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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58章 糊涂,好活人哪

    不过,这一点笑意甚至还没来得及成形,就被一旁出现的,一个人身上很明显的气息给击溃了似得,我的唇瓣慢慢的抿成了一条线,转过头去,就看见谢烽从一边走了过来。

    他对着我拱手行了个礼:“颜小姐。”

    “谢先生,”这一回,我慢慢的笑了起来,只是眼中没有半分笑意:“这一次,可要辛苦谢先生了。”

    他当然明白我这话的意思,低着头说道:“既不是上刀山,也不是下火海,谈不上辛苦。”

    “那倒未必。”

    我勾着一边的唇角:“照顾我这么一个人,说不定比上刀山下火海更麻烦。”

    他说道:“颜小姐这么说,倒让在下有些过意不去了。”

    “哦?为什么过意不去?”

    “在下觉得,若不辛苦一点,也对不起公子的托付。”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让你辛苦呢?”

    “……这倒也是,”他又点了点头:“那,但凭颜小姐差遣。”

    我笑得眼睛弯弯的,说道:“我不过是玩笑话,谢先生不要被我给吓着了。好不容易,做大事的人都走了,像我这样混吃等死的,能有什么事差遣你呢。我怕的是,谢先生待在这里,会待得无聊,功夫都生疏了。”

    他也微笑,说道:“生疏不了。”

    花竹站在一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们两,似乎听着我们两相谈甚欢,但仔细琢磨一下又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大概也想不透这中间到底有什么问题来,只走到谢烽身边,轻轻的说道:“师傅,那我——”

    “你还是和之前一样。”

    “哦。”

    “公子这一次离开的时候,千叮万嘱要保护颜小姐的周全,不管有任何风吹草动,包括任何人靠近颜小姐的房间,你都要一一来回我,不能有所隐瞒,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为师可不会像之前那么好说话了。”

    花竹顿时紧张的抱拳道:“徒儿知道了。”

    “……”

    我站在一旁,当然也知道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但我面不改色,笑眯眯的听完了,然后就转身往另一边走。

    谢烽立刻就说道:“颜小姐要去哪里?”

    我笑道:“好不容易没人打扰了,我想去找章老太君聊聊天。”

    “找她?”

    “是啊,”我笑道:“前两天,章老太君对夫人的态度不好,大概也引得公子和夫人都生气得很,我也不好多去找她,现在好不容易他们两都走了,我去找老人家说说话。”

    谢烽迟疑了一下:“可是,这位老人家已经糊涂了。”

    我笑了笑:“糊涂,好活人哪。”

    “……”

    他一愣,我笑着摆了摆手,意思随便他跟不跟上来,自顾自的走了。

    而谢烽站在原地,似乎迟疑了一会儿,花竹似乎走到他身边,试探的问是不是要自己跟着,谢烽没说话,但很快就听见他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

    今天的天气还算好,我慢慢的走到章老太君的那个园子里,正要过去敲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侍从,是之前一直跟在宋怀义身边的。

    他们一见我,都上来行礼。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是来拜见老太君的。”

    那两人说道:“颜小姐可能要稍等片刻了,我们老爷正在里面跟老祖宗说话。”

    “哦……”

    我看了一眼大门,果然是紧闭的,那两人对着旁边做了个手势:“颜小姐到偏厅坐着喝茶吧。”

    我笑道:“好。”

    于是便款款走过去,谢烽也跟着,丫鬟立刻上了两杯热茶,他站在我的身后,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而我刚捧起一碗茶准备喝的时候,就听见那边屋子里传出了一个很沉重的声音——

    “娘,儿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家好。”

    刚刚站在院子里,都么没有听到房间里的声音,显然宋怀义说话的时候还是压着嗓子的,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算不上太大声,可那种沉重的感觉却穿透了门窗,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的眉毛微微的挑了一下。

    屋子里也传来了章老太君慈爱的声音:“为娘当然知道,这些年来,我儿辛苦得很。”

    “苦,倒是不怕苦,只怕苦过之后,却什么都得不到。”

    “……”

    “娘,我们宋家立家不易,不能因为朝廷朝令夕改的一些法度,就把我们的根都拔了!”

    “什么?什么法度?娘听不懂。”

    “……”

    “我儿到底在说什么呀?”

    “娘,您不懂也没关系,儿子……儿子也只是,心里有太多的话,跟娘说一说,儿子心里好受一些。”

    “我儿要是辛苦,就把事情想开一些,也放开一些。”

    “……”

    “娘不是早就说过,你要惜福吗?”

    “……”

    说了那句话之后,宋怀义就没有再开口,屋子里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连我手里的茶都变得温了起来,才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娘好好休息吧,儿子还有事要去办。”

    “嗯。我儿别太累了,闲暇的时候,多来看看为娘。”

    “是。”

    话音落下不一会儿,大门就打开了。

    我看见宋怀义从里面走出来,原本他刚刚说,跟母亲说了话之后心里要好受一些,可我看他脸上的神情,却似乎跟好受没怎么沾边,反倒是眉心的那几道褶皱更深了一些,站在门口停留片刻,还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走下了台阶。

    刚刚走到院子中央,一转头就看见从偏厅的椅子上站起身来的我,他微微睁大眼睛,转过身来:“颜小姐?”

    我微笑着赢了上去:“宋公,打扰了。”

    他看了看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章老太君的房门,道:“颜小姐是过来见家母的?”

    我笑道:“希望没有打扰到太君的休息。”

    他顿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倒是抬眼看见我身后还站着谢烽的时候,便笑着说道:“哪里。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平日里事情太多,着实抽不出太多时间过来陪伴母亲,她倒是很喜欢跟颜小姐相处,有颜小姐的陪伴,家母的笑容都多了许多。”

    我笑道:“我也很喜欢老太君。”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传来了章老太君的声音:“是儿媳妇吗?”

    一听这话,我和宋怀义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他带着歉意的说道:“请见谅,家母着实糊涂了。”

    我笑着摆了摆手:“老人家愿意与我亲近,我求之不得。”

    说完,对他点了点头,便转身要朝里面走去。

    刚走了两步,就听见他又开口叫我——“颜小姐。”

    我停下来回过头去:“宋公,还有什么吩咐吗?”

    宋怀义似乎迟疑了一下,尤其是看见谢烽就在身后不远,但想了想,他还是抬手对我行了个礼,我急忙正身道:“宋公这是做什么?”

    宋怀义道:“昨夜,多谢颜小姐为我宋家仗义执言,感激不尽。”

    我笑了笑:“原来是这个,宋公言重了。我昨晚不过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况且,”我看了一眼章老太君的房间:“老人家已经糊涂成这样了,待我这个陌生人如此亲热,我又怎么忍心看到别人用话来诬陷她呢。”

    宋怀义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我问道:“对了,老人家这个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就是认不清人。我家乡会治这样的病症,说不定,可以为老人家开方解症。”

    宋怀义一听,忙说感激不尽的话,想了想,然后说道:“她精神不济,倒是近几年都这样,从今年年中的时候,就严重了起来。幸好我们这些儿孙她都还认得,但很多事情就不记得了,经常会把眼前的事看成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发生的。”

    “哦,这样……”

    我点了点头。

    年中的时候……

    我不敢细问,毕竟刚刚他在里面对章老太君说的那些话,若说是儿子的倾心吐露也可以,若说是一种——试探,也可以。

    我的话就不能再多了。

    但是,年中的时候……

    如果我没算错,应该就是南宫锦宏带着南宫离珠从京城一路出逃,在沿途这些人的府上都有停留,时间上,大概是差不多的。

    但我也只是想了一下,便说道:“这件事,我若有机会传信给家乡的人,一定让他们去办。”

    “多谢颜小姐了。”

    我笑了笑,听见屋子里已经传来了章老太君的催促声,便转身往里走。走上台阶的时候,听见身后宋怀义对着谢烽说道:“公子既然让阁下留下来保护颜小姐……阁下就要多看,多听了。”

    谢烽“嗯”了一声,也跟着走了进来。

    |

    我在章老太君的房间里待了大半天,午饭也是在那里吃的,一直到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我才告辞离开。

    而这么长的时间,谢烽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身后。

    章老太君还是儿媳儿媳的叫着我,高兴起来还带着我做针线,但其他的,就什么都没说了。

    我反倒要比前两天,心里满心算计的时候更累了一点。

    只希望晚上,能好好的睡一觉。

    等吃过晚饭躺下去之后,睡意倒真是如同潮水一般一阵一阵的袭来,很快就把我的眼皮冲得几乎要合上了。

    可就在我要陷入睡梦的那一刻,突然,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坐起身来,转头看向外面。

    不对!

第1759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为什么这么安静?

    我坐在床上,在这个安静而漆黑的屋子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而门外,透着一点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散发出来的殷红的光,除此之外,几乎连风声都听不到。

    这个夜晚,万籁俱寂。

    怎么会这么安静?

    我分明记得之前宋怀义说过,他是要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攻克下沧州城,而他们攻城的办法也非常的奇特,前一天晚上先在沧州城外制造很大的声响,让城内,尤其是守城的士兵无法好好休息,消耗他们的精力,这样第二天再攻城,就能事半功倍。

    照理说,今天裴元修已经带着韩若诗去了崔家,如果他们是要表现自己的忠诚的话,这几天应该攻城攻得最激烈猜对。

    为什么今天晚上,外面没有丝毫的声响呢?

    难道他们,并不打算攻城?还是他们有别的攻城的方法?

    我这么一想,顿时刚刚的沉重的倦意都被一扫而空,我翻身下床,踩着鞋子慢慢的往门口走去,手已经放到了门框上,却迟疑了一下,没有推开门。

    花竹一定在外面,就算花竹不在,谢烽也一定在窥视着我。

    裴元修将他留下来“保护”我,说是保护,但我觉得谢烽有一大半的心思,都是在监视我,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不能太过。

    如果就这么推门出去,被他询问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我还真是不太好说。

    于是,手收了回来。

    我又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将窗户轻轻的推开一线,外面的冷气一下子钻了进来,刺激得我微微哆嗦了一下。

    而我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看去,远处那苍茫的雪原在夜色中就是一片漆黑,连之前看到的,他们驻扎的营地里亮起的灯火都没有了。

    是真的,没有打算攻城的。

    明明这是一件好事,只要不打仗,就不会死人;只要不攻城,他们和京城之间就始终有一座沧州城,但这种反常反倒让我感觉到了一点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说,他们另有安排?

    只这样一想,我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流快了,明明是站在窗边的风口上,寒风一阵一阵的往身上吹,可我的额头却硬生生的冒出了一层热汗来。

    我隐隐的感觉到,今晚,怕是很难入睡了。

    心中的不安和各种猜测都在不停的往上冒,我躺回到床上,自己没有再说话,甚至也没有一个动作,整个人却像是一个烧开了水的水壶,内里已经咕嘟嘟的沸反盈天,但却不能开口问,甚至不能有一点查询的动作。

    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当然不能先把自己的心思完全剖给别人看。

    只能等明天,等到天明,再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

    这一夜我就是在这样的煎熬中慢慢度过的,好几次快要被疲倦袭倒,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可脑海里总是会猛地一紧,又让我清醒过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外面慢慢的亮起来。

    裴元修虽然走了,但宋怀义他们待我肯定也是不敢怠慢的,早上自然是一群丫鬟到我的房间里来服侍我梳洗吃喝,而一切完毕之后,就听见下面吵吵嚷嚷的,出门一看,那个戏台子又搭建了起来,戏子们已经开始咿咿呀呀的拉嗓子,准备开唱了。

    宋怀义走上来,微笑着说道:“现在时节不好,也没有什么可玩的,今天另找了一只戏班,请颜小姐品评。”

    我微笑着说道:“让宋公费心了。”

    “哪里,颜小姐能留在宋家,原本就是在下的荣幸,在下又岂能让颜小姐住得无聊呢。”

    聊了几句,下面就开唱了。

    我还是保持着微笑,坐在他们给我准备好的座位上,听着下面的戏,但心思当然是全然不在这个上面,等我拿起茶杯喝茶的时候,就看见宋怀义坐在另一边,倒是很悠闲的听着,一只手还在一旁的小几上慢慢的打着节拍。

    倒是很入迷的样子。

    之前,除了陪着裴元修之外,他可没有这么闲。

    这样一个大家族的执掌者,虽然外人看来是荣华富贵集于一身,一定是天天吃喝玩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家业大也就代表着自己的责任重,事实上这些大家族的家长,只要不是纨绔子弟和胸无大志的二代,几乎没有一个能真的这样悠闲的度过自己的每一天的。

    可现在的宋怀义——外面还围着沧州城,他的人马都在城外驻扎着,可他自己却在这里听戏。

    这不对。

    联想起昨晚的安静,我心里的疑惑也越发的重了起来。

    不过我并没有立刻发问,而是也悠闲的靠坐在椅子里听着下面的戏,不过在过场的时候,打了个哈欠。

    宋怀义立刻就听见了,转头看见我眼泪汪汪的样子,小心的问道:“颜小姐怎么,是戏没意思吗?”

    我急忙说道:“宋公千万不要误会,这戏好,词好,念唱好,身段也好。”

    “那颜小姐怎么——”

    “哦,我只是,昨夜没有睡好。”

    “昨夜?”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脸上浮起了一丝疑惑来:“昨夜,并没有什么吵着颜小姐吧?”

    “的确是没有的,”我微笑着说道:“还难得,来你们这里就昨晚一点声息都没有,可我这个人哪,前两天习惯了外面吵吵嚷嚷的,突然之间安静了,我反倒不习惯了。哈哈……”

    他听我这么一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对了,说起来,昨晚怎么会这么安静呢?”

    宋怀义淡淡的说道:“之前吵闹,是因为我们的人专门去沧州城外制造骚乱,昨夜自然是没有这么做,所以安静了下来。”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宋公的意思是,不打算再去打沧州城了吗?”

    他笑了笑:“打了这么久都没打下来,公子的意思是,该歇歇了。”

    “……!”

    说到这里,下面又开唱了。

    他一只手挂在小几的一角上,又很专注的听着下面的声音,我也没有再多问,也做出了专心听戏的样子。

    可场面上唱得一派热闹,我的心却慢慢的沉了下去。

    打了这么久都没打下来,所以,该歇歇了?

    听他的话,这是裴元修的意思?

    前晚在准备离开宋家之前,裴元修曾经和宋怀义在书房里谈到半夜,难道就是谈成了这个?

    不打了?

    不,绝对不可能!

    且不说他跟胜京的兵马汇合是有时间的,就算时间不紧迫,他们这样作战,围的不仅是会沧州城的人,他们自己粮草也是会有消耗,几十万大军牵动的,全都是钱。打仗打仗,打到最后打的就是钱,而要的也是利益。

    他怎么可能把时间和钱,这两样最重要的东西消耗在这里?

    可是,昨晚的确是安安静静,现在园子里也是一派宁静,外面并没有传来任何攻城的杀伐之声。

    是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不信他们会真的放弃攻打沧州城,但现在又确实是没有战事,难道说,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或者说,怀疑一些人和事,要做出样子来?

    但再怎么做出样子,战事不能拖延,这是肯定的,裴元修再怎么样,也不会把自己进京的事耽搁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憋着心里的不安,还有不断翻涌的疑惑,一直安安静静的听戏,听完了几出戏之后,眼看着下面的人就要摆桌吃饭了,我便问宋怀义:“对了,老太君今天没来看戏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笑呵呵的声音道:“儿媳妇还记挂着我哪。”

    回头一看,章老太君被一个人搀扶着,慢慢的从园门外走了进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外面没有一点声响的关系,她休息得很好,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我急忙迎了上去,而刚一走到她的面前,才看清,搀扶着她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孙儿——宋宣。

    这个一身锦袍,面容英俊的年轻人对着我行了个礼:“颜小姐。”

    “……宋公子,少见了。”

    我刚刚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就是因为之前几次见到他,他都是铠甲加身,一身的悍气,但这一回却是穿着华丽的袍子出现,看起来就完全不像个将领,而就只是一个华贵的公子哥。

    这让我心里更加沉了一些。

    这几天,他几乎很少出现,前天晚上宋怀义特地摆的接风酒宴上也没有他,因为他是习惯在军中,并且战事瞬息万变,他也必须在军中,却没想到,今天会看到他就在家里,而且是这样一身闲适的装扮。

    也就是说,战事,是真的停了!

    我的神情有一时间的恍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宋宣正对着我微笑道:“颜小姐在想什么呢?还是先入席吧。”

    “哦……好,好。”

    我被人扶着走到酒桌前,大家都依次坐下了。

    章老太君一只手还抓着宋宣的手,仿佛很感慨的说道:“宣儿已经好久没有在家里吃饭了。”

    “是啊,奶奶。”

    “那你说,吃完这顿饭,你还走不走了。还要不要把奶奶孤零零的留在家里。”

    宋宣看见自己奶奶还跟自己撒娇的样子,反倒像个大人一样笑了起来,说道:“奶奶既然这么说了,那宣儿可不敢再走了。”

    “是嘛?”

    “奶奶放心,至少这十天半个月,宣儿天天都在家陪奶奶。”

    我原本低着头,这个时候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第1760章 沧州城,开始死人了!

    他这十来天的时间都会在家陪着章老太君。

    也就是说,这十天半个月,沧州城都不会再有战事?

    我生怕他们感觉到我的目光的异常,急忙又低下头去,正好这个时候一碗冒着热气,浑浊的汤药被送到了我的面前,这一低头被药水苦涩的味道熏了个正着,我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宋怀义说道:“颜小姐莫怪。公子离开之前也是千叮万嘱,每日小姐的药必须按着时辰喝。”

    我只能苦中作笑,道:“看来怎么都是逃不过的。”

    说完,就端起碗来,只喝了一口,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一张脸也几乎皱到了一切。

    宋怀义见我这样,轻轻的挥了一下手,他身后的丫鬟立刻将一碟蜜饯放到了我的面前,宋怀义道:“颜小姐莫嫌苦,呆会儿吃点蜜饯清一清口,就好了。”

    我当然也不好意思让别人来哄我,只能捏着鼻子两三口将药汤灌了下去,然后捻起一颗蜜饯来放进嘴里,嘴里的味道才好受了一些。我看着一桌的人都盯着我,像是有些紧张的样子,苦笑着说道:“不知道这个苦要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坐在另一边的一个妇人柔声说道:“颜小姐,女人这苦,不就是十月之苦吗,过了就好了。”

    我抬头一看,那妇人坐在宋宓的下手,看来应该是她的妻子。

    前两天虽然宋家人来人往的很热闹,倒也没见到她,想来是身为妇道人家还是要避避嫌,但现在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里只有我一个客人,所以她便也能上桌了。

    我笑了一下:“希望吧。”

    原以为不过是一句简单的安慰,但我低下头去又喝茶的时候,眼角却看到宋怀义又对自己的儿媳妇做了个眼色,宋宓也点了一下头,那妇人便又亲亲热热的问我:“不知道,颜小姐和裴夫人,谁更先吃的这苦头啊?”

    “……”

    我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她。

    见我脸上并没有生气着恼的迹象,她胆子更大了一点,说道:“我看这样子,颜小姐这个,似乎要比裴夫人的,月份大些。”

    我很快平静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少夫人为什么还问我这个?你们家的大夫,不是已经来把过脉了吗?”

    这位宋家的少夫人微笑着说道:“大夫只给颜小姐把过脉,但裴夫人的身体还算康健,胎儿也要稳健一些,所以并没有找我们的大夫过去。”

    “哦……”

    “不知我刚刚说的是否——”

    我笑了笑,目光却看向了宋怀义:“没错,我肚子里的胎儿,照月份来说,比裴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要大一些。”

    当然,只是胎儿的月份。

    到底生下来如何,能不能生得下来,现在,谁都不敢夸口。

    宋家的人除了一直照料着自己奶奶的宋宣,还有对这些事都不太清楚的章老太君,大家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带着一点别样的意思。

    而我心里也已经琢磨过来了。

    宋怀义现在已经很清楚,他把韩若诗给得罪了,并且得罪得不轻,甚至已经到了关系无法修复的地步,韩若诗私下写信将崔家的招来,并且当众帮着崔泰他们说话,几乎是在陷宋家于不义,两边虽然都是裴元修的麾下,但实际上,从韩若诗的话语间针对章老太君开始,他们就已经是敌对了。

    而宋家的人很清楚,他们支持裴元修,是因为裴元修将来可能得到的九五至尊的身份,能让他们家继续享受过去那样的荣华富贵。

    可是,这个九五至尊的身边,如果有一个怨恨自己家族的女人,那就不一样了。

    枕畔风,往往比上一道弹劾的折子还更有效。

    所以,他们现在这样,可能是已经商定出了一个对付的法子,而要对付一个男人身边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拉拢另一个女人。

    尤其这个女人的肚子里,也怀着那个男人的骨肉,甚至比韩若诗肚子里的胎儿月份还大一些,也许他们想得更深一层,就要开始谋划这个孩子和他们的将来了。

    这个时候,宋怀义开口道:“好了好了,别再说话了,再说下去啊,菜就要凉了。”

    那位妇人立刻道:“是。”

    宋怀义转过头来对着我,微笑着说道:“颜小姐既然留在我们宋家,那宋家必定会全力保护颜小姐的周全,更要照顾好颜小姐腹中的这个孩子。将来,不管颜小姐,还是这个孩子有什么需要,宋家都一定会义不容辞的!”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道:“让宋公费心了。”

    “哪里哪里。颜小姐,请举筷。”

    我点点头,拿起了筷子,周围的人也都开始吃喝了起来,席间倒是亲热融融,毕竟没有裴元修在这里,大家就不必正襟危坐,也不用谈那些江山社稷,战争杀伐的事,加上宋家少夫人在座,跟我也有话题聊,所以气氛相当的好。

    等吃到一半的时候,我转头看着宋宣,他还在小心翼翼给章老太君的碗里夹菜,夹的也都是老人家喜欢的甜烂之食,看不出这个人虽然出身军旅,倒是非常的细心。

    我微笑着说道:“老太君也真是有福气啊。”

    章老太君对着我说道:“我啊,辛苦了半辈子,这些儿孙们一个个都干自己的去了,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老太婆,也就只有这个小孙儿,还多想着陪陪我,可也被他老子弄得,一天到晚出去办事,见面的时候也少。”

    她把自己说得可怜,可看她的儿孙们,一个个都不敢辩驳,看来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可怜,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

    倒是宋宣笑道:“奶奶别生气,宣儿不是说了吗,最近都会一直陪着奶奶的。”

    “最近?那最近过了呢?”

    “过了……”

    宋宣抬起头来看了宋怀义一眼,说道:“这个,就要看父亲的吩咐了。”

    章老太君立刻哼了一声,像个小孩子闹脾气似得将嘴撅的老高:“我就知道,你们还是不会管我这个老太婆的。可怜我哟,那个死鬼走得早,把我一个人丢下,儿子不争气,不惜福,还天天的气我……”

    这一套话当然是老人家常念叨的,说着说着,竟然淌眼抹泪了起来。

    宋怀义立刻就慌了,急忙起身走到她身边,俯身安抚道:“娘,您怎么说着说着就当真了呢?儿子怎么会气您?儿子巴不得天天在你身边孝顺您。”

    “哼,你也不要哄我!”章老太君一抹眼睛,道:“你要么说清楚,之前就说要陪我去京城看宅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去!”

    去京城看宅子?

    我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宋怀义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急忙又对我说道:“母亲的名下还有一座宅子,是——是赏赐的,只是我们这些年来一直在沧州住着,也没进京去。宅子有人看着。”

    章老太君道:“有人看着,可不是我住着啊。我在京城过了大半辈子,临到老了想回去看看,也不行吗?”

    宋怀义被她逼得没办法,只能说道:“好好好,我们回去,我们一定回去。”

    “什么时候回去?”

    “二十天,最多二十天时间,儿子跟您保证,我们肯定能去京城!”

    他说着,又抬头看了我一眼,讪讪的笑了一下。

    我也笑了一下。

    二十天……?

    之前宋宣说,他能在家陪伴老人家十几天,而宋怀义现在肯定的说,最多二十天的时间,他们就能拿下沧州城进入京城。

    如果算上宋宣说的,十几天的时间他不必去军营,也就是不会打仗,那他们只有几天的时间用来攻克沧州城。

    之前围困了那么久都不行,几天时间,可能吗?

    还是,他们在酝酿什么办法?

    跟现在按兵不动,有关系吗?

    我稍一沉思,手上的筷子停了一下,就被坐在对面的宋家少夫人亲热的叮嘱:“颜小姐,别停筷啊,多吃一点,对胎儿好的。”

    我立刻微笑着点点头:“哎。”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就都是这么过着。

    宋宣也如他之前承诺的,真的一直都在宋家陪伴章老太君,而我,因为谢烽一直跟着,几乎是寸步不离,加上这两天的反应不太好,出门的时间就少了。

    而外面,也跟我的动静一样,没有一点事情发生。

    甚至裴元修到了崔家之后,也完全没有什么行动。

    他难道,真的就打算这么围困下去?

    可是,之前他们都已经围困了沧州城那么长的时间了,也没有把城里的人困死,现在这个时候,这样按兵不动,消耗的固然是对方,可也是自己啊。

    一眨眼,过了五天了。

    这一天,我又和往常一样,坐在阁楼上看戏,宋怀义、宋宓和他的夫人也都在座陪伴,就下面唱得正热闹的时候,外面突然跑进来了一个士兵一样的人,对着下面服侍的侍从说了几句话,那侍从一听,急忙跑上来,走到宋怀义的身边俯身道:“老爷,沧州城那边,有动静了!”

    宋怀义原本满身心的沉浸在优美的唱腔中,一听这话,立刻睁开眼睛,目光闪烁:“怎么?”

    “沧州城,开始死人了!”

第1761章 他们是用了什么手段?

    “沧州城,开始死人了!”

    一听这话,我差一点就从座位上跳起来,但宋怀义却是真的一下子跳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那侍从:“你说什么?”

    那侍从俯首道:“刚刚从军营里传回来的消息,沧州城开始死人了。”

    “这——”

    宋怀义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欢喜的神情,但欢喜过后,又仿佛闪过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忧虑的。

    但那忧虑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就吩咐侍从道:“立刻去叫宣儿到书房等我。快去。”

    “是。”

    那侍从急忙跑开了。

    我的心咚咚的跳着,可脸上的神情总算还控制得住,眼看着宋怀义转过头来看向我这边,我便也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宋公这是要去处理公务了吗?”

    “抱歉,要失陪了。”

    “无妨,宋公要去处理的自然是大事。”

    “失陪了。”

    “宋公请便。”

    宋怀义便叫上了大儿子宋宓,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谢烽,显然,他现在留在这里不仅是要保护我,也几乎是作为裴元修的耳目,全权察知这边发生的事,自然也是要叫上他的。宋公很客气的对他说道:“谢先生,也一道?”

    谢烽想了想,便叫来了花竹,让她跟着我,然后和宋怀义他们一起走了。

    临走了两步,宋怀义倒又停下来,特地叮嘱宋宓的妻子好好的陪着我,显然还是相当的在意我的感受,然后才离开。

    宋宓的妻子自然对我是非常的客气,但我却没有办法在这种客气里面,继续稳坐欣赏下面的莺歌燕舞,思绪早就被刚刚那个骇人的消息给牵走了。

    沧州城内,开始死人了?

    如果只是死一两个,这样封闭的城池当中是不会轻易被外面察觉的,既然已经到了能传报上来的地步,那么死的就一定不少。

    且不去想这其中的牵连和诡异,只是想到城中的人经历的那些惨状,也让我心情沉重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这几天都已经停止了攻城,怎么反倒开始死人了?

    之前那个晚上,崔坚成在裴元修面前控诉宋家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围城那么久了,沧州城的人口不见减少,粮食原本应该消耗殆尽,却并没有发现里面大量死人的现象,可现在,他们才刚刚去了崔家几天,并且只围不攻,但沧州城却反而开始死人了。

    难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手段?

    我感觉到了不对,可现在也不能打听,更不知道跟谁打听,于是没一会儿,我就借口身体不适,让花竹陪着我回房。

    不过,刚刚下楼的时候,就看见前方的园门外冲进来了一个身影,差一点撞上我,宋宓的夫人吓得低呼了一声:“小叔!”

    那人身手倒是敏捷,一下子停了下来。

    定睛一看,是刚刚宋怀义让人过去传唤的宋宣,他应该是从章老太君那边过来的,跑得很急,额头上都出汗了。

    宋家的少夫人皱起了眉头:“小叔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颜小姐可是怀着身孕的,你要是把她给撞着了,你看爹怎么罚你!”

    宋宣看了我一眼,立刻说道:“抱歉,颜小姐,我刚刚走得太急了。”

    “无妨,”我摆了摆手,看着他脸上不是太愉悦的神情,低声说道:“刚刚宋公已经让人过去传话,二公子应该去书房那边才对。”

    “啊?”他像是刚刚想起来,点了点头,道:“我怎么糊涂了,还往这边跑。”

    宋家少夫人忍不住责备他:“你啊,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爹和你大哥说了你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不改呢。”

    看得出来,宋家的人关系还是相当和睦的,做大嫂的才能这样念叨自己的小叔子,而宋宣本人的脾性,我这几天相处下来,也知道是个极有风度的人,只是这一回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只说道:“大嫂别说了。”

    少夫人被他一抢白,顿时愣了一下。

    宋宣沉默了一下,又轻轻的说道:“大嫂对不起,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少夫人的脸色也微微的一黯,然后说道:“没什么。”

    我站在旁边,也没有插嘴说话,倒是宋宣又转过头来看向我,说道:“颜小姐不是在这里看戏的吗?怎么这么快戏就唱完了,你就要回去了?”

    少夫人大概刚刚被他堵了一下,多少有点生气,也并不开口,我便轻轻的说道:“呃,身体有些不适。”

    “哦?怎么回事?”

    “……”

    我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我肚子里这个孩子从怀上开始,就一直波折不断。之前在淮安的时候,就因为他们在府衙门口斩杀老百姓的家眷,被冲着了,险些酿成大祸,所以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可刚刚——”

    我的话没说完,少夫人立刻紧张的说道:“颜小姐是不是听说沧州城内的消息,所以才会难过的?”

    我轻声道:“阿弥陀佛,到底都是些人命啊。”

    少夫人道:“颜小姐真是菩萨心肠啊。”

    我只勉强作出一点笑容,然后看向宋宣,轻声说道:“二公子,你年纪轻,建功立业的心思自然是好的,可有的时候,也万万不要急功近利。攻城打仗……也就罢了,若是使出什么毒计,那可是会损阴德,折福的啊。”

    宋宣眨了眨眼睛看着我,仿佛若有所思。

    少夫人在一旁听到,也吓了一跳:“毒计?什么毒计?”

    我叹了一声,说道:“城里之前围了那么久都没死人,现在才这几天功夫,就开始死人,难道不是使了什么毒计才会如此吗?”

    少夫人急忙看向宋宣:“小叔子,真的吗?爹和你大哥他们——”

    宋宣立刻说道:“我们并没有。”

    少夫人松了口气,立刻又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莫非是崔家他们干的?”

    我“啧啧”了两声,道:“太残忍了啊。”

    宋宣又看着我们两,说道:“不过,崔家他们也没做什么事。”

    什么?

    我诧异的看着他,少夫人更是惊愕不已:“没做什么事,那城内死人,是怎么回事?”

第1762章 今晚我们就——动手!

    宋宣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二弟,你怎么在这里?”

    大家回头一看,是宋宓从书房那边走了过来。

    宋少夫人急忙走了过去:“夫君,我们刚刚听说——”

    “听说了什么?什么都不要听说!”宋宓板着脸打断了自己妻子的话:“你忘了爹说过的,妇道人家不要多问多想,这不是你们该问该想的。”

    少夫人被他一阵抢白,只能软软的低下头去。

    宋宓这才背着手走到宋宣的面前,说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爹不是让你去书房的吗?是哪个下人传的话?”

    宋宣急忙说道:“哥,不关他们的事。是我一听说出了事就赶忙往这里跑,一心只记得你们都在这里听戏,结果也没注意他们说,爹是在书房等我。走吧,我们也别耽搁了,赶紧过去别让爹再等了。”

    听他这么说,宋宓这才没有再发作,又很客气的对着我拱了拱手,然后两兄弟一起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一时间无话,少夫人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这才微笑着走过来。

    “颜小姐,我陪你回去休息吧。”

    “哎。”

    她送我回到房间,原本还想陪我一会儿,但看我精神也不太好,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便吩咐丫鬟们在外面候着,不要吵着我,这才转身离开。

    我躺在床上,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脑海里始终回响着那句话,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变得有些震耳欲聋了。

    沧州城内开始死人了。

    而刚刚宋宣说的话,更是让我惊愕无比——我原以为他们应该是用了什么法子,疫病?下毒?甚至一些更加残忍的手法,这些都在我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可宋宣却说,他们什么都没有过,而崔家那边也什么都没做。

    这几天据我观察,宋家的确是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有任何动向,沧州城那边安静得像是一座死城。

    既然什么都没做,那沧州城怎么会开始大量的死人呢?

    如果说是因为围困粮食短缺饿死人,那之前已经围了那么久了,早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出现?

    这其中,到底是那哪一点出了问题?

    我的呼吸急促,心跳剧烈,这个时候是怎么也没办法在床上躺下去的,我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又注意听着外面的声音,除了几个小丫鬟在外面小声的说着自己的悄悄话之外,就没有什么声音了。

    我在屋子里呆得焦躁,几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

    外面带着寒意的风立刻吹到脸上。

    而那些守在外面的丫鬟急忙围上来,小心翼翼的说道:“颜小姐,是有什么吩咐吗?”

    “颜小姐要吃什么吗?我们去给颜小姐准备。”

    “是不是要叫大夫来啊,颜小姐?”

    “……”

    我愣愣的看着她们,突然,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光。

    几个丫鬟见我一言不发,只看着她们出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小心的望着我。

    其中一个轻声道:“颜小姐……?”

    “没事。”

    我简单的说完这两个字,就后退一步,又关上了门。

    我的双手还扶在门框上,听见外面那几个小丫鬟诧异的面面相觑,小声的说着“怎么回事啊”的话,屋子里虽然地龙烧得很热,但刚刚那一下的冷风却一下子将我的脑子给吹得冷静了下来。

    刚刚宋宣说得很清楚,这几天他们宋家没有任何行动,崔家也什么都没做,也就是说,城内的人并不是因为疫病,中毒什么的原因死亡,而是眼下的“正常”原因致死。

    被饿死!

    之前,围城并且攻打的时候,城内没有死人。

    现在,围城而不攻打,城内却开始死人了。

    也就是说,死人的关键不是围城,而是——攻打。

    但并不是因为攻城才死人,反倒是有了攻城的事态,城内没有人被饿死。

    也就是说——攻城,就不会饿死人!

    莫非……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宋怀义他们仍旧是什么事都没做,但从那一天他们父子三人在书房里一直谈到很晚之后,就很少再在园中陪着我们一起看戏做乐了;而宋家少夫人,不知道是因为心情使然,还是被人打过招呼,也很少再过来找我,于是我的生活安静了下来。

    但是,外面的消息没有停止传进来过。

    沧州城内,一直在死人。

    甚至在第四天的中午,我站在小楼的走廊上,远远的看到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一柱黑烟从沧州城内升起,直冲云霄。

    在经历过扬州城赈济灾民的事之后,我很清楚,那是在焚烧尸体。

    即使之前听到了那么多次的报告,也在每个宁静的夜晚被闭上眼睛就涌现在眼前的那些惨状所惊醒,但什么想象和话语,都比不上此刻,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幕更惊人。

    浓烟滚滚,远看就像一条黑龙冲上天际,并且在空中不断的翻腾,好像是那烟尘当中卷裹着无数的冤魂,正在挣扎,咆哮。

    他们在控诉。

    没有什么死亡,比饿死更痛苦,更让人感受到生而为人的悲哀。

    眼看着我站在走廊上,望着那漆黑的烟雾,脸上是沉重的表情,谢烽慢慢的走到我的身侧,轻声说道:“颜小姐还是回屋去休息吧。”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说道:“有一些事情,凭颜小姐一人之力是改变不了。既然改变不了,也接受不了,那就不如索性不见。”

    “索性不见?”我苦笑了一声,又看向那股直冲天际的黑烟:“能不见吗?”

    “……”

    “谢先生,”我也没有看他,而是继续注视着沧州城上空的惨状,慢慢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恩怨情仇而来到他的身边,为他做这些事。不过——”

    “不过什么?”

    我抬起手来,指着那股黑烟:“你说那个里面,有多少的,恩怨情仇?”

    “……”这一回,他沉默了很久,黑色的烟尘似乎也染进了他的眼中,掩盖了原本的清明和灵光,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的说了一句:“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的活下去的。”

    “……”

    我倒是被他的话说得一愣。

    半晌,淡淡的笑了一下:“是啊。”

    说完便有些无力的掉过头去转身走开,他一见我是要往下走,急忙跟上来:“颜小姐要去哪里?”

    “我心里难受,想去见见章老太君。”

    “章老太君病了。”

    “什么?”

    我一愣,回头看着他。

    他说道:“已经病倒了两天了。”

    已经病倒了两天了?

    这两天我一直在为沧州城内死人的事担心,也花了太多的心思揣摩着其中的问题,没有跟宋家的其他人有过交往;再加上去哪里都有谢烽盯着,让我也感到非常的掣肘,所以索性不出门,竟然不知道章老太君已经病倒两天了!

    实在太不应该了!

    我急忙说道:“我过去看看。”

    他见阻拦我不了,也无法阻拦,便跟在我身后一路往章老太君的那个园子里走去,不一会儿到了门口,果然看见这里还停着几个贴身服侍宋怀义他们的侍从,一见我来了,急忙附身行礼。

    我问道:“章老太君如何了?”

    其中一个侍从小声的说道:“老祖宗今天精神要好一点,可人还是糊涂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宋怀义的声音:“是谁?”

    我看了那侍从一眼,他点点头,急忙进去回话,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宋怀义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我站在台阶下,急忙迎上来:“颜小姐。”

    我关切的问道:“老太君如何了?”

    “让颜小姐记挂了。今天喝过药,已经清醒了很多了。”

    “我,我能去看看老人家吗?”

    “当然好的。只是让颜小姐这么担心,实在是——”

    “宋公别这么说。”

    我们两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去,一进门,果然看见那位老太君躺在床上,非常憔悴的模样,甚至连呼吸的时候嘴也张得大大的,有一种有进的气没出的气的感觉。

    我心里一下子难受了起来,连忙走过去,小声的道:“老太君……”

    听到我的声音,老人家眯缝着的眼睛睁开了,目光闪了闪,道:“儿媳妇啊?”

    “是……是我。”

    “你这两天,怎么不来看我啊?”

    我无言以对,只能干涩的说道:“是我不好。”

    她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好的,但是你心里难受。”

    “……老太君。”

    “老太婆的心里,又何尝不难受呢?”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宋怀义就有些受不了了,声音都沙哑了起来:“母亲……”

    听到他的声音,章老太君又有气无力的说道:“怀义啊,你跟娘说,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回京城?”

    “……”

    “为娘想要回去看看,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

    “为娘,还要等吗?”

    她这几句话说得宋怀义几乎都要落泪,一个堂堂的宋家执事者,此刻对母亲病重时小小的要求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显然也让他非常的痛苦。

    他一咬牙,说道:“母亲不要难过,儿子不让母亲再等下去。”

    “……”

    “今晚,今晚我们就——动手!”

第1763章 下一步,找出这个人!

    “今晚,今晚我们就——动手!”

    说完这句话,宋怀义转身便走了出去,门外的几个侍从急忙迎上来,而我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立刻备马,让人去崔家传信……”

    外面的人顿时慌了起来,而紧接着,他似乎又下了几道命令,让那些人忙来忙去的,脚步声凌乱而仓促,我虽然已经听不到了,但大概也猜的出来,他说今晚要动手,自然就是要动沧州城了。

    他要趁着沧州城已经开始死人,守城士兵的战力必然下降的时候,攻克沧州!

    这个时候,我的心口突然一阵乱。

    要打仗了,这当然是让我最不乐见的事,可隐隐的,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我正皱着眉头想着,就感到身边有一个人靠近,回头一看,是之前一直站在一旁的谢烽,他走到床边来,俯身说道:“颜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啊?回去?”

    我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的就不想回去,便说道:“我刚刚才来,而且——”

    “颜小姐,在下还有事情要去处理,不能在此耽搁。况且,章老太君的精神不太好,我认为颜小姐不适合再在这里停留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位老人。

    章老太君微微的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已经睡着了,还是看着我们,但不管怎么说,谢烽此刻笃定的口气是根本不给我商量的,一定要带我走。

    我想了想,也并不与他硬抗,便扶着床沿起身:“好。”

    等到走出去的时候,外面只剩下之前一直留在这里服侍的几个侍从,都纷纷向我们行礼,而谢烽紧走了几步,说道:“颜小姐还是先回去休息为好。”

    “我知道,”我点头说着,可脚下的步伐并没有因此加快:“你一个人走,怎么都比我两个人走要快。你要真是赶不及,就先走吧。”

    “……”

    谢烽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而我一步一步的往前迈,脑子也在飞快的转动着——

    就在刚刚,在小楼上看到沧州城内冒起的那股黑烟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完全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按照我过去在红颜楼的经历,我很清楚一个正常人被饿死,需要大概七、八天的时间,但这是在正常情况下;沧州城内原本存粮就不足,或者说没有存粮,里面的人在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饥饿状态,所以之前他们围而不攻才第五天,就开始大量死人了。

    攻城,他们才能活。

    更具体一点猜测就是,有人在趁着攻城的时候,向城内传送粮食,现在围而不攻的状态,粮食传不进去,所以死人了。

    做这件事的人,是裴元修的麾下,这一群人里,有倾向沧州城的人。

    想到这里,我不由呼吸都窒了一下。

    感觉到我的身体猛地一抽搐,谢烽立刻皱着眉头转头看向我,却见我捂着肚子,慢慢的弯下腰去,他原本还有些不耐烦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急忙过来伸手扶着我的胳膊:“颜小姐,你怎么了?”

    “我,我肚子——”

    “肚子怎么了?”

    “有点不舒服……”

    他吓坏了,别的事情大概还好说,但牵涉到我肚子里的胎儿,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一只手扶着我,一边抬起头来对着周围大声的喊着,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侍从跑了过来。一见我这样,他们立刻抬来了藤椅,让我坐在上面回到了房间,刚刚躺下,大夫就被他们请来了。

    还是和之前一样,立刻给我诊脉。

    而趁着一片刻的宁静,我又立刻陷入了刚刚的深思当中。

    既然我都能想得通这件事,裴元修就更能想得通,甚至——可能这件事根本就是他之前预设好的陷阱,通过几天围而不攻,判断出自己这一方有人倾向沧州城,更明白有人趁着攻打城门的机会向城内运送粮食。

    那么,他下一步当然就会——找出这个人!

    在这种情况下,谁先提出攻打沧州,谁就有可能是跟沧州有联系,倾向他们的人!

    刚刚,宋怀义是在章老太君的哀求之下,心疼母亲,才决定要在今晚动手攻打沧州城……

    会是他吗?

    如果不是他,那么真正的那个人呢。

    他会不会就真的中计,趁着今晚的机会——

    我越想心情越紧张,胸口跳动的心就像是被一只黑手紧紧的捏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那大夫诊了半天脉,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起来,他抬起头轻轻的说道:“烦请小姐一露金面。”

    我点了一下头,立刻有丫鬟过来将帘子撩开一线。

    那大夫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说道:“小姐近日是不是有受了什么刺激?在下之前就曾说过,小姐的脉象是散脉,胎儿不稳,是绝对不能受到刺激,必须要静心,静养的。”

    他这样一说,站在一旁的谢烽就说不出话来了。

    我呼出了一口气,有点像是冷笑,又有点像是无奈的,然后抬起头来看了谢烽一眼,说道:“谢先生,不是说有事情要去办么?我现在已经在这里躺着了,你就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他多少听出了我话语中的奚落,但面不改色,只是声音低沉的说道:“小姐的安危要紧。”

    我淡淡的一笑:“难为你记挂了。”

    “不敢。”

    那大夫倒也是个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我和谢烽之间阴阳怪气,不太和睦的关系,倒也并不插嘴,更不牵扯进来,而是等到我们两说完话之后,才小心的说道:“幸而没有更坏的情况,在下先给小姐开一副煎药来吃,等到症状下去了,再调养。”

    说着,便走到桌边去动笔写药方。

    我等到他写得差不多的时候,又轻轻的说道:“大夫,再给我开一副凝神助眠的药。”

    “凝神助眠?”

    那大夫一愣,而谢烽立刻就问道:“颜小姐要这种药来做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谢先生刚刚难道没有听到,宋公说今晚就要动手攻城吗?”

    “……”

    “之前我刚来的时候,就是因为那样整晚整晚的闹着才睡不好,今天晚上怕是安宁不下来了,我总不能一个晚上捂着耳朵睡觉吧。”

    “……”

    他也无话可说,只对着那大夫点了点头。

    那大夫立刻领命般的,又低头开了一副药方,很快,就有侍从来接过两张药方拿下去抓药熬药了。

    而谢烽,在我的房间里站了一会儿,似乎也终于觉得没有再停留下去的必要。

    他轻轻的说了一句:“请颜小姐好好休息,在下告辞了。”便转身走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似乎还在外面又交代了花竹几句话,我竖着耳朵一听,就听见他低沉着嗓子说道:“今天不论如何,你都不能再掉以轻心,别的地方也不用你去巡逻查看,宋家的人自然会保护这个院子。你就搬一把椅子坐在这窗台前,不准任何人进入这个房间……也尽力阻止颜小姐,不要让她离开这个房间。”

    花竹认真的道:“徒儿知道了。”

    我挑了一下眉毛。

    他防我倒是严,甚于防沧州城的“敌人”。

    吃过晚饭之后,宋家这周围就更加安静了一些,我在吃饭之前就先喝了大夫开的安胎药,而在天色快要变黑的时候,那幅凝神助眠的药便送到了屋子里。

    我正靠坐在窗边的卧榻上借着烛光翻一本杂谈,丫鬟把药送进来,我头也不抬的说道:“放到一边,等凉一点了我再喝。你出去吧。”

    “是。”

    那丫鬟走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而我的眼角也看到,花竹就一直坐在外面,紧靠着窗台的地方。

    谢烽之所以让她坐在那里,大概也是想要封死我万一耍花招,可以出去的一条路。

    不过,我毕竟肚子里有个孩子,真没有他所想的那么大胆,会想要去翻窗。

    我趁着屋子里没人,便将一旁小几上摆着的那只香炉拿过来,揭开盖子,里面的一团轻烟就晃晃悠悠的冲了上来,我拿过那只装药的小碗,轻轻的滴了几滴汤药进去。

    立刻,香炉里散发的梅花香中,增添了一分不易察觉的药香。

    然后,将香炉放回到窗台上,然后用手中的书轻轻的在香炉上闪了一下。

    书页发出哗啦一声,就像刚刚我翻书的声音一样。

    而香炉上冒出来的烟雾,随着书页的扇动,慢慢的飘向了窗户,从缝隙里静静的透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再滴几滴进去,又扇几下。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来。

    我一边匀速的扇动着手里的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花竹聊天——

    “花竹啊,你这么久不见云山,想她吗?”

    “呃,还是很想她。”

    “她要是跟来就好了,是吗?”

    “不过她奉命留在金陵保护韩二小姐,是师傅交代过的。”

    “你们师傅,倒是心细。”

    “是的……”

    “其实她留在金陵倒是比咱们好,金陵的冬天多温暖啊,风都是柔的,吹在脸上,又麻又痒……”

    虽然没有喝那药,但我的精神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不太好了起来,眼皮一阵似一阵的沉重,只能用力的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清醒,但嘴上却一直不停,跟花竹闲聊着,不让她有丝毫休息的时间。

    很快,就过了戌时。

    夜,越发的静了,这种气氛几乎就是让人睡觉的,可我还在跟她聊着,而花竹倒也老实,我问什么,只要不涉及到她和她师傅的秘密,都会一一作答。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我的声音慢慢悠悠的,而花竹的声音也从原本的清脆变得软糯了起来,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发含糊了,甚至几次说话的时候,我都感觉到她的头一点一点的。

    我打了个悠长的哈欠:“啊——,我睡了。”

    外面立刻传来了一声同样的哈欠。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忽的一声吹熄了蜡烛,就在黑暗中睁大眼睛,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我小声道:“花竹……”

    “……”

    “花竹啊……”

    “……”

    没有任何声响,我只穿着一双袜子,将衣裳扎好,慢慢的推开了门。

    门一打开,外面夜风带着寒气立刻卷了进来,我小心的探出头去,看到花竹正坐在一张凳子上,头靠在窗台上,眼睛闭着正睡得香,窗户内透出的一点淡淡的香气几乎在风中转瞬即逝,完全不容人察觉。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其实这个小姑娘也可怜,自从跟上我之后,就没有能好好休息的时候,尤其是在淮安我被人劫持那件事发生,对她来说打击相当的大,进入宋家这一段时间,好多个晚上,我都能听到她在楼下园子里走来走去巡逻的脚步声。

    今天这样,大概是她难得的一次睡眠了。

    好好睡吧。

    我小心的关上门,然后转过身,蹑手蹑脚的朝着一旁的楼梯口走去。木板地在平时走动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这个时候才发现每一脚踩下和抬起,都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原本觉得还好,这个时候简直震耳欲聋,几乎要把楼都震塌了。

    我越发的小心,扶着扶手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走出这个院子之后,外面当然还有宋家保护自家的巡逻队,我一路走得惊险无比,好几次都差一点被人发现了,幸好老天总算在这么黑漆漆的夜里还看到了我,竟然保佑我一路安全的走到了偏门。

    这是进入章老太君居所的地方。

    就在我刚刚要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前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急忙闪身躲到门口。

    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人在走动,衣角擦过园中的花木发出的,而且,人数似乎还不少,不一会儿,就能听到一些清晰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不远的地方。

    不过,他们并没有说话,而是安安静静的停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一个脚步声慢慢的靠近这边。

    “你们来了。”

第1764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们来了。”

    这个声音一在黑夜中响起,我的呼吸就猛的紧了一下。

    而下一刻,这个声音突然说道:“谁在那里?!”

    “……!”

    我没想到,这个说话的人那么警惕,竟然只是这一瞬间就发现了我的存在。

    耳听着那边的脚步凌乱,似要散去,又听见那个人仿佛低声制止了一下,那些人的脚步声就停了下来,然后那个人朝我这边走了一步,试探的说道:“出来。”

    “……”

    “别让我动手。”

    “……”

    其实原本,也是想要拦住他,自然免不了相见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自己悸动的心跳,慢慢的从园门的后面走了出来。

    这个时候,其实周围已经一片漆黑了,但章老太君的园子里,远处的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并没有熄灭,随风摆动着,殷红的光线就一晃一晃的照在了我的脸上,也照亮了对方的面容。

    那个高大的,一身铠甲显得格外英武的年轻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颜小姐……”

    “二公子,有礼了。”

    我对着他拱了拱手。

    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家二公子宋宣。

    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一群人,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但想来总是他信任的人,才会参与到这么机密的事件当中。虽然那些人都紧张得大气不喘一口,只一双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我还是对着他们行了个礼:“让各位受惊了。”

    然后,我看向了宋宣。

    我发现宋宣对我的出现,虽然是很意外,但似乎并不太惊讶,甚至没有一点事情败露后的惊惶感,他只沉默了一下,就对着身后的那些人摆了摆手:“你们先退下,等一等。”

    那些人无声的退了下去。

    然后,他的目光才转向我,多少还是有些气息不定的:“颜小姐……真的是你。”

    我低声说道:“这句话,似乎应该是我来对二公子说。”

    “……”

    “趁着每一次攻城,往沧州城内送粮食的人,是你吧。”

    “……”

    即使光线暗淡,但我还是清楚的看到这个年轻人闭紧了嘴,两片薄唇抿成了一条很好看的线条,虽然没有回答我,可我知道,他已经是默认了。

    我叹了一声,道:“没有想到,二公子会这么做。”

    这一回,他才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没有想到?”

    我说道:“宋家作为沧州的一方豪强,是皇帝陛下新政受影响最大的人。你的父兄都跟着裴元修造反,要推翻现在的皇帝,拥戴他做新皇帝,为什么你反倒跟自己的家族背道而驰,背地里做出与他们相敌对的事?”

    宋宣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一些。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因为我知道,他们会失败。”

    “哦?为什么你知道?”

    不知道是因为面前这个人,还是面对的这些事,让我心神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一些,我的脸上竟然浮起了一点笑容来,宋宣当然也看到了,但这样的笑容却似乎有点触怒他。他皱了一下眉头,说道:“颜小姐是不是觉得我年轻气盛,做事不顾后果?”

    我急忙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叹了口气,说道:“很多人,尤其是年纪大的人,都觉得自己做的事一定对。可他们每天待在家里,吃好的喝好的玩好的,要保持这样的生活,自然希望什么都不改。可是只要出一趟门,看一看外面的天下,就什么都能知道了。”

    “……”

    “我是去西北打过仗的人,我太清楚,我们这些当兵的都是百姓在供养,再厉害的武器,再厉害的阵法,再厉害的兵将,都抵不过百姓的心之所向。”

    “……”

    “皇帝的新政一颁布,沧州城的老百姓整整狂欢了好几天,我就看明白了,老百姓是需要这个新政,需要这个皇帝来坚持的。”

    “……”

    “我爹他们,打的不是龙椅上的皇帝,打的是那些希望新政实行的老百姓。”

    “……”

    “他们,输定了!”

    我一愣,倒这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惊得我都无言了。

    他看了我一眼,带着一点冷漠的说道:“如果你要觉得我是个忤逆父亲的不孝子,也随你。”

    我摇摇头:“不,我怎么会这么看呢?”

    “……”

    “我只是有点想不到。二公子这么年轻,却能看得这么透,倒是比一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眼睛亮。”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才稍微的缓和了一些,低头来看了我一会儿,他说道:“其实,真正没有想到的,是我。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做。”

    “哦?”我笑了笑:“你既然没想到,那为什么刚刚见到我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还有那天,你知道沧州城内开始死人后,跑到戏台前来说那些话,难道不是说给我听的?”

    “我是说给你听的。”

    “那不就——”

    “不过,那是奶奶要我这么做。”

    “章老太君?”

    他看着我:“你不会也真的觉得,我奶奶是真糊涂了吧?”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一半,一半。”

    “嗯?”

    “我感觉得到,章老太君不是一个普通的,糊涂的老人家,只是没有办法与她好好的说话,我不敢肯定;但是这些日子,从她跟我说的那些话里,我得到了很多重要的线索,比如你们家和崔家其实不和……”

    宋宣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我,道:“原来你真的听懂了!”

    “……”

    “奶奶跟我说,颜大小姐冰雪聪明,一定能从她的话里听出她的意思,我还不相信。”

    “……”

    “我以为那些事,都是你跟那个夫人,你们两争宠才这么干的。”

    “……”

    “那天那些话,也是奶奶听到沧州城内死人的消息之后,让我一定要先到你面前把话说清楚,她说这样才不会让你误入歧途。我原本不信,可奶奶交代的事,我是一定会做的。”

    “……”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像是有些不敢置信,我也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半晌,都笑了一下。

    说起来,我不完全相信他们,他们也没有完全相信我,可事情,却阴错阳差的走到了今天,不能不说是无巧不成书。

    我轻叹道:“难得章老太君,如此深明大义。”

    宋宣带着一点骄傲的神情道:“我奶奶才不糊涂,奶奶比很多人,都聪明得多。”

    我笑道:“的确。对了,之前崔家的人曾经指责说,是因为那个皇商见到老太君之后,才会窥破宋公他们有心作乱,然后去通知了沧州城的官府,是不是就是——”

    “没错。”

    宋宣点了点头:“奶奶从知道父亲和大哥跟裴公子他们勾结上之后,就一直忧心忡忡,好几次都劝过父亲,可父亲一意孤行,奶奶的年纪也大了,在家里不能完全的做主,所以她就开始装糊涂,让父亲和大哥相信她已经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

    “……”我叹了口气。

    果然,和我之前猜测的差不多。

    难为这位老人家了。

    宋宣又说道:“不过,也是那个皇商聪明,奶奶几句话一点,他就知道了。别看这个人胖得像个大水桶似的,人倒是不坏,还有一颗侠肝义胆。”

    胖得像个大水桶似得……皇商……

    我试探着道:“那个皇商,是不是姓王?是杨万云的人?”

    宋宣诧异的看着我:“你认识他?”

    “……”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怎么也没想到,之前韩若诗口中所说的,那个几乎救下了沧州城一城百姓的皇商,竟然会是王老板?

    简直,太巧了!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个人,我认识,以前跟我做过生意,后来一起在海上经历过磨难。很富态,但不是个普通的商人。”

    宋宣点了点头,又带着一点惊讶的看着我:“你认识好多人啊。”

    “……”

    “你倒是,跟那些大小姐,夫人太太们,不太一样。”

    “……”

    “难怪奶奶一直念叨你,她念叨的人,可不多。”

    我笑道:“章老太君才不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家。不过,我最感念的,不是老人家的聪明,而是老人家的清明,难得她这么大年纪了,却一点都不在意家族的荣辱,反倒能为更多的人着想。也正是这样的老人家,才能教养出二公子这么深明大义的人。”

    他看了我一眼,又说道:“我做这些事,其实也是为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爹,还有我大哥……”他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好看的眉眼间也掠过了一丝阴霾:“他们做这些事,是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我做这些事,就是为了恕罪,也是为了将来皇帝论功定罪的时候,能饶恕他们。我听说过你的事,也知道皇帝陛下对你一直是——网开一面,到时候,请你一定要在皇帝陛下的面前帮我们家求情。不论如何,要留下父亲和大哥的性命!”

    这个人到底是当过兵的,直来直去,虽然这个要求已经有些强迫的性质了,却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我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到了那一天,我说得上话,一定会替你们宋家求情的。”

    他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他自己松了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已经退得很远,将身形隐匿在花木从中的人,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道:“你今晚到这里来是——”

    我问道:“你呢?你跟你的人今晚是不是准备趁着他们要攻打沧州城,再往城里运送粮食?”

    他点了一下头:“守城的几个将领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以前经常在一起喝酒。这一次事发突然,我只能仓促跟他们约定,他们就在西城门的角落下面开了个小门,每一次攻打的时候,我的人就会乘乱往里面运送粮草。”

    虽然之前已经猜测到,但真正听见他这么说,我还是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的胆子可真大!”

    他哼了一声:“胆小的,也就上不了战场了!”

    我点了点头,倒也是。

    若不是他胆大心细,想出这么个险中求生的法子,沧州城还真的不可能坚持那么久,甚至要到裴元修亲自动手的地步。

    不过——

    看见我沉默了一下,宋宣道:“对了,我听他们说,那个姓谢的把你看起来了,你怎么偷偷跑出来,还来这里找我呢?”

    我抬起头看着他,郑重的说道:“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今晚你们的计划得取消。”

    “什么?!”

    他大吃一惊,愕然的看着我,我继续说道:“裴元修肯定已经从之前发生的事中,推测出了你们中间有人跟沧海城内暗同款曲,今晚这次攻城,就是他要找出内奸的机会。”

    “啊?!”

    他的脸色都变了,瞪大眼睛看着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爹提出要攻打沧州城,会不会他们已经怀疑我爹了?他们,不会对我爹下毒手吗?我知道崔家的人一定都对我们家虎视眈眈!”

    我说道:“你爹攻城,是为了章老太君想要进入京城,他是个孝子,这个理由,算是合情合理,裴元修就算看在你奶奶的份上,也不会专断。”

    “哦……”

    他松了口气。

    我接着说道:“不过这粮草,今晚你们是不能再运了。”

    他刚刚松了口气,但这口气又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提了起来,顿时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说道:“不能再运?那怎么行?你知道沧州城已经断粮多少天了吗?”

    “……”

    “我之前怂恿爹和大哥攻城,就是为了按时往里运送,送的量还不能太大,因为我们自家的粮草也是有计量的。这样,只能保证城里的人每天一碗稀汤,勉强够他们活下来。”

    “……”

    “可是……可是那天,城里开始饿死人了。”

    “……”

    “我再不送粮草进去,接下来饿死的,可能就是守城的士兵了!”

    “……”

    “如果那样的话,那沧州城,不是不攻自破了吗?!”

第1765章 从蝉,变成黄雀!

    “如果那样的话,那沧州城,不是不攻自破了吗?!”

    听到他急切的话语,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是啊,不管我们现在做什么,实际上最终的目的是希望能够守住沧州城,也让城里的老百姓不要再受到冻饿之苦,如果单独的只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些人而将沧州城和城内人都置于不顾,那这件事也算是本末倒置了。

    可是,我也不能让他们去冒这个险啊!

    万一真的被人发现是他在偷偷的往城内运送粮食,他也就保不住了!

    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些人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话,这个时候他们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其中一个走近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二公子,我们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但我们今晚把粮食运进去,能救一城的人呢!”

    听到他说“大不了就是一死”,宋宣皱着眉头看向我。

    那目光仿佛也在犹豫——难道真的要硬碰硬,你死我活吗?

    我一只手用力的揪着自己的衣角,费力的想着,而这个时候寒气却是一阵一阵的往上涌,冻得我微微哆嗦,宋宣低头一看,才看见我只穿了一双袜子就走出来了,顿时瞪大眼睛:“你怎么不穿鞋啊?”

    “哦,我担心穿鞋走路会有声音,守着我的那个小姑娘可机警得很。”

    “你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没事,这东西厚。”

    “那也不行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着我的衣袖带我走到了园中一边的石桌旁,拖下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让我坐下之后双脚放在他的外衣上,道:“你年纪比我大,怎么比我还不会照顾自己?”

    被一个年轻人,应该说是自己的晚辈这么说,我也够无奈的,只能讪笑了一声。

    这个石桌是修在园中一处靠边角的地方,旁边又有一处假山石,将远处屋檐下的灯光一挡,这里就彻底的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如果不是感觉到宋宣的存在,我几乎是看不到他的。

    看不到……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我却突然灵光一闪,抬头对着他说道:“你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宋宣道:“当然,我读过《庄子》。”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似得,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今晚可以用这个办法?”

    “嗯。”

    “螳螂捕蝉……谁是螳螂?”

    “今晚要挖出内奸的人,他们当然是螳螂。”

    “那我们就是蝉了。”

    “嗯。”

    “那黄雀是谁?”

    我笑了一下:“还是你们。”

    黑暗中感觉到他愣了一下,周围的那些人听到我们两的对话,也都悉悉索索的,仿佛大为不解。

    我说道:“对于裴元修来说,他对你们家,还有崔家的怀疑,其实是一半一半,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一边,也不会相信任何一边的挑拨。”

    “……嗯。”

    “至于崔家,他们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往沧州城内送粮食的人,所以他们几乎是可以很肯定,你们家的人,会这么做。”

    “嗯。”

    “所以今晚这个行动,他们一定会派人来盯着你的父亲、大哥,还有你。”

    “没错!”

    “你觉得,谁会来盯着你?”

    他想了想,说道:“当然是崔坚成,他跟我最不对付。我看不惯他这种纨绔子弟,他也看不上我整天跟守城的那些人厮混——对了,守城的那些人也特别的讨厌他,两边还打过架。”

    “那就好。”

    我点了一下头,说道:“那天你们家设宴,他们来的时候,我观察过这个人,他非常的狂妄倨傲,而且有很强的功利心。如果你抛出一点线索,让他意识到你有可能是那个往城里运送粮食的人,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宋宣立刻说道:“他一定会谁都不告诉,就自己来查,把查到的当做自己的功劳!”

    “对,这个人的性格应该会如此行事。”

    “那你说,让我们也做黄雀,难道是要——”

    我说道:“他只有自己这一双眼睛,盯着你们的时候,就盯不到身后。”

    宋宣道:“可他盯着我们的时候,我们要怎么到他的身后?”

    我微笑着看着他:“你现在,看得到我吗?”

    黑暗中的他呼吸突然一顿,立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带着一点笑道:“我明白了!”

    “只要,你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我知道,沧州城的城墙修筑得很高大,在拐角靠近暗门的地方,的确有这样的角落,足可以让我们从蝉,变成黄雀!”

    “那就好,”这样说着,我终究还是不太放心,轻轻说道:“不过这件事……是险中求胜,还请二公子一定要小心谨慎,可能稍不注意,就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别的还好,就是不希望连累到你和章老太君。”

    黑暗中,他的目光仿佛闪烁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道:“这是当然。我拼死都不会让奶奶有危险。今晚这件事,必须成功!”

    我说道:“那就好。”

    说完,我便伸手摩挲着,扶着旁边石桌的边沿站了起来,弯腰拾起他垫在地上的外衣,轻轻的拍了拍然后递给他,说道:“我等二公子的好消息。”

    他接过自己的衣裳,却没有立刻穿上,而是对我说道:“那,我先送颜小姐回去?”

    “不必了,夜长梦多,你们先去办正事吧。”

    “那,你小心。”

    “嗯。”

    他冲我拱了拱手,然后便招呼着他的人转身走了,我站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直消失在黑漆漆的园中,这才慢慢的走了出去。

    虽然解决了这件大事,但一路回去我也并没有放松警惕,一直小心翼翼的。

    登上小楼,探头过去一看,花竹还靠在墙边呼呼的睡着。

    我松了口气,蹑手捏脚的走过去,轻轻的推开门,可就在我走进屋子,双手正要把门关上的时候,门板发出吱呀的一声,将花竹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一下子看见了我。

    “颜小姐?”

第1766章 可是我非赢不可

    我的心猛地一跳,眼看着她还有些迷糊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我,但下一刻,眼中浑浊尽退,她道:“你这是要——”

    我顺势将原本只关了一半的门打开,做出刚刚从里面开门的样子。

    “你睡着了啊?”

    “啊……”

    她呆呆的坐着看着我,大概还有些糊涂,我说道:“难怪呢,我在里面喊了你两声都没人应。”

    她急忙说道:“什么事啊?”

    “我嫌外面冷不想出来看,但又担心沧州城那边,不知道他们打仗打得怎么样了,所以想问问你,没想到,”我笑着看着她:“原来你睡着了。”

    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我笑道:“这几天,一定很累了吧。”

    一边说,我一边抬脚往外迈,花竹低头一看,急忙说道:“颜小姐,你没有穿鞋,小心着凉啊!”

    我也低头看了一眼,道:“屋子里暖和,我刚从卧榻上下来,都没注意。”

    她立刻起身要去帮我拿鞋,但大概刚刚靠着墙壁睡了太久,脖子给拧了,一站起来就发晕,我笑着说道:“看你累得,比我还虚呢,你就坐着吧。”

    她不好意思的捏着自己的脖子,我笑了笑,便回到房里,快手快脚的换上事先就藏在被子下面的一双袜子,然后穿好鞋,又慢慢的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时候,她还在皱着眉头不断的揉自己的脖子,大概是懊恼自己怎么会守着我都睡着了,见我走出来,笑眯眯的看着她,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颜小姐不要怪罪,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刚刚有点困,就——”

    “你不用跟我解释,其实这些日子你不眠不休的在外面守着,铁打的人也会扛不住的。是你师父太粗心了,一点都不关心你。我一定要跟他说,不管怎么样,你该休息还是得休息才行,毕竟是个小女娃。”

    “没有没有,师父不是不关心我,师父对我可好了!”

    说着,她睁大眼睛望着我:“颜小姐,你千万不要告诉师傅啊……”

    看着她急切的维护谢烽的样子,我淡淡的一笑,然后说道:“好,那这件事我就不告诉他了,我帮你保密。”

    她急忙道:“多谢颜小姐。”

    我笑了笑,然后走到了走廊上,扶着围栏往外看去。

    黑漆漆的夜幕中,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夜风却夹杂着许多的声音传来,包括马蹄阵阵,包括人们低声说话的嘈杂声,还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花竹陪着我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不放心我的身体,轻轻的说道:“颜小姐,外面冷,你还是进去休息吧。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进来告诉你的。”

    “……嗯。”

    我点了一下头,刚准备转身回屋,可楼下就传来了一阵不同刚刚那寂静气氛的喧闹声。

    而且,有灯光靠近。

    花竹下意识的“咦”了一声,掉过头去看,我也停下了脚步,果然看见是有人慢慢的靠近我们这里,灯火慢慢的在园中穿行着,隐隐的看出来是一队人,他们一直走进了这个园子里,当走到楼下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来。

    裴元修……

    我有些猝不及防的对上他的目光,而他看着我,即使在这样冰冷的,寒风凛冽的冬夜,目光也显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温暖来。

    他,怎么来了?

    我一时间还有些怔忪,而他已经带着几个人上了楼,我听见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转过头去的时候,他已经从长廊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及近到跟前,我还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他说:“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

    他也没有回答我,而是看着我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的脸颊,伸手抓着我的手腕,说道:“手都凉了,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

    “快进来。”

    说着,手上用了点力气,不由分说的将我拉进了房间。

    房内还和之前一样,卧榻上那条毯子一半耷拉在榻上,一般垂曳于地,显出了几分慵懒来,一旁的小几上摆着那只药碗,还剩一半的药汁,香炉中幽幽腾起的轻烟中,已经只剩下梅花的香味了。

    他牵着我过去坐下,然后说道:“这几天我不在,你身体如何?”

    我还是没有回答他,仍旧问道:“你怎么来了?”

    看来我是不问到结果誓不罢休的样子,他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今晚会很吵,也可能——不太平。我回来陪着你。”

    会很吵……?

    不太平……?

    既然已经决定要在今晚攻城,并且要抓那个暗通沧州城内守军的人,当然不会安静,现下沧州城已经开始死人,就到了绝境了,如果这个时候攻城,也的确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索性打出来。

    所以,他回来陪我?

    我淡淡垂下眼去。

    他看了我一会儿,也没说什么,目光转向那碗还剩一半的药汁,说道:“怎么,又不好好喝药了?这里还剩一半呢。”

    我看了一眼,说道:“这不是安胎的药。”

    “嗯?你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听说你们今晚要攻城,也知道会很吵,所以让大夫再给我开了一剂凝神助眠的药,可是一天喝两碗药,太难受了,所以这一半碗没喝下去。”

    他听了,嘴角浮起一点笑容来:“你也有怕苦的时候啊。”

    “……”

    我抿着嘴,没说话。

    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大门就被花竹从外面拉上了,屋子里自然是暖得很,他起身脱下了身上厚重的狐裘,然后顺手搭在了我的腿上,倒是一阵暖意立刻传来,让我之前只穿着袜子在外面停留半天带回来的寒气消融了不少。

    不过,他是不会知道的。

    两个人这样相对着,终究还是没什么说的,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我太多,而我自己也怕言多必失,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但屋子里的安静不代表外面的安静,很快,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应该是有人被派了出去。

    夜,一整个变得不安宁了起来。

    我的呼吸也有些紧绷,不时的看向门口,因为我知道今晚他一定不会就这么待在这里陪我这么简单。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上了小楼,走在长廊上的脚步声急促又沉重,一直走到了门口来,说道:“公子。”

    裴元修道:“如何?”

    “我们的人都已经过去了。”

    “宋怀义他们的人在哪里?”

    “已经到了城下。”

    “哦,崔家那边呢?”

    “正在等待公子下令。”

    “哦。”

    我以为他会立刻下令进攻,但他却并没有这么说,反倒是端起了那半碗药,起身走到门口,我诧异的看着他推开门,将碗递了出去,吩咐道:“让下面的人把这半碗药热一热再送来。还有,再送一点过口的糖腌梅子来。”

    外面的人也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接过去:“是。”

    说完便转身走了。

    他回过头来,看见我一脸诧异的望着他,便微笑着说道:“今晚的确会很吵,我也知道你一定是睡不好的,但这药对你还是有好处,也别只喝一半丢一半。都喝了吧。”

    “……”

    我的心渐渐的跳得有些快了,我以为他会立刻下令攻击,大概外面的每一个人都在等着他的下令,可他却偏偏没有,但如果我要问,反倒会显得我急不可耐的样子,所以我也不能轻易的开口。

    倒是他自己,看着我微蹙的眉头,柔声说道:“是不是还在担心外面的事?”

    我咬着下唇,说道:“今晚,你们会攻破沧州城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你希望如何?”

    “……”我沉默了一下,坦然说道:“我并不希望你赢。”

    “……”

    其实对他来说根本不算意外的回答,但我还是听到了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慢慢的说道:“可是我非赢不可。”

    这一回,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倒是没有之前的那么急促沉重,反而显得缓慢而有致,好像每一步都要踏踏实实的走过来似得。

    这阵脚步让我下意识的蹙起了眉头。

    而裴元修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就看见房门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裴元修道:“若诗?你怎么过来了?”

    那张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红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来,韩若诗慢慢的走到我们面前,柔声说道:“这几天都在崔家呆着,也不知道颜小姐的身体如何,今晚正好过来看看,结果他们就说,夫君也在这里。”

    “……”

    “我,没有惊扰到你们吧。”

    “……”

    惊扰,当然是没有惊扰。

    我反倒觉得,她来得倒好。

    裴元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你为什么不去休息呢?”

    她笑盈盈的说道:“若只是攻城,自然没有为妻的事,但夫君今晚要做那么重要的事,我与夫君同心同气,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

    韩若诗也笑着看着我:“颜小姐,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第1767章 一石二鸟,也是借刀杀人!

    韩若诗笑着看着我:“颜小姐,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看她笑盈盈的样子,似乎是故意来问我这个我原本不应该知道的问题,不过想一想就知道了,这几天裴元修和她待在崔家,其实也不只这几天,一直以来有什么事当然都是他们两口子商量着办,我从来都是被隐瞒,被隔开的那一个,她现在这样问,不过是让我更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地位罢了。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而是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那碗药。

    她愣了一下,见我低头用嘴唇碰了一下药汁,然后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低声说了一句:“好烫,晾一会儿再喝。”

    她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起来。

    而我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微笑着说道:“夫人和公子要办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呢?这不是为难我吗?”

    她轻咳了一声,正了正自己的脸色,然后说道:“不过我看颜小姐这两天在宋家待得倒是很舒服,宋家的人应该对你不错啊。”

    我笑道:“倒是不错。”

    这句话一说完,就看见她的眼中闪着一点锋利如刀一般的光,不过,一闪而逝。

    我默不作声。

    这几天她跟裴元修在崔家,也许裴元修是一直在考虑着如何攻城,还有就是如何抓出自己手下这个倾向沧州城,吃里扒外的家伙,可她,断然不会想到这些,身为一个女人,而且是权力执掌者身边的女人,她要考虑的,当然是打倒我,并且挤掉那些可能拥护我的人。

    也就是宋家。

    我猜测,如果这两天宋家继续派人去向她表达歉意,并且有修好的表现,韩若诗应该还是会考虑回心转意,但自从那天晚上,她公然跟崔家一起指责章老太君开始,宋怀义就已经把这个女人的歹毒心思看透了,他作为一个孝子,是绝对不会跟危害自己母亲安全的人联盟的,所以这几天,宋怀义一定没有派出使者。

    韩若诗也就更会明白,宋家已经断绝了要走她这一条道的心思,加上这几天我是一直待在宋家的,她自然而然的都会想到,宋家一定会把赌注和他们的将来,押在我,或者说,我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所以,虽然两边这几天什么来往都没有,但实际上,已经势同水火了!

    虽然我默不作声,但韩若诗却没那么安静,她又继续微笑着说道:“我想也是,宋家对颜小姐应该是不错的,毕竟那天酒宴上,颜小姐可是为他们仗义执言。我想知道,颜小姐是一时兴起,还是知道他们清白无辜,所以为他们说话呢?”

    我的目光也是微微一凛。

    她这话,似乎已经不是指责那么简单了。

    毕竟,没有人会承认自己“一时兴起”,但如果要说我知道他们清白无辜,那今晚他们的行动——

    我突然有点回过味来,她说这些话,好像是要挖个坑给我跳。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却见她笑眯眯的,顺手将那碟糖腌梅子也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然后掸了掸袖子,亲切的说道:“药凉了再喝,颜小姐别忘了这碟过口的梅子,可是夫君特地让人给你拿上来的。”

    “……多谢提醒。”

    “呵呵,颜小姐的精明干练可是在西川享有盛名的,这些许小事,又怎么轮到我来提醒呢?不过是空口说说罢了。”

    原本裴元修在一旁听到她说这些话,自然也是有感觉的,似乎正要开口阻止她,但一听到她说我“精明干练”,“在西川享有盛名”,眉头就拧了起来。

    就在刚刚,我还说,并不希望他赢。

    而一感觉到裴元修呼吸的沉重,韩若诗眼中那一点针尖般的刺就越发明显了,但只是针对着我,她轻轻的说道:“所以我相信,颜小姐那天说那些话,一定不会是头脑发热一时兴起,必然是十足的相信宋家才会力保他们。”

    “……”

    “况且这几天,颜小姐可是一直住在宋家的,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异心的话,颜小姐不可能发现不了啊。”

    “……”

    “除非颜小姐是有意帮他们隐瞒。”

    “……”

    “但我想,颜小姐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这个女人可真是卯足了劲儿,这套说辞也不知道她已经想了多久,即使我一句话都不说,她也能自说自话的把这个套给我下足了。

    我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夫人这么说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立刻挑了一下眉毛:“看来,颜小姐是真的跟宋家的人,同声同气了?”

    我嘿嘿的笑了一下,却还是不说话,反倒是伸手拿起了小几上的那只药碗,半碗浑浊漆黑的汤药仍旧散发着腥苦的味道,我喝了一口,顿时皱紧了眉头。

    裴元修一直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口:“吃一颗梅子吧。”

    我摇了摇头,皱着眉毛仍旧盯着剩下的那一点药汁,说道:“不如就一气的喝下去,省的一段一段的受苦。”

    说完,捏着鼻子一气的灌了下去。

    苦涩的滋味在嘴里炸开的感觉,的确是很不好受,我放下药碗还干呕了几声,裴元修急忙过来扶着我的胳膊,小心的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你看你。”

    一边说,一边拿了一颗梅子送到我的嘴边:“快吃。”

    我伸手接过,塞进了嘴里。

    又甜又涩的味道很快压过了嘴里的腥苦,而我的也很快的琢磨过味道来。

    韩若诗一直不停的给我挖坑下套,无非是想要将我和宋家的利益与生存连接在一起,简单的说来就是,她既然能写信给崔家,就证明两边是早就有联络的,这一次出了“内奸”的事,身为裴元修妻子的她必定要弄清事实真相,而崔家也一定会向她表白心迹,告诉她自家是忠于裴元修的。

    所以,她当然会相信,内奸出在宋家。

    所以,今晚抓内奸的行动,就是宋家毁灭的开始,她想要,将我和宋家绑在一起——而原本,我跟裴元修就不是一条心,她是很清楚的,到时候事实一旦被揭露,宋家是死定了,而我,也一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一招一石二鸟,也是借刀杀人!

    不过,唯一让我感到有一点不安的,就是对于今晚抓内奸的事,她的表现,似乎比裴元修还要激烈一些。

    也更有信心。

    否则,她不会在我和她之间划出一个那么鲜明的立场。

    她不可能不考虑,万一崔家骗她,万一崔家是暗地里私通沧州城内守军的人,万一今晚找出的内奸是崔家,她不是就要被“连坐”了吗?

    这些“万一”她都不考虑,她真的那么相信崔家?

    可是像我们这一类人,不可能把信任百分之百的交付给别人,我们相信的从头到尾,只有自己。

    只相信自己……

    这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

    难道她——

    我抬起头来看向韩若诗,她的脸上仍旧是浅笑盈盈,如春风般的表情,可那春风却是带着刀刃的锋利的。

    她,要在进京城之前动手,除掉对自己不利的宋家,和我。

    今晚,她是要百分之百的肯定!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里闪过了宋宣那张年轻而意气风发的脸,还有在另一个园子里,装疯卖傻那么久,此刻一定睡不安寝的章老太君……如果今晚真的事情败露,裴元修会怎么对他们?

    我咬了咬牙,慢慢的说道:“夫人的话,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算不上精明,更谈不上享誉西川,不过到底是在宋家待了这么多天,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也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和耳朵,他们的事,我当然是清楚得很的。”

    “……”

    “所以,我才相信,宋家的人一定不会有二心。”

    一见我这样说,韩若诗的脸上露出了简直欣喜若狂的笑意,而裴元修却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轻盈……?”

    我也转头看向他,淡淡的说道:“公子不会真的相信,宋家的人会有二心,背叛你吧?”

    他沉默了一下,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的说道:“我相信真相。”

    我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这一点,倒是并不让我意外,他不会像那些普通大家族的老爷一样,单纯的因为相信人而偏向那一边,对他们来说,事实的真相比感情更重要,毕竟感情会有偏差,但真相才真的关乎利益。

    于是,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有理。”

    而韩若诗对“真相”这两个字更是高兴,她微笑着说道:“没错,相信今晚,真相就会水落石出了!”

    说完这些话,裴元修站起身来走向大门,门外那个侍从已经站了许久,一直在等待他的吩咐,他走到那个人的面前,沉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攻城!”

    “是!”

    那人领命,急忙跑了下去。

    立刻,外面的风喧嚣了起来。

    我和韩若诗,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两个人的目光在冰冷的空气中交锋,几乎要击出火花来。

    今晚,到底真相,如何?!

第1768章 杀之而后快的奸细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我听着外面的风声,也听着风声中夹杂而来的各种喧闹的声音——攻城,拼杀,虽然眼睛看不到,可太多的经历让我几乎闭上眼睛也能描摹出远处的那场战争了。

    不过今晚,我不能太在意那场战争。

    就连眼前这两个人,他们虽然发起这次攻城的人,可能连他们此刻,也不是完全的关注攻城的结果。

    毕竟,身边有一个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人,这种事对于任何一个位高权重者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如果不找出这个人来,很难想象将来会对自己要做的事产生什么巨大的破坏。

    裴元修一定非常想要抓出这个人来。

    而韩若诗,她坐在屋子中央,虽然同样是个孕妇,她的精神显然要比我好得多,尽管一句话不说,她的眼睛都是晶亮的,一边掰弄着自己的指甲尖,一边不时的抬起头来看着我们。

    裴元修就坐在卧榻边,两只手放在双膝上闭目养神。

    而我躺在卧榻上,刚刚喝的那半碗汤药已经发挥作用,眼皮发沉,睡意一阵一阵的袭来,可我却强打起精神让自己不要陷入昏睡当中,有的时候困得狠了,就在被子里用一只手掐着自己的大腿,痛得我直哆嗦。

    毕竟,我不希望自己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成了定局。

    不管事好事坏,我都必须要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否则我怕我会遗憾,会犯下难以弥补的过错。

    看见我又一次晃着脑袋抬起头来,裴元修叹了口气,睁开眼来转头看着我:“你怎么还不睡呢?”

    我不看他的眼睛:“睡不着。”

    “刚刚不是喝了药了?”

    “可能,只有半碗。”

    “那,我让人再去给你熬一点?”

    我摇了摇头:“已经大半夜了,喝下去也没什么用。况且——”我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韩若诗:“夫人不是也没睡吗?”

    韩若诗听见我说起她,掉过头来,似笑非笑的说道:“我是等着看今晚的大戏。”

    我笑道:“那,我也凑凑热闹。”

    韩若诗笑了起来。

    我们两就真的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好戏上演一样,虽然我一直在屏息听着,远处的杀伐之声不绝于耳,我猜想着今晚至少都会有四路人马攻打沧州城,所以这一场战争,不管是不是为了抓出那个内奸来,对于已经断粮了一段时间的沧州城军民来说,这都是一场生死之战。

    可我还是得在脸上保持平静。

    裴元修看着我们两,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走到门口,推门出去。

    这个时候,听见外面似乎也传来了一阵人声。

    他扶着围栏往下看,问道:“谁?”

    下面立刻有人回话,但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楚,韩若诗也皱了一下眉头,起身往外走去,裴元修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说道:“章老太君来了。”

    我一听,急忙起身走了出去。

    往下一看,果然看见前方一阵灯火闪耀,好多人簇拥着那位老人家走了过来,她一路都吵吵嚷嚷的,像是在找什么人,我和裴元修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都急忙下了楼。

    刚一下楼,就听见章老太君焦虑的声音:“他们人哪?为什么一个都不在了?”

    “老祖宗,您别着急。”

    “能不急嘛?我的儿子,还有我的孙儿们,人呢?”

    “老祖宗,他们是去办要紧的事儿了。”

    “什么事儿这么要紧,大晚上的都让人睡觉,还有,外面怎么那么吵?”

    ……

    我看到这位老人家越来越着急的样子,就真的像是个糊涂的老人,惊恐万状的四处寻找自己的儿孙,如果不是之前宋宣对我说了那些话,我现在都不敢相信其实她是在假装着痴傻的样子。再回想起之前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位老人家无聊的唠叨,但不知饱含了多少她的心思在内。

    这样想着,也不由的心里一阵钦佩——她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装疯卖傻那么久,欺瞒过朝夕相处的儿孙们,并且深明大义的选择站在皇帝的这一边。

    我走过去轻轻的说道:“老太君。”

    她一听到我的声音,抬头看着我:“儿媳妇啊?”

    我听见身边裴元修的呼吸沉了一下,但他没说什么,只陪着我一起走到章老太君的面前,老人家一把抓住我:“你在这里就好。他们人呢?宣儿他们呢?”

    我看着她的眼睛,虽然原本漆黑的夜晚已经被那些丫鬟侍从手中的灯笼点亮了,但所有的光亮加在一起,也不及这位老人家眼中的光芒。

    只是,她的手很凉,大概是从那个园子里一直走到这边,早就给风吹冷了,我也伸手捂在她的手背上,柔声道:“他们去办事儿了,一会儿就回来。”

    “啊?”

    她稍微放心了一些似得,轻轻的点了点头,裴元修也上前一步,章老太君一看到他,立刻附身行礼:“太子殿下。”

    裴元修道:“老人家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呢?”

    搀扶着章老太君的那个小丫鬟轻声说道:“老祖宗原本睡得就浅,刚刚突然一阵声响把她惊醒了,她就一直吵着要过来找老爷,还有少爷他们。”

    “……”裴元修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他们是替我办事去了。老人家要等他们回来,不如上楼去坐着,屋子里暖和,我们一起等他们。”

    章老太君笑着说道:“多谢太子殿下。”

    我便扶着这位老人家慢慢的登上了二楼,韩若诗站在门口,这个时候就退了两步,看着大家将老人扶到卧榻边坐着。章老太君又抬头看着裴元修道:“不知道,太子殿下派他们去做什么要紧的事。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裴元修大概是没来得及编这话,沉默了一下。

    这时,一个带着笑的,凉悠悠的声音说道:“他们,去抓奸细了。”

    回头一看,是韩若诗慢慢的走了过来。

    “奸细?”章老太君顿时皱了皱花白的眉头,说道:“什么奸细?”

    “奸细,您老人家也不懂吗?就是吃里扒外,首鼠两端的小人,奸贼!”

    “哦?还有这样的人?”

    “当然,这样的人,是最让人痛恨,天下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韩若诗嘴角勾着一点冷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老人家,你觉得抓到了这样的人,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韩若诗,她之前就给我挖了那个坑让我往里跳,现在又给这位老人家挖坑!

    我正想要阻止她,可章老太君已经抬起那双清亮的眼睛,目光在烛火下微微的闪烁着:“你刚刚不是说,天下人人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吗?那这样的奸贼,就该杀了,以儆效尤。”

    韩若诗顿时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老人家真是深明大义。”

    说着,她的口气又寒了一些:“希望呆会儿,老人家还能如此深明大义。”

    “若诗!”这个时候,大概裴元修也觉得她的话有些太露骨了,沉重的喊了一声,韩若诗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做出一副知错的模样,低着头后退了一步。

    这时,反倒是章老太君抬头看着裴元修,说道:“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这手底下的人,哪怕是丫鬟,都这么懂事。”

    韩若诗的脸色顿时一怔。

    章老太君说道:“皇上就经常夸奖过太子殿下的功课文章,德行深厚,太子殿下不仅能修己身,还能言传身教的教导这些下人们,真是了不起啊。”

    “……”

    裴元修一时没说话,而韩若诗咬着牙,气得脸色都青了,好一会儿才狠狠的一跺脚。

    我坐在一旁,虽然心情紧张,眼看着章老太君居然这个时候还不忘装疯卖傻的奚落韩若诗——虽然之前她也这么做过,但我以为她是真的不识人,现在才知道她是故意的——忍不住抿了一下唇角。

    她又转过头来对着我说道:“儿媳妇啊,当家就要用这样的丫头。”

    我点点头:“哎。”

    我们这一唱一和,已经把韩若诗气得呼吸都不平了,而我也能感觉到,她几乎怨毒的目光狠狠的盯了我们两一眼,恨不得将我们两的身子看出两个洞来。

    奚落归奚落,玩笑归玩笑,笑过之后,我的心情还是又沉了下来。

    章老太君知道他们要抓奸细了,可现在,不管我们两通没通气,就在裴元修和韩若诗的眼皮底下,也不敢多说多做,就只能等外面的结果了。

    老人家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手背,好像要帮我平复急促的呼吸一般。

    我看了她一眼,她对着我轻轻的一笑。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虽然刚刚章老太君过来的时候也是人多嘴杂脚步声重,可这一回,却不像是他们那样,反而像是有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打进来了似得,几乎要闹翻天。

    裴元修立刻往外走去,韩若诗紧随其后,我扶着章老太君的胳膊,也走到门外。

    四个人站在走廊上,扶着围栏往下一看,果然是一群人,也真的是吵吵嚷嚷,押着几个黑衣蒙面的人走了过来。

    他们一走到楼下,押着人的人就抬起头来。

    我一看,顿时心一沉。

    抬头的人,是崔坚成。

第1769章 让一些人死个瞑目!

    抬头的人,是崔坚成。

    难道说,做黄雀的人是他?那那几个被他们押送过来的,穿着黑衣,被他们用黑色的布袋蒙着头的人,难不成会是——

    我顿时心情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我的呼吸一紧张,可一旁的韩若诗看到抬头的人是崔坚成,脸上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对着下面轻轻的点了一下头,而崔坚成也看了她一眼,只是碍于裴元修就在旁边,没有多说什么。

    他对着楼上说道:“公子,我们抓到奸细了。”

    “哦……”

    裴元修看着那几个黑衣蒙面的人,神情却并没有太轻松,只微微的点了一下头,道:“辛苦了。”

    “为公子做事,不敢言苦。”

    我以为他会立刻下去检查审问,可裴元修平静的看了几眼下面的人,然后吩咐道:“把他们都押下去关起来。”

    崔坚成顿时一愣。

    韩若诗在旁边也怔了一下,立刻说道:“夫君,难道不趁现在审问他们吗?”

    裴元修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了远处,虽然现在崔坚成已经抓住了奸细,但远处的沧州城外,战火依旧,剩下的人还在攻城。

    他说道:“晚一点再说。”

    韩若诗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惊惶的神情,她显然已经笃定被崔坚成抓过来的人是谁,而这个地方是宋家,万一关押下去之后,那些人串供,或者宋家的人索性狗急跳墙,那他们就前功尽弃了。于是她说道:“夫君,事关重大,这些人可都是破坏我们大计的奸细啊,就这么关押下去,只怕人心不服啊。”

    她的话音刚落,崔坚成立刻在下面说道:“是啊公子,我们一路跟踪,千辛万苦,才把这些奸细抓住的。如果就这么关押下去,万一有些人——”他说着,目光就看向了站在我身后一些的章老太君,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万一有些人有意包庇,那我们今晚的功夫就白费了。”

    裴元修的眼睫低垂,目光淡淡的:“你的意思是,我会包庇他们?”

    崔坚成立刻低下头去:“在下不敢!”

    “……”

    “在下只是为公子的大业着想,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样的人不能姑息!绝对不能留这样的人在公子身边!”

    “……”

    “多留一天,危险就多一分。”

    裴元修微微蹙眉,没有说话,而韩若诗上前一步,双手轻轻的攀上裴元修的肩膀,柔声说道:“是啊元修,崔公子说得对,为了你的大业,你也不能留下这样的人在身边。夜长梦多,不如就一气解决了,永除后患。”

    裴元修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半晌,然后说道:“好吧。”

    说完,对着下面道:“到前面去。”

    韩若诗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意,下面的崔坚成也狂喜不已,立刻招呼着人到前面的大厅去。我站在一旁,一直抿紧了嘴唇,这个时候看到他们都开始往下走了,而身边的章老太君似乎也要跟着一起下去,转头看着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她抓着我一只手轻轻的夹在胳膊下面。

    “儿媳妇,我们下去看看。”

    “……嗯。老太君我扶你。”

    我们一行人慢慢的下了楼梯,走到前面的大厅里去。这里聚集了更多的人,点亮了更多的灯笼和火把,一时间,这个原本幽暗静谧的夜晚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了起来。不仅是崔家父子和他们带来的人,还有裴元修的手下,以及宋家的一些侍从都聚了过来,所有的目光都盯着那几个黑衣蒙面的人,这个架势,变成了一个公审的架势了。

    很快,崔泰也从带着人外面赶了进来。

    他的脸上带着喜色,一走进来就对裴元修行礼说道:“公子,听说奸细已经抓到了。”

    裴元修“嗯”了一声。

    崔泰笑道:“恭喜公子,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裴元修仍旧没有太多欢喜的表情,只是看着他:“崔公这么快就回来了?前方攻势如何?”

    崔泰愣了一下,才说道:“呃……听说抓到了奸细,所以在下立刻回来证实。前方的攻势……呃,还在胶着着。”

    裴元修的目光淡淡的,没有说话。

    但这个时候,章老太君却又开始私下询问:“我儿呢?我孙儿呢?他们在哪里?”

    周围的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地方明明是宋家的大堂,可来这里的人却是崔泰父子和裴元修夫妇,姓宋的人反倒一个都没有,这种情况难免让人有一种喧宾夺主的感觉;而更让人不安的人,大家既然知道今晚是抓奸细,抓人是崔家的人,那么被抓的就有可能是——

    所以,大家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老太君了。

    我想了想,说道:“这里既然是宋家的地方,那是不是应该等宋家的人回来之后,再审这些人不迟?”

    “呵呵,”我的话音刚落韩若诗就笑了起来,用眼角轻轻的勾了我一眼,道:“颜小姐倒是好意,要等宋家的人回来。怕的是,我们等不到他们回来,他们反倒,早就回来了。”

    这句话,已经明显得很了。

    但裴元修终究还是内敛得多,沉声道:“若诗,不要胡说。”

    韩若诗立刻道:“是。”

    他慢慢的走到前面的一张椅子前坐下,然后对着周围的人点头示意,大家也都纷纷落座,我扶着章老太君坐在他的下手方,看着崔坚成将那些人推到大堂中央,几个人都默不作声,双手被绑缚在身后。

    裴元修道:“先说一说,你是如何抓到这些人的?”

    崔坚成急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说道:“在下之前就一直怀疑有人趁着攻城的时候,跟沧州城内的守军暗同款曲。今晚攻城,在下就一直在注意,攻城的时候有没有人只做表面功夫。结果,就真的让在下找到了。”

    “哦?他们在做什么?”

    “按照之前的计划,在下是负责在城门靠东的一侧助攻,在下一边指挥攻城,一边就注意到,有些人暗暗的从他们攻城的队伍中撤了出来,偷偷的往城墙东边拐角的一个地方过去了。所以,在下就暗中跟随。”

    我听到这里,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过,脸上仍旧没设么表情,我只是小心的看了裴元修一眼,他的眉头微锁,专注的看着崔坚成。

    “然后呢?”

    “然后,在下跟过去的时候,原本那个拐角处是不在我们攻城的范围内,也并没有守军看守,是漆黑无比的,可是今晚竟然看到有些火把在闪动,还有人影晃动。在下就怀疑,是有人在那里行动。”

    “他们行动做什么?”

    “在下看到了几辆运粮的车停在那儿。”

    “运粮的车?”

    “没错!”

    崔坚成说着,目光闪烁着看向韩若诗,韩若诗立刻倾向裴元修身上,说道:“果然,元修,沧州城这么久攻不下是有原因的。之前那么多坚固的城池都被拿下了,怎么一个小小的沧州城能在粮草被烧毁,外无援助的情况下坚守这么久。原来是有人偷偷的往里送粮食。”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个声音大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都在这里?”

    “都给我让开,我要见公子!”

    ……

    大家抬头一看,竟然是宋怀义,一身铠甲带着悍气,从外面大步的走了进来。

    他一走进来,就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堂上,裴元修夫妻和崔泰父子都坐在这里,而大堂中央又站着几个黑衣蒙头的人,顿时也懵了一下,眉头紧皱:“这是怎么回事?”

    崔泰一看到他,嘴角露出了阴冷的笑意。

    宋怀义脸上的表情立刻从茫然变成了震怒,指着他们:“你们——”

    “我儿,我儿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章老太君就先起身上前,我担心老人家摔倒,也急忙跟在她身侧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宋怀义一看到母亲,也顾不上生气,急忙伸手扶着老太君,焦虑的说道:“母亲怎么也在?您不应该早就休息了吗?”

    “我儿啊,吓死为娘了。这一晚上吵嚷个不停,为娘到处找你们,可怎么都找不到你们。”

    “母亲……”

    “找不到你们也就罢了,为什么家里来了这么多陌生人,咱们家的人,反倒一个都不见了?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

    “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这位老太君说话颤颤巍巍,话语间就像是被强盗硬闯进家门吓得魂不附体的普通的老人家似得,宋怀义更是心疼不已,急忙扶着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低声说道:“儿子不孝,又让母亲受惊了。”

    他安抚了半天,总算让章老太君平静了下来。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裴元修,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况,然后说道:“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裴元修对刚刚章老太君的态度和那些话也多少有些不安和歉疚之感,只是他不能过多的表现,便缓声说道:“今晚出了一些事,原本打算理一理,没想到惊扰了老人家休息,还请宋公和老太君见谅。等过了这件事,我会向老人家赔罪的。”

    听见他这么说,话语诚恳,宋怀义倒也不好再纠结这件事。

    不过,章老太君的事不说,不代表别的事不用提,宋怀义的目光落到崔家父子的身上,带着几分愤懑,说道:“这件事可以暂时不提,可是今晚的攻势,为何突然就停下来了?”

    “……”

    “公子,今晚的进攻,可是详细计划过的!”

    “……”

    “我在攻城的时候,突然两边的助攻都停止了,原来崔泰,还有你儿子,你们居然临战退缩逃回来了?今晚原本可以将沧州城一举拿下,现在——”

    他气得呼吸都不匀了,而崔泰却起身走到他身边,状做亲热的拍着他的肩膀:“知道你劳苦功高,今晚攻城若真的成了,这首功必然是你的。不过,咱们攻城再辛苦也没用,要是有人吃里扒外,这沧州城哪怕攻下来了,也守不住啊。”

    “吃里扒外?”

    宋怀义立刻皱紧了眉头:“你说谁?”

    “我说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什么意思?”

    崔泰哈哈大笑起来,而崔坚成在一旁也冷笑着说道:“世伯不要再装糊涂了。咱们两家协同攻城,但一座小小的沧州城又围又攻,这么长时间都拿不下来,若不是这中间出了奸细,暗中往沧州城内运送粮食,保证城内的人饿不死,咱们至于这么狼狈吗?”

    “……”

    “今晚,小侄在城外一个拐角的地方看到有人运送粮食,就把这些人抓了回来。”

    “……”

    “世伯想不想知道,运粮的人,是谁啊?”

    宋怀义如果刚刚还在义愤填膺,还有些不明情况,这一下他们两父子一说,就完全清楚了,顿时瞪大眼睛看向大堂中央那几个被反绑着双手,蒙着头的黑衣人,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

    崔坚成笑了起来。

    “不,不可能!”

    宋怀义声色俱厉:“这不可能是——”

    “老宋啊,”一旁的崔泰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的,你现在还不明白?今晚负责攻城的人,我们父子可是都在这里了,但你——,”他冷笑一声:“你的宝贝儿子们,现在在哪里啊?”

    宋怀义顿时一僵。

    他又迅速的巡梭了周围一眼,的确,这个地方虽然是他的家,但却只有他一个姓宋的站在这里,宋宓和宋宣,都不在场。

    这一刻,崔泰脸上的冷笑已经化作了阴狠,他转头对着裴元修说道:“公子,看来宋公是不见到证据不会轻易松口的。不如,我们还是直接审问这些人,让真相大白,也好——让一些人死个瞑目!”

    裴元修一直没有开口,实际上这个时候也无需开口。

    毕竟,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这几个人的真明目,是必须要公示于人的。

    于是,他点了一下头。

    立刻,崔坚成几个手下上前,将那几个黑衣人头上的黑布袋扯了下来。

第1770章 看来,她也是有备而来

    黑布袋被扯下来的一瞬间,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到了那几个人的脸上。

    我的心,也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当布袋扯下来之后,所有的人又全都安静了下来,之前所预想的一番争吵打闹,甚至有可能演变成的暴乱,在这个时候竟然完全没有发生。

    一阵冷风,仿佛应景般的吹进大堂里,吹得周围所有的灯笼火把都在摇曳着,火光扑腾不已照耀在那几个人的脸上,也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这几个人……

    不是宋宣!

    我一看到那几张脸的第一时间,就立刻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心中的疑惑却又升了起来——不是宋宣,也不是宋宣之前带着的那几个人,这几张脸是完全陌生的,所以周围所有的人看到他们,全都没了反应。

    崔泰和崔坚成一时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立刻看向一旁的宋怀义,却见宋怀义皱了一下眉头,打量了一番那几个人之后,冷笑了一声。

    这样一来,他们两父子就有些懵了。

    两人面面相觑的看向对方,崔泰那目光仿佛也在询问——“你到底抓的是不是宋家的人?”

    崔坚成也皱了一下眉头,喃喃道:“难道我弄错了……?”

    一看到他们三个人这样的反应,我几乎立刻就松了一口气,而这个时候,也感觉到一旁的章老太君气息均匀了一些。

    宋怀义并不认识这些人,也就是说这些黑衣人不是宋家的人,也不是之前宋宣带着的——其实刚刚崔坚成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反应过来不对,因为他说是在东城门靠近拐角的地方,可宋宣所说的那个运送粮草的暗门根本就不在东城门,显然,如果不是有人在误导他们,就是他们抓错了人。

    抓错了人……

    我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坐在裴元修身边的韩若诗。

    她没有一点反应,端坐在那里的样子像一尊菩萨,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似得,不过,只有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她的一只手挂在一旁的桌边,手指微微有些僵硬的扣在桌面上,几乎要将一只茶碗都碰下来了。

    但她自己却毫不知情。

    一看她这样,我大声道:“夫人小心!”

    她原本一动不动,全神贯注的看着大堂上的人和事,我突然这样一喊,她顿时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手上一颤,反倒将那茶碗给拨了下来,哐啷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茶水和杯子的碎片四散开来,直接泼洒了她一裙子。

    她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裴元修转头看着她。

    韩若诗自己也给吓了一跳,看着一地狼藉和自己身上的狼狈,又抬头看着我,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你嚷嚷什么?”

    我微笑着说道:“哦,我刚刚看到夫人失魂落魄的,好心提醒一声。”

    她的脸色更难看了:“谁失魂落魄了?!”

    她又要发脾气,这个时候又不敢大发脾气,极力压抑却又压抑不住的样子非常的痛苦,我反倒笑了笑:“看来是我多事了。夫人没被吓着就好。”

    韩若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终究不敢多说什么,可周围的人却没那么平静,大家看着她明显有些气势不足的样子,再看着那几个黑衣人,都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哼!”这个时候,宋怀义冷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再加上故意的用力,倒是震得大堂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说道:“这几个人,你们也都看了,现在,是不是该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谁派的人?老崔,你们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要让一些人死个瞑目吗?”

    崔泰父子面面相觑,竟也没有立刻搭话。

    显然,他们也感觉到这中间出了问题。

    两个人小心的看了韩若诗一眼,而韩若诗又是惊惶,又是恼怒,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两下里目光一交错,顿时就明白过来。

    而我也就更明白了。

    今晚她硬跟着裴元修到我房间里,而且不管我开不开口,都自信满满,自说自话的给我挖那个坑,我就意识到她有可能会在今晚搞鬼,只要把我跟宋家联到一条船上,宋家翻船,我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那个时候,我也选择站上宋家这条船,的确是有担心,她会在今晚出手,万一宋宣年轻气盛,这件事没办好,那么很有可能会因此获罪,更有可能会牵扯出章老太君。我当然不能让他们两受苦,所以跟他们站在一起,也是为了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用自己来保他们。

    不过显然,这件事办砸的,不是宋宣,而是崔坚成。

    他抓来的,怕不是宋宣的手下,而是——

    我抬眼看了一眼韩若诗的脸,这个时候她冷汗阵阵的往下冒,虽然裴元修一直还没有开口,但只是现在的这个气氛,就已经让她坐立不安了。

    这个时候,气氛已经明显的变得僵了起来。

    裴元修双手覆在扶手上,沉声道:“你们是谁的人?”

    那几个黑衣人听见他开口,神情都微微的变了一下,但并没有人回答。

    就在这时,旁边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显得杂乱而沉重,大家回头一看,是宋宣带着他的一队人马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这里面灯火通明,大家都聚在大堂里,顿时眉头紧皱:“这是怎么回事?”

    宋怀义转头看是他,道:“宣儿,你回来了。”

    “父亲!”宋宣急忙上前来:“我已经把人马都召回,暂时在前方停留。这里,这里是怎么回事?”

    他一脸惊讶的模样,倒像是一点都不知道似得,只是当他的目光四下看时,在我的身上稍微停留了一下。

    我不动声色的垂了一下眼睛。

    宋怀义冷笑道:“你的崔伯伯,他们说抓到了往沧州城里运送粮草的人,现在,正要审问这些人呢。”

    “往沧州城运送粮草?!”宋宣大惊失色的说道:“居然有这样的事?”

    话音一落,他又立刻说道:“难怪,难怪我们一直对沧州城久攻不下,我就觉得奇怪,怎么会城里的人能扛这么久,原来是——”

    说着,他转过头去对着崔泰抱拳道:“崔伯伯,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崔泰的脸色铁青,只“嗯”了一下。

    “当然是大功一件,”宋怀义冷笑道:“他们抓的不仅是往沧州城运送粮草的人,更是奸细。能够除掉奸细,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吗?”

    “奸细?”

    宋宣一听,浓黑的眉毛就皱了起来:“既然是奸细,那不就是——”

    “没错,既然是奸细,当然就该是自己人。”

    宋怀义冷笑着说道:“不过我看这几个人,倒是眼生,不知道老崔,你们父子两看他们,是不是眼熟啊?”

    崔泰脸色一沉,立刻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宋怀义冷冷道:“没什么意思,不过,既然要让人死得瞑目,那自然是要把事情查清楚。”他一边说,一边慢慢的踱步到那几个黑衣人面前去,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番,然后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那几个黑衣人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这个时候更是将脸转向一边,看都不看他。

    宋怀义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也不再看这些人,而是转过身说道:“立刻搜他们的身,看看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

    崔坚成一听,下意识的说道:“宋伯伯,这些人可是小侄抓到的。”

    意思是,要搜也该是抓到的人搜。

    宋怀义笑了一下,说道:“既然是你抓到的,但抓到我宋家来,难道不是打算在这里公审吗?我作为宋家的家长,还不能下这个命令吗?”

    崔坚成也被他说得一愣。

    其实现在崔坚成显然阵脚都乱了,他一开始一定是笃定抓的人会是宋家父子的人,所以根本没有做任何详细的查问就送过来领功,现在这个场面,已经开始超出他的控制了。

    这个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这话也没错。”

    大家回头一看,是韩若诗。

    她这个时候似乎已经从刚刚的惊惶中恢复过来,也找回了一点冷静,幽幽道:“宋公既然要搜,那就搜呗。”

    我听得眉间微蹙,连裴元修都看了她一眼。

    宋怀义脸色一沉:“给我搜!”

    一声令下,宋家的几个护卫立刻上前,将那几个黑衣人上下搜了一遍,回来复命:“老爷,并没有搜到什么。”

    “哦?”

    我注意看着韩若诗的脸,虽然表情也没怎么变化,但眼中得意的神情还是有些闪烁了起来。

    我想起之前在淮安的时候,她派人搜罗全城的药材,后来被裴元修发现,就是因为那些人的身上带着她指挥用的令牌,这一次,她显然是吃一堑长一智,根本不在这些人身上留下任何可能牵扯到自己的线索了。

    难怪刚刚,她一看到这些人的样子,虽然有一点失神,但完全没有惊惶失措。

    看来,她也是有备而来。

第1771章 必须要一个真相!

    看来,她也是有备而来。

    其实对于这种情况,并非就完全束手无策,我们这些人要撬开一个人的嘴,从他嘴里掏出真话来有太多的办法,但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事情可能牵扯的不仅是崔泰父子,更有可能是韩若诗。

    宋怀义虽然已经跟韩若诗势同水火了,可裴元修毕竟还坐在这里。

    韩若诗是他的夫人,打狗都要看主人,宋怀义不可能一点都不考虑他的因素。

    所以,他暂时也没有开口。

    可就在这时,外面又是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有人在大喊着:“快,快叫大夫来,大公子受伤了!”

    宋宓受伤了?!

    一听这话,宋怀义的脸色都变了,他急忙转身往外走去,刚没走两步,就看到宋宓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他的一只胳膊无力的垂在身侧,血流如注,鲜血沿着他的手指一路滴落,被人慌乱的踩过,都踩出了好几个血脚印来。

    触目惊心!

    看到他受伤,宋怀义急忙过去伸手扶着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章老太君也吓坏了,颤颤巍巍的走过去说道:“宓儿,宓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宋宓大概因为失血的关系,脸色苍白,一缕凌乱的额发散落下来拂过他毫无血色的唇角,但还要勉强装作没事的样子对着老太君说道:“奶奶,我没事。”

    宋怀义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但顾忌着母亲在场,也不能多说什么,急忙回身哄两句,又让人过来扶着老太君过去坐下,这才低声问道:“怎么会受伤的?”

    宋宓咬着牙忍痛没说话,他身边一个副将模样的人说道:“老爷,两边助攻一撤,大公子这边的压力就大了起来。刚刚一不留神,被一支冷箭给射中手臂了。”

    宋怀义急忙道:“箭头可有喂毒?”

    “刚刚检查了一下,应该是没有。但还是要让大夫来看看。”

    “好,赶紧叫大夫过来!”

    他一迭声的招呼,早就有人过去请了大夫,这个时候过来将宋宓送到了另一边偏厅上去收拾伤口。宋怀义这个时候再转过身来,看向大堂上的这些人,整个脸色都变了,他上前一步对裴元修说道:“公子,今晚这件事,在下必须要一个真相!”

    他对裴元修说这句话,显然意有所指。

    裴元修却并没有太过动容,不管大堂上的气氛如何变化,大家的情绪如何变化,他却始终是最沉静的一个。

    这个时候,他平静的说道:“我也在等这个真相。”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清楚的看到一旁的韩若诗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

    宋怀义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起头来看向裴元修,只见他慢慢的抬起头来,说了一句话——

    “你们,都先退下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大堂上都空了一下。

    他说,你们,都先退下。

    谁?是那个“你们”?

    我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转过头去,就看见站在最外面的那些侍从和丫鬟们,他们一个个都有些犹豫,而宋怀义便随即转过身去,对着他们说道:“你们都退下。”

    那些人离开了。

    但裴元修脸上的神情仍旧不变。

    过了片刻,那些跟着宋怀义、宋宣和宋宓回来的将士们犹豫了一番,也慢慢的退出了大堂。

    这一下,这里就更安静了。

    这个时候,宋怀义转身对宋宣吩咐了几句话,宋宣似乎还有些犹豫,但转头看着章老太君,多少还是有些心疼自己的奶奶这么晚了都不得安歇,便过去扶起老人家,小声的哄了两句,章老太君又要去看自己的大孙儿伤势怎么样了,于是两个人也走了出去。

    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宋宣看了我一眼,我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

    如同大浪淘沙一般,这个时候,只剩下裴元修和韩若诗坐在上方,那几个被绑着的黑衣人站在大堂中央,宋怀义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他身边两个贴身的侍卫并没有离开,还有就是坐在另一边的崔泰和崔坚成父子。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父子也犹犹豫豫了起来。

    一看见这些人一批一批,一个一个的走,事实就很明显了,裴元修是在给人最后的机会撇清这一道关系,走得人自然没话说了,而留下的人,如果不是像宋怀义这样要一个真相的,就是在今晚这个“奸细案子”里获罪的。

    裴元修仍旧没有说话,两只眼睛沉沉的看着前方。

    又过了一会儿,崔坚成终于像是按捺不住了似得,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崔泰皱着眉头看向他:“你——”

    “父亲!”他压低声音道:“我们可跟这件事,没关系啊!”

    “……”

    他说着,脸上也多少有些惧怕的,用眼角看了裴元修一眼,又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坐立不安的韩若诗,更着急的道:“父亲!”

    “……”

    “我们只是要抓奸细,可没有别的目的!”

    “……”

    “父亲……!”

    他再三劝说,崔泰也终于坚守不住了似得,慢慢的站起身来。

    一看见他站起来,韩若诗的脸色顿时失了一层血色,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他们,而崔泰连看她一眼都不敢,只对着裴元修俯首道:“公子,我们就先告退了。”

    裴元修的嘴角微微的抿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点了一点头。

    我看见韩若诗用她那几乎怨毒的目光狠狠的看着这两父子的背影,虽然崔泰还有些犹豫,但话已经出口,也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再回头的余地,他甚至没有再跟这位“夫人”打招呼,就带着他们的人也走了。

    这一回,大堂上就只剩下了我们几个。

    裴元修这个时候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我,轻轻的说道:“轻盈,你还不回去休息吗?”

    我笑了一下:“夫人之前不是说,今晚会有好戏吗?”

    “……”

    “我就是等着看热闹的。”

    “……”

    “反正那半碗药看起来也没什么作用,这样的热闹,我又如何能够错过?”

第1772章 记住,别骗我

    看着我已经俨然一副来“看热闹”的态度了,裴元修没有说什么,韩若诗更是脸色铁青,虽然还坐在那张舒服的椅子里,但给人的感觉已经是如坐针毡。

    就算这些黑衣人的身上没有她的令牌,就算这些人嘴巴严……

    但他们面对的,是裴元修。

    这个时候,宋怀义便对着裴元修拱了拱手,说道:“公子,既然这几个人不肯说话,那不如就用刑,打到他们开口为止。”

    裴元修淡淡的说道:“就不必用刑了。”

    “不用?”

    宋怀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大概还在猜想他是不是打算包庇,谁知下一刻,裴元修就指着那一群黑衣人中的一个:“拖下去,杀了。”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韩若诗蓦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而他的面色冷漠,并没有丝毫要犹豫的意思,而他身后的一个侍卫一听,立刻领命上前,拖着那个黑衣人就往外走。

    不一会儿,就听见漆黑的夜色中,传来了一声惨叫。

    我不由的心一跳。

    裴元修却只垂了一下眼睑,什么话都没说,而一旁的韩若诗虽然也还稳着没开口,只是脸色比刚刚更加苍白了一些。

    那个侍从提着剑走了进来,剑尖上还有血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那几个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还是没有人说什么,但分明脸上的神情都有了几分慌乱。

    宋怀义转头看向裴元修:“公子,现在是不是要审——”

    裴元修头也不抬,又指着另一个黑衣人:“拖下去,杀了。”

    那个黑衣人一下子就急了:“我——”

    他开了口,却又想起什么来,目光看向韩若诗,而韩若诗早已经坐立不安,可这个时候却还是勉强自己坐在那里,那个侍卫便走过来要拖着人,这个人显然不甘心就这样被杀,惊惶失措的挣扎起来,大喊道:“饶命!饶命!”

    他虽然这样喊了,可裴元修却并没有动容。

    宋怀义身后的另一个侍卫见他难以被制服,便也走了过来,但即使这样,这个人死命挣扎着,那两个人也很难制止住他,眼看着那人一双眼睛充血通红,好像一只困兽一般竟然要往韩若诗那边撞过去,这个时候,一道人影突然闪了出来,一把将那人制住。

    竟然是谢烽!

    他押住那个人,抬头看向裴元修,而裴元修也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微闪烁,然后说道:“你动手吧。”

    谢烽道:“是。”

    说完便拖着那个不断挣扎的黑衣人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我的心又是一跳,虽然是留下来“看热闹”,也知道事不关己,但闻着外面那阵阵刺鼻的血腥味,还是让我有些难捱了起来。

    裴元修倒是感觉到了我的不安,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你还不去休息吗?”

    我咬着下唇看着他,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而他倒也不勉强我,只是吩咐了宋怀义,宋怀义又叫了下人送了一杯参茶来放到我的手边,而做这件事的时间里,又有几个黑衣人被硬生生的拖出去杀掉。

    现在,大堂上只剩下最后一个。

    那个人眼看着那两个侍从又提着剑走了进来,之前好几个人求饶都没有得到一点怜悯,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今天是非死不可,一咬牙,大喊一声:“只求善待我的家人!”

    说完,便飞身撞向一边的柱子。

    顿时,鲜血四溅!

    就在他刚要扑过去的时候,宋怀义就大喊“拦住他”,可那两个侍从根本没来得及,这个时候扑过去,就只接住了那人软绵绵倒下来的身体,反过来一看,已经撞得头破血流,断气了。

    宋怀义一下子皱紧了眉头。

    我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难怪,我就在奇怪刚刚每一个黑衣人被拖出去,剩下的人虽然都害怕,却没有一个在求饶的时候直接说出真相讨命,这人临死前的一句话倒是告诉了我原因,因为他们的家人都在别人的手里。

    如果他们犯了什么错,死的不仅是自己而已。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咬紧了牙,转头看向韩若诗时,只见她原本苍白的脸上这个时候一下子恢复了血色,低头看了一眼那具尸体,便像是看到了什么污秽不已的东西,立刻将视线调开,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

    宋怀义这个时候急忙起身走过去,一看那人已经气绝身亡,顿时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裴元修,道:“公子——”

    这个时候,他显然是知道,裴元修这样杀掉了所有的人,也逼死了最后一个,真相就永远不会被揭露了。

    我也看向他——

    难道,他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还是,他真的能够容忍韩若诗一直在他身边搞鬼?

    就在我心生疑窦的时候,突然,外面漆黑的夜色当中,谢烽又慢慢的走了进来,不仅是他,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几乎已经两腿瘫软走不动路的人,一走进大门,他顺手一扔,便将这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的丢到地上。

    仔细一看,就是刚刚被他拖出去“杀掉”的人。

    这人,没有死?

    我心里忽的一动,顿时明白过来,而韩若诗原本变得稍微好看一点的脸色,这个时候已经惨白如纸,汗水一柱一柱的从额头往下滴,她忍不住抬起手来一擦,顿时凉得自己都哆嗦了一下。

    那个人大概就一直在外面目睹着自己的兄弟被推出去一个一个的杀掉,身上,脸上都沾满了血迹,这个时候看起来就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尤其看到那具触柱而亡的尸体,血流了满面,更是惊恐万状,抬起头来看向面容淡漠的裴元修,急忙跪着连连磕头:“公子,公子饶命,饶命啊!”

    裴元修的眼睛像是凝结了一层寒霜,口气也带着那样的寒凉,冷冷的说道:“想活命了?”

    “是,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说吧,你们是宋家的人吗?”

    他的话音刚落,眼看着那个黑衣人顿了一下,正要开口,他又慢悠悠的说道:“记住,别骗我。”

    那人一听,大概今夜身上最后的一点戾气都被抽走了,他瘫软的说道:“我,我们不是宋家的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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