有人过来打扰,其实也不错,因为终于有了一点时间,我们两可以没有任何的情绪,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对坐着,眼前还有一团温暖的火焰扑腾着,大概真的很难得的平静的时候了。
不过,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一阵烟火燎人,我坐的这个地方正好是风口,篝火不断的朝着我这边扑腾,卷起的烟灰也扑了满脸,呛得我直咳嗽,他急忙说道:“你来我这边坐着。”
我被他牵着一只手,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这一下,不仅面前的篝火熊熊温度炽热,身边还有一个自然发热的身体,顿时觉得周围都暖意融融了起来。
我忍不住朝他靠了一些。
他只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但眼角分明带着一点笑意。
身后窃窃私语的人更多了。
我这才察觉过来,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坐坐直,而他看见了,反倒朝我这边靠过来,我立刻伸手去推他:“你坐好!”
他顺势抓住了我的手,说道:“你看你脸色苍白的,手也这么冷。”
说完,抓着我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的揉搓着。
我原本就气血亏,体畏寒,加上刚刚经受了那么大的病痛的折磨,也没能找一个大夫好好瞧瞧,可我自己知道,这一回是没那么容易好了,只是现在是在逃亡的路上,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跟他说了也不过让他白白的担心,却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轻轻的搓着我的手,还往里面呵了两口气。
苍白冰冷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慢慢的恢复了温度,甚至指尖都被揉得透着一点淡淡的粉红来。
他看着我:“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
他说道:“这一路上只能勉强撑一撑,等到了——等到了地方,你再好好调养。”
“……”
我转头看着他,他却没看我,而是捉着我的另一只手,又认真的揉搓了起来。
不知道他说的到了地方,是到了什么地方。
还没来得及去问,也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身后叽叽呱呱的声音,吓了我们一跳,转头一看,几个负责打野味的人就抓了几只野鸡回来,那热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林。他们几个七手八脚的拔毛洗净之后架到火上去烤,不一会儿就烤得滋滋的冒油,皮焦肉烂,正好这个时候粥也熬好了,端了两碗过来给我们。
每个人的碗里还有一只烤得金黄酥脆的鸡腿。
对于“逃命”的人来说,这顿饭简直奢侈得有点过头了。
不过,对于烤得油滋滋的鸡腿我却没有太多的胃口,毕竟身体刚经历了那样的事,加上连日的奔波,胃口尽失,只能勉强喝了下稀粥,他将鸡皮吃了,把烤得软烂的鸡肉撕成碎条放进我的碗里,哄着我多吃了一点,总算喝了大半碗下去。
身体虽然没有好,但精神却是好多了。
虽然开了春,可白天仍旧不长,我们吃过晚饭没一会儿,周围就完全暗了下来,篝火的光芒照射不远,隐隐的只看到林中我们带来的那些人晃动的身影,大家准备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休息一晚,但还是要安排好巡逻守卫,免得出任何意外。
就算不考虑追兵,现在兵荒马乱,也说不清就会有盗贼流寇出现。
我安静的坐在一边发呆,看着夕阳的余晖一点一点的从远处那孤单矗立着的被战火焚毁的馆驿废墟上慢慢的退下,周围渐渐的陷入了昏暗当中,刘轻寒将篝火移开,在已经烤得干燥发热的地面上铺上毡子,然后说:“你快过来休息了。”
我回头看着,又抬头看向他:“你呢?”
“我就睡你旁边。”
“哦……”
我乖乖的走过去躺下,地面剩余的热气不断的从毡子下面熏蒸上来,倒是烘烤得人一阵暖意融融,更是昏昏欲睡,只是还有一点冷风扑在脸上让人稍微的清醒,我侧卧着,看着他给自己也铺上了毡子垫子,然后慢慢的躺下来,风也就被挡住了。他转头看着我:“还不睡?”
“我睡不着。”
……
话是这么说,但当他躺下来之后,我的眼皮就一阵一阵的发沉,只记得最后他伸手过来将耷拉在肩上的毯子给我掖了掖,柔声说了一句“快睡吧”,我就真的慢慢的陷入了梦境当中。
这个梦,和身下的温度一样,暖融融的,竟然有些春暖花开的意味。
只是,一阵风吹来,吹落了无数的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来飘落到我的脸上,一阵凉意,让我一下子又醒了过来。
一睁眼,一阵凉风扑到脸上。
刘轻寒呢?
他先前躺着的地方空空荡荡的,他去哪儿了?
我愣了一下,立刻坐起身来,周围的几处篝火都还燃烧着,远处还有巡逻守卫的身影,萧玉声跟集贤殿的几个学生睡在另外一边,看来他们也都累得很,轻轻的打着呼。
应该是没出什么事,不然他们早就起来了。
我拉开身上的毯子慢慢的站起身来,这个时候大概已经过了卯时,天边微微的透着一点鱼肚白,我一抬眼,就看到远处那馆驿的废墟上,矗立着一个高高的,消瘦而挺拔的身影。
我睡了一整夜,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体力,但精神还是比之前更好了一些,这个时候松了一口气,便慢慢的往那边走去。
晨风中还带着一点夜晚的凉意,草地上凝结着的露水不一会儿就把裙角都浸湿了,脚踝处立刻感觉到一阵凉浸浸的湿意来,听见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立刻说道:“怎么不睡了?”
“你呢?你怎么也不睡了?”
“睡不着。”
我小心的走过去,脚下还有些焦黑的碎石和残破的砖瓦,他急忙伸手牵着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如果说,前一天傍晚看到的断壁颓垣只是一幅夕阳下的风景,那么走近了,看着那焦黑的地面,坍塌的土墙,残破的窗棱,风景就成了真正置身其中的惨境,他一只手扶着残败的墙壁,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说道:“你干什么要自寻烦恼?”
“我不是要自寻烦恼,我只是——”他看着周围,神情沉重:“连这些地方都是这个样子,我简直不敢想象,中原,又会是什么样。”
我站在他身边,也看着这些情形,这对我来说并不陌生,虽然在天津和京城并没有燃起太大的战火,但是在那之前,在沧州,在淮安,在我跟着裴元修沿途经过的那些地方,战火燎原,余下的惨景,实在难以想象。
我轻轻的说道:“那里,恐怕只剩下一片荒芜了。”
他回头看着我,目光在晨光中微微的闪烁着,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低沉着嗓子说道:“一片荒芜,未必就什么都没有。”
“……”
“也许,越是荒芜,那么一点火星,都可能燃成燎原之火!”
一点火星?
我转眼望着他,看着他眼中的光芒,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之前那些跟着我们闯出京城的集贤殿的学子们,我一直奇怪他们到底去了什么“该去的地方”,难道说,他们就是要去中原那些被战火蹂躏过的地方,去那些地方,去做星星之火吗?
刘轻寒慢慢的说道:“我辈苦读圣贤书,至此乱世,当以身为炬。”
我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其实,这也是我之前,心里一直在隐隐想着的一件事。
我眼中所见,也是亲身经历,仅就淮安一地而言,就有那个陈大哥,小钟带领着那么多人在暗地里谋划着,他们并不甘于就这样被统治,甚至还有周成荫的夫人也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这一个地方都有这样复杂的局面,都有那么多不甘被压迫,被倾轧的人,那么,其余各地,又还有多少这样不屈的灵魂呢?
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所以闻凤析才能那么顺利的拿下淮安,扬州也才能再次光复。
那么其他的地方,如果能得到一些引导,甚至是统领,是不是也能跟淮安一样?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只是在心里暗暗的想着,而他们竟然那么快就去做了,集贤殿学成的这些学子们,一个个精通六艺,并不是寻常书院里苦读出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将他们分散到那么多地方去,就相当于在中原大地上埋下了千千万万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
我忍不住惊叹了一声,问他:“这是谁的意思?”
刘轻寒沉默了一下,道:“老师……”
“……”
“他在集贤殿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交代。”
一听见他提起傅八岱,我的心情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连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有的事,若不触碰,就像是一道结了痂的伤,看起来已经平安无事了,但当伸手去揭开,才知道里面还是鲜血淋漓。
傅八岱的死,不仅对我,对他,恐怕对很多人而言,都是短时间内很难愈合的伤口了。
而我和他之间,那看起来结了痂的伤,还不止这一处。
两个人安静的站在这片废墟里,听着草地里传来的蟋蟀的叫声,渐渐的,周围也慢慢的开始亮了起来,甚至连前方我们安营休息的树林里,也听到了一些人起身行动的声音。
他转头看着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扬州,怎么样了?”
我知道,他关心整个大局,而扬州,更是他心里无法割舍的一个地方,就像当初他在拒马河谷对我说过的,他心底里总是觉得自己对那个地方有责任,所以在中毒濒死的时候,都不忘交代我沿三江口出兵,夺取江南。
我说道:“扬州和淮安,现在都被拿回来了。”
“虽然拿回来了,我担心的是,裴元修他们在金陵也留了不少的兵马,二哥能不能守得住。”
“……”
“我走得急,也没来得及多问问那边的情况。”
我当然知道,萧玉声说他一听说我的消息,就急得发疯了一样,那里还能顾得上千里之外扬州的军情,虽然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是如何,但还是安慰他道:“你放心吧,就算留守金陵的兵马不少,可守扬州的也不止是赵二哥,没那么容易被他们翻盘的。”
“……?”他一愣,转头看着我:“还有谁?凤析吗?”
“不,闻将军守着淮安。”
“淮安?”他一听,倒是万分惊喜:“江浙行省在长江以北的两大重镇都被他们拿下来了?这样太好了,这样一来,对将来的战局就更有利了。那,扬州那边——”
“帮赵二哥拿下扬州的人,是申啸昆。”
“申啸昆?!”
他显然没有心理准备接受这个名字,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他不是——”
我大体把自己当年南下金陵,在卧虎寨遇到申啸昆,和之后如何指引魏宁远前去九江帮助申啸昆扩展势力的事跟他说了一遍,他听得连连称奇,等我说完了,他才慢慢的说道:“没想到,他也能——也好,也好。”
“……”
“他竟然能够如此深明大义,在这样的情形下出手,太好了!”
我抬眼看着他:“你不记恨他了?”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的笑道:“我没那么小气。”
“……”
“况且,他救了离儿,我若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的谢谢他。”
他说这句话,原本是在说申啸昆,但一提起“离儿”,我和他就突然都安静了下来,有一些不可避免的情绪,慢慢的升了起来。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天边的晨光越来越亮,他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轻轻的说道:“她——”
第1915章 这件事,我会解决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萧玉声的喊声:“师哥,大小姐,快回来吃东西了!”
两个人之间那种短暂的,静谧而僵硬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透出了一点不知是不悦还是庆幸的神情来,再转头看着我的时候,多少也有些惘然。
我看了他一眼,说道:“先回去吧,我还没洗脸呢。”
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去,可刚走了两步,身后就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他走到了我的身边,道:“我牵着你,别摔了。”
说话间,就已经走到了我的前面。
我没说话,就这样被他牵着一只手,小心翼翼的走出了这片废墟。
两个人慢慢的走在草地上,一阵凉风卷着清晨的薄雾吹了过来,扑在脸上,带来一阵湿漉漉的凉意。
就在这时,他突然叫我:
“轻盈。”
“嗯?”
我抬头看着他,消瘦的肩骨随着走路而微微的耸动着,他头也不回,只是用低沉的嗓音说道:“这件事,我会解决的。”
我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嗯。”
两个人走回到林中,这一次萧玉声是清清楚楚的看着我们两个人牵着手一路走回来,再是迟钝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虽然眼中还透着疲倦和悲伤,这个时候也欣慰的笑了一下。
有人捧着热水过来交给他:“公子请用。”
刘轻寒没有理睬周围人的目光,接过热水来给我洗脸洗手,还用青盐漱了口,吃过一点东西之后便要准备上路了,他们将篝火扑灭,埋了烧焦的木炭,再用落叶把我们之前活动的痕迹都隐藏了起来,然后大家纷纷上马,我也被他扶着上了马车,马队便开始往前行进。
休息了一晚,大家的精神都好了不少,速度也较之昨天更快,坐在车厢里当然也就颠簸得更厉害。我跟他并肩靠坐在车厢里,不断摇晃着。
看得出来,前来接应我们的人都是些训练有素的人。
不仅马骑得好,在行进中还能保持相当规整的队列,安营扎寨的速度极快,离开的时候还能湮灭各种痕迹,这绝对不像一般看家护院的人。
我被晃得有些发昏了,索性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说道:“这一次你带来的人,都有些什么人?”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有我的人,还有些——妙善门的人。”
果然。
我之前在馆驿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他三爷,那应该是他自己的人,但还有人叫他公子,那就应该不是他自己的人,果然,他带来了妙善门的人。
提起妙善门,我们两个人的气息也都变得更沉重了一些。
他说道:“你对妙善门,是不是也有些想法?”
我想了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问他道:“当初你是怎么跟这样的人搭上关系的?”
他说道:“虽然公门中人和这些江湖草莽看起来是两个对立的势力,但实际上,暗中交往的并不在少数,就我所知,朝廷中就有一些官员豢养了不少杀手死士,人就来自这些地方。甚至于,花钱买命,刺杀仇家,这些事情都不在少数。我听说过的,朝廷官员有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不少是死在这些江湖草莽的手里。”
我看了他一眼。
他说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说道:“你继续说,那你到京城之后,也跟这些人有了来往?”
他点点头:“人在官场,不能免俗。”
“……”
“只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如果知道的话——也许,我会让他们送你回西川。”
“……”
他所说的,我的真实身份,当然是后来我才告诉他的,我是前朝镇国公主的女儿这一身份,但他说——妙善门那些人的真实身份?
我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刘轻寒低头看着我,说道:“轻盈,你是前朝镇国公主的女儿,那你听说过,前朝又八柱国吗?”
我的心微微的一颤。
而一看我的脸色,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你知道的?”
我点头道:“之前都还没听说过,是裴元修身边那个叫谢烽的人告诉我的。”
看他有些诧异的神情,我告诉他道:“这个谢烽就是前朝钦天监监正谢大通的后人,他似乎就是为了一些关于八柱国的事才回到中原的,这一路上,他跟我说了不少前朝的事情,比如我的高祖,曾经是益州大总管,也就是前朝八柱国之一。”
他轻叹了口气:“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嗯,在天津的时候,我跟着他见到了天津宇文家的宇文亢,他也是当年的八柱国之一。”
“……”
“英雄迟暮,令人感伤。”
他说道:“那你听说过,前朝的平西大元帅叶消难吗?”
这个名字让我精神一震,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而他对上我的目光,立刻就说道:“你听说了。”
“谢烽告诉我的。这个人——”
“妙善门主,可能是叶帅的后人。”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虽然这个身份,我之前多少已经凭着自己的想象猜测到了大半,毕竟在西川能拥有几乎不输于颜家的势力,并且能操纵当前大半局势,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短时间内凭空兴起的一股势力,也绝对达不到那样的程度,再加上妙善门和长明宗之间的关系,还有他们和颜家那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可能是当年八柱国中的人,才能有这样的翻云覆雨手。
也就是说,在武隆竞买矿山的时候,坐在竹帘后面,一招将裴元丰硬生生的逼退的那个人,就是前朝平西大元帅叶消难的后人!
难怪,有这样的气势和气度了。
我轻叹了一声,又抬头看着刘轻寒:“那你见到他了吗?”
刘轻寒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其实应该是见到了他,只是那些时候,我都很虚弱,基本上看不清任何人,也听不清任何话,只是后来阿蓝几次向我炫耀他们门主的高超医术,我想,给我疗毒的人应该就是叶门主。”
“……”
“后来,我的意识恢复了一些,但没有告诉他们,那个叶门主几次来看我的时候,我虽然看不清他,但能多少听见他说话。从他的话语间,我听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第一件,他应该就是平西大元帅叶消难的后人;第二件,他们对于皇帝陛下,对于皇族,似乎抱有很深的敌意,所以现在,对于颜家家主的一些作为,他们并不认同。”
听到这第二件事,我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妙善门的人对皇族有成见,这是我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的,不仅是阿蓝和叶飞他们的态度,裴元丰也告诉我,他原本已经要接替黄天霸在讲武堂的地位,却因为妙善门而被驱逐,如果说他的能力和品性都没有可怀疑的余地,那么唯一让妙善门这么做的原因,就只有他的身份,他的来历——他姓裴!
而这种感觉,也并不陌生,似乎在和谢烽的相处当中,在他的话语里,我也能感觉到,他对裴家,对皇族的人,似乎也抱有一种敌对的态度。
裴家,皇族……似乎还有一些我没有弄清楚的秘密。
感觉到我的沉默,他低头看着我眉头紧锁陷入沉思的样子,大概是觉得气氛有点过于沉闷了,他微笑着说道:“当初在客栈见到你的时候,我可真的没有想到过你的身份如此高贵,西川颜家大小姐,八大柱国的后人,前朝镇国公主的女儿……如果那个时候,知道你是这样的身份——”
我抬眼望着他:“如何?”
他被我这两个字问得堵了一下,眨眨眼睛,没说话。
我却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你还是在意我的身份,你的身份,是吗?”
这一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更加沉闷了一些。
他沉默了许久,长叹了口气,将原本曲起的双腿尽量的伸直,几乎已经抵到了另一边的车门上,然后才慢慢的说道:“虽然你一直说,人不是马,不是狗,不必在乎是不是名种,但人终究还是人,不在乎种,也会在乎名,尤其是无名求名的人,就更会在意。”
我说道:“你现在,还认为自己籍籍无名吗?”
“当然不是了,”他轻笑了一声,望着车顶:“你不是还跟太上皇说,我是他的四儿子吗?”
“……”
这句话,他当然只是当一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来说,但我的心里却微微一沉。
太上皇的第四子,赵淑媛的儿子,真正的云王裴元琛,到底是谁?
那个时候,我只是为了让裴冀能安心离去,所以撒了那个谎,也并没有其他的人知道,连刘轻寒自己,都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可我的心里却很清楚,这件事不会因为裴冀的离开而就此结束。
他有权力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这个身世,我需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才能全部告诉他,毕竟,我让他不要骗我,而这件事,我也深知,不该骗他。
赵淑媛的儿子到底是谁,这件事,不论如何都要查出一个真相。
我慢慢的转头看向他——
会是,他吗?
似乎意识到了我的目光,他低下头来看着我:“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感觉到我的迟疑,他转过头来正色看着我:“你是不是——”
第1916章 三江大坝和皇族内部
感觉到我的迟疑,他转过头来正色看着我:“你是不是——是不是在想,太上皇临终时说的那句话?”
我愣了一下。
我一直想的,都是在太上皇临终的时候我说的话,却有些忘记了,他临终的时候对我们说的那句话,不过刘轻寒一提,我立刻就想起来了。
裴冀最后说的是——三江大坝。
三江大坝?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最让我意外的遗言。
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事,有太多的遗憾,甚至对于我的母亲,我想他也一定有很多未尽之意,他在临终的时候明明可以说很多事,却偏偏说了一个最让我们意外,也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三江大坝!
为什么,他要在自己生命结束的时候提起这个地方,难道这里对于他来说,有什么重要的人,或者重要的事吗?
如果有,那么这些人和事对他的重要程度,怕是会超过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甚至超过眼前的局势!
我转头看着刘轻寒:“你,有什么看法?”
他苦笑了一声:“对这个,我可是一点看法都没有。三江大坝我完全不了解,甚至也不知道太上皇这一生跟这个地方有什么联系。”
“但是,一定有联系。”
“嗯,不然的话,他不会在临终的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
说到这里,我们两都陷入了沉思,但其实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就跟刘轻寒说的一样,一个三江大坝,一位太上皇,这两者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干的,裴冀突然提起这个地方,多少让我们有点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之后,刘轻寒突然说道:“不过这件事,我想——应该是皇族内部的事情。”
我转眼看着他:“为什么?”
他说道:“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他应该是一直都在心里惦念着,但又是一个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所以直到临终前最关键的时候,他才会说出来,可你想起来没有,在你告诉他我是他的皇四子之前,他都没有要说这件事的意思。”
我回想了一下,的确如此。
如果这件事真的那么重要,那么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应该马上说,可他却没有,反而是在我告诉了他刘轻寒可能是他的四皇子的之后,他才临时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刘轻寒说道:“也就是说,这件事,是三江大坝和皇族——内部之间的一个秘密。”
我突然感到手心一阵汗津津的:“会是什么秘密呢?”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的说道:“等回了西川,去三江大坝,就知道了。”
我看了看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这件事恐怕没这么简单。要说皇族的很多事,我和他都涉及了不少,而三江大坝,我从小就在西川长大,住在西山脚下的时候去那里的次数也不少,如果说三江大坝有什么问题,我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哪怕我看不出来,有些事也逃不过颜轻尘的眼睛——
想到这里,我的心忽的一跳。
有些事,逃不过颜轻尘的眼睛。
所以,颜轻尘这些年来一直在紧缩西川的势力发展,他告诉我,他是个“守业者”,他说——西川,面临着一个重大的危急。
难道,他所言所为,跟太上皇临终留下的遗言有关吗?
一时间,太多的想法,甚至于稀奇古怪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不断的翻涌了起来,我的脑子就像一锅煮开的水,不断的翻滚蒸腾,好像要把我的头都撑裂开一样。
刘轻寒看着我眉头紧锁的样子,立刻道:“轻盈!”
我抬头看着他:“啊?”
“你不要胡思乱想。”
“……”
“任何事情在还没有肯定之前,你的想法都是多余的,只会给自己带来烦恼。”
“……”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不要太早给自己太多压力。”
他这句话,就像是给了我的头脑一个可以放松的机会,一时间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他说得对,在真正面临这个秘密的谜底之前,任何想法,任何无端的揣测其实都是多余的,只会给自己带来烦恼。
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够差了,真的不应该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于是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他说道:“闭上眼睛,靠在我肩上养养神吧。”
我听话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脑海里虽然还时不时的闪现出三江大坝的样子,还回想起上一次见到三江大坝时的情形,但的确没有刚刚那么乱糟糟的心绪了,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我竟然迷糊的打了个盹儿。
醒来,是因为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车停了下来,我微微一晃,差一点从他的肩膀上晃下来,他急忙伸出一只手来托着我的腮,但我还是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
他说:“我去看看。”
说完,扶着我坐好,然后挪了出去,一撩开帘子,就看到后面的路上急匆匆的跑上来一队人马,而前方,萧玉声他们似乎也迎来了一队人马。
我有点担心是不是被人追上了,但眼看着后面那队人马一上前来就先向刘轻寒问安,萧玉声那边也没有什么异常,听他们谈话才知道,他们是第二路前来接应我们的人,因为我们走的路跟之前安排的不同,他们就兵分两路,一路绕道从后面撵上来,另一队过来迎接我们。
当然,还带来了一些水和干粮。
对此,刘轻寒只简单的说了一句“你们辛苦了”。
这两支人马跟我们汇合了之后,又前进了一阵子,到傍晚的时候才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村庄,看来也是一副战后余生的样子,整个村子都没几个人,只有村口一只骨瘦如柴的大黄狗汪汪的叫着,在萧玉声他们一下马站定就蹿走了。
虽然村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几个学生还是去跟村里的人打了招呼,借宿在几家已经人去屋空的房子里,村子里有一户人家场院较大,主人已经走了,只留了看家的人,我们给了他一点银子,便住进去了。
我坐在院子里的小桌旁,看见刘轻寒和萧玉声站在外面,跟刚刚赶来接应我们的那支队伍里的几个人又谈了一阵子,那几个人才转身离开,萧玉声也下去,要安排人在村子周围看一下。
刘轻寒走进来的时候,脸色微微的有些凝重。
我问道:“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裴元修已经登基了。”
“……”
我微微的震了一下。
但其实,这实在不算什么意外的新闻。
那天在界河中,他之所以没有跟我们僵到底,就是为了赶着那天回去登基,现在看来,他是赶回去了。
虽然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是迟早的,不过我看得出来,刘轻寒的心情比之前更加沉重了一些。那晚在界河上,他面对裴元修的态度很平和,但我知道他是为了压阵,也是为了能成功的营救我,如果他单独面对裴元修,未必有这么好的耐心,更未必有这么平和的态度。
我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也许是因为我的手有些凉的关系,肌肤一接触,让他感到一阵凉意,仿佛也因此而冷静了一些,慢慢的坐到我身边,我将自己喝了一半的温水递给他:“你先喝一点水。”
他拿起杯子却并没有往嘴边送,而是用力的捏在手里,粗糙的瓷杯几乎都要被他捏碎了,里面的温水微微荡漾着泼洒了出来。
这一刻,他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我急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轻寒!”
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慢慢的说道:“你要知道,有些事,我没那么容易放下。”
“……”
一时间,我的喉咙也有些发哽。
我当然知道他说是什么。
裴元珍,那个在自己新婚之夜,在自己的洞房里被刺杀的新娘子,她曾经那样真切的爱过他,用自己去保护他,而她的鲜血,也曾经染红了他的一身。
我更记得他曾经咬着牙说过,总有一天,他会向裴元修要一个交代。
那一晚在界河上,也许是他最好的机会,但他却放弃了,而现在,裴元修登基为帝,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他想要报的仇还没报,但仇人,却已经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
眼看着他愤恨的目光,我沉默不语,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急忙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轻盈!”
我抬眼望着他,没说话,他自己也有些无措,喉咙微微的发哽:“对不起。”
“……”
“我知道我不应该在你面前提她,可是我——”
“……”
“有一些事请,我真的没有办法马上忘记。”
“……”
“对不起。”
看着他愧疚又痛苦的样子,我轻叹了一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如果现在你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毫无惦念,甚至连她的一点影子都不想起……我反而会觉得心寒。”
他怔怔的望着我:“你——”
第1917章 他册立的皇后是——
我温柔的握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但是,就和你之前跟我说的一样,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一些事请,该了结的,一定会了结。可是,如果事情没到那一步,你就胡思乱想,那你想再多,也不过是为自己平添烦恼罢了。”
听了我的话,他的神情微微的一黯,抬眼望着我。
我轻声道:“别想了。”
他沉默半晌,才点了一下头:“嗯。”
我接过他手里那只可怜的杯子,里面的水已经所剩无几,我便起身去屋子里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走出大门的时候,看见他腰背挺得笔直的坐在园中,一身藏蓝色的长衫几乎和周围那沉沉的暮色融为一体,而他的眼神,也显得非常的凝重。
我知道,他可以暂时不去想,但没那么容易放下。
裴元珍毕竟是他拜过堂,已经正式迎娶进门的妻子,她那样惨烈的死在鲜红的洞房当中,那种情景,又有几个能够忘怀?而她在生命的尽头说的那些话,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枷锁,一直锁着他。
那在他心里,怕是要成为一个难以平复的旧伤了。
我虽然什么都能想得很通透,但这个时候心里也难免酸涩,走过去轻轻的坐在他身边,将杯子放到他面前。
而他就这样望着那杯子里晃悠的水光,目光沉凝。
过了许久,我终于打破平静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他定了定神,才转过头来看着我:“嗯?”
“裴元修登基了,他册立的皇后是——”
“江夏王女。”
“韩子桐?”
“是。”
“……”
我深吸了一口气。
总算是——
说起来,我已经离京,这其实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人难免有些感慨。
韩家有女,将母仪天下。
这句话,当年从魏宁远的嘴里说出来,我虽然未必真的就当真了,但是这些年来,每每在裴元修身边发生一些关键的事情,事涉韩家姐妹的,往往都跟这句话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现在,韩子桐终于应验了这句话,真正的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我在感慨之余,也难免生出一种宿命感来。
是不是,人生一世,真的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引导着每个人的生命轨迹,不管怎么挣扎反抗,最终都会殊途同归的走上命运安排的那条道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我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眉头深锁的男人。
我和他,我和生命中经过的那些人,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他感觉到我复杂的目光:“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垂下眼去。
他想了想,说道:“你还在想他的皇后的事吗?”
我怔了一下,抬眼看着他,刘轻寒沉默了一下,说道:“他们传回来的消息,听说裴元修在他的登基大典上原本准备了册封皇后的仪式,但是在他登基大礼完成之后却将这一项给免了。可是,那个时候,他朝中的文武百官开始拥呼韩子桐的名字,所以,韩子桐才得以册立。”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我笑,看来那晚在界河边上,韩子桐最后的那一把力没有白出。”
当然,那还不是她能够得到那么多人拥戴的真正原因,虽然自自裴元修在金陵起兵以来,韩子桐就一直为他出力,尤其在天津城内他病倒之后,全靠韩子桐和谢烽稳住大局,这可以说是让她赚尽了人心,但仅仅这一些也是不够的,真正最后推她一把的,其实是胜京来的那个葛尔迪。
裴元修统治的,毕竟还是中原,他的文武百官,毕竟还是中原人,这些人怎么可能愿意让一个外族的女子来做他们的皇后呢。
钱可以分,土地可以分,但江山是绝对不能分的。
虽然刘轻寒对于这些日子来在京城,在后宫发生的那些事情都不太了解,但大致也能推断出一些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道:“在这件事上,他多少还算是清醒的。”
我说道:“不过我想,现在他可能要多动动脑筋,想一想怎么在别的地方安抚一下铁鞭王和邪侯奇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但这个时候,我和他的心情,却都莫名的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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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村庄不比我们呆过的那些大一些的城市和集市,太阳一落山,周围就完全安静了下来,这里的人也点不起蜡烛和油灯,整个村庄都漆黑一片,只剩下几声远远的犬吠声,衬得这里更加宁静了起来。
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反倒有些睡不着了。
在已经被刻意铺垫得非常柔软的床铺上翻了好了好一会儿,我终究还是起身,举着烛台想要出去院子里走走透透气,就看到另一边的书房里闪烁着烛光。
一阵轻轻的咳嗽声从里面传来。
我走过去一看,就看到刘轻寒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正皱紧了眉头看着桌上铺着的一大块东西,神情凝重,一只手还捂着嘴轻轻的咳嗽着,直到听见我已经走近了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你怎么起来了?”
“我睡不着,起来走走。”
他刚要说什么,又咳了起来,我急忙去另一边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顺带着拿了一件衣裳过来给他披上:“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现在虽然入春了,可晚上还凉,你怎么穿得这么薄在这里坐着。”
他喝了几口热水,脸色总算好了一点,然后笑道:“你怎么这么唠叨。”
“你还说我唠叨?”
眼看着捅了我这个马蜂窝,他急忙摆手:“好了好了,我说错了,你不唠叨。”
“你这话什么意思?”
“哎——”
他顺手指了指外面,透过窗纸,看着院外还有几个人来回走动的身影,听见这边的响动,都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是他的人在外面巡逻看守,这是示意我给他留一点面子。
我又瞪他了一眼。
他软声道:“好了好了。”
说完,将杯子放回到桌上,我犹气不过,但也不好真的再说什么,转头一看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地图。”
“地图?”
我走过去将烛台放在旁边,两盏烛台的光更明亮了一些,也将那一大张图纸照得更亮了,才看清,这是河南、山西交界处一带的地图,上面被他圈了几个地方,也标了几个地方。
这是——
他见我看得出神,索性起身让到一边,将我拉到椅子里坐下,自己将衣裳披到身后,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跟我同看这张地图。
我看了一会儿,心里似乎有点意识到了什么,但又有些模糊,抬头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他的脸原本就因为中毒重病清瘦了不少,清晰的轮廓在晃动的烛光的映照下,更加显得消瘦不堪,但那双眼睛却显得格外的明亮,他说道:“我在想你白天跟我说的那句话。”
“哪一句?”
“裴元修怕是要想办法,安抚胜京的人。”
我的心也忽的跳了一下。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低头看着我:“你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
我抿了抿嘴唇,说道:“不是想得着一样,这件事,我已经探知了端倪,没错,裴元修已经准备要对西川用兵了。”
他的气息在这一刻乱了起来。
“他真的要对西川用兵?”
“这件事,在京城的时候他一直瞒着我,但还是有人给我传递了消息,只是我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开始着手这件事。今天你一跟我说,他已经登基了,我的心里就——”
他慢慢的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
我扶着椅子扶手也站了起来,看着他:“轻寒?”
他回头看着我,神情比刚刚更加沉重了一些:“那看来,我们两是真的想到一块去了。”
“你的意思是,他在登基之后,会立刻开始对西川用兵?”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用兵的文书,可能他已经下发了。”
“这么快?”
“你今天跟我说了在后宫里发生的那些事,虽然那些明面上都是你们女人的事,其实涉及到的,就是几方势力的利益问题。你说得没错,裴元修在册封了金陵王女为皇后之后,必须要对胜京的人做出一个姿态,或者说一个补偿的行为。他应该已经给了那个铁鞭王,还有邪侯奇一些好处,可是,这些人都是狮子大开口,不可能被一点蝇头小利而安抚,再加上胜京那边的人——他们应该会图谋一些大的。”
“……”
“但现在,他的‘钱袋子’已经被闻凤析和我的人拿下了,他再要拿钱,就只能往西川伸手。”
“……”
“所以我猜测,他用兵的调令应该已经下发,胜京的人这一次未必还会给他打头阵,当然,也说不准。不过先锋军,应该已经出来了。”
我只觉得额头一阵发凉:“如何?”
他抬眼看着我:“如果是胜京的骑兵作为先锋,那就棘手了,他们的行军速度,可跟那些人不一样。”
“……”
“而且,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也许就是你!”
第1918章 万一他要杀你怎么办?
我皱着眉头:“他们本来,不就是要抓我的吗?”
刘轻寒摇了摇头:“现在再抓你,跟之前抓你可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之前抓你,是裴元修的私事;现在抓你,为的是攻打西川的大事。你可是西川颜家的大小姐,抓住了你,对颜轻尘,还有对西川大部分势力多少是个掣肘,裴元修跟你回过西川的,他肯定很清楚这一层关系。”
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当然很清楚,虽然那个时候我做的很多事情都很隐蔽,但在颜家大堂上闹的那一场,以他的敏锐肯定再清楚不过,母亲在西川的影响力很大,她的人留到现在我仍然能用。
抓我,的确已经不是私人恩怨那么简单了。
我有些焦虑的看着他:“那我们该怎么办?赶紧赶回西川?”
“这是当然的。”
他回头看着我,看到我一脸忧心忡忡的神情,便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回到椅子里,然后说道:“我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明天——哦不,是天一亮,让玉声他们继续护送你上路,我想去办一件事。”
“你要做什么?”
“这里再往西走,就是井陉关,我想去找那里的守将,聊一聊。”
“什么?”我一听,立刻眼睛都瞪圆了,也不顾他的双手还按在我的肩膀上,忽的一下站起身来:“你难道想要——”
“你先别紧张。”
“我能不紧张吗?这一片已经是他的势力范围,这里的守将也都是他的人,更何况是那么重要的关隘守将,你去找那些人‘聊一聊’,那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他捏着我紧绷的肩膀,还揉了揉,像是想要缓和我骤然变得紧张的情绪,柔声说道:“你先坐下,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我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的又坐回到椅子里。
他这才说道:“我当然知道那很危险,但说实话,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情势很复杂,如果裴元修要对西川用兵,这里就是他的兵道。井陉关是天下九塞之一,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对于将来的战局会有很大的影响。”
我急道:“可是——轻寒,一来你手里无兵,二来,你不是一个武将,你要怎么去拿下井陉关?万一,不是万一,你的脑袋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万两黄金,你不出现他们都要找你,你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所以我说,我要去找他们聊一聊。”
他抬眼看着我,目光中映着两盏烛火,格外的亮。
我被那样清明的目光看着,突然心里一动,回想起了当初他拿下扬州的往事来。
我说道:“你,你想要像当初拿下扬州那样,对付那里的守将吗?”
他想了一会儿才抬头,刚要跟我说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里精光闪烁,说道:“轻寒,先说好,你不会骗我!”
“……”
他怔了一下,我又说道:“也不要瞒我。”
“……”
这一回,他又想了想才慢慢的说道:“恐怕不会像在扬州那次那么简单的事了。我能拿下扬州,一来是因为有凤析在城外接应,而且我是朝廷命官,他们本身对我就有戒惧;这些守将,的确如你所说,他们对我没有戒惧之心,所以上次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那你还去?”
“因为我听说,井陉关的守将是郭应。”
“郭应?”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才勉强回忆起这个人,是云中林氏的门人,似乎也是个在朝廷里起起落落多次的武将,但到底是个什么人,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问道:“郭应怎么了?”
刘轻寒说道:“他是林胜的门人,这个人带兵据说也是一把手,当初皇上新登基之后,就曾经想要重用他,要把他派往西北,不过我跟着老师进京之后没多久,听说他就被贬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贪财,而且是个巨贪。”
“哦?”
一听到这个,我的眼睛也亮了一点,他看了我一眼,眼中透出了会意的笑意来,然后自己拉过另一边的椅子靠着我坐下,慢慢的说道:“那一次不知道他为什么犯了事,失去了被调去西北的机会;后来我去了户部,又听说他吃空饷、谎报战功的事,接连被贬,后来被贬出京,现在,才到了这个地方做一个守将。”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样的人,也有人敢用?”
“人有才,就有用,我也说了,他带兵还是不错的。只是,这人啊,往往好什么,就栽在什么上。”
我听他这话说得跟老学究一样,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正色问道:“所以,你这一次去见他,就打算用钱财打开道路?”
他笑着看着我:“你也这么想,看来,这个法子肯定会管用。”
“但是,见到他可不代表一切,你确信自己能说服他吗?万一他要杀你怎么办?”
“我想,我能用钱见到他,应该也能用钱买回我这条命。至于如何说服他——”他想了想,说道:“现在我还没有想过,其实想了也没用,万事,都只能等到见到他之后才可分晓。”
我忧心的说道:“我可没你那么乐观,你毕竟是裴元修非杀不可的人,他现在已经登基了,令行天下,郭应可以为了一点钱见你,这也是你自己送上门去,但他怎么可能轻易的放了你呢?你想得也太天真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说道:“这件事行不通,你不能去!”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你放心,就算郭应真的不肯放我,我还有一个后招。”
我一听,急忙问道:“是什么?”
他看着我道:“你啊。”
“我?”
“嗯,这就是我让你天一亮就带着玉声他们立刻启程的原因。”
我脑子里闪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要让我们绕到后面去——”
不等我说完他就点了一下头,说道:“我留了很多人马在井陉关以西,你过去之后先跟他们汇合,如果郭应这边被我说服了,那万事介休;如果他真的要对我动手——你就当一次闻凤析,和我一起拿下这个关口吧。”
“……”
我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慢慢的转过头去看着桌上的那张地图,这才看清,上面几处被他标注的地方,其中一处就是井陉关,还有几条线,都是由西向东,太行八陉几乎都已经被他标出来了。
我轻轻的说道:“你早已经想好了?”
他说道:“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可是——”我犹豫着回头看着他:“你为什么一定要控制住这个关口?就算现在井陉关被我们拿下来了,等到裴元修的大军赶来,这个地方我们一样守不住,况且山西境内还有林胜的势力,我们拿下这个关口,反倒是把自己放在他们眼下让他们夹击,这根本没用的。”
“不,有用。”
“有什么用?”
“我不能让他的兵马那么顺利的进入山西,而且——西南一地,必须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
我当然知道他现在对大局的担忧,裴元修虽然丢了江南,但占领了中原东部的大量地区,再加上胜京跟他合谋,基本上西川形成了威压之势,他想要保住山西一地,控制住大半个西南,至少还能在将来的战局中不至于完全失去主动。
但是——这太险了!
可是我也明白,他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止,哪怕是我。
我沉默着想了许久,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我问你,如果你一个人去,你有几成把握说服郭应?”
“六成。”
“如果加上我呢?”
他的神情一滞,但完全不算意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便说道:“一成不到。”
“什么?!”
我一下子急了:“刘轻寒,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看着我,沉声说道:“但是你不能跟我一起去,那太危险了。”
“你也知道危险?你现在跟我说危险了?”
“轻盈,”他加重声音喊了我的名字,再看着我,慢慢说道:“如果你在,我会只顾着你,什么事都做不了。”
我咬了咬下唇,道:“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事事都要靠别人保护的女人,必要的时候,我也能保护我自己,我还能帮你。”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
“你能保护自己,那是你自己的事;可不让你涉险,这是我要做的事。”
“……”
“轻盈,”他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千辛万苦才把你从他手里夺回来,我不能像他们那样锁着你,可我也绝不能再失去你。”
“……”
我的喉咙一哽,顿时声音也哑了,只呆呆的望着他。
虽然我知道,他千辛万苦,虽然我知道,他救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自由,可这似乎是第一次,他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他不能失去我。
一时间,所有要跟他争执的话,我都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我微微发红的眼睛,低着头慢慢的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也不想瞒你,我之所以不想让他们的兵马那么快进入山西,因为——我猜测,皇帝和妙言,可能还在山西境内。”
第1919章 这个人一生气,是很可怕的
我大惊失色,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妙言——她,她还在山西?”
他点了点头。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妙言还在山西,怎么可能?言无欲临终的时候不是告诉我,皇帝会在西川等我,他们不是应该已经移驾西川了吗?为什么现在还会停留在山西?
“她不是应该已经在西川了吗?!”
见我一下子急了,刘轻寒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背:“你先不要急。”
这个时候我哪里听得进去,妙言还在山西,她竟然还停留在山西?谁不知道山西境内还有裴元修的一个死党林家,这个家族在山西的势力极大,对裴元修也是极为忠心,是他起事最初的几个谋划者,如果被他知道皇帝的御驾在山西,那他们肯定会率大军征伐,那到时候,妙言的安全——
听见我这样担忧的话语,他急忙打断我说道:“皇帝敢停留在山西,就一定有他敢停留的理由。你要知道,他是万乘之躯,如果有危险的话,不仅他自己不会这么做,跟着他的人也不会让他这么做。”
“……”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稍微有点冷静了下来。
是啊,裴元灏毕竟还是很惜命的,被逼出京城之后他都能谋划完全的全身而退,不可能到了山西去涉险。
这样一想,我立刻回过神来,山西不仅有林胜,山西还有晋侯公孙述啊!
之前我就曾经考虑过,太上皇之所以能立刻到京郊来接应皇帝逃离京城,必然就是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也就是从晋侯公孙述那里出发,既然如此,那么裴元灏过去,当然也是顺理成章的。
甚至于——刚刚刘轻寒的那些想法,也许他们,也会有。
山西,不一定真的就被裴元修攥死在手里,在山西境内林胜和公孙述的势力就是一个变数,他完全可以在这个时候把山西拿下来,哪怕拿不下来,搅乱这个地方的局面,对他来说也是有利的!
这样一想,我长出了一口气。
刘轻寒立刻就知道我已经想通了,这才放下心来,将覆在我手背上,掌心已经出了一点汗的手掌拿开了。
我抬头看着他:“你来的时候,是不是已经跟他见过面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见面,只通了一下气,我知道他停留在晋侯那里,他也知道我带人过山西。所以现在我猜测,他很有可能还会停留在那里。”
言无欲说他会在西川等我,应该是以为他在离京之后会立刻去西川,毕竟那里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但没想到之后会发生这么多事,轻寒在过山西的时候跟他通了个气,而他也就留在了山西。
我焦虑的说道:“可这样,对妙言来说,还是不够安全的。”
他说道:“所以,我想要在这个地方,拿下井陉关,哪怕不能够保山西完全,至少能多阻挡他们一阵子。”
说完,他看着我:“你再过去,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看着他,不说话。
“轻盈,难道你不想快一点简单妙言吗?”
“……当然,我当然想早一点见到她。”
“那就好。”
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手,又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然后说道:“你再回去睡一会儿吧,养足精神上路。”
“那你呢?”
“我再看看地图,我也要带几个人过去,想想看安排在什么地方,以策万全。”
“你……”
“快回去吧,去睡吧。”
他把烛台递给我,然后轻轻推着我的肩膀,终于将我推出了这间书房,我走到卧房门口,回头看时,还看到里面烛火摇曳,将他的侧影投在灰暗的墙上,越发显得消瘦无比。我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走进去慢慢的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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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临到天亮又回去睡回笼觉的原因,醒来之后就觉得头疼欲裂的,我靠在床边养了好一会儿神才起身梳洗,刚一出门,就看到外面的人气色都不太好的样子,尤其是萧玉声。
那天在城门口大开杀戒,让我真正意识到了这个人的可怕,这两天下来,他又恢复了平时那风度翩翩的公子模样,但是也让人知道,这个人一生气,是很可怕的。
现在,他的浑身上下就散发着一股戾气。
而刘轻寒仍旧腰背挺得笔直的坐在院子里的矮桌旁,一言不发的喝他的茶。
显然,两个人是发生了冲突。
我看了看他们两,没说话,只是在刘轻寒的背后对着萧玉声比了比手势,然后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萧玉声就走了进来。
我问道:“怎么了?”
“大小姐,你也知道了?”
他倒是精明,只凭我现在的表现就知道整个情况了,我沉默了一下,说道:“你是为了他要去井陉关的事?”
他沉沉的出了口气。
“我们好不容易才从京城杀出来,只有过了山西才算勉强安全,可他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去节外生枝——井陉关,那是他能去的地方吗?!”
“嘘——”
我往外看了一眼,拉着萧玉声走到书房里,关上房门。
一看到我这个样子,萧玉声更是明白了过来:“大小姐,你也赞成他去?”
我双手放在门上,轻轻的叹了口气,回头看着他:“不赞成他又能怎么样,难道我还能绑着他不让他去吗?”
萧玉声的脸色一沉。
我立刻明白他这个脸色的意思——我不能,但他能。
秀才还怕遇到兵,像萧玉声这样的人如果要对他动手,刘轻寒哪怕拿出师哥的款儿来,也是不管用的,大不了萧玉声回西山书院领个罚就是了。
可是——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先不要冲动。”
“大小姐,我不是冲动,”虽然他这么说,但我分明看到他的眼角微微发红,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这一次出发,大师兄千叮万嘱要保护好师傅,可是——”
说到这里,他的喉咙一梗,我的眼神也立刻黯了下来。
提起傅八岱的死,就像是又一次撕裂心头还没有痊愈的伤,那种血淋淋的剧痛再次擭住了我们的全身。
他沙哑着嗓子说道:“老师走了,如果连他也遇到意外,我们西山书院就真的要——”
看着他痛不勘言的样子,我也沉默了下来。
谁都有私心,谁都有在大局之外自己的考虑,他会为了傅八岱的死而愤怒得大开杀戒,也会为了西山书院将来的继承和存亡而忧心,这些,都无可厚非。
我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的说道:“萧玉声,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也要体会他的心情,他是死里逃生的人,比任何人都更珍惜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他会去涉险,一定是因为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他敢去,当然也就有可以回来的手段。”
萧玉声眉头紧锁,说道:“可刀兵之事,谁能确保万全?万一井陉关的人就是要一刀杀了他,那我们该怎么办?”
“要说一刀杀了他,也不可能。”
我沉吟了一下,抬头对着他说道:“他在扬州那种地方都能活下来,一个井陉关,断不会这么快就让他丧了命。”
听着我的口气,萧玉声仿佛也会到了什么:“大小姐,那——”
我转头看着他,轻轻的说道:“他有他的计划,我相信他。”
“……”
“但我也不会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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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简单的吃过早饭之后,便纷纷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开始赶路。
一路无声,只听着马蹄不断的响着,不到巳时,就已经到了一处分叉口,往左是直接过关进入山西,而往右,就是井陉关守军的营地。
远远的,能看到那边有几面旌旗还在飘扬着。
关口没有被关闭,显然新朝廷的文书没有下发过来。
刘轻寒下了马车,带着几个他自己的亲身护卫,就准备往守军营地那边去,他翻身上马后,慢慢的策马走到马车边上,对着撩开帘子往外看的我说道:“你抓紧时间过关吧。”
我看着他,想了想,问道:“你准备的见面礼够不够?”
他点点头:“放心吧,足以让他动心的。”
“给我个时限。”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你确定?”
“我不可能连这点时间都撑不过来。”
看着他平静的眼瞳,我想了想,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点点头道:“那好,就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还还没有看到你的消息——你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
他对着我笑了一下,又说道:“不过,你可要看清楚一点,万一出什么差错,我的老头皮可就真的要葬送在那里了。”
我知道他是有意要缓和一下气氛,也让我别那么担心,可这个时候哪能不担心的,我也只能勉强对着他做出一点笑容来。
倒是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祸害遗千年,哪有那么容易就葬送在这里的。”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旁边似乎余怒未消的萧玉声,叹了口气,但还是说道:“玉声,过关之后前来接应的人,就靠你跟他们说清楚了,我跟你说过的几个地方,你也一定要把住。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先保证好你们自己的安全。”
萧玉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点了一下头:“嗯。”
他这才策马退到一边,然后挥挥手:“你们走吧。”
车夫得令,驾着车开始往前驶去,周围骑马的人也都跟了上来,我趴在窗边撩起帘子,望着他落在后面的身影,一直等到我们走得很远了,他才一扬手招呼身后的几个人策马朝着另一边飞驰而去,远远的,扬起了一阵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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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前面的关口之后,我们的速度就放慢了下来。
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走过,大概就在前些日子,京城那些人开始撤离的时候,就有无数的脚步踏过了这里掉落得满山的黄叶,全都踩实了,车轮压上去竟也没有颠簸之感,只听着沙沙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山岭里,越发显得寂寞沧桑了起来。
走了没多久,果然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声音,是停踞在这里的一支队伍,萧玉声让大家停了下来,上前跟他们招呼过之后,便策马走回到马车旁:“大小姐。”
我撩开帘子看向他:“接应我们的人到了?”
“是。”
我点点头,就在这时,看见萧玉声的身后一个红影闪过,人未至,笑声先至:“妹子,好久不见了。”
定睛一看,竟然是阿蓝!
我顿时惊喜的道:“阿蓝姐姐?”
她格格的娇笑着,笑声在这一片寂静的山岭里传得很远,我急忙下了马车,她也下了马,两个人走到一起,我抓着她的手臂:“阿蓝姐姐,你怎么来了?”
“哟,怎么这地儿也成你家的了,我来不得啊?”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见我急了,她噗一笑,涂了红蔻丹的手指在我面前一点:“你啊,见到我这个活菩萨来,你应该高兴才是。”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自称自己是活菩萨的,但现在看来,她当初能保住刘轻寒的命,也救过我,对我们来说自称一声“活菩萨”也不为过,只是周围几个集贤殿的学子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都纷纷皱着眉头退开去。
阿蓝也丝毫不在意别人如何看自己,只是左右看了看,像是立刻看出了什么,转过头来挑着一边柳叶般的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那个小铁脸儿,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他——他不是又给自己找麻烦了吧?”
我一听,就叹了口气。
阿蓝问道:“他又怎么了?”
我把刘轻寒的事跟她说了一边。
她一听,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胡闹,这种事情你怎么能由着他呢?”
“我——”
“我可告诉你,门主为了救他,也是耗了心血的,他要是敢这样拿着自己的命不当回事,老娘我就敢让他下地狱都不得安生!”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为自己申辩还是为他申辩,只垂下了眼。
发了一通火,阿蓝还余怒未消的,看着我皱紧眉头,也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问道:“你们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第1920章 兵营里的异动
“你们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听见阿蓝问我,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左右看了看,萧玉声正策马在周围溜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别的人,然后才反身回来,掏出怀里的地图来对着周围看了看,然后对我说道:“大小姐,他说的地方就是前面那个山丘,从那里大概可以俯瞰井陉关的军营。”
阿蓝看了我一眼,我说道:“我们先上去吧,上去再说。”
“好。”
说完,她上了马,萧玉声也将我拉上了他的马,带着哲生,还有几个学生和一批护卫先策马上了那个山丘。
这个山丘不算高,但因为置身于丛山峻林之间,才刚走到半山腰上就感觉到风变得凛冽了起来,萧玉声担忧我的身体,我告诉他没事,大家便一鼓作气的策马跑了上去。
上面的风更大了一些,吹得脚下的那些草木都不断摇晃,我裹紧了身上的风氅,往东北方向一看,果然远远的就看到了那声势浩大的军营。
虽然远,而且只能从背后看到,却也能依稀辨认出军营中各个营寨罗列整齐,门禁森严,还有一批将士在后面练兵,看来这个郭应虽然是个贪婪无度的人,但刘轻寒说他带兵不错,倒也不是白说的。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进入军营了,也没有看到有任何乱象。
应该是,在谈。
一阵猛烈的风吹过来,连带着我身后沉重的风氅差点把我人给掀翻了,萧玉声急忙扶着我:“大小姐小心!”
我踉跄了一下站稳,道:“多谢。玉声,你帮我盯着下面,一旦军营里有白鸽飞出,你立刻下令。”
“是。”
一旁的阿蓝听到我们的对话,不有的皱了一下眉头:“白鸽?什么白鸽?”
我转头看着她,说道:“轻寒进去的时候,给那里的守将带了一些厚礼,他自己身上还有一只很精致贵重的盒子,盒子里面装了一只白鸽。双方一旦谈崩,或者对方露出了要杀他的意思,他会借口自己还有一份厚礼要献给守将,然后趁机打开盒子,白鸽会飞出来,用以示警。”
阿蓝听得睁大了双眼,再看向那军营,笑道:“他心眼儿还挺多的嘛。”
她又回过头来看着我:“如果白鸽出现了,你们就会掩杀下去?但是你们的人也不多啊?”
萧玉声在一旁道:“我们勘过这附近的地势,在几个地方都先派了人过去。”
“哦……”
我问她:“阿蓝姐姐,你这一次前来接应,带了多少人?”
“不多,两百人。”
“哦……”
“不过,都是得用的。是门主调教出来的人。”
一听说是那位神秘的妙扇门门主调教出来的人,我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又提了起来,毕竟,按照我和刘轻寒之前的猜测,妙扇门主很有可能就是当初在西川叱咤风云的平西大元帅叶消难的后人,叶帅的后人,兵法布阵,应该有些过人之处才是,那么他调教出来的人,也应该比普通的看家护院的人要更得力得多。
我问道:“他们,都能归我调派吗?”
阿蓝笑了一声,才说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刚刚我也说了,他的命是门主花了不少力气才从阎王手里夺回来的,就算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来,也断然不能让他葬送在这里。你要怎么使他们,就由你了。”
说完,将一块令牌递到我手里。
“多谢蓝姐!”
我接过令牌,立刻交给萧玉声,交代了他几句,他立刻下去传令,不一会儿就听到山丘下一阵脚步声马蹄声,阿蓝带来的那些人除了一部分被分派到之前刘轻寒在地图标出的几个地方之后,另外一大部分擅长骑射的,留在了这里。
我们继续盯着远方的那个军营。
今天的天气不算坏,但风却很大,站在这样的高处越发能感觉到狂风凛冽,就算裹紧了身上的风氅,也扛不住那么大的风,萧玉声让我们两到背风的地方去休息一会儿,自己带着人继续监视前面。阿蓝陪着我靠在一棵树上休息,她看了我的脸色,突然说道:“妹子,你这些日子被那个裴元修掳去,都怎么了?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对啊。”
“……”
我知道阿蓝擅长使毒,那也就证明她药理的研究也不差,我的身体能瞒得过别人,但怎么也瞒不过她的。
于是低声说道:“我前些日子——身体受了害。”
她立刻说道:“找大夫看了吗?”
“这一路逃出来的,哪有这样的机会。再说了,现在兵荒马乱,哪里去找大夫?”
她看着我,眉头越皱越紧了:“那个裴元修,他怎么对你的?”
我生怕她真的看出什么来,下意识的偏过头去。
阿蓝那么精明甚至狡猾的一个人,我一点小小的动作都瞒不过她,她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到底怎么了?”
我说道:“蓝姐,这个,等这件事完了再说。”
“……”
“我,我还没有跟轻寒说过。”
“……”
她的目光中微微透着一点凝重来,过了一会儿,还是淡淡的一勾唇角:“罢了,你的事情我也懒得多管,是笔糊涂账。不过,该跟他说的,你得早一点跟他说。”
“我知道。”
话音刚落,哲生突然从前面跑过来:“大师姐,有情况!”
我一听,急忙从树干上弹了起来,转身就往前跑。
阿蓝也跟了上来。
跑过去的时候,凛冽的风差一点将我身上的风氅都吹走,就看见几个学生和萧玉声都紧张的盯着前方,我一过去就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里离那个军营还是太远,我虽然能看到里面的大致方位,但具体人是如何行动的,我就一点都看不清了,萧玉声急忙说道:“刚刚营地里突然有几个人冲进了主帐里,而且都拿刀的!”
“什么?!”
我竭力往前看去,但还是看不清楚,紧张得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那,他放白鸽出来了吗?”
萧玉声皱着眉头:“就是这点奇怪,那些人进去好一会儿了,还没有见到。”
阿蓝的脸色也变了:“他不会已经被——”
她这句话没有说完,但即使没有说完,周围的人也都变了脸色,萧玉声的眼中也一下子透出了一丝恐惧和怒意来。
刘轻寒孤身进入那个如狼似虎的军营,那些人要杀他,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一下,大家都有些激动了起来,尤其是集贤殿的几个学生,他们一个个满脸通红,几乎都急得要冲下去了。
不过,这个时候,我反倒冷静了下来。
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不是事情没那么简单,而是他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人杀了,更不可能,连一点消息都不传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问道:“那,主帐里有人出来吗?”
萧玉声摇了摇头:“也还没有,那些人进去之后,都还没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更放心了。
如果真的要杀他,是一刀的事,杀了他之后,就不用再继续在主帐里了,郭应这样的人,应该会立刻让人装了他的头去领赏才对的,一般对于武将来说,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杀完之后更不会围在里面唧唧歪歪的。
哲生他们几个全都慌了,纷纷上前来:“大师姐,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动手?”
“不,不急。”
我沉着的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是时候?”他们都急了:“刘师哥进那个地方去本来就是羊入虎口,万一真的被那些人——”
“是啊,我们不能再在这里等了!”
“我们快去救他吧!”
果然,大家对于他进井陉关军营这件事都是持怀疑和不安的态度的,一点点的小事就很容易造成大家情绪上的崩溃,连萧玉声都有些沉不住气了,但越是在这个时候,我越是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冲下去可能是救他,但也有可能是坏他的事,这个时候的任何一个小小的抉择,都决定了他的性命!
我沉声道:“我相信他!”
我没有声色俱厉,但这句话却说得格外的沉重,他们几个原本还要说什么,听见我的口气,都住了嘴。
这时,已经急不可耐接连往前走了好几步的萧玉声突然说道:“他们出来了!”
“哦?”
我一口气又提起了起来,急忙走上前去:“怎么样?”
他皱着眉头,定定的望向前方:“那些人——他们在主帐外面候着了,什么事都没做……不,有一个人,把一把刀插在了主帐的门口……这是在做什么?”
阿蓝也陷入了疑惑:“插把刀在门口?干什么?难不成,他们真的已经把他——”
顿时,周围的人更急了。
我却在这个时候陷入了沉思——
一群人进去,然后又出来,插把刀在门口?
插把刀在门口……
我想着想着,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立刻说道:“我明白了!”
他们一听,急忙说道:“怎么了?”
萧玉声也转过身来反手抓着我的胳膊,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他微微用力捏得我胳膊都在发疼:“大小姐你快说,到底是怎么会?师哥他是不是真的——”
第1921章 原来有你在他背后撑腰!
萧玉声也转过身来反手抓着我的胳膊,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他微微用力捏得我胳膊都在发疼:“大小姐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哥他是不是真的——”
我说道:“他没事。”
“那他们插把刀在门口是为了什么?”
“他们在计时。”
“计时?”
一听到这两个字,周围的人一下子都傻了,阿蓝也诧异的看着我:“计时?计什么时?”
倒是萧玉声反应快,他立刻就说道:“是不是,师哥又跟他们说了什么,拖延时间?”
我点了点头:“他去之前就说过,郭应是个贪婪无度的人,花钱可以见他,花钱可以买命,那么当然,花钱也可以为自己拖延时间。如果我没有猜错,刚刚有一批人冲进去,应该是郭应想要杀他,让人进去动手,而刘轻寒一定是跟他说,自己那里还有一批代表西川,或者代表皇帝的厚礼要送给他。”
“……”
“郭应这种贪婪的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轻寒一进去给他的见面礼肯定就不少,现在再让他只有有厚礼,他必定会动心的。”
“……”
“但,轻寒手里并没有这些什么厚礼,所以他应该会设下一些‘障碍’,让郭应现在一时间拿不到,只能等。”
萧玉声恍然大悟:“所以,他们插一把刀在门口,是在给师哥计时。”
“对,他应该是以此为据,到了某个时间点,就要把礼物交出去,或者说……”
阿蓝问道:“这有什么用?”
我笑了笑:“这,可以为他争取时间。他要的,就是可以平安留在军营里的时间,去说服郭应。”
“那,万一你说的那个郭应,他就是一门心思要杀他,那怎么办?”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想,轻寒一定会想办法的。”
说到这里,我又上前一步,我的眼力不及萧玉声,只能勉强看到远处那庞大的军营,周围的兵士们还在操持着手中的刀剑练兵,想来在那种地方孤身带着,就好像进入狼窝虎穴一般,实在不是一件让人觉得舒服的事。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否还能镇定如初。
萧玉声慢慢的走到我身边,皱着眉头紧张的看着前方:“大小姐,你说郭应会给师哥多长时间?”
“……应该是看轻寒问他要多少时间。”
“……”
“他之前给我的时限是一个时辰,现在已经过了近半,他应该问郭应要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那半个时辰之后——”
“他一定会有警示。让大家都做好准备。”
“是!”
萧玉声立刻下去下令,哲生他们几个原本就蠢蠢欲动,这个时候全都将刀剑挂在了身上,阿蓝带来的那些人也都在山丘下候命。
阿蓝也顶着风陪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这些,都是你们之前说好了的?”
“没有。”
“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猜的,他让我随机应变。”
我听见阿蓝轻轻的嘘了一声,但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定定的站在那里,眺望着远处的那座军营。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
虽然我看不清军营里面,但我也知道,主帐外面地上插着的那把刀的影子,已经移过了不少距离了。
但是军营里仍旧没有一点移动,天空中也没有鸟雀飞过。
原本在候命等待着的那些人都开始变得不安了起来,哲生他们跑上来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萧玉声斥责了他们“如此难成大事”,他们才灰头土脸的退了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阿蓝突然说道:“哎,里面有动静了!”
我一听,急忙睁大眼睛往前看去。
可惜我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左看看萧玉声,又看看她,他们两这个时候也都屏住呼吸看向前方,我问道:“怎么样了?”
萧玉声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师哥还是没出来。”
“那,有人进去吗?”
“好像有人进了主帐,但——哎,又出来了。”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自己能长出千里眼顺风耳去弄清楚到底在井陉关军营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两又看了一会儿,阿蓝突然说道:“哎,那个从帐篷里出来的人,好像叫了一支人马出营地了嘛。是不是啊?”
萧玉声点了点头:“是。”
我甚至连那些人马走过扬起的烟尘都看不清楚,他们两远眺了一会儿,仿佛军营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转过头来看着我:“出了有人进去,好像是领了什么命令之后,带了一队人马离开了军营,其他什么事都没有。”
阿蓝皱着眉头:“妹子,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啊?”
我定了定神,再想想之前自己的猜测,立刻说道:“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要到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郭应问他要那批厚礼。不是让人送进去,就是让他们的人出来取。”
萧玉声道:“正好有一队人马离开了军营,那应该是出来取才对。”
阿蓝急忙说道:“去哪儿取啊?你们不是说,他是信口开河瞎编的吗?这要是那些人空手而归,那个郭应还不把他给活剐了?”
哲生他们立刻上前一步。
显然,他们认为这个时候已经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了,只是碍于之前萧玉声的斥责,他们暂时还不敢说什么,只是看着我们这边,倒是萧玉声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我:“大小姐,师哥会不会——”
他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点了点头:“让大家准备吧。”
“好。”
他转身就带着人冲下了土丘,阿蓝站在一旁,原本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但再回头看看那个军营,立刻就明白过来了,看着我道:“他是让人过来,来这儿取?”
我点了点头:“这个地方是他在地图上给我们标注出来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告诉郭应,他把东西放在了这里,郭应未必全盘相信,但他这个人那么贪婪,也一定会让人带兵过来查看。”
阿蓝道:“这样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土丘上,等萧玉声交代清楚,那些人都分别匿身在两边茂密的树林里和土坡后面时,我抓着阿蓝的手臂,一半拉着她,一半靠着她慢慢的走到了土丘背后的一棵树下,也藏身起来。
阿蓝跟着我走了过去,没有再问。
以她的精明,就算刚刚还看不清事态,但这个时候看我的表现,也完全明白过来了。
这条故道原本就是刘轻寒特地选的人烟稀少的地方,只有我们一支人马在走,现在我们都藏匿起来,就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风吹着两边的哗哗作响,过了一会儿,连风也停了。
整条故道上,安静得一点声息也无。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前面传来了一阵马蹄踏碎落叶的声音,紧接着,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慢慢的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我虽然耳力不算好,但听起来,这支队伍的人马不多也不少,百来人。
如果只是用来搬运刘轻寒口中的“厚礼”,当然要不了这么多人,显然郭应也是非常谨慎的,并不完全相信刘轻寒的话,派这么多人出来,也是要提防着有诈。
其实,是真的有诈。
这些脚步声越来越近,大家的呼吸也屏住了,眼看着一个穿着软甲,虎背熊腰的将领骑这一匹高头大马,率领着他的士兵慢慢的走进这片狭窄的故道上,他们走了一会儿之后,其中一个看样子是副将的人上前去,在那将领耳边低语了几句,仿佛在说——那人说的好像就是这里。
“这里?”
那将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看看周围:“他说他让人把厚礼的一半藏在这里,藏在什么地方的?”
“说是在树林里。”
“让人进去查查看,”那将领随意的挥了一下鞭子,不悦的说道:“娘希匹的,我看他迟早有一点要死在贪上!”
我听着,不由的勾了一下唇角。
刘轻寒倒是步步为营,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只是“厚礼的一半”。
看来,他也是惜命得很。
不过这个时候,我全身的血液也都流快了,眼看着他命令的几个人钻进了草丛里,正要往前面的树林里走出,就在这个时候,草丛里突然蹿出了几个人,一下子就把那些人撂倒。
那将领立刻发现不对,急忙大喊:“退——”
话音刚出口,我们的人已经一拥而上。
顿时,这片故道上腾起了一阵烟雾,我们的人从四面八方杀过去,顷刻间就把那些人给围在了中央。
要说阿蓝带来的那些人,果然身手不凡,一个个如同蛟龙猛虎,冲入战圈之后毫无惧色,奋力搏杀,不一会儿就撂倒了一大片;而萧玉声在这个时候更是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他首先就带着一批人堵住了那些人的退路,然后让周围伏击的人慢慢的缩小范围,再一招手,让之前就在土坡背后候命的一队骑兵从土丘上冲了上去,将那支队伍硬生生的劈成两半,队伍一乱,一整个就失去了战斗力。
只有那个骑马的头领,看来也是武艺不凡,高举着马刀左劈右砍,竟硬生生的被他杀出一条血路,眼看着就要冲出去了。
就在这时,萧玉声也上马冲了过去,手中的剑光如闪电一般迅疾,一剑劈断了那人的马刀之后,在两匹马错身而过的一瞬间翻身跃上了那人的马背,坐在他身后,剑尖直直的抵在那人的咽喉上。
那个将领顿时脸色苍白如纸,也知道自己今天遇上了硬茬,终于停下马来,投降了。
我和阿蓝站在土丘上,一直一言不发的看着,直到这一刻,我才松了口气。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将我从树后扶了出来,萧玉声让人清扫了这片战场,索性死伤的人不多,大部分是因为主将被俘而投降的,将他们押到一边之后,萧玉声拎着那个主将走到了我们面前。
我拢着袖子,看了看那个灰头土脸的中年人,他一脸不忿的瞪了我们一眼,显然对于自己的失败非常的不满,尤其看见我和阿蓝是两个女人之后,还啐了一口。
我微笑着点点头:“大人,有礼了。”
他梗着脖子,粗声粗气的说道:“要杀就杀,老子不跟女人说话!”
萧玉声一听这话就怒了,正要呵斥他,一旁的阿蓝娇笑起来:“哎唷,不跟女人说话,那大人你小时候,怕是没少挨过你娘的打吧?”
那将领顿时愣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蓝捂着嘴,笑得整个人都花枝乱颤。
那将领被她笑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我站在一旁,轻轻的用手抹了一下嘴角,抹去了那一点笑意,然后说道:“大人不要见怪,如果不是因为世道不好,我一个女人,也不想出来刀光剑影的过。”
他看了我一眼,眼珠转了转,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似得:“你,你就是那个——”
我笑着看着他,不说话。
他惊恐万状:“你就是那个,那个颜家大小姐?!”
我笑道:“初次见面,这份见面礼,不知大人满意否?”
他又看了我一眼,再看向我身后,才发现我们这个地方可以清楚的窥探到他们的军营,顿时发出一声长叹:“难怪那个刘轻寒,敢单枪匹马的闯进我们军营里,原来是颜家大小姐在背后给他撑腰。”
“……”
“我输了,你们要怎么样,要杀要剐的,随便吧。”
看他一副天命将终的样子,我微笑着说道:“大人没有输给我们,你只是输在,没有跟对人。”
他的眼睛一瞪。
“不是吗?若你的主将不是个贪婪无度的人,你也不会有今日之败啊。”
“……”
我知道,他一定是非常不满郭应的贪婪,从刚刚一句话也能看得出来,但这个时候说起这个,对他来说也是为时已晚,他只咬着牙说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我笑道:“也不想怎么样,我只想——借大人你一用。”
第1922章 这个赌注,下得太大了!
这个叫张高远的将领双手被绑在身后,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的人把他带来的那些士兵身上的衣裳都扒了,然后全都穿戴在自己身上,一个个的装束都几乎和他们来时无异,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过光是这样,怕是还不行。
毕竟他们是守军,没有经常的调度,应该还是有一些人彼此熟悉的,萧玉声想了想,又将他的副将也拎过来,威胁了一番之后,丢进了那支队伍里。
这样看来,几乎就和他们来的时候没什么差别了。
处理完这一切之后,萧玉声自己也拿过一套他们的装扮跑到草丛里换上,然后走了出来。
要说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虽然容貌俊美,气韵雅致,可换上那灰突突的兵将的衣裳,也的确显得土气了不少,阿蓝在一旁看着,不由的掩嘴直笑:“哎哟哟,可惜了这位小哥这么俊俏的一张脸啊。”
可是,即使这样,他站在人群当中,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的,还是非常的显眼。
阿蓝扭着扭着的走过去,对他说道:“来,姐姐帮你。”
萧玉声还没反应过来,阿蓝一只手就朝他脸上抹过去,原来她手上抓了一把灰土,一下子就给萧玉声脸上抹了几道黑的,萧玉声急忙退开,伸手一摸自己的脸:“你——”
阿蓝又格格的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感到一阵风袭来,周围的一片草木几乎都被这劲风压倒了,萧玉声立刻大声道:“无声住手!”
那风呼的一下,又停住了。
阿蓝这才挑了挑眉毛,斜眼看着萧玉声:“哎唷,原来你还留了后手啊。”
我生怕她再闹下去,闹出事来影响了大局,急忙上前将阿蓝拉开,然后再看向萧玉声,勉强笑道:“你这个样子,倒是不容易被那边的人认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倒是也明白过来,只瞪了阿蓝一眼。
阿蓝也哼了一声。
我想着萧玉声平时的样子,多少是有点洁癖的,但他眼下还是忍耐着,将脸上的几道灰土慢慢的抹匀实了,整张脸立刻变得灰暗起来,的确掩住了他的俊美。
周围的人也都如法炮制,大致把自己弄得像个士兵的样子了。
那个张高远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也明白我们这边是高手如云,甚至还有一个没有露面的神出鬼没的人,脸色越发的沉重起来,萧玉声这才走过去,解开了绑着他双手的绳子,然后说道:“就烦请张大人领着我们进你们井陉关军营了。”
张高远皱着眉头:“你们真敢——”
萧玉声淡淡笑道:“有张大人作陪,我们有什么不敢的?”
“……”
其实他这句话再明白不过了,如果进了军营之后张高远敢有任何动静,萧玉声就杀了他垫底。
刚刚他们交手,张高远看得很清楚他的实力要杀他,不成问题。
张高远脸色阴沉,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萧玉声,便在他们的催促下上了马。
大家也纷纷上马,准备往回走,其中几个手里还抬着我们从马车上搬下来的木箱,只是里面没装别的,就装了几个擅长近身搏杀的侍卫而已。
就在他们要走的时候,我想了想,又上前一步:“张大人。”
张高远手里紧握着缰绳,回过头来看着我:“嗯?”
我笑道:“张大人,天下逢大乱,世事如疾风,只有强劲的草木才可能在这样的乱世当中屹立不倒。张大人认为,郭应是能扛过疾风的劲草吗?”
他一愣,道:“我——”
我笑道:“时间紧迫,张大人不用回答我,你们去办事吧。这个问题,张大人心里想想就好。”
说完我后退了一步,对着萧玉声点了点头,他便立刻催促着他们策马前行,不一会儿,我们的眼前扬起一阵烟雾遮掩了那些人的背影,他们渐渐的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我回过头去,却看见阿蓝难得的微微蹙着柳叶般的眉毛。
我走过去:“怎么了,蓝姐?”
她看着我道:“你就那么放心啊?”
“……”
“这个张高远才刚被你们抓住,你就敢让他领着你的人去井陉关?万一他一进大营找机会——哪怕不找机会,就大喊一声,那里面的人足够把你们的人都踩成肉泥了!”
“……”
“你平时舌灿莲花的,怎么不多跟他唠叨几句?”
我苦笑着摇了一下头:“郭应让他们过来取东西,时间是一直在算着,虽然我们的人动作已经很快了,但如果再不赶回大营,不用他回去嚷嚷,郭应也肯定会知道出了问题。”
“可我还是觉得——这样不保险啊。”
“……”
“你这样,可是拿着那小子的命在赌啊。”
我的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
我何尝不知道这样是很危险的,可惜要赌的人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当他决定孤身进入井陉关军营的时候,赌注就已经下了,我能做的,不过是为他保驾护航而已。
仅此而已。
阿蓝想来半天,终于有些待不住了似得,说道:“我还是不放心,我想跟过去看看。”
说完拔腿就要走,我急忙拦住她:“蓝姐不行,你千万不能过去!”
“为什么?”
“这个地方可是井陉关,他们的军营就设在那里,循例,在那周围很多地方都是有探子的,我们现在这个地方可以不被发现,可你一旦进入他们的监视范围,就会立刻有人把你的行踪报进军营里。”
“……”
“那样的话,你不但帮不了他,可能连萧玉声他们还没进军营,他就会被郭应杀掉!”
听见我这么说,阿蓝也惊了一下,迈出的那一步退了回来。
我慢慢的转过身走到山丘顶上。
我看不清远处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但想来现在应该是还稳住他们,不会有任何异动,只是风吹得我不断摇晃,阿蓝走过来伸手扶着我的后背撑着我,我笑道:“多谢蓝姐。”
她看着我,道:“你为什么——,我以为,你会跟他们一起乔装改扮进去。”
我摇头:“我的身体,你也知道的,实话说,我撑不过去。”
“……”她还是歪着脑袋看着我。
“而且,”我淡淡的笑着:“他说,如果我也去了,他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顾着我。”
“……”
“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我还真的不敢过去给他添乱。”
阿蓝轻笑了一声:“难得哟,你还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我却是苦笑了一声,说道:“而且,蓝姐你还不知道,我的女儿可能就在山西境内,在这个地方把追击我们,和要攻打西川的兵马堵住,我才能保护我女儿的安全,这种事不能有一点差错,否则,不但我们要折在这里,我的女儿,怕是也逃不过战火的侵袭。”
她听见我这么说,不由的神情也一凝。
我不知道阿蓝是否曾经为人母,看她的样子应该还没有,但女人的天性里有保护孩子的本能,多少,她也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明白了。”
“……”
“可我只是觉得,你会不会把赌注下得太险了?”
“……”
“那个张高远到底是个什么人你都没弄清楚,况且,一点苦头都没让他吃就让他带着那些人过去,我总是觉得——”
我笑了一下:“其实,郭应派什么人来,就已经是帮我们做出了一个最好的选择了。”
“哦?”
她诧异的看着我:“为什么?”
我说道:“你想,轻寒告诉他,他在这里藏了宝物。这个地方可是荒郊野岭,过来的人也没有什么人能监视。人嘛,谁不见钱眼开,如果郭应派过来的也是一个跟他一样贪婪的人,怕是趁着现在四下无人,就立刻要开箱取货了,你说对不对?”
阿蓝听了点点头,立刻冷笑道:“但凡大贪的手下养着的,无非小贪。”
“没错。郭应当然了解自己的手下,他不会派一个像自己的人,所以,他一定会派一个不贪的人过来。”
“对了,那个张高远,就骂他要死在贪上。”
“带兵的人能不贪,那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了,所以我大概也能看得出来,这个人的品性不至于像郭应那样的人,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反对郭应的。”
“可这也不代表他就会帮你们啊。”
“人的品性,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平日里看出来的只是一个人说话做事的样子,但其实正是这个东西,影响着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甚至在一些最关键的时刻,做出什么选择。我也不能肯定他会在这件事上帮我们,但至少,选择他,会比选择别的人对我们来说,更好一点。”
阿蓝听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呲的冷笑了一声。
“我就不喜欢像你这样,琢磨什么人心哪,累得慌。”
“……”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一笑。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两都没有再说话,因为都要凝神的看着前方,只是我看不清太远的地方,就只能靠着阿蓝了。
她也知道事态严重,不再与我玩笑,专注的看着前面,这个时候低声道:“他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