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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28章 注意一个人的动向

    “你们现在就派人去……其实你们本来也有内应在淮安府里的,对吧?”

    “……”

    他们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我一看就知道,他们这是默认了。

    于是我说道:“那就请你们在淮安府的内应稍微注意一下一个人的动向。”

    “谁?”

    “韩若诗。”

    “韩若诗?就是那个裴——”

    “对,就是裴夫人。”

    他们都安静了一下,好像有些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小钟心直口快的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说,药都是这个裴夫人买下来的?”

    我平静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

    他立刻说道:“那好办。我们就赶紧让人去府里帮你偷药不就行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她可是搜罗了淮安城里所有这些可以安胎的药物,堆起来可能要堆满这一间屋子了,怎么可能拿回淮安府去,那不是被人一看就知道了吗?”

    “你是说,她是偷偷做这件事的,为什么?”

    “……”

    如果真要给他解释清楚,那话就长了,我只简单的说道:“她不希望我腹中的胎儿平安,但这件事又要瞒着她的夫君,这件事当然就要秘密的进行。”

    “原来是这样。”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搜罗药材是昨天晚上的事,现在这个时间药材应该还没有被毁掉,因为毁掉这么一大批药材也是有动静的,她不会贸然行事。所以我想请你们的人去注意她的动向,尤其是注意她手下的人,如果有人从后门离开府衙,那请一定要跟踪上去。”

    “你的意思是,她的人偷偷的溜出去,很有可能就是处理那一批药材?”

    “没错。”

    “那我们跟上去之后呢?”

    “……”

    “要不要杀了那些人,夺下药材?”

    “……”

    我想了想,说道:“如果那些人暂时还没有要毁掉药材的举动,就不必动手,监视他们就行了。但如果他们要毁掉药材的话,就设法阻止,动手如果避免不了,也一定不要把人都杀了。”

    陈大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我没有说话,只平静的看着他们。

    陈大哥立刻说道:“我明白了。”

    他转过身,对着几个人点了名,道:“你们去办这件事,注意,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要把我们的人暴露了,更不要让人发现你们。”

    “是!”

    眼看着他们就要出门,我又说道:“一定要记得,不管怎么样,都尽量不要杀光了那些人。切记切记!”

    他们看了看我,点头道:“好的。”

    说完就走了。

    陈大哥又对那个小钟道:“你赶紧去找笔墨和纸来。”

    小钟答应着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陈大哥的时候,他回头来看了我一眼,尤其是看到我的手一直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小心的问道:“你……还好吧?”

    我也低头看了一眼,心里其实没什么底,只勉强道:“应该还能撑得住。”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我们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

    “抱歉,连累你了。”

    “……”

    我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他,虽然知道这个人心肠不坏,但对一个自己劫持来的人质道歉,这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我对他倒是更有了一些好感,也更放心了一些,平静的说道:“你们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家人。”

    我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他的眼睛立刻就红了,我才想起来,之前他们就说过,那天中午周成荫他们在外面击鼓斩杀的,就是他的双亲和妻儿。

    现在的他,家破人亡,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看到他眼睛通红,拳头捏起来骨关啪啪作响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微微的作痛,过了好一会儿,我轻轻的问道:“陈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看着我:“什么事?”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

    “周成荫他们造反,城里当官的都被杀了,军营里面反抗他们的也被杀了,另外一些是归附了他们。事已至此,为什么你们……要起来反抗他?”

    陈大哥说道:“你是想说,当官的都死了,为什么我们这些老百姓要管闲事?”

    “……当然,我不是说你们管闲事。”

    他大手一挥:“我明白你的意思。”

    “……”

    “说实话,其实我们以前也觉得,只要有一口饭吃,谁当官,谁当皇帝,对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影响都不大。”

    我点了点头。

    “可问题就在于,这一口饭,到底让不让我们吃!”

    我一震,抬头看向他。

    陈大哥说道:“你是知道的,我们江南几省的人,都是贱民籍,压在我们头上的赋税,从来都是最重的,不仅如此,那些当官的更是横征暴敛,剥削虐害,可以说我们这些人,连骨头都要被他们榨干了!”

    我的喉咙一哽,道:“我懂。”

    我太明白了。

    曾经,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过,让刘轻寒坚决的走上仕途的,也是这种压迫带来的反抗力。

    陈大哥又说道:“可是前几年,朝廷的政策突然开始改变了。”

    “……”

    “他们改了收税的办法,刚开始我们不懂,但是后来我们就明白了,这种办法可以让我们这些人少交税,而像周成荫那样,家里良田千顷的人,过去收税收得比我们还少,后来就要按照他们有的田地来交税!”

    他说到这里,黝黑的脸庞上仿佛也有了光,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

    “那个时候,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

    “……”

    “江南千千万万的人,一辈子腰都没有直过,那个时候,我们才终于觉得,好像活得有盼头了!”

    “……”

    “就算那些当官的再想什么办法来盘剥我们,可是只要这个收税的办法一改,我们真的松了很大一口气,那段日子,家里才开始有了余粮。”

    我的嘴角也忍不住泛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我几乎可以想象,他们那个时候的狂喜——身为老百姓,要的真的不多,就只是米缸里有一点垫底的粮食,就足够让他们对未来都充满信心了。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都热了起来。

    轻寒,轻寒……如果你知道,你的梦想其实也曾经实现过;如果你知道,你曾经让那么多人感觉到生活的快乐;如果你知道,是你的办法让这么多人有了好好活下去的信心,你所经历的那些痛苦,是不是也可以被抚平一些呢?

    你,会知道吗?

    我微微的有些走神,而下一刻,就听见陈大哥低沉的声音道:“但是,周成荫他们一造反,一切都变了!”

    我猛地一凛。

    他的眉头紧皱,说道:“他们周家,原本就在淮安横行霸道,之前就跟朝廷的狗官勾结,霸占了我们那么多的土地,还逼着我们这些人为奴为婢。他干的坏事,就算刻到城墙上,淮安的城墙都写不完!”

    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虽然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当初在吉祥村,那些官府的官差弄出的那么多恶行,我多少也有体会,像周成荫这样的豪强士绅,在地方就是一霸,他能做出什么来,只怕比我之前所见到的都更恶劣。

    而他,也是裴元灏新政的“受害者”。

    正如之前魏宁远所担忧的,中原大地上,并不只有金陵的江夏王一家,其他各个地方的豪强士绅都会受到新政的影响,韩家姐妹跟着裴元修造反了,别的地方的人也会群起响应,也就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这个时候,我已经来不及去想,是否现在的情况就是魏宁远当初所说的——本末倒置的情况,只是眼下,的确很棘手。

    这才只是一个淮安,一个周家而已。

    陈大哥又继续说道:“你更不知道的是,他一攻陷了府衙,就把城门都关了起来,这淮安府就变成了他一个人!他派了自己的家丁,还有军营里的那些兵,挨家挨户的搜粮,不,不是搜粮,是抢粮食!”

    “……”

    “不只是粮食,还把城里所有人家里的铁器都收走了,拿去熔成了兵器。”

    “……”

    “而且,还强征我们入伍,说要兴什么,什么王者之师。”

    “……”

    “我们活都活不下去,家里的粮食一颗都不剩,我如果被他们征走,家里就剩下的双亲和妻儿,连吃的都没有,不过几天就要饿死!”

    “……”

    “所以——”

    我的声音微微发抖:“所以,你带着你身边的这些人,从军营里逃出来了?”

    “是。”

    “……”

    “谁知道,我们刚一逃走,他们就把我们的家人全都抓了起来,而且——”

    说到这里,他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头深深的埋下去,眼中似有泪光。

    我的心里难受极了。

    我能体会到此刻他心里的悔恨,但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因为不逃走,家里的人就会饿死,只是他没有想到,周成荫他们第一天杀人示威,就是杀的他的家人。

    我没有再说话,就只是看着他,因为我知道,这种伤痛,不管谁的劝慰,都无法抚平的。

    但是陈大哥到底也是个稳重的人,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咬咬牙,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抬起头来看向我,说道:“我下定决心了,就算把小钟他们的家人救出来,我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一定要跟他们干到底!”

第1729章 我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一定要跟他们干到底!

    这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我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那种百折不回,如同钢铁般坚强的意志。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陈大哥,你要跟他们斗到底,你打算怎么斗呢?”

    他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愤怒里,突然听到我这么一问,人也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问我——什么意思。

    我也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连他自己的目光也慢慢的变得迷茫了起来。

    是啊,干到底,怎么干呢?

    到底,这个底又是什么?

    一个人要做一件事,先想的不是应该怎么做,而是自己要做到一个什么程度,需要得到一个什么结果。只有先想清楚了这件事,才能决定自己做事的方法,甚至才有可能成功。

    陈大哥满怀悲愤,但到底要跟周成荫他们这些人斗到什么程度,怎么斗,看他现在的样子,似乎还并没有太明白。

    我说道:“我就这么说吧。周成荫他们造反,是因为现在的皇帝实行的新政——也就是你说的,收税的办法,还有一些其他的政策触及了他们的利益,让他们不能像过去那样横征暴敛,更不能在乡里横行霸道,所以他们要造反。”

    “哦……”

    “那如果你要跟他斗,你要怎么斗?你最终希望做成什么?”

    这一回,他没有丝毫犹豫,我的话刚说他就立刻说道:“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现在这个皇帝,我们还希望他继续当皇帝!”

    “哦?为什么?”

    “他,他改的那个收税的办法,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大好事,他继续当皇帝,我们就有饭吃。”

    “这样……就好。”

    我点了点头。

    陈大哥说完,又想了想,然后接着说道:“而且,这个皇帝,他是个不错的皇帝。”

    我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

    虽然我们两说起了新政的事,也说起了这些豪强士绅如何欺压百姓,可我并没有打算跟他谈皇帝的好坏,毕竟这个话题对于他这样的粗人来说太遥远了,但我没想到的是,他自己说起来了。

    他认为,裴元灏是个不错的皇帝……

    我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陈大哥说道:“这个皇帝,能向天下的百姓下跪请罪。”

    “……”

    我微微的一震,立刻就想起来,在年初的亲耕大典之后,因为查比兴滚钉板告御状,将裴元灏放任官员结党营私,造成各地的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的事公诸天下,最终,裴元灏承认有负于民,于是向天下的百姓下跪请罪。

    这件事,过去了那么久,但每一幕都如在眼前。

    听陈大哥这么一提,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我说道:“你,也知道这件事?”

    “当然知道,天底下,有几个人不知道!”陈大哥的脸色微微发红,说道:“这件事,早就已经传遍了,当时刚刚传到淮安的时候,没几个人敢相信,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说,有一些从京城来这里的人也反复说起,我们才知道,这是真的!”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们活了这么多年了,没有见过向百姓下跪的皇帝啊!”

    我看着他,说道:“就因为这个,所以你推崇这个皇帝吗?”

    他想了想,说道:“这个,我说不好,不过我们那边有个教书的先生,他说得好。他说,一个人下跪不算难事,但皇帝下跪就很难,而且是向天下的万民下跪,而且是请罪。”

    “……”

    “那个教书先生说,这世上除了圣人,都会犯错,皇帝不是圣人,皇帝也会犯错。但皇帝因为是皇帝,所以犯了错也没人敢说,他要是把自己的面子看得太重,那么犯错不改,老百姓就只能吃亏受罪。”

    “……”

    “可这个皇帝,他能向老百姓认错,这就说明,皇帝把老百姓看得比他的面子更重。”

    “……”

    “他说,除了圣人当皇帝,这样的人当皇帝,就是很好的了。”

    “……”

    我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咙有什么东西在发哽。

    当初的那一幕,我也没有忘记过,甚至那种震撼的心情,在被陈大哥这么一说,就全都想起来了。

    裴元灏会向天下万民下跪请罪,这件事的确在当时给了我太大的震撼,尤其是他那样不可一世的身份,倨傲霸道的性格,让他认错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更何况是下跪,可当时,他真的那么做了,那是我亲眼目睹那一幕之前,绝对想不到的!

    我更想不到的事,这件事,会在老百姓的心里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像陈大哥这样的粗人,不懂什么文治武功,也不懂朝廷的具体政策,但他却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一个皇帝能认错,能把百姓放在心上,就是个好皇帝!

    所以,他们在这样的艰难的情况下,愿意维护这个皇帝!

    我想了许久,慢慢的说道:“陈大哥,你能这样想,难得。”

    陈大哥看了我一眼,说道:“没什么难得的,我们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

    我又沉默了下来,慢慢的陷入了沉思。

    这只是淮安城,这只是我眼前所见的几个老百姓……

    之前,我跟所有的人讨论的,都是各地的官府,各地的豪强士绅,想的也都是新政,是皇帝的施政纲领,可我们从来没有切身的去考虑过,这些平民百姓会有什么举动,现在想来,我们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这些平时看起来最容易欺压,最无力,最没有发言权的人,实际上,可能会掀起最惊人的惊涛骇浪。

    毕竟,天下,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而是百姓的天下!

    我突然说道:“陈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们救出你们的家眷。”

    他抬头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的眼睛,坚定的说道:“而且,我一定会救你们!”

    “救我们?”他愣了一下:“怎么救我们?”

    “现在,淮安城在周成荫的控制下,如果不离开这里,你们,还有你们的家眷迟早会被他们围剿。你们唯一的生路,就是离开这里,去投奔一个强大的势力!”

    “强大的势力?”

    陈大哥眼睛一亮:“你说的,是什么?”

第1730章 你们唯一的机会

    “强大的势力?”

    陈大哥眼睛一亮:“你说的,是什么?”

    我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道:“我说的,是扬州。”

    “扬州?”他眉头一皱,立刻说道:“这不行!扬州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吗?而且你们已经到淮安,扬州怕是早就已经被人占领了吧?”

    我点了点头:“没错,扬州的确已经如同淮安一样,被叛军占领了。”

    “那——”

    “可占领了,不代表不会被夺回来。”

    ……

    小钟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他大概是跑了不少地方才找回来的笔墨和干净的纸张,跑得一肚子怨气,推门进来的时候没好气的嚷嚷:“来,这些金贵东西被我找来了!”

    但一进屋,他就安静了下来。

    我还坐在床上,陈大哥盘腿坐在床下,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神色凝重,连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

    小钟一下子闭上了嘴,大气不敢喘一口的看着我们。

    沉默了一下之后,陈大哥才回头看着他:“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小钟一边说,一边将东西递过来,看看我,又看看他,道:“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啊?说得这么严肃。”

    “颜小姐在跟我说,我们将来的出路。”

    “我们将来的出路?什么出路?”

    “……这个,呆会儿再跟你说。”

    陈大哥将那些笔墨交给我,纸张铺好,我腿都坐麻了,勉强挪动了一下身子,然后慢慢的开始在那张纸上写字。

    陈大哥和小钟就站在一旁,看着我一笔一划的写。

    信上没有多余的话,不过是让他们给安胎药而已,所以很快就写完了,我放下笔,捧起信纸来轻轻的吹干上面的墨渍,然后叠好交给他们。

    小钟立刻就要伸手来接。

    但这一回,陈大哥先一步接过了那张信纸,小钟转头看着他,说道:“大哥,你这是——”

    陈大哥道:“这一次,我去送。”

    小钟一听,立刻提高了声音道:“为什么?”

    陈大哥道:“这一次跟之前不同。之前送信之后你只要能甩掉他们跟踪的人,顺利离开府衙就行,但这一回,送了信之后,要留在府衙跟他们对峙,让他们放人,等他们拿药。”

    小钟道:“这不是一样吗?我也可以。”

    “这是有危险的。万一他们有别的打算——”

    “我也可以应付!”

    “不行,”陈大哥沉声道:“你还有家人在他们手里,就算你不怕,万一他们威胁你,你也会很难办。”

    小钟被他说得一梗,陈大哥继续说道:“而我,我的家人已经都被他们杀了,我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就算跟他们拼,我也可以拼个一死!”

    小钟的脸色都变了:“大哥!”

    陈大哥说完,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小钟说道:“如果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多听听颜小姐的。她能帮我们,不仅能帮我们,还能帮很多人。”

    小钟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大概想不清楚怎么自己出了一趟门,陈大哥就变得那么信任我了,而我坐在床上,平静的对陈大哥说道:“你不用太担心,府衙里的人应该不会有更多的动作,毕竟——”我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他们还是要顾忌到这个胎儿。”

    “……嗯。”

    “只要按照我们之前计划的一步一步走,我可以保你们性命无忧。”

    “好!”

    陈大哥点点头,然后说道:“那,我什么时候把信送过去?”

    我说道:“等你派出去寻找药材的人回来。只有确定了药材存放的地方,这个计划才能够万无一失。”

    “好。”

    |

    傍晚的时候,他们派出的人回来了一个。

    “我们找到了!”

    那人看起来很累,身上也沾了不少的泥土草灰,看来是跑了不少的地方,进门的时候还有些喘。

    我惊喜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真的?”

    “嗯。”

    那人点点头,对陈大哥说道:“老七他们在那边守着,我回来报信。”

    陈大哥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喜色,点头道:“太好了。”

    我问道:“你们,没有被发现吧?”

    “没有,”那人摇摇头,这么冷的天居然也出了一头的热汗,他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一边说道:“我们听了你的话去后门守着,果然在中午的时候,就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出来,也不坐车,就一个人。所以我们就一直跟着,跟到了城西的一座破庙那里,果然看见那里有两个人守着好几箱的药材。”

    我心中大喜:“太好了。”

    陈大哥道:“那,他们有没有要毁掉药材?”

    “没有。那个人去那里,就是通知里面守着的人,说不用毁掉药材。我们这才放心,老七他们都在那里,如果有动静,会立刻回来报信。”

    “好,这就好!”陈大哥直点头,然后转过头来看向我:“颜小姐,药材的下落已经知道了,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我想了想,说道:“现在当然是要送信去州府。”

    “接下来呢?”

    “接下来,州府的人肯定是要立刻去找药材的,但现在淮安所有的药材都被搜刮一空,那些人一定也会到处寻找,你们就留下一点线索,让他们找到那个存放药材的地方就行了。”

    “嗯。”

    “同时要求州府的人放你们的亲眷出城。他们一定会打开南城门,就按照之前的计划——”

    小钟一直皱着眉头,这个时候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肯定他们会开南门?”

    “因为南门离州府最近,需要的时间最短。”

    “哦……”

    “在同一时间,他们要押运你们的亲眷,要派人去找药材,还要有人看守府衙,兵分三路,难免有侧重。对裴——对他们来说,你们的亲眷不是最重要的,所以押送的人不会派出很多。这一次开启城门,可能是你们唯一的机会,能不能抓住,就看这一次行动了。”

    “我,我知道。”

    “还有就是——切记,守护药材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要杀光!”

    “明白。”

    陈大哥点点头,然后说道:“那我现在就出发了。”

    我点了点头:“嗯。”

    小钟站在一旁,还有些犹豫,陈大哥看出了他的不安,对他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的。你也别忘了我下午跟你说过的话,南城门那边的事就靠你了。什么事多听听颜小姐的,她懂得多,也是个很有办法的人,她会帮我们的。”

    这个下午,陈大哥已经把我之前跟他说过的话全都转述给了小钟,还有他们其他的一些兄弟,也让他们明白,他们的出路在我的身上,小钟当然是非常相信他的,只是面对此刻的抉择,他还是有些艰难。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咬着牙点了下头。

    陈大哥手里捏着信纸,对着我一拱手:“我走了。”

    我点点头:“一切小心。”

    |

    小钟他们一直出去送陈大哥送了很远,然后才回来。

    这段时间,除了陈大哥,其他的人都很少跟我有交流,陈大哥一走,他们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待我,只能很小心翼翼的不吵到我,但我身边还是不能没有人的,所以那个小钟就替代了陈大哥的位置,一直待在这个破草房里。

    他蹲在一边百无聊赖,一会儿捡起一根草棍在地上划拉划拉,一会儿又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睁开眼的时候正好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只是他立刻又调开了视线,我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说道:“钟兄弟。”

    他听我这么一叫,整个人都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你,你别这么叫我,听着别扭。”

    “那——”

    “你还是跟大哥一样,叫我小钟就好了。”

    “好。”我点点头:“你刚刚看着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他看了我一眼,扔掉手中的草棍,说道:“你说他们会开南门放我们的家眷,让我们提前去那里守着,准备一举乘乱冲出淮安,可是陈大哥,他还在城里,他该怎么办?”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相信你的陈大哥吗?”

    他立刻正色道:“当然!”

    “那他相信我。”

    “……”

    像是被我那句话给堵得憋住了一样,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小钟都没有再开过口,我大概知道今天晚上会是个很忙碌的夜晚,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目养神。

    大概戌时三刻的时候,有人回来报信——

    “陈大哥进州府了!”

    我精神一震,立刻睁开了眼睛,小钟腾的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急忙抓着那个人问道:“情况怎么样?”

    那人气喘吁吁的说道:“我看到大哥走进去的时候,从里面跑出来了好多人,团团把他围住,那些人的刀都架到他脖子上了!”

    “什么?那他们伤到他了吗?”

    “没有,”那人说道:“大哥也是条汉子,脖子上的刀都架了几十把,可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么往里面,那些人没有一个敢拦他。”

    “哦?!”

    “然后,从州府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

    “那些人对他很恭敬,叫他公子。”

    我的呼吸微微的沉了一下。

    裴元修。

    当然是他,他也要正面这些人了。

    我急忙问道:“然后怎么样?”

    那人看了我一眼,说道:“那个公子一开口就问你的安全,大哥什么都没说,就把手里的信给了他,那个人接过来一看,脸色都变了。”

    “……”

    “原本周成荫他们立刻要把大哥抓起来,还说要把他剁成肉酱,但被那个人拦住了。”

第1731章 那个人,会血洗淮安城

    我忍不住捏了一下拳头,掌心全都是冰冷的汗。

    我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个公子就交代周成荫,让他立刻派人去外面找信上说的那些药。”

    “他还做了什么没有?”

    “他让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到州府门口,让大哥坐在上面,周围那些侍卫,全都把刀架在大哥的脖子上,一个都不松手,就这么僵持着。”

    “那,放人的事呢?”

    “大哥说了,原本那个姓周的还有点犹豫,但是这位公子只看了他一眼,他就什么话都不敢说,马上就派人去大牢里开门放人。”

    我点点头,问道:“好的,辛苦了。”

    那人喘着,转身退了出去。

    小钟立刻走到我面前来,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之前说的,留下让他们找到药材的线索,已经安排好了吗?”

    小钟看了我一眼,说道:“安排好了。”

    我点了一下头,心里默算了一下,从刚刚那个人从州府跑回来到现在,裴元修派出去那药材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淮安城内没有任何安胎的药材,然后再回去禀报,然后他们再四处搜查,发现这些人安排的线索,差不多是在一个时辰之后。

    而现在,大牢里的人应该已经放出来了。

    我抬头对他说道:“你们所有的人,都赶紧去南城门吧。按照之前的安排,只要你们不乱,出城,应该不成问题。”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那你——”

    “你放心,”我说道:“他们会找到我的。”

    他下意识的侧了一下肩要往外走,但脚步却还是一滞,又回过头来看着我,说道:“你——”

    我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一定想要带着我去南城门,毕竟,我还是你们的人质。你也并不完全相信我,是吗?”

    “……”

    他没说话,但闪烁的眼神已经默认了。

    我淡淡的说道:“我现在的这个状况,不管谁带着我都是一个累赘。而且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州府里的人很在乎我,也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

    “嗯。”

    “今晚州府的人兵分三路,要押送你们的家眷出城,要找药材,还要有人在州府守着你大哥,担心会有突袭,——大概,还会分拨出一批人马继续在淮安城里找我,相比之下,押送你们家眷出城的兵力会最少,正因为这样,你们猜有机会趁着开城门的时候离开。”

    “……”

    “但如果我出现在南城门……你们一个都不要想离开。”

    “……”

    “如果我跟着你们出了任何意外,或者,你们带着我离开了淮安的话——”

    “怎么样?”

    “那个人,会血洗淮安城。”

    他微微的震了一下,睁大眼睛看向我。

    两个人这样沉默了对视了许久,他终于说道:“可是我还是不放心。那些人说是要放我们的家眷,真的会那么乖乖的听话吗?他们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在我们的手上,如果你不在我手里,我觉得一切都难讲。”

    我想了想,也不怪他会这么小心谨慎,毕竟陈大哥的一家人都被杀光了,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一定是非常的震撼,所以才会冒险潜入州府将我劫出来。

    那些,毕竟是他们的亲人。

    我说道:“好吧,我可以跟你们去南城门,等到你们的家眷一出城——”

    “我就立刻放你。”

    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却反倒淡然一笑:“你们不放也不行。”

    他一愣,想起刚刚我说的,那个人会血洗淮安城的话,神情变得更加凝重了起来,他走过来,伸手向我:“走吧。”

    |

    我跟着他们离开了这个破旧的小房子,应该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的休息,也没有怎么走路,脚都有些肿胀,走起路来又麻又难受,幸好他们还算是体贴,顾忌着我是个孕妇,并没有太着急赶路。

    但时间,却是在一点一点的过去。

    走在已经宵禁了的街道上,还要躲避沿途那些巡逻的队伍和出来找我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好这些人都是在淮安城里长大的,熟知许多偏僻的小路,而且冬天的夜晚,南方的城市经常会起雾,这个晚上就是如此。

    整个淮安城,都仿佛陷在一片云烟当中。

    等我们终于到达离南城门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时,已经亥时一刻了。

    周围一片漆黑。

    我们躲在那个小巷子里,远远的能听到守门的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城楼上闪烁着一两个火把散发出来的光,隐隐的照在通向城门的那条大路上。

    我看了看这条巷子里,人大概只有一二十个,便小声的问小钟:“你们的人,都在这里了?”

    “不是,”

    他摇了摇头,回头看了我一眼:“你不是说要我们趁乱出城吗?”

    “嗯。”

    “我们另有安排。人都在那一边。”

    “哦……”

    我知道他多少还有些提防着我,便也不多问。

    夜色更深了。

    刚刚开始还不怎么察觉,但现在渐渐就感觉到周围的寒意渗人,尤其又是跟着他们躲在这小小的,阴暗的巷子里,冷风嗖嗖的往脖子和袖口里钻,冻得我微微哆嗦。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原本安静得连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大街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是从很远的地方出来,慢慢的,越来越近。

    那脚步声显得非常的杂,似乎有一部分脚步声很整齐,而有一部分的脚步声显得很凌乱,中间还响着马蹄声,我们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立刻意识到,那是押送这些人的家眷的人过来了!

    顿时,大家的呼吸都绷紧了。

    长街上,慢慢的出现了一些凌乱的人的影子,在越来越靠近城门,他们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大,小钟他们的呼吸都绷紧了,有的人忍不住战栗着道:“来了,来了!”

    我也屏住呼吸,下意识的想要探头出去看。

    就在这时,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了那支队伍的最前列,走出了那条长阶。

    小钟长臂一伸,将我拉回了那个小巷子里。

    而那一瞬间,我已经看清了,带队的人是裴元修的一个手下,跟着他一直从扬州到了淮安,而他的身后跟着的,就是陈大哥的两个手下。

    后面陆陆续续走过来的,当然就是刚刚从牢房里放出来的,这些人的家眷。

    小钟没有探出头去看,只是背靠着墙壁,不停的喘着粗气,周围的人也都紧张万分,但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这时,守城的人迎了上去——

    “什么事?”

    “奉命,放这些犯人出城。”

    “什么?放他们出城?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这是周府的令牌,你们看。”

    外面安静了一下,显然是守城的人在检查令牌,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这么多人,真的全都放了?”

    “别问这么多,时间紧迫,如果误了公子的大事,别说你们,就连你们周老爷,也担待不起!”

    这话一出,的确吓到了守城的人。

    他们没有犹豫,立刻就走回去,就听见一阵声响,他们拆下了城门上巨大的门栓,吱呀一声,高大的城门慢慢的打开了。

    立刻,就能感到城外的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虽然风大了起来,但周围的雾气不但没有吹散,反而更浓了一些,随着风灌进每一个小巷子,我们这里也变得云山雾绕起来。

    这个时候,我听见周围传来了一阵很轻很轻的,仓啷的声音,低头一看,小钟他们全都拔出了手中的刀剑。

    既然城门已经开了,那他们就是准备要杀出去了。

    这个时候,外面那些凌乱的脚步声已经慢慢的靠近城门了,我的呼吸也越来越紧,算计着这些人正要走出城门的时候,突然就听见有人停下了脚步问道:“我们走了,我们的儿子呢?”

    开口说话的,似乎是一个年老的妇人。

    小钟一听到那声音,整个人都颤了一下,手里的刀几乎都要握不紧了。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睛堵发红,整个人紧绷得好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而那个人一开口,立刻周围的人也都陆续的停下脚步对着他们发问:“是啊,我们走了,可是我们的家人呢?”

    “他们去哪儿了?”

    “我儿子,你们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

    外面的声音渐渐的嘈杂了起来,那些守城的侍卫原本就不快,这个时候更是不耐烦的骂道:“问那么多干嘛?有你们走的路还不走,是不是还想被抓回去继续坐大牢啊?”

    外面的人都安静了一下,有一些人显然惧怕,陆陆续续的往外奔跑。

    但有一些年老的人却显然越发的不安了起来,索性说道:“不,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我的儿子生死未卜,如果他还在这城里,我是不会走的。”

    “我也是!”

    外面那些老人家不知是因为年纪太大身体不好,还是太过焦急的关系,一个个都开始的咳嗽,再加上不断的有人说话,一时间,外面竟然也混乱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外面的雾气更加的重了,而我隐隐的闻到有一股呛人的味道,差点就咳嗽起来,我急忙伸手捂着嘴。

    但是,外面的人却已经显然的察觉到了不对。

    立刻,守城的人大喊道:“不对,关城门!”

第1732章 神兵天降

    守城的人一听到那个命令,急忙应声就要去推上那沉重的城门,而就在这时,我身边的小钟他们立刻拔出了手中的刀剑,提着木棍铁斧,全都冲了出去。

    “杀啊!”

    我惊了一下,而从城门的另一边街道上,竟然也传出了这样的喊声。

    我急忙探头去一看,就看见城门那边的那条街道上烟雾浓重,雾气中,一阵火光隐隐的透了出来,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许多人推着木推车冲烟雾中跑了出来,推车上堆满了已经点燃的稻草。那些稻草显然都是湿润的,所以在被点燃之后,才会大量的散发出烟雾来。

    刚刚雾气加重,原来是他们在那一边放火!

    城门口的那些人猝不及防,突然间就看到几团大火球突过雾气冲了出来,尤其是骑马的那些人,坐下的马受惊,立刻扬起前蹄人立而起,在寂静的夜中发出刺耳的长嘶。

    几个人接连被掀翻了下来。

    顿时是人仰马翻,一片混乱,那些马车推到了城门口,吓得周围的人都纷纷散开,而推车的人立刻从后面蹿了出来,也是和小钟他们一样,都是身形矫健的年轻人,他们越过火焰高起的推车,拔出腰间的柴刀铁斧就朝那些押送的人杀了过去。

    小钟他们也同时杀到!

    顷刻间,城门口一片混乱。原本那些人正要去关上城门,这一下立刻就被突然的袭击给弄乱了手脚,所有的人全都杀到了一起。

    我的心在咚咚直跳,之前那些被押送到这里的,小钟他们的亲眷,遇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好些人都吓傻了,之前那些坚持要等到自己的亲人露面才肯走的老人们一见到人群中自己的孩子,激动得大喊了起来。

    小钟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柴刀向一个守城的护卫砍去,一边大喊:“娘,你快走!先出城啊!”

    那老人家慌得手脚都乱了,但一听儿子这么喊,也急忙点头应道:“哦,哦。”

    说完,还招呼周围的人:“快走,咱们快走!”

    但已经来不及了,除了已经跟小钟他们杀到一起的,还有城楼上的那些护卫立刻举着火把跑了下来,有一个领头的眼疾手快,立刻指着外面:“关城门!”

    几个侍卫一听,急忙返身回去要关上城门。

    小钟眼疾手快,一见此情景立刻一脚踏上那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的推车,飞身过去扑倒了其中一个。

    原本想要趁机出城的那些人一见此情景,都吓得站住了脚,小钟慌忙的回过头,声色俱厉的吼道:“快走!”

    说完,又和那些人缠斗在一起。

    整个淮安城因为之前周成荫造反,到处抓这些人,早就弄得人人自危,现在又每夜宵禁,每一家每个人都朝不保夕,现在城门口闹成了这样,若是换做其他时候,其他地方,早就有人起来看了,但现在竟然周围的房屋连一个亮起来的窗户都没有,更是没有任何人敢出来看一眼或者说一句话,只有远近几家的狗被惊得吠叫起来。

    而我隐隐的听到,在城里另一处地方,似乎也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下意识的抬头,看见漆黑的天空下,有一个地方隐隐的闪着火光。

    好像是城西……

    城西!我立刻明白过来,裴元修的人已经找到了药材的所在!

    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如果那边的药材已经找到,那么对于裴元修来说,一件事就已经解决了,如果小钟他们再不加快,很可能会往这边调派人手!

    可是,就在我刚一探出身去的时候,就听见那条大路上传来了一阵更加声势浩大的脚步声,还有马蹄声,火把接连点亮照亮了整条长街,顿时人影晃动,定睛一看,那条长街上又出现了一支队伍,也不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此刻正朝着城门杀过来!

    糟了,是裴元修他们的后手!

    我的心一沉。

    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寻找药材和保护府衙不被偷袭上,而且,他应该也会顾忌我肚子里的孩子,顾忌我还在这些人的手上,对于这些人的亲眷,他应该不会太看重,但没想到,他竟然也没有要放过这些人的打算!

    他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吗?!

    眼看着那些人的家眷还有大半没有出城,但已经被从城楼上跑下来的侍卫堵住了门口,加上后面来的这些人,完全把他们包围在了城门口,如果再不想办法,今晚很有可能就会在这里将他们一网打尽,甚至连那些家眷,都一个不剩!

    火光中,传来了一阵暗哑的声音,是城门又要被人关上了!

    人群中,已经响起了小钟他们的怒吼:“快,快走!”

    “杀出去!”

    “杀啊!”

    我捏紧了拳头。

    如果城门一关,这个局面就变成了瓮中捉鳖,这些人将彻底的失去了可以逃离的机会。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

    就在那两扇高大的城门已经慢慢的关上,眼看着就要合拢的时候,突然,城门发出了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外面狠狠的撞击了一下城门,顿时将两扇门都撞开了,原本推门关上的人被硬生生的震飞了,跌到地上。

    周围的人原本都杀成一片,此时听见那一声巨响,全都惊讶的回过头去。

    我也从小巷子里探出头。

    夜幕下,火光中,只见一骑人马如闪电一般从城门的中央冲了进来,一进来,就直接踢翻了正站在中间的几个侍卫,而紧接着,马上的人拔出腰间雪亮的长刀,刷刷几下,就感觉眼前一片寒芒四射,离他比较近的几个侍卫猝不及防,直接刀下毙命!

    这一下,震得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小钟他们也惊得瞪大了眼睛。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来不及反应,而马上的人一挥手中的长刀,城门外一下子涌进来了一大批人马,全都铠甲加身,此刻就如同一只猛虎出闸,猛地蹿进淮安城里,直接对着那些守城的侍卫就是一阵砍杀。

    顿时,怒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我站在巷子口,看到那个马背上的身影,看到那张原本俊秀如女子,但在黑夜中火焰的照耀下,却剽悍得一如猛兽般的面孔,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发抖!

    闻凤析,他果然来了!

    在他撤离扬州之后,我知道裴元修并没有完全放弃寻找他的下落,一直都一无所获,可是以他的敏感,也一定在提防着闻凤析。

    这一支队伍,这一个人,如同神兵天降,不仅那些守城的侍卫没有想到,连小钟他们都没有想到,一时间也像是失去了反应,而马背上的那个人已经悍然大喝道:“还不赶快走!”

    小钟他们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朝城门外冲去。

    我看着这一幕,紧紧攥着的拳头里全都是冷汗,站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小巷子里,竟然也出了一头的汗,眼看着他们就要突出重围,突然,人群中有人在高喊着:“谢先生!”

    谢烽?!

    我的脑子里一闪,他也来了?

    而且看样子,他应该是已经到了,只是没有现身,但在这个时候,已经万分危急的关头,才有人开口向他求助!

    立刻,长街的那一边,一股强大的气息袭来。

    那支队伍原本在城门口厮斗不休,占有绝对的优势,但这个时候,那股气息一旦出现,所有的人似乎都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压力,有些人甚至不由自主的就停下了手中的厮杀,抬起头来看向长街的那一边。

    地面上,映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正一步一步的朝着这边走来。

    马背上奋力厮杀的闻凤析此刻也转过头,看向走来的那个人,眼中透出了一股悍意。

    我用力的捏紧了拳头。

    这样不行,他们赢就赢在出其不意,但如果被淮安的守军纠缠,尤其是如果谢烽出手的话——只怕生死难料。就算不论伤亡如何,我跟闻凤析之前协议的大计,怕是也会在此搁浅!

    绝不能!

    绝对不能让他们就在这里陷落!

    想到这里,再抬头看时,那个身影已经走过了长街,出现在了每个人的视线当中,果然就是谢烽,一身黑衣如墨,手中的长剑还未出鞘,但杀气却已经将整个城门口笼罩了起来。

    每一个人的生死,似乎都被他掌控住了!

    他看着前方那个马背上的悍将,一字一字的道:“原来你们一直在跟着我们。”

    “……”

    “难怪,这一路上都找不到你们的踪影。”

    “……”

    “原来你们不在前面,在后面。”

    闻凤析昂然一笑:“兵不厌诈。”

    “好一个兵不厌诈。”

    谢烽的眼中仿佛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将整个夜幕都要点燃了,他慢慢的伸手去抚上了自己腰间的剑柄。

    绝不能!

    我一咬牙,慢慢的从这条小巷子里慢慢的走了出去。

    城门口的那些人原本已经杀红了眼,当谢烽和闻凤析对峙的时候,他们也都大气不敢出一口的看着他们两,但当我慢慢的从阴暗中走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人目光都聚到了我身上。

    闻凤析立刻道:“颜小姐!”

    谢烽的目光一闪,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我,他看着我的眼神,更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似得。

    我一直走到了他们两的中间,但每走一步,肚子里的隐痛就比刚刚更甚一分。

    可是,谢烽眼中的杀气,却分明随着我的脚步而慢慢的熄灭了。

    我突然抬起头,对着闻凤析道:“快走!”

第1733章 药呢?

    一听到我说话,闻凤析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他立刻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长刀,刀锋上满满的都是殷红的血,被他猛地举起,血珠四撒开来,甚至有几滴随风飘到了我的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把雪亮的刀。

    他猛地一挥——“撤!”

    话音一落,跟随他杀进来的那些将士立刻往后退去,很快就退出了洞开的城门。但他却没有立刻走,而是一只手勒着缰绳制住座下不断跺着马蹄的马儿,目光一直专注在我身上。

    我知道,他的心里还有犹豫,他想要带我走。

    但这个时候,我很清楚,我不能走,也走不了。

    谢烽虽然站在那里不动,但他不是动不了,而是用自己的“不动”换我的不动,若我真的要跟闻凤析一起走,他就会立刻出手!

    我不能赌这一把。

    这个时候,周围的那些侍卫已经反应了过来,眼看着他的人全都退出了城门,只剩下闻凤析一人一骑还在大门口徘徊不去,那些人都变得蠢蠢欲动了起来,毕竟今晚走了那些“暴民”的家眷,又逃走了那么多的“暴民”,他们守城的和过来阻拦的都难辞其咎,抓住这个看似是将领的人,足以抵罪了。

    眼看着那些人就要围上去,于是我咬着牙,又一次沉声道:“快走!”

    这一次,闻凤析又看了我一眼,终于倒过头去,猛地用刀背一拍马臀:“走!”

    立刻,那匹马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嗖的一声冲了出去,立刻就消失在了夜幕当中,远远的,似乎还能听到马蹄声和刚刚冲出去的人的呼喊声,但顷刻间,就已经很远了。

    剩下的那些侍卫回头看着谢烽,有人走上前去:“谢先生,我们不追吗?”

    “谢先生,这——”

    谢烽一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慢慢的看了我一眼,道:“我们只是来保护颜小姐的,既然颜小姐安然无恙,这些人走了就走了。”

    这个命令,当然是裴元修给他下达的。

    只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却分明闪过了一道寒光,看向洞开的城门外那漆黑的夜色,好像也要化作一支箭,去狙击刚刚撤离的人。

    但很快,他就收回了自己那锋芒毕露的眼神,就像是把剑收回到剑鞘里一般,慢慢的走到我面前来:“让颜小姐你受惊了。”

    我咬着牙笑了一下:“有谢先生在,惊不到我。”

    他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我说道:“裴元修为什么会派你到这里来?”

    他看了我一眼,倒是坦然道:“公子之前的确一直在担心颜小姐的安危,让在下四处寻找,不过今晚,公子一看到那封信,就知道颜小姐一定已经想办法收服了这些暴民,你没有危险;相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你授意的。”

    “……”

    “而颜小姐的目的,无非就是——出城。”

    他看了洞开的城门一眼,道:“这些人的生死,不足为虑,公子也再三交代,只要颜小姐肯出面,安然无恙,一切都可以不计较。”

    “……”

    “现在,既然事毕,就请颜小姐随我回去了吧。”

    我一直沉着脸没说话,对于一封信就让裴元修看透了这一切的事,我不算太沮丧,这个人当然没那么好糊弄,这件事最终摆到台面上来说,不过就是我用肚子里的孩子辖制他,而他肯“受辖制”,让小钟他们离开,已经是今晚最大的幸事了。

    只是——

    我抬头看着谢烽,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却照不亮他眼中的深黑,仿佛还透过层层的夜幕,看向闻凤析他们消失的地方。

    闻凤析的出现,恐怕要让他想很多了。

    不过,他并不追问我,好像这件事跟我无关似得,当注意到我的视线时,他只淡淡的侧过身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却见我站在那里不动,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颜小姐?”

    我抬头看着他,问道:“你们,找到那些药材了吗?”

    这一下,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点,道:“公子已经派人出去,应该是——”

    “我希望你们已经知道了。”

    “什么意思?”

    他诧异的看着我苍白的脸,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颜小姐。”

    我的脚下一软,几乎就要倒下,谢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我:“颜小姐!”

    |

    谢烽将我送回到淮安府衙的时候,这里灯火通明,将周遭都照成了白昼。

    也照亮了福衙门口的一滩血。

    我原本还算镇定,但一看到那一滩血,心就乱了起来,下意识的抬头向四周看去,正好就看见陈大哥被那些侍卫用刀架住脖子,绑在一边,他一看到我,也惊了一下,朝我这边走了一步,但立刻就被两边的侍卫押住了。

    他没事。

    他没事就好。

    我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不免的有些疑惑。

    这一滩血是谁的?难道又有人在府衙门口被杀吗?

    我的心神一乱,呼吸也乱了,连同着原本就有些隐痛的肚子越发的不安稳起来,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里面疾步走了出来,几乎是冲到了我的面前。

    “轻盈!”

    一抬头,就对上了裴元修焦急的眼神。

    他低头看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在确定我有没有受伤,但看他的脸色,似乎比我还要更苍白一些。一确定我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就先松了一口气,但还是问道:“你怎么样了?”

    谢烽将我交到了他的手上,沉声说道:“公子,颜小姐好像有点不舒服。”

    “什么?!”

    他的脸色一沉,直接抱起了我。

    “你怎么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从府衙内紧接着走出来的周成荫,周夫人和那些侍从丫鬟,当然,还有韩若诗,她被人扶着,慢慢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平时这个时候,她都是紧跟在裴元修的身后的,但今天她却出来得最晚。

    一看到我,她的目光都闪烁了一下。

    裴元修根本顾不上周围的人,只低头看着我:“你到底如何?快说!”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肚子,难受。”

    他二话不说,立刻抱着我转身朝里面走去,周成荫他们刚刚才走过来,就立刻又跟着他往里走,周夫人还急忙吩咐两边:“赶紧让人,叫大夫,熬药!”

    那些侍从丫鬟们都立刻去忙了。

    而我看了一下门口,陈大哥被那些人押了下去。

    我原本想着如果自己能够昏过去,或者更难受一点,就能避过这些人的询问,甚至说是盘问,可偏偏,肚子的隐痛一阵一阵的袭来,我却反而更加的清醒了,也就要更加清醒的来承受这些难过。

    他一直守在我的身边,除了大夫给我诊脉,其他时候,他都一直抓着我的手。

    “她现在如何?”

    那大夫早已经因为我的事而获罪,这个时候更是小心谨慎,诊脉都诊了将近一刻钟,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夫人这是受了惊吓,最重要是受了寒。”

    “受寒?”

    “是,还有过于劳累所致,”他说着,又哆哆嗦嗦的补了一句:“孕妇,最不宜的就是受惊吓,受寒,还有受累。”

    也就是我,我把最不该承受的都受了。

    裴元修不由的咬紧了牙。

    旁边的周成荫立刻说道:“都怪那些该死的刁民!公子,在下现在就去把那个人碎尸万段!”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去,我急忙道:“等一下!”

    他立刻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颜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裴元修也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我,我咬了咬牙,说道:“他们其实并没有为难我,只是想要利用我,救他们自己的亲人而已。既然现在事已至此,杀他也没有用,只怕还会——”

    我说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周成荫顿时一愣,而一旁的周夫人立刻点头道:“是啊是啊,怀了孩子就是要将息的,夫君啊,不要再杀人了,这是会冲的!”

    周成荫原本还想呵斥自己的夫人乱说话,但低头看见裴元修一直沉默着,不置可否的样子,他便也慢慢的闭上了嘴,没有轻易的再说什么。

    这个时候,裴元修抬头看着我:“你——”

    我不等他的话说完,便先说道:“让大夫先给我开药吃吧。”

    “……”

    “这两天被那些人劫了去,其实他们并没有伤害我,知道我是孕妇过后,还特地去城里找可以安胎的药给我。”

    “……!”

    我听见了有人的呼吸猛地一沉。

    而我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继续低声说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城里找了那么久,连一味药材都找不到,我没有办法,只能一直这样扛着。”

    “……”

    我一边说,一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只是,越扛越觉得难受,我担心这个孩子不保,所以才会答应帮他们,写信给你,让你放了他们的家眷。”

    “……”

    我说着,抬头看向他:“药呢?”

    这句话一出口,我觉得整个房间好像都空了一下,有一股寒冷彻骨的风,一下子吹了进来。

第1734章 难道,死无对证?

    我说着,抬头看向他:“药呢?”

    这句话一出口,我觉得整个房间好像都空了一下,有一股寒冷彻骨的风,一下子吹了进来。

    房间里的人,一个个神情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我却像是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看不懂似得,仍旧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望着裴元修,问道:“药呢?你们应该是有药的吧?”

    他的喉咙稍微哽了一下,道:“当然。”

    我做状松了口气,道:“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连你们这里都没有药呢。”

    那周夫人原本还在交代下面的小丫头好好服侍,一听到我这话,立刻转过头来对我说道:“颜小姐这话还说对了,我们之前还真的——”

    “咳!”

    周成荫用力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夫人的话,低声道:“颜小姐累了,你不要再这么多话,让人不的安静!”

    周夫人被他说得愣了一下,眨眨眼睛看着他,又看向我。

    我也眨了眨眼睛,仿佛是琢磨出了什么来,抬头看向裴元修:“怎么回事呢?”

    “……”

    “这里,之前可是官府,难道连这里都没有药?”

    “……”

    “你们也找不到?”

    “……”

    “我还就觉得奇怪,那些人劫了我去,就是因为我肚子里有孩子,可以利用孩子来挟制你们,所以他们比我自己还关心这个胎儿的安全,结果他们在淮安城里找了那么久,连一点安胎的药都找不回来。”

    “……”

    “整个淮安城,突然之间连一味药都没有了。又没有什么天灾,怎么会连一点安胎的药都找不到呢?”

    “……”

    “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一回,我已经把问题摆到明面上了——没有天灾,那么就是人祸。

    既然是人祸,那到底是谁制造的这个人祸!

    不管他们一开始想要如何的隐瞒遮掩,但现在我已经开了口,而且事关腹中的孩子,他们就不能不给我一个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没有任何人敢轻易的开口说出。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中,好像每个人的身上都被捂上了一层厚厚的,看不见的东西,让大家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而裴元修就站在一旁,一只手扶着床沿看着我。

    这个时候,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走到床边的时候,裴元修伸手接过来,道:“我来。”

    “是,公子。”

    那小丫鬟退了下去,而裴元修端着碗,一只手拿着勺子舀起一点来,轻轻的送到我的嘴边:“来,先喝一点药。”

    我低头看了一眼,道:“太烫了,等凉一下再喝。”

    一边说,我一边用手轻轻的推开了勺子,然后抬头看着他,我的目光原本懵懂茫然,但这个时候慢慢的变得清明了起来,看向裴元修的时候眼睛连眨也不眨,很认真的说道:“到底为什么,一点药都找不到。”

    “……你先喝点药再说。”

    “我要先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我严肃的看着他,道:“毕竟,如果事关我的孩子,我不能马虎。这个孩子不仅是一条命,他随时可能连着我一尸两命,而你比谁都清楚,他更连着一城的人的性命,我能放任,有人要加害我的孩子吗?”

    “……!”

    我推开勺子的手虽然有点发软,却很用力,我的目光虽然平和,却很固执,他大概也感觉到,知道今天不回答这个问题,我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便叹了口气,将勺子放回到碗里,说道:“有人,把淮安城里所有商铺流通的药材,全都收集了起来。”

    我一惊:“所有的药材?”

    “所有……安胎的药材。”

    “安胎的药材?”

    我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想要害得这淮安城里的孕妇都不得安宁不成?”

    “……”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被那些人劫走的当天晚上。”

    “什么?!”

    我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周成荫,然后对周夫人说道:“周夫人,之前你说的,我的胎儿变得不稳了,是因为被杀人的事给冲了,看来不太对啊,这不是天灾,是人祸啊。”

    “……”

    “这分明就是有人要对我,对我的孩子下手!”

    周夫人眨了眨眼睛,又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没说话。

    周成荫当然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们听的,便上前一步,说道:“颜小姐不要急,这件事我们正在查。”

    “查?怎么查?”

    “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些人对方药材的地方,把药材给找回来了,也抓了那些人回来。”

    “哦……”

    我立刻松了口气,但一颗心还没放回肚子里,就听见周成荫道:“只是——”

    我眉头一皱:“只是什么?”

    “只是,被抓回来的那些人,在刚刚到府衙门口的时候,被人杀了。”

    “什么?!”

    我大惊失色,转头看向裴元修,他的眉心也拧了起来,见我诧异的看着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不过,相对于我的疑惑和周成荫的愤愤,他的眼神中,好像更多了一层忧虑。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些人被抓回来,居然在府衙门口被杀了!难怪刚刚我在大门口看见地上那么一大滩血,还担心是他们要杀了陈大哥泄愤,原来竟然是——

    周夫人双手合十,轻轻的念道:“阿弥陀佛,真是吓死人了。”

    我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抬头看着他们:“什么人,竟然能在府衙的门口杀人?”

    “……”

    “这也太——”

    我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看到周成荫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他虽然不是明面上受封的淮安府尹,但实际上就是这里的地头蛇,更何况现在已经占领了淮安府衙,居然能让人在他的大门口杀人。

    难怪刚刚说起这件事,他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气氛也很怪异。

    我的脸色其实比他更难看。

    我没有想到,之前一直叮嘱那些人,不要把人全杀光了,却没想到——

    这样一来,难道就要死无对证了?

第1735章 他掀不起什么大浪!

    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的抚上了我的肩膀,转头一看,是裴元修坐在床边,看着我说道:“你先不要急,这件事我派人去追查了,无论如何——”他稍微顿了一下:“我会弄清楚的。”

    “……”

    “先喝点药吧,已经凉了。”

    说着,舀起一勺药汁来还轻轻的吹了一下,才送到我的嘴边。

    我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感觉到他的眼神也非常的沉重复杂,勺子碰到了唇瓣,汤药已经凉了,我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嘴。

    屋子里其他的人都松了口气似得。

    我慢慢的将汤药喝完了,那大夫又上前来给我把脉,目前似乎还看不出什么不妥,只让我一定要歇着,要暖着,否则哪怕不是小产,将来对孩子也是非常不利的。周成荫他们就立刻吩咐下去,又加了一盆炭火到我的房间里来。

    裴元修起身将碗递给了后面的丫鬟,周夫人立刻过来问候我,询问大夫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这个时候,谢烽走到裴元修的身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裴元修看了他一眼,然后两个人转身往外间走去。

    周成荫也跟了上去。

    我坐在床头,周夫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我一边应着,一边不动声色的用眼角看着微微晃动的珠帘外面,那几个人的身影,听着他们的声音。

    裴元修道:“什么事一定要现在说?”

    谢烽道:“我在城门,见到了闻凤析。”

    “什么?!”

    裴元修眉头一拧,有些愕然的道:“你是说——”

    “闻凤析出面,把那些暴民救出了淮安。”

    “他居然出现了。”

    “是啊,在下也没想到。之前我们一路都在追踪他,和他的那支队伍,但一点踪迹都没有,还以为他们就这样消失了。原来,他离开扬州之后,根本没有往北上。”

    “……”

    “如果在下猜得没错,他在离开扬州之后,应该是躲在那附近,等我们也离开之后,他就一直跟着我们。”

    “……”

    “所以,不管我们的先锋队伍怎么查,都查不到他们的行踪。”

    裴元修的眸子一沉,暗暗道:“灯下黑。”

    谢烽道:“是。”

    我的心跳也微微的揪紧了,这时,手上感觉到一暖,抬头一看,是周夫人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暖炉,里面已经扔了两片梅花香饼,现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暖香,送到我手上来:“颜小姐,大夫叮嘱了,你可千万别再着凉了。”

    “哦?哦……”

    我急忙点点头,又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个时候,周成荫很紧张的说道:“就是扬州的那个守将?在下也听说了他的事,现在他出现在淮安城,还跟那些暴民联手,是不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有勾结啊?”

    这话一出,裴元修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但谢烽却摇了摇头。

    “你占领淮安的时候,他还没离开扬州,况且这么长的时间,淮安城的城门都是封闭的,消息不可能传得出去,”他一边说,一边似乎也用眼角看了我这一边一眼,然后继续说道:“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在跟着我们;他之所以会出手——”

    裴元修道:“如何?”

    谢烽的声音微微发沉:“我担心,他一直在窥伺着淮安城。”

    “什么?!”

    这一下,周成荫大吃一惊:“他在窥伺淮安城?”

    “没错。”

    谢烽说道:“扬州、淮安,是江浙行省在长江以北的两大重镇,他丢了扬州,未必就肯甘心,如果能拿下淮安,事态对他来说就不是完全的失控。”

    “拿下淮安?”周成荫原本惊讶不已,但这个时候反倒被激怒了似得,冷笑了一声:“哼,就凭他?扬州都丢了,还敢来淮安送死?他要是想来,就让他尽管来!”

    谢烽皱着眉头道:“此人——不可小觑。”

    周成荫还想要说什么,但想了想,谢烽到底也是贴身跟着裴元修从金陵过来的人,也不好两个人直接就斗起来,于是咽下了嘴里的话,转头看向裴元修。

    裴元修的眉心都出现了几道褶皱:“你说,他想要拿下淮安府?”

    “在下是这么猜测的。”

    这一回,裴元修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背着手站在那里陷入了沉思,正好这个时候,周夫人又问我是怎么被救回来的,有没有受伤,我也不好不答,只勉强的说道:“我没受什么皮外伤。”

    “可我听着城门那边,闹得很凶。你看看你袖子上,还沾着血呢。”

    “哦,这大概是他们打斗的时候溅到我身上的。”

    “阿弥陀佛,颜小姐怀了身孕,可不能再沾那些血腥了。”

    “当然。”

    “哎,他们抓着的那个人,也不知道会如何处置。如果要杀了他的话——”

    我的心一紧——对了,陈大哥!

    虽然刚刚从外面进来,看到他还是安然无恙,但毕竟是个俘虏,周成荫又最恨这些暴民,很难说接下来他们会对陈大哥做什么。

    我心里暗暗的盘算着。

    眼看着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周夫人又说道:“现在最怕的就是你这脉象险得很,万不要再有什么打打杀杀的事冲了你了。”

    就在她的话刚说完时,外面的裴元修突然说道:“现在淮安的兵力如何?”

    我立刻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周成荫立刻说道:“管叫他有来无回!”

    谢烽的面色沉重,显然对周成荫这种太过自信的态度不太赞同,转头看向裴元修:“我觉得这件事不能轻视。”

    裴元修也是神色凝重。

    半晌,他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谢烽道:“如果他是在觊觎淮安,那我们至少要保证淮安不会落到他的手里才行。”

    这一回,他似乎终于把周成荫给惹祸了,周成荫冷哼了一声,说道:“谢先生这话,在下不是很明白。淮安当初还在朝廷的手里,可是被在下硬生生的拿下来了。现在他一个败军之将,不过带着一点残余势力跟到了这里,难不成还要为他再动咱们的筋骨吗?”

    谢烽转头看着他,说道:“并不是要为他动筋骨,但这人——我担心,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心腹大患?谢先生这话,怕是有点危言耸听了吧?”

    “……”

    “在下对淮安的掌控,难道会让谢先生感觉到不安吗?”

    谢烽沉默了一下,说道:“在下并没有要怀疑你的意思,只是闻凤析突然在淮安出现,这件事本就不寻常。而淮安,刚刚在下已经说了,和扬州一样,是江浙行省在长江以北的两大重镇,绝对不能——”

    “淮安在我的手上,丢不了!”

    周成荫这句话,已经是非常的不耐烦了。

    谢烽的眉头也拧紧了——他是一个非常沉稳的人,我几乎很少看到他情绪外露的时候,此刻也仍旧如此,并没有要跟这个周成荫着急,但事态,显然让他不能不急。

    我回想起刚刚在城门口时,他看到闻凤析离开的时候,那眼神。

    大概在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在怀疑了,只是顾忌着我在场,他没有轻举妄动,但这件事现在成了一根刺,一直扎在他的心里。

    这时,他转头看向裴元修:“公子。”

    裴元修在一旁,也一直沉默着,这个时候才抬起头来看向他。

    谢烽道:“公子怎么看?”

    裴元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同意你说的,闻凤析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淮安,他既然跟着我们到了这里,必然是有所图谋的。”

    谢烽点了点头,而周成荫就要急了:“公子——”

    “不过,”裴元修又慢慢的说道:“不管他做什么,都不能动我们的筋骨,这一点,我认为你说得对。”

    周成荫一听,脸上又浮起了一点笑容。

    谢烽的眉头一蹙。

    裴元修道:“我们北上的日子是有定期的,如果在此处耽搁太久,误了跟胜京约定的日子,那大事就耽误了。”

    谢烽没有立刻说话。

    显然,他也认同裴元修对大局的把控,只是:“可闻凤析如果真的要——”

    裴元修道:“你刚刚说,淮安和扬州一样,是江浙行省在长江以北的两大重镇。”

    “没错。”

    “扬州,还在我们的手上。”

    “……”

    “他如果要对淮安有什么举动,在前,有周家的人抵着,在后,扬州随时可以出兵制衡。”

    “……”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真的占了淮安……”

    “……”

    “淮安也和之前的扬州一样,是个孤城。”

    “……”

    “他掀不起什么大浪。”

    经他这么一说,谢烽似乎也无话可说,从目前的大局来说,即使闻凤析真的要动淮安,以他的兵力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现在整个大局对他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他动,也就相对的招来了这些人的讨伐。

    谢烽终于说道:“好吧。”

    周成荫用鼻子出了一口气。

    眼看着这件事就这么商讨定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是两个侍从走了过来,一看到他们三个站在那里,立刻俯身行礼。

    周成荫一看到他们,立刻道:“不是让你们去追踪在府衙门口杀人的人吗?你们找到了没有?”

第1736章 尸体上的令牌

    那几个人立刻跪下道:“属下有罪。”

    周成荫的眉头一拧:“嗯?”

    “那些人神出鬼没,逃走的速度非常快,而且是一直在淮安城里跟属下等兜圈子。我们跟了他们大半个时辰,但还是——”

    另一个人已经俯首道:“属下无能!”

    周成荫的脸色铁青,狠狠的瞪着他们。

    原本这件事出在府衙门口,就已经让他大丢颜面,尤其刚刚他还在裴元修和谢烽的面前夸口说要让闻凤析的人有来无回,但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在打自己的嘴,他指着那两个侍卫怒道:“没用的东西,来人,给我把他们——”

    他的话没说完,其中一个侍卫抬起头道:“不过,我们发现了一件事。”

    “嗯?”

    周成荫立刻停了下来,看着他们:“什么事?”

    那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一个人小心的说道:“那些人最后消失的地方……就在府衙后门。”

    “什么?!”

    周成荫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裴元修也皱起了眉头,上前一步:“你是说——”

    那侍卫急忙说道:“属下等没有看错,那些人,应该是消失在了府衙的附近,很有可能就是——”

    说到这里,他也不敢往下说了。

    在府衙门口杀人的人带着他们在淮安城里兜了几个大圈子,最后还是消失在了府衙的后门,谁都能想到这其中的问题。

    杀人的,就是住在这淮安府里的人!

    难怪这两个人追不上凶手,却还大摇大摆的到这里来述职,因为这件事显然已经牵涉到了一些他们不能碰的人,所以才来把问题抛给周成荫。

    周成荫这一回大概也是有些懵了,眨了眨眼睛,慢慢的看向了屋子里的人。

    住在淮安府的人,当然不止这些,但有能力的,大概也就是这间屋子里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气氛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闷里,外面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娇小的身躯走进来的时候仿佛也把外面的寒意给带了进来,让大家都微微的震了一下。

    是花竹,她一迈进大门,就立刻对裴元修和谢烽俯首行礼:“公子,师傅。”

    谢烽一看到她,道:“你怎么来了?”

    花竹道:“徒儿没有保护好颜小姐,那些凶手在府衙门口杀人,徒儿也没能及时赶到,徒儿无能。”

    谢烽冷冷道:“这些事,为师自会与你算清楚。”

    花竹道:“徒儿想要将功折罪,所以刚刚,徒儿去检查在府衙门口被杀的那几个人的尸体了。”

    谢烽的眉头一皱。

    如果没有发现什么,花竹当然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进来禀报的。

    他立刻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花竹道:“那几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选料和材质都是一模一样的,连所用的凶器都是统一的。”

    谢烽道:“哦,那看来应该不是淮安城的那些暴民。”

    周成荫听了,也点了点头。

    那些暴民早已经食不果腹,衣不覆体,我跟在陈大哥他们身边这两天,看到他们穿的衣裳都没有一件齐整的,有的衣衫褴褛跟乞丐一般,这都不用说了,尤其是跟着小钟他们去南城门的时候,看到他们手中的武器甚至还有斧头和木棍,哪里来一样的凶器?

    花竹说道:“所以徒儿猜测,他们应该是统一属于一个势力。”

    “这,有可能。”

    “然后,徒儿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上,找到了这个。”

    她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双手奉到了谢烽的面前。

    谢烽接过来一看,眉头就皱了一下,周成荫也走过去:“是什么?”

    我坐在床头,只远远的看了一下,他手中的那块青灰色的板子,像是一个令牌之类的东西。

    令牌!?

    我的心猛地一动。

    这时,裴元修也走了过去,谢烽看了两眼,分辨不清,便将那令牌递到了他的手里。

    而裴元修一看清手中的那块牌子,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是在看着他的,一见到他变了脸色,就立刻明白不对,谢烽忙问道:“公子,这块令牌怎么了?”

    裴元修的手指一用力,将那块令牌牢牢的抓在了手里。

    他开口,声音低沉的道:“你们都先出去。”

    “……”

    周围的人惊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几个侍从先退了出去,谢烽和周成荫面面相觑,但两个人显然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谢烽也立刻带着花竹退出了门外,而周成荫对着这里面还在陪着我的周夫人一招手:“快!”

    “哦,哦。”

    周夫人忙不迭的点头,连跟我道别都来不及,就慌慌忙忙的掀帘子走了出去,大概是走得太急的关系,都没有人顾得上关门。

    深夜风急,一阵又一阵寒冷的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吹得门不断的撞击着两边的墙壁,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屋子里,除了我和裴元修,还剩下一个人。

    就是从一开始就一直沉默着没有开过口,甚至没有人注意过她的存在的韩若诗,但在刚刚,从花竹拿出那块令牌的一瞬间,我就立刻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站在角落里,脸色一下子变得和身后的墙壁一样苍白。

    好像,都失去了温度。

    裴元修捏着那块令牌,因为太用力的关系,指关节都被挣白了。

    他慢慢的抬起头来,并没有立刻看向那仿佛已经失去了反应的韩若诗,而是对着我说道:“轻盈,你喝了药就先休息一下。我有点事要和——”

    他的话没说完,我淡淡的打断了他:“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清楚不好吗?”

    “……”

    “还是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我的?”

    “……”

    “搜罗药材的人针对的就是我,这个令牌是怎么回事,难道不应该让我知道吗?”

    “……”

    “还是说——”

    我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清冷而锋利:“你之前对我说,如果这个孩子保不住,要扬州一城的人来陪葬;但如果有人要加害我,加害我腹中的孩子,这件事就可以不算数,是吗?”

第1737章 现在,你解释吧!

    我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清冷而锋利:“你之前对我说,如果这个孩子保不住,要扬州一城的人来陪葬;但如果有人要加害我,加害我腹中的孩子,这件事就可以不算数,是吗?”

    “……”

    “若是这样的话,你早说啊,”我忽的一笑:“那不是就省事了吗?”

    “轻盈!”

    他提高声音叫了我的名字。

    这一阵子,我算是给他收拾了个够,他只要脸色一沉,口气一重,我就担心会有人当着我的面被拖出去杀死,扬州一城的人的性命更是让我寝食难安,但现在,却像是难得有我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甚至连他这样叫我的名字,我都没有可担心的。

    反倒是他,在我笑盈盈的注视下,眼中透出了几分痛苦。

    他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我只想要知道,谁要害我,谁要害我腹中的孩子。”

    “……”

    我的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手中的那块牌子:“你若不告诉我,若要包庇这个人,也无所谓,只不过,就不要用别人的性命再来威胁我,更不要用扬州一城的人的性命来威胁我,毕竟——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我哪知道会不会突然有一天,不是找不到药,而是找来的药不对了,那我的孩子,不是死得很冤枉?”

    “……”

    “扬州的人,岂不更冤枉?”

    “……”

    “要是我一个不留神,连带着一尸两命,那我到了阴曹地府,该告谁,该恨谁啊?”

    “你别说了!”

    他被我这些话说得眼角都微微的发红,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一幕的发生,那只手用力的捏成了拳头。

    而我看了他一眼,也很“听话”的闭上了嘴,慢慢的靠坐回床头,微微的阖上了眼睛。

    屋子里立刻陷入了一种近乎让人窒息的沉默。

    他虽然没有开口,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沉重,仿佛背负着千斤的重担,压抑得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沉重了起来,过了很久,他终于抬起头来,但没有向着我,而是转头对着一直脸色苍白站在角落里的韩若诗,犹豫了很久,终于慢慢的抬起手来,将手中的牌子展给韩若诗看。

    我也看到,那是一块形状有点奇怪的铁牌,上面一个大大的“令”字。

    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甚至也没有任何关于身份,详细命令的记录,如果是落在其他的人手上,最多也就知道这是一面令牌,但出自何方,有何渊源,只怕就难以查明了。

    可是裴元修却将这块令牌正对着韩若诗,一字一字的道:“这,是你的令牌吗?”

    韩若诗的脸色苍白得,好像整个人都被冻成了冰。

    裴元修继续说道:“你在金陵有自己的势力,我知道。”

    “……”

    “那些人一直跟着你,我也知道。”

    “……”

    “这,是不是你号令他们的令牌。”

    “……”

    “若诗,你说话。”

    韩若诗微微的战栗了起来,虽然她完全不必担心这个男人会翻脸杀了她,但此刻她还是能感觉到那股让人战栗的气息,几乎要刺穿她单薄的身体,让她整个人都要灵魂出窍了一般。

    当她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在不停的发抖:“元修,我——”

    “你不用解释,先回答我的问题。”

    “……”

    “是与不是。”

    “……”

    “若诗,你回答我。”

    “……”

    这一回,韩若诗大概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躲得过去,终于像是认命般的说道:“是!”

    裴元修抽了一口气。

    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从滚烫变成冰冷,只用了一瞬间,而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如刀,用力的看着韩若诗,那目光几乎都要刺穿人的身体,韩若诗也不知是恐惧还是绝望,这个时候连退了两步,后背都撞上了冰冷的墙面,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这一撞也像是将她撞醒了似得,她稍微恢复了一点冷静,急忙说道:“元修,你听我解释!”

    “好,你解释。”

    他沉声说道:“你最好,能给我解释得通。”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慢慢的垂下来,手指一松,那块沉重的铁牌跌落到地上,哐啷一声,在地上微微的晃动着。

    我低头一看,那块铁牌竟然被他硬生生的捏弯了!

    韩若诗也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吓得睁大眼睛,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而裴元修上前一步逼近到她的面前,说道:“你最好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你要杀自己的人。”

    “……”

    “你也最好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所有安胎的药都被你的人收走了。”

    “……”

    “你应该记得,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的底线是什么。”

    “……”

    “碰她,就是动我!”

    “……”

    “现在,你解释吧。”

    他每说一句话,韩若诗的身体就抽搐一下,而我靠坐在床上,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也更用力一下,此刻,只觉得手腕都要被自己捏碎了一般,看见韩若诗背靠在墙上,一脸惨白,好像一个无助的人已经要被命运逼上了绝境。

    突然,她人一软,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裴元修皱紧了眉头,一看见她背靠着墙壁滑到下去,还是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她。

    韩若诗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软软的跌进了他的怀里。

    裴元修顿时也有些无措,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脸,又晃了一下她的肩膀:“若诗?若诗,你醒醒。”

    眼看着韩若诗想一个无辜的残破的娃娃一样被他抱在怀里,软绵绵的模样,好像再碰一下都会粉碎似得,我慢慢的撑着身子下了床,裴元修一听见我这边的声音,急忙回头道:“轻盈,你不要动。”

    我却没听他的话,慢慢的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那张苍白的脸,然后笑了一下。

    “这可有趣了。”

    “……”

    “我一个孕妇,被人弄来弄去的,几天没喝一口药都没有昏倒,怎么她倒比我昏得更快?”

    听见我这么说,裴元修的脸色也沉了一下,低头看了她一眼,而我蹲下身去,直接伸手掐了一下韩若诗的人中。

    没反应。

    我又掐住了她的鱼腰穴。

第1738章 这,这是——喜事啊!

    人人都知道在任昏厥的时候按压人中,可如果掐人中不管用,很多人基本上就无计可施,但其实如果用力的掐鱼腰穴附近,尤其是靠近鼻骨的地方,会给人带来剧痛,不仅是昏厥过去的人会很容易醒来,哪怕——装昏的人,也根本承受不住那种剧痛,会立刻醒来。

    我这一下下手,就没有留情了。

    裴元修看见我掐着她两边眉骨下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抬头看着我。

    但掐了一会儿之后,韩若诗仍旧毫无反应。

    我的眉毛渐渐的拧了起来。

    还不醒?

    这种剧痛,一般来说清醒的时候是很难有人可以承受得住的,如果刚刚她是想要通过装昏来逃避罪责,那这两下也够她受的了。

    但我没想到,她竟然没醒。

    难道,她是真的昏过去了?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昏厥……

    我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并没有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而是去探了一下她的鼻息——虽然微弱,总算还均匀,也没有要断气的样子。

    只是,可能事情真的不像我想的那样。

    我抬起头来看了裴元修一眼,道:“可能,要找大夫过来看看。”

    他的脸色一沉,立刻对我说道:“你先回床上去躺着,不要累着了。”

    我站起身来,觉得脑子微微的有些发沉,便很听话的走回到床边坐下,但并没有躺下去,下一刻,他已经抬起头来,对着外面道:“来人,快来人!”

    虽然周成荫他们不至于听墙根,但之前那块令牌出现,加上裴元修让他们立刻出去而只留下我和韩若诗在这里,他们肯定都意识到有一些事发生,于是都在不远处守着,这个时候裴元修一开口,立刻就推门进来了。

    周成荫第一个走进来,一看见韩若诗昏倒在裴元修怀里,顿时惊了一下:“这是——”

    裴元修道:“叫大夫来!”

    大夫当然也没有走远,很快就被叫进来了。

    床是我在坐着,自然不会让给别人,裴元修将那个昏迷不醒的女人抱到了一旁的卧榻上,她软绵绵的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那感觉的确让人非常的不好,周夫人进来一看,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裴元修没有回答任何人,只对着那个大夫道:“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那大夫忙拎着药箱过来给韩若诗诊脉。

    屋子里原本有些吵吵嚷嚷的,这个时候即使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的呼吸沉重而急促,给人的感觉也非常的嘈杂,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将卧榻团团围住,只在人和人之间的间隙里看到韩若诗苍白消瘦的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那大夫终于将手从她的手腕上收了回来。

    裴元修道:“怎么回事?”

    那大夫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才轻轻的说道:“这位夫人……这位夫人可能——可能是有身孕了。”

    “……!”

    裴元修的呼吸都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那大夫自己也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夫人的脉象流利圆滑,按之如滚珠,感觉应该是,应该是喜脉。”

    “应该是?”

    “呃,不过因为夫人的脉象太弱,时有时无,小人若是没有误诊,夫人应该是有喜了,但时间也不太长,最多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所以不是很容易断症。”

    “……”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微微的挑了一下眉毛。

    韩若诗竟然怀孕了?

    之前她经常和裴元修说起的,都是自己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显然是甚为遗憾,加上她一直是有做皇后的野心,如果膝下无子,那这个梦想怕是就渺茫得很。我一直只顾着扬州和金陵之间的事,很少去注意她,却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诊出了她的喜脉。

    她怀孕了。

    怀了裴元修的孩子。

    这,对她将来的皇后之路,只怕是个不小的助力。

    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她那个还留在金陵的妹妹——韩子桐,我原本是将很大一部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毕竟她的品性和韩若诗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可现在看来,怕是难以如愿了。

    我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

    这短短的一刻,我的心里百转千回,想起了太多的事,太多的人,但相反,处在这件事最中心的裴元修却反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有些僵硬的站在那儿,眼神复杂的看着卧榻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女人。

    周围的人听见说她怀孕了,都很吃惊,诧异有之,惊喜有之,但所有的人一看到裴元修这个态度,又都安静了下来。

    原本这种情况,周围的人应该立刻上前祝贺才是,但此刻这个状况,大家也都感觉到和平时一个妇人诊断出喜脉的情况不太一样,尤其裴元修的面色更让人不知到底是喜是悲。

    一时间,好像大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那位周夫人试探的说道:“这,这是——喜事啊。”

    喜事两个字,让周围的人又仿佛醒悟过来一般。

    周成荫似乎是下意识的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裴元修和韩若诗,急忙说道:“是啊,这是喜事啊,恭喜公子了。”

    “……”

    裴元修还是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复杂,让人觉得喜事似乎也不是那么喜。

    但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慢慢的直起身来,点了一下头。

    然后问那个大夫:“那她现在是——”

    那大夫说道:“夫人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加上旧患未愈,所以才会气血上涌,昏厥过去。公子不必担心,小人身上有药,再施一针即可。”

    说完,他急忙打开了自己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了一包银针来。

    大家立刻又安静了下来,只见那大夫对着韩若诗头上的几处穴扎了针,立刻,就看见韩若诗唇瓣轻启,吐了一口气,周围的人也立刻跟着松了口气,然后大夫拿出了一只小药瓶,打开瓶塞放到韩若诗的鼻子下面轻轻的晃了晃。

    就看见她的睫毛微微的颤抖着,过了一会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一下,周围的人又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韩若诗人还有些懵懂,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那个大夫将几根银针从她的头上拔出来,她愣了一下,还有些不明所以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喃喃道:“我怎么了……?”

    手刚一碰到额头,就僵住了。

    她大概已经清醒过来,也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立刻就抬起头来看向裴元修,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这一刻又刷的一声变得苍白起来。

    而裴元修皱着眉头,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两个人甚至还来不及僵持,那个大夫就说道:“恭喜夫人,这是喜脉,夫人要好好的将息,万不要再出现刚刚情况了。”

    “……”

    这一瞬间,韩若诗的呼吸都窒住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得,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那个大夫:“你,你说什么?”

    大夫陪笑着道:“小人刚刚为夫人诊过脉了,夫人已经怀有身孕了。”

    “……”

    “恭喜夫人。”

    “……”

    这位大夫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几句话,倒是把刚刚原本又变得有些僵持的气氛松缓了下来,周围的人对视了一眼,也都立刻上前,对韩若诗拱手道贺。

    而韩若诗一动不动。

    她靠坐在卧榻上,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周围那些人说话她就像是听不到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发出了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啊?”

    然后,她抬起头来看向裴元修:“元修,我……”

    “……”

    “我,怀孕了?”

    “……”

    “我终于,终于怀孕了……”

    裴元修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但我毫不怀疑,这一刻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也有太多的情绪想要发泄出来。

    可最后,却只化成了嘴边一声轻轻的“嗯”。

    韩若诗丝毫没有感觉到他复杂的情绪,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狂喜当中,甚至眼泪都落了下来:“我真的怀孕了?我真的怀孕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看向裴元修:“太好了!”

    她的狂喜和裴元修的冷静成了一个最鲜明的反比,但周围的人还是立刻顺着她的话,周夫人说道:“是啊,真是太好了。”

    “我们淮安城是有福之地啊。”

    “恭喜夫人。”

    大家都吵吵嚷嚷的,可站在最中央的裴元修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动一下,好几次,我都看到他的肩膀微微抽动着,仿佛想要转身过来向着我这边,但几次却都没有,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的握紧了。

    这个时候,那个大夫已经开好了药方,说道:“夫人身上还有旧患未愈,刚刚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气血上涌所以昏厥了,接下来就要好好的将息。这是小人为夫人开的凝神安胎的药——”

    一听到“药”这个字,韩若诗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裴元修。

    而这个时候,裴元修终于动了一下,却是慢慢地转过身来,回头看向我。

第1739章 喝多了,会误事

    这个时候,裴元修终于动了一下,却是慢慢地转过身来,回头看向我。

    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许多的人,所以当他转身来看着我的时候,周围的人也都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我靠坐在床头,平静的面对着他们。

    自然,也看到了裴元修没什么温度的眼神,比起刚刚昏厥过去的韩若诗,他的样子看起来要更苍白一些,明明很高大的站在人群中央,但给人的感觉,却好像一瞬间就变得孤独了起来。

    像是一个有点无措的孩子。

    但,不论如何,这都是一桩喜事。

    我隔着微微晃动的珠帘,对着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恭喜”。

    恭喜,这两个字往往包含许多的意义,也能倾注许多的情绪,而这一刻,却没有什么能比这两个字更贴合我的心情。

    恭喜。

    你终于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恭喜。

    恭喜……

    你照顾了妙言那么多年,也曾经给过我太多的温柔呵护,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对孩子的渴求,只是当我怀上你的孩子的时候,我们之间已经不复当初,这个孩子到底能不能保得住,你大概从来就没有放心过,其实我更——

    但现在,总算好了,韩若诗有孕。

    不管我对你有多复杂的情感,对她有多憎恶,但这,终究是一件喜事。

    你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抬起头来,轻轻的对他又说了一句:“恭喜。”

    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愤,却因为我说出的这两个字,一下子变得凉飕飕了起来,门忽的一下被夜风吹开,冷风灌进到这个房间里,吹得周围的帷幔不断的飞扬,烛火摇曳,连大家原本的心情都被吹凉了。

    韩若诗也一下子醒悟了过来。

    怀孕归怀孕,可刚刚的事,她还没有解释清楚。

    她的脸色顿时又变得有些仓皇不定了起来,抬头看了一下裴元修,而这时,裴元修沉声道:“天色已经晚了。”

    这话,就是逐客令。

    周围的人原本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这个时候都动弹了一下,裴元修道:“劳烦你们去为若诗煎药,送到东厢去。”

    那大夫一听,立刻应声,然后收齐了自己的药箱,下去安排给韩若诗煎药,周成荫和他的夫人也奉承了两句之后,退了出去。很快,这一波人就跟潮水一般,涌来之后又退了出去,剩下这一室的紧张气氛。

    裴元修低头看了她一眼:“你现在,还难受吗?”

    韩若诗急忙道:“我,我不——我好多了。”

    “嗯。”

    他点了点头:“那你也回去休息吧。来人。”

    立刻,小莲带着另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裴元修说道:“扶夫人回去休息。”

    “……是。”

    这原本是一件喜事,小莲他们原本也是欢喜雀跃的,但现在看见裴元修这样冷静得几乎有点冷漠的反应,大家都变得惴惴不安了起来,甚至也不敢多说话,几个人扶着韩若诗便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韩若诗还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元修,我,其实我——”

    “你不用再解释了,”他头也不回,平静的说道:“我只要你明白一件事。”

    “……”

    “你,听清楚。”

    “……”

    “碰她,就是动我。”

    “……”韩若诗又颤抖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我,我明白。”

    “那就好。”

    “……”

    “你去休息吧。”

    她们也走了。

    风将整个屋子都吹凉了,我也忍不住伸手抓过床上的薄被盖在身上。原本以为赶走了所有人的裴元修会走回来,至少要跟我交代一下药的事情,或者说两句话,可他站在门口,背影僵硬得好像一尊冰雕一般。

    我隔着被风吹得晃动的珠帘看着他,感觉到他的身子也在微微的晃动着。

    过了一会儿,他也走了出去。

    |

    门被关上的时候,我还有些诧异,但回头一想,这一晚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连我都会觉得心乱,更不要说他,置身在所有风暴的中央了。

    此刻的他,大概心情也非常的复杂吧。

    我其实已经困倦得很了,他离开后不久,我甚至连蜡烛都没有吹,就这么睡着了。

    可是,大概根本没有睡一会儿,就突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梦中也没有让人惊怕的场面,却不知为什么,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窗户上映出的外面树木摇晃的影子,加上风声呼啸,给人的感觉好像天地都在震荡一般。

    我甚至怀疑,这个屋子可能随时都会倒塌。

    这种几乎荒谬的想法却偏偏在脑子里钻来钻去,我实在在床上躺不下去了,索性起身披上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仍是深夜。

    虽然淮安城里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一点人声,但州府内的屋檐下却挂着不少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难怪睡在床上的时候会有一种天摇地动的错觉。我抓紧了胸前的衣裳,刚刚往外走了两步,就看见前面不远的长廊,有两个人正坐在长椅上。

    是裴元修……

    和谢烽。

    我以为他们两是在这里商量什么事,急忙后退了一步退回到门口,却见裴元修的一只长手垂在椅子下面,而他的手上——

    拎着一只酒壶。

    谢烽的手里,也抓着一只酒壶。

    他们两竟然在,喝酒?

    我眨了眨眼,一下子觉得周围的风都没那么冷了,眼前这一幕也着实让我感觉到有点不可思议。

    男人,当然会喝酒,裴元修的酒量不差我也一直都知道,可我从来没有看到他拎着酒壶坐在长廊上喝酒的样子,总觉得他应该是风度翩翩的坐在桌边,指尖上捻着一只精致的杯子,杯子里应该是醇香淡雅的佳酿,然后小酌几杯。

    似乎,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甚至,连谢烽都皱了眉头,轻轻道:“公子,你为什么突然找我出来喝酒?”

    裴元修没有抬头,只说道:“我找不到别人。”

    “……”

    “你话不多,所以想和你一起喝点酒。”

    “……”

    这番话,倒像是让谢烽无话可说,他沉默了一下,拎起酒壶来对着嘴喝了一口。

    裴元修也在喝。

    冰冷的夜,冰冷的风,那样冰冷的酒灌下去,我即使是远远的看着,也觉得不太好受。

    但很快,他就喝空了一坛。

    而再看旁边,已经摆了两只空酒坛了。

    谢烽一看到他又拿起了一只酒坛打开泥封,轻轻的说道:“你这样喝,明天会头疼的。”

    裴元修淡淡的笑了一下:“做事,总是要付出代价。”

    “……”

    “喝酒若不头疼,那恐怕有些人,每天十二个时辰都不会想要离开这酒坛子。”

    “……”

    “人人,都想要喝醉的感觉。”

    谢烽不置可否,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可是,喝多了,会误事。”

    “……”

    这一回,他原本已经送到嘴边的酒坛子停了一下。

    酒水却没停下来,从他的脸上洒了下去,好像一片银光,连同着他眼角的一点光点,慢慢的倾斜了下去。

    半晌,他说道:“我当然知道。”

    “……”

    “喝多了,会误事。”

    “……”

    “所以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喝酒了。”

    谢烽的眉头又皱了一下。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裴元修已经不打算再说话,就这么大口大口的喝了一半坛酒,一直到他喝完,谢烽才轻轻的说道:“那明天——”

    裴元修低垂着眼睑:“我已经吩咐了下去,明天,我们离开淮安,继续北上。”

    “……!”

    谢烽的眉头一拧,下意识的说道:“可是,闻凤析他还一直在淮安附近,如果我们就这么走了,万一——”

    他果然还是在担心闻凤析,担心闻凤析觊觎淮安城的事。

    裴元修抬起一只手来,道:“你不用再说了。”

    “……”

    “淮安城丢不了,哪怕他真的一直在窥伺淮安城,哪怕淮安真的有危险……,也不能拖延我们的北上的行程。”

    “……”

    “我,付出了那么多,才走到了这一步。”

    “……”

    “谁也不能阻止我继续走下去。”

    “……”

    “谁,也不能。”

    谢烽看着他,一时间眼中神情复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我,我明白。”

    裴元修放下酒坛,抬头看着他。

    谢烽又重复了一句:“我明白。”

    “……”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而且是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才走到了这一步,当然不能回头,谁也不能阻止我们走下去。”

    他抬眼看着裴元修:“谁也不能。”

    裴元修淡淡的一笑。

    他和谢烽虽然坐在一起喝酒,就像是他们两现在一直都在同一条路上行走着,可是,却是各喝各的,甚至连互相敬对方一次都没有。

    虽然在同一条路上走着,但似乎,他们的目的,并不一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寒风凛冽的晚上,他们两会拎着酒坛这样喝酒,但显然这件事不会跟我有太大的关系,我又后退了一步,退回到房间里,刚准备关上门,就听见外面又传来了谢烽低沉的声音——

    “不过我想知道,等你得到了一切之后,你会如何对她?”

第1740章 有些话,我想要跟你说

    “不过我想知道,等你得到了一切之后,你会如何对她?”

    “得到一切之后?”

    裴元修的目光微微一闪,然后低下头去喝了一口酒,道:“只要,她在这个‘一切’里就够了,别的,我都不去想。”

    谢烽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说的这个‘她’,不是颜小姐。”

    “……”

    裴元修原本送到嘴边的酒坛又是一顿。

    我退回去的脚步,也是一顿。

    风,从空荡荡的长廊上吹了过去,屋檐下的灯笼不断的晃动着,将两边的影子也映得摇摇晃晃,越发给人一种山摇地动的错觉,我扶着门框,看见裴元修在顿了一下之后,什么都没有说,继续就着那只坛子喝酒。

    酒水从他的嘴里,脸上泼洒开来,也将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淹没。

    我慢慢的退了回去,关上门。

    外面狂风大作,但我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惊魂不定,而是坐回到床上,不一会儿,再次陷入了昏睡当中。

    第二天,是个很好的天气。

    大概是一夜的风把乌云都吹散了,一大早竟然有阳光从外面照进来。

    大概是昨晚睡得还算不错,加上小钟他们都平安的离开的淮安城,所以我的精神也还好,起床来自己梳洗好了之后,丫鬟们才送来了早饭。我坐下,看了看那丰盛的早餐,问道:“你们夫人呢?”

    其中一个年级较小的丫鬟立刻说道:“我们夫人在厢房那边陪着裴夫人用饭呢。”

    话刚说完,旁边一个年级大一点的立刻一拉她的衣袖:“瞎说什么?!”

    “啊?”

    那小丫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大丫鬟也不好明说,便瞪了她一眼,然后回头对我陪笑着道:“颜小姐要找我们夫人吗?因为今天你们要出发,所以夫人正在打理一些事情,颜小姐若有事,奴婢这就过去请我们夫人过来。”

    我笑了笑,这个丫鬟倒是很有眼色,她大概也顾忌着,韩若诗那边刚刚传出怀孕的消息,周夫人就立刻要过去陪着,难免冷落了我,担心我会生气,所以小心翼翼的,我自然也不为难她,微笑着她:“你们夫人倒是辛苦了。”

    “哪里。”

    “等到她不忙的时候跟她说一声,我有些话想要跟她说。”

    “哎。”

    虽说是要等到她不忙的时候,但这丫鬟还是立刻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周夫人就匆匆忙忙的过来了。

    一进门,见到我在喝粥,便笑道:“颜小姐今天胃口不错啊。”

    我笑道:“被抓走这两天,没吃过好东西。”

    她咳嗽了一声,忙说道:“既然已经平安回来了,那些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况且,颜小姐不是说,那些人也没有凶你吗?”

    “是啊,其实他们也没凶我。”

    我笑了笑,眼看着周夫人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道:“刚刚丫鬟来说,颜小姐找我话要说,不知道是什么?”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一直相信夫人说的话,我肚子里的孩子之前都没什么动静,但偏偏那天他们杀了人之后,就一直不太安分,我自己还被人劫走了,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周夫人紧张的看着我。

    我说道:“他们现在又抓了那位陈——就是劫走我的那个人。”

    周夫人点点头:“就是他,昨晚已经关到大牢里去了。颜小姐怎么,想要见他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见,倒是不必见了。不过我想要拜托夫人一件事。”

    “颜小姐请说。”

    “这个人,不要杀他。”

    周夫人一听,立刻抬头看着我:“颜小姐不怪这个人吗?”

    我摇头道:“他们其实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要劫持我换一条生路。现在我活着回来了,也该兑现当初对他们的承诺。况且,”说道这里,我低头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说道:“我也怕在有杀生的事情,影响了我的胎儿,那我——”

    周夫人急忙说道:“我明白。颜小姐,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听她这么说,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周夫人又道:“不过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做主。不如我让我家老爷来,颜小姐亲口交代他。我的话他是不会听的,但颜小姐的话,他还是得听。”

    我笑道:“那就劳烦你了。”

    没一会儿,周夫人就真的把周成荫请了过来。

    对于这个一直在跟他作对的“刁民”,周成荫大概从一抓到他开始就想着要杀了他,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而我再三与他周旋,甚至不惜暗示“如果谁让我不好过,我将来不会让他太好过”,加上周夫人在一旁柔风细雨的劝说,他终于松了口,但不肯就这么把人放了,毕竟如果放出去,陈大哥只怕还在淮安城里跟他作对。

    我笑道:“这个人对我有活命之恩。您只要不杀他,我就很感激了。”

    周成荫拱了拱手,不算太愉快的走了。

    周夫人也跟着走了出去,远远的,还听见他们两夫妻的争执声——

    “你说你给我找了些什么破事!”

    “这怎么叫破事呢?”

    “那你说,为什么颜小姐突然又说不让杀那个人了。”

    “你傻啊,颜小姐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昨晚的事,你还看不出来?裴公子心里到底装着谁吗?”

    “可她到底不是正房,将来——”

    ……

    两个人的声音慢慢的远了,而我坐在屋子里,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吃过早饭之后,厨房那边又送来了大夫开的药,喝了药之后还休息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不一会儿,谢烽来了。

    他一走进来,我就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点宿醉后的沉重,平时几乎是听不到他的脚步声的,但今天,他走进房门之前,我就知道他来了。走进来之后,他看了看我的脸色,似乎在确定什么。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谢先生,有事?”

    他说道:“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公子让我来看看,颜小姐喝过药了没有。”

    身后的丫鬟立刻答道:“刚刚药送来,我们服侍颜小姐喝了。”

    他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

    我道:“谢先生,还要看什么?”

    他看着我,说:“颜小姐的眼睛,好像有点红。”

    “是吗?”

    “昨夜,是不是没有睡好?”

    我笑了笑:“这谢先生倒是猜错了。我昨晚睡得很好,倒是谢先生,你的眼睛有点红,是不是酒喝多了?”

    “……”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既然颜小姐已经喝过药了,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我们就该出去了。”

    “好。”

    我点点头,便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花竹也跟在我的身后。

    这一路出去,能看到整个淮安府都忙碌了起来,所有的侍从和丫鬟跑进跑出,将大大小小的包袱锦盒往外抱,而我分明记得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带那么多的东西,显然很多东西都是周成荫“上供”的。

    等到了门口的时候,这里就跟更忙碌了。

    门外已经停了几辆马车,我来时坐的那一辆也在,正有人往上面传送锦被和暖炉,周夫人一见我出来,慌忙迎了上来,柔声道:“这一次颜小姐来得匆忙,也走得匆忙,我们实在是招待不周,还让颜小姐受委屈了。”

    我笑道:“委屈倒没有,反倒是我,吓着你们了。”

    我跟她寒暄了两句,眼睛却看向了外面,今天一大早,我早就远远的听到了先锋部队离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淮安城里回响着他们的脚步声,而现在,能看到还有一支很长的部队跟着我们,谢烽走到周成荫面前,两个人还在低声谈论着兵营那边调兵的事。

    不过,一直没看到裴元修和韩若诗。

    他们是还没出来?还是已经上了他们的马车了?

    我往周围看了一眼,这时他们要交代的事已经交代完了,花竹扶着我走到马车后面,小心翼翼的蹬了上去。

    这辆马车仍然和之前的时候一样,安排得非常舒服,看来接下来往京城走的这一段时间,我应该也不会吃太大的苦头。

    我慢慢的挪到里面,刚刚坐定,一只手就伸过来撩开了帘子。

    一个身影很矫健的登上了马车。

    我抬头一看,呼吸就顿住了。

    原以为跟上来的会跟之前一样是花竹,可眼前的,却是裴元修。

    他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衫,登上马车的时候,身上还沾着阳光的明亮和味道。

    原本昨晚看到他和谢烽在长廊上那样喝酒,我认为今天不管怎么样都会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点酒后的狼狈,或者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些宿醉后的倦怠,但这一刻却丝毫没有这样的后遗症,他清清静静的钻进马车,就像昨晚被大风吹走乌云后,今天清朗的天气一般。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

    他为什么会上这辆马车?

    我愣愣的看着他,见他并不是上来看看,而是整了整衣裳准备坐下的时候,下意识的皱着眉头道:“你为什么来?”

    他说:“我想了一夜。”

    “……”

    “有些话,我想要跟你说。”

第1741章 因为他的母亲,是颜轻盈

    我闭上了嘴,看到他慢慢的坐到我的对面,后背都贴着车板,明明不算太大的车厢里,两个人的中间却硬生生的空出了一段不小的空地。

    不过,虽然他说有话要说,可坐下来之后却没有立刻开口,反倒是看着我。

    那目光,像是在寻索着什么。

    我也没有开口,两个人都这样沉默着,可外面却不同,那些人还在来来回回的忙碌着,我能听到他们走来走去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总算听见谢烽轻轻的说了一句——“出发”。

    然后,这辆马车的帘子轻轻的晃动了一下,周成荫和周夫人站在了外面。

    “公子。”

    裴元修用一只手去撩起了帘子,就看到周成荫毕恭毕敬的说道:“此次公子驾临,在下为能保护周全,罪该万死。”

    裴元修淡淡的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

    “……”

    “守住淮安,我将来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公子!”

    只这一句话,似乎就已经暗示了他,和他们周家光明的未来,周成荫脸上的表情还算沉稳,但眼睛中的笑意却几乎已经漫了出来,抬手对着裴元修深深的一揖。

    帘子放下,外面传来了车马启动的声音,我们的马车摇晃着,开始朝前走去。

    我还有些恍惚,没想到就这样,就要离开淮安了,下意识的想要偏过头去撩起帘子看看外面,但还没来得及动作,眼角就瞥见面前那个人微微的动了一下。

    我警醒一般的,立刻转头看向他。

    他看着我,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说。”

    他又沉默了一下,看着我平坦的小腹,说道:“我,想要这个孩子。”

    “……”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句话,先是一怔,然后就哑然失笑。

    我笑道:“这件事,你还用跟我商量吗?”

    你想要这个孩子,你当然想要这个孩子。

    当初我刚知道怀孕的时候,明明就是你,抱着我走上医馆的二楼,让我看着窗外整个扬州城死气沉沉的模样,告诉我,如果这个孩子保不住,扬州的人都要为他陪葬,那个时候,我是在多痛苦,多绝望的情绪下崩溃的。

    而现在,却来跟我说,你想要这个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没有太多的力气,我怕是已经要大笑出声了。

    看见我淡淡冷笑的样子,听着我几乎讥诮的话语,他脸上的表情却更加的沉重了几分,眼睛深黑无光,只定定的看着我,又重复了一句:“我,想要这个孩子。”

    “……”

    我的笑容慢慢的敛了起来,看向他。

    他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想要这个孩子,我知道,你恨我。”

    “……”

    “我可以用扬州的人,用京城的人,甚至用全天下的每一个人的性命来要挟你。可是——”说到这里,他竟似也有几分痛苦,喉咙微微的哽了一下,我冷冷的说道:“难道你觉得,这些还不够吗?”

    他望着我,道:“我还是怕——留不住他。”

    “……”

    “我也怕,留不住你。”

    “……”

    我的眉头微微一蹙,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么年了,跟着他的时间也不算短,我看到过他在东州的城楼上挥剑对敌,也知道他在最艰难的情况下占领了江南六省,成为一方霸主,他经历过不逊于任何人的坎坷命运,可我从来没有在他的嘴里听到过一个怕字。

    现在,他居然说了怕。

    怕留不住这个孩子,怕留不住我。

    之前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恐惧,难道就因为韩若诗怀孕,他就觉得这一切有可能发生?

    但改变的,分明不是我,对于这一切,我都是安然接受的。

    想到这里,看向他的眼睛,才发现那深黑的眼中,其实是有一点微弱的光点的,但一直在颤抖,好像真如他所说,在——怕。

    怀孕的是韩若诗,淡然接受的是我,可害怕的,却是他。

    我的喉咙也微微的哽了一下,沉默了半晌,说道:“那你要我怎么样?”

    他慢慢的说道:“我,不会再用任何人的性命——要挟你,不管是扬州的,还是你身边的任何人,我,我不会再用杀人的方法来要求你留下这个孩子。”

    我的眉毛微微一扬。

    他说:“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承诺。”

    “……承诺?”

    “是。一切,都等到进京之后再说。”

    “进京之后。”这几个字虽然是一个时间的点,却一下子让我的心绪乱了起来。

    进京之后。

    这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行动,他率领的这支军队北上,如果不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是不可能安然进入京城的。

    而进入京城之后,他当然就可以夙愿得偿,登基称帝,号令四海,得到他过去曾经拥有过的一切,期盼过的一切。

    到了那个时候——

    我将头偏向一边,说道:“裴元修,虽然韩若诗已经怀孕了,但你也不必特地来告诉我,这个孩子的重要。”

    他说道:“他,不是重要。”

    “……”

    “他是特殊的。”

    特殊?我轻轻的笑了一下:“是啊,特殊。”

    “……”

    “至少现在,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可能是你的长子。进京之后,他当然特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看着我,一字一字的说道:“他特殊,因为他的母亲,是颜轻盈。”

    “……”

    我的心一沉,抬头看着他。

    他说道:“我将来,也许会有很多孩子,但,只有这个孩子的母亲,是你。”

    “……”

    “轻盈,特殊的不是他,而是——”

    眼看着他就要把那个字说出来,我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一下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所以,进京之后?这算是给我的选择吗?”

    “……”

    “如果你进了京城,那就代表着从此以后号令天下,权倾朝野,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有选择吗?”

    那句话,他没能说完,眼中多少透出了一点落寞,但这个时候,他的眼中更是闪过了几分说不出的黯然来。

    他看着我,认真的说道:“我也有可能,进不了京城。”

    “……!”

    我微微一怔,抬眼看着他。

    我原以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连他自己都说,没有人能阻拦他的路,他对京城,对皇宫里那个九五之尊的宝座应该是志在必得,可是现在,他却突然说出,他可能进不了京城的话。

    我蹙了一下眉头看着他,而他却也坦然的看着我:“你我都很明白,世事没有绝对,我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也不知道到了那一天,老天会如何对我。”

    “……”

    “所以,如果我进不了京城——”

    我看着他:“你打算怎么样?”

    他很“老实”的说道:“那个时候,我当然就逼不了你了。”

    “……”

    “轻盈,你要去哪里,这个孩子会如何,全凭你自己决定。”

    “……”

    我的眉毛慢慢的拧到了一起。

    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坦然的跟我谈他可能的“失败”,虽然他的性格从来不像裴元灏那样的狂傲,但我知道,论及做事的稳重和周密,在他夺嫡失败之后,就没有再输给过现在那位当今天子。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他这个话,而是说道:“那,如果你进了京城呢?”

    “……”

    “你会如何对我?”

    “……”他看了一会儿,用一阵很认真,笃定的声音说道:“我会对你好。”

    “……”

    我不知为什么,笑了一下。

    对我好?当然对我好。

    不管到何时,这一点大概是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他不像裴元灏,生气的时候骂人,震怒的时候甚至会动手,他哪怕囚禁,也会把我囚禁在一个风景如画,甚至令许多人流连忘返的牢笼里。

    所以,对我好……

    我几乎已经可以遥想,进入京城,在那瑰丽堂皇的皇宫当中,在那九重三殿之中,我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我和这个孩子,会有如何的未来。

    看见我淡淡的,几乎带着冷意的笑容,裴元修的眉心微微一蹙,然后说道:“我知道你想走。”

    “……”

    “可我,也不会让你走。”

    “……”

    “若我进不了京城,这个天下,也许处处都是你的容身之处;但若我进了京城,这个天下,只有我的身边,是你的容身之处。”

    “……”

    这句话让我的心都沉了下去。

    我慢慢的靠在车板上,感觉到马车在不断的摇晃着前进,车板微微的碰撞着后背,也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手,这些年来在一刻不停的推着我,走向此刻的命运。

    若他进不了京城,天下处处都是我的容身之处?

    当然。

    可若他进了京城,天下只有他的身边是我的容身之处?

    我忍不住在心里淡淡的一笑。

    他这是在告诉我,只要他登基为帝,我就只能留在他身边,若我敢离开,他就会让我永无宁日。

    这,似乎也并不让我意外。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之后,我几乎也已经不再奢望,他会真的放我走。

    不过——

    我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你说,你会对我好。”

    他立刻道:“是。”

    “那韩若诗呢?”

    “……”

    似乎是猝不及防的听到这个名字,他原本沉静的脸色也微微的一怔,我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你会如何对她?”

    “……”

    他的表情显然是有些怔忪,昨晚,这个问题他并没有回答,谢烽不是话多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逼他,但现在,我却把这个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我看着他,嘴角微微的上扬了一点,说道:“或者,你想不想知道,我会如何对她?”

第1742章 将来,你会知道的

    “或者,你想不想知道,我会如何对她?”

    裴元修的眸子都沉了一下,他看着我,慢慢的说道:“我不知道你会如何对她。至于我会如何对她——”

    “……”

    “将来,你会知道的。”

    我看着他深黑的眸子,明明刚刚我对一切都已经把握住了,但此刻,却莫名的感觉到一阵寒意从心头升起,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才发现掌心空空的,甚至透着一点凉意。

    我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轻盈……”

    他轻轻的叫了我的名字,一只手撑到了我面前的车板上,我眉头一皱,急忙就要躲开他,可这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厢内,当他一靠近我,就变得狭窄无比,甚至连呼吸都感觉到压抑,再一退,后背就又撞上了冰冷的车板。他慢慢的靠近到我面前来,低头看着我的眼睛,在我耳边轻轻的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的将来里,是有你的。”

    我只觉得呼吸都要窒住了,咬着牙道:“如果,我想要走出去呢?”

    他低下头,贴着我的耳朵,一字一字的道:“你走不出去的。”

    这句话,仿若魔咒。

    我抬起头来看向他,而他也看着我的眼睛,沉声道:“轻盈,哪怕我死,你的影子,也会被我带进阴曹地府。”

    这一刻,我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看着我,那双眼睛忽然泛起了浅浅的笑意,甚至透着几分温柔——

    “我们,纠缠下去吧。”

    在这个小小的马车中,我听到了他对我如魔咒般的誓言,而在这辆颠簸的马车外,一支长长的队伍正踏着烟尘,在离开了淮安府之后,慢慢的朝着北方进发,也仿佛,是在走进他的将来……

    |

    离开淮安之后,我们前进的速度加快了。

    过了徐州、济宁、济南,眼看着就要到沧州了,而随着我们的脚步慢慢的靠近京城,天气也越来越冷。

    从南到北,没有任何一个时候能让人如此领略到一个季节却既然不同的两种风貌。江南的冬天也有风,也有彻骨的寒冷,但那种冷是慢慢的从衣衫外透进来,然后渗透肌骨,让人还没有感觉,可冬天已经到了心里。

    北方的冬天却不同,他是大张旗鼓,被凛冽的北风狠狠的吹到面前,仿佛一拳一拳的要打进人的身体里,狂啸着要折服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生灵。

    我们的马车在官道上一刻不停的行驶着,就这样从南方的阴冷潮湿,慢慢的进入了北方的寒风凛冽,拳头大的雪团打在车板上,加上外面呼啸的寒风,经常让人彻夜难眠。

    我对这样的冬天,不算陌生。

    但韩若诗,显然就难过得多了。

    自从离开淮安之后,我们中途也在好几个地方做了停留,自然也都是和淮安府一样,是当地起兵占领了州府的那些豪强士绅前来相迎,所住的,也无不是雕梁画柱的华美厅室,但,也许有意,也许无意——我几乎没有再见过韩若诗。

    就连那些人设宴款待,她都会避而不出。

    两三次之后,我也就很明白了。

    她是在避开我。

    其实自从她怀孕之后,我们之间的局面就发生了一个很有趣的变化。

    一夜之间,她从一个狩猎者,变成了猎物。

    我们两个人都怀有身孕,但相对于我,从一开始知道自己怀孕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她显然就对腹中的胎儿非常宝贝,这个孩子几乎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赌注,赌上的,自然是她梦寐以求的后位。一个视若珍宝,一个毫不在乎,这样的争斗,输赢立现。

    她是输不起的。

    甚至于,即使现在我什么都不做,也足以让她恐慌不已,所以她才会那么谨慎小心,甚至连跟我见一面都不敢了。

    舔犊情深,其实这种感情,大多数人都能明白。

    只是,当我低头看着自己日益隆起的小腹时,心情就要复杂得多了。

    其实,在一开始怀孕的时候,我就不断的问我自己,为什么,要让我怀上他的孩子呢?

    没有人回答我,而老天,就像是故意要这样来捉弄我,捉弄我的人生,偏偏就让我怀上了他的孩子。

    为了扬州的人,我留下了他。

    为了救淮安的那些人,我也没有动他。

    当离开淮安,裴元修告诉我,他不会再用任何人的生命来要挟我的时候,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内心深处那几乎不能诉诸于口的恶念,慢慢的涌上心头。

    也许,我可以——

    心里几乎只是这样一想,小腹就传来了一阵说不出的感觉。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这样,每当我脑海里浮现出那让我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想法时,每当我伸手扶着自己的肚子,不由自主的微微用力时,他就会像是感应到了母亲心中的杀意,感应到了自己不安的处境,而折腾出一点动静来。

    这个孩子似乎在用这种方法告诉我,他想要活下去。

    可是,活下去,又能如何呢?

    就算别的人不知道,但我太明白,对于裴元修来说,进京就代表着另一场战争的开始,而这场战争里,也就会有我,跟更会有这个孩子。

    皇城中,父子相悖手足相残的事,从来都不少。

    这样的人生,我已经看够了,也过够了,难道还值得一个无辜的生命再深陷其中吗?

    “你,愿意吗?”

    我的手颤抖着伸向自己的小腹,感觉到一点微微的颤迹,也不知道是肚子里的孩子的动静,还是我自己在微微的颤抖。

    消瘦的指头慢慢的合拢起来,捏成了一个拳头,然后慢慢的抬起来。

    只要对着小腹打一拳。

    或者,重击一下。

    我知道这个月份,是胎儿最不稳的时候,甚至在这几天,明明时间紧迫,裴元修却吩咐让赶路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只要一下,甚至只要一个意外,这个孩子,就会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不停的在心里默念着,好像给自己念出的魔咒。

    但在这样的魔咒下,那只拳头却不由自主的慢慢松开,轻轻的放回到小腹上,只一按,就感觉到一阵平复。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

    每一次,我都想要硬起心肠来,结束腹中这个小生命,可每一次到最后,却都没有办法狠下心,眼看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到了二月十八,我们的队伍已经越来越靠近进城,我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我却还是没有给自己做一个了断。

    毕竟,还是自己的孩子。

    毕竟,还是会不忍心。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不知该哭该笑,喃喃道:“我还真是没用。”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

    帘子被一只手撩起一角来,虽然只是很小的一点,但外面的寒风立刻就灌了进来,将香炉在这车厢里熏染出来的暖香一洗而空。

    裴元修站在外面,正看着我。

    看着我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不知是因为风太大太冷的关系,他的脸色微微的一僵,但下一刻,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也什么都没看见似得,柔声说道:“轻盈,我们到了。”

    声音,大概因为是在风里的关系,也有了一丝颤抖。

    “……”

    我没说什么,慢慢的将手放下去,挪到了门口,他扶着我的手,将我从车上扶了下去。

    风雪满天,几乎连远一点的地方都看不清楚了。

    只有眼前,一座小楼在风雪中矗立着,门口两个摇晃不停的灯笼,也像是随时都会在风中熄灭。

    我皱了一下眉头:“这是哪里?”

    “驿站。”

    “驿站?不是说,要到沧州了吗?”

    谢烽从旁边走过来,说道:“沧州还暂时不能去。”

    “为什么?”

    “……”

    “……”

    他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还是裴元修说道:“先进去休息。外面风雪大。”

    我看了他一眼,这时就看见另一辆马车上,韩若诗已经下来了,身边簇拥着好几个侍从和丫鬟,我几乎看不到她的脸,就看见她的身上披着厚厚的风氅,连头都遮住了,直接便走进了驿站里。

    我点点头,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墙之隔,却仿佛是隔了四季。

    这里面温暖得像是一下子到了春天,炉火正旺,连那些赶来服侍的人,一个个都是满面红光,笑容可掬的样子,比起身边这些跟着的,一个个被寒风吹得脸上已经没有表情的人,的确要舒服多了。

    这个地方虽然只是一个驿站,但显然有人先来布置过,几个简陋的房间里突兀的出现了绵软华丽的锦被和一些精致的用器,我走进他们给安排的房间时,甚至还看到桌上有一面铜镜。

    这样的待遇,这一路上见到的也不少,当然是沧州这个地方的豪强士绅要来讨好他。

    但奇怪的是,明明这个驿站已经靠近沧州,而且现在并不到夜深无法行路的时候,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呢?

    我隐隐的觉得不对,但也没有多问,只在那个房间里稍事休息,正闭目养神,等着下面的人送吃的东西上来,就听见风雪中,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又有人来了这里?

    下一刻,驿站的大门被打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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