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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13章 闻凤析——跑了!

    扬州城被攻破了!

    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不仅那个前来禀报的侍卫脸上和眼中都带着喜色,就连这个时候屏息静听,都能听到外面甲板上传来的欢呼声,连花竹他们似乎都松了口气。

    可裴元修的眉头却不易察觉的蹙了一下。

    半晌,他才又重复了一句:“扬州城被攻破了?”

    “是的。”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闻凤析呢?”

    那侍卫大概只是急着过来报告这个好消息,却没想到裴元修并不如所有人想的那样欣喜若狂,实际上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保持冷静和自持,也的确是非常不容易的了。那侍卫愣了一下,才说道:“这,岸上的消息还没传回来。”

    裴元修道:“所以,只是城破了而已,但闻凤析他们还没抓住?”

    “……是。”

    他抬起手来摆了摆手指:“按照原定计划,占领扬州,把住各个关口,不要放走一个人,尤其是闻凤析!”

    “……”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那侍卫领命,立刻转身出去了。

    他这个时候才转头看向我,平静的说道:“快吃啊,你的粥怎么还没动?”

    我毫不掩饰这一刻自己的惨白脸色,是无法掩饰,也是不需掩饰,虽然被他软语哄劝,但终究觉得胸口憋闷,简直连呼吸一下都觉得难受,我放下手中的碗筷,轻声说道:“扬州——”

    他平静的说道:“你早就知道我们的决定,不是吗?”

    “……”

    “别再说了,快吃东西。”

    “……”

    一顿味同嚼蜡的早饭吃过,其实外面天还没亮,他又安慰了我几句便离开了这个房间,还特地留话说让我好好休息,这个时候我又哪里还能有闲心闭得上眼?他离开不久,我就跟花竹说了一下,也往外走。

    不一会儿就看到前方舱门外透进来的光亮,还有清晨江上的薄雾,好像淡淡的云烟一般在门口氤氲着。

    我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谢烽低沉的声音:“颜小姐跟闻凤析的确没有说其他的。”

    “哦?你都听到了。”

    “再下一直守在他们身边,只听见颜小姐问闻凤析,是不是真的要承担那个骂名。”

    “骂名?”

    “对,闻凤析说,杀人的是我们,不是他,所以骂名不该他来背负。就算真的要背,他也虽死不悔。”

    “……”

    我的脚步不由的一滞。

    裴元修也沉默了很短的一刻,然后说道:“除了这些,他们就没说其他的了?”

    “是的。”

    “……”

    听到他又一次沉默了下来,我吸了一口气,往外走去。

    正在这个时候,裴元修又问道:“扬州城内局势如何了?”

    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我从舱门内走了出来,立刻话都顿了一下,谢烽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向我:“颜小姐?”

    裴元修走过来:“你怎么出来了?”

    我只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头看向江北,江面上和江岸的一片狼藉,战争之后留下的惨景已经让人不忍目睹,我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眼来看向他们:“城破了,你们要做什么了?”

    他伸手扶着我的肩膀:“轻盈,这些不该是你担心的事。”

    “……”

    “外面冷,你还是回去休息。”

    我站着一动不动,他的手微微用力推了我一下,但我还是僵持着站在他的面前,声音虚软得几乎快要被风声吞没:“你们是不是打算下一步,就要屠城了?”

    “……”

    “不管男女老幼,不论有没有反抗过你们,只要事生在这座扬州城里的,都必须倒在你们的屠刀之下,是吗?”

    他的鼻息更重了一些,但还是非常有耐心的,甚至温柔的说道:“这些事情你不要管。之前你跟闻凤析见面,不是也已经接受了这一切了吗?”

    “我——”

    就在我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带着一点娇弱气息的声音又在旁边响起:“颜小姐,有的时候你也不要太为难元修了。”

    转头一看,是韩若诗。

    她仍旧和之前一样,裹着厚厚的裘衣,蓬松的绒毛让她一张精致的小脸越发显得消瘦白皙,在周围一片战争的狼藉之下,她这样立于船头,给人一种意外的残忍感。她柔柔的说道:“之前你让元修放过从城里迁出来的人,元修已经做到了,难道今天,你还要他放过城里的所有人吗?”

    我看着她:“为什么不可以?”

    “……”

    “城里的人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明明扬州城已经被攻陷了,他们还要死?”

    韩若诗仿佛冷笑了一声:“扬州城攻下来了,可扬州城的人心到底向着谁,谁知道呢?”

    “……”

    “倒不如一劳永逸。反正只要城筑起来了,也不怕将来没人来住。”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发冷的瞪着她:“你——”

    她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裴元修,微笑着上前一步,柔声说道:“照理说,男人的事不该我们女人来管,但我还是要问一句,颜小姐,如果是你,走到了这一步了,难道你不会屠城吗?”

    我简直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我当然不会!”

    她立刻笑了起来:“哦,我忘了,大概,颜小姐和我们——不是同一类的人。”

    她格外的加重了“我们”两个字,一旁的裴元修的呼吸都沉重了一下,而韩若诗又微笑着接着说道:“还是说,颜小姐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为元修考虑过。你想的只是那些陌生人,可能跟你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的人的安慰,却不肯考虑一下身边这个人想要什么。”

    她说着,目光忽闪着,带着笑的看着我们。

    这一回,我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她的话是在激怒我,更是在激怒裴元修,如果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后宫,或者在深宅大院,我大概还会辩驳两句,可现在根本不是跟一个女人站在船头“争风吃醋”的时候,扬州城已经破了,各个关口也都被他们把控着,如果裴元修真的要兑现自己说过的话,那么下一步,他就会——

    就在这时,从船下的楼梯急匆匆的跑上来一队人,其中领头的过来对着裴元修俯身一拜:“公子。”

    裴元修立刻转头看向他:“如何?”

    “闻凤析——跑了。”

    “什么?!”

    甲板上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裴元修更是皱紧了眉头,他上前一步:“怎么回事?”

    那人急忙说道:“我们的人终于在城内查清了,就在今天凌晨,扬州城还没被攻破的时候,闻凤析就带着他的精锐部队从扬州城的北门离开了。”

    “……”

    “城内剩下的,其实都是些老弱残兵。”

    “……”

    “所以,我们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破扬州城。”

    “……”

    “那些人大概也是气不过,所以刚刚我们去查,他们就都说了。”

    甲板上一时间没了声音,大家全都沉默了下来。

    谢烽和裴元修显然都有些意外,他们两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下意识的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诧异的说道:“闻凤析逃走了?”

    他们两没有说话,目光从我的脸上挪开,又对视了一眼。

    我还惊讶不已的说道:“他逃走了?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抛下扬州城的人逃走?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那个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一回,连我也沉默下来没说话,甲板上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韩若诗发出了一声冷笑:“哼,原来这就是朝廷派到扬州来的守将,我还以为是个多铁骨铮铮的英雄呢,居然是个临阵脱逃的孬种!”

    她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

    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但没说话,将脸偏向了一边。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我轻轻的捏住了自己的裙角,受了伤的手指立刻传来了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可我的心里却落下了一块最大的石头。

    就在这时,裴元修开口道:“立刻派人去追查,他去了哪里。如果他是往北走,那么他的行踪应该会有人知道。”

    谢烽点头道:“是。”

    接下来,裴元修走到船头,一只手扶着围栏,看着已经惨败不堪的江岸,慢慢的说道:“开船,靠岸!”

    一声令下,这艘船立刻开始朝着江北驶去。

    宽阔的江面原本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隔在扬州和金陵之间,但这一回,这艘船就像是一只利剑,刺破了这道屏障,我们的船飞快的前进着,很快就行驶到了江北,开始靠岸。

    就在这时,我感到脸上一点凉,又是一点凉。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冰冷的雨滴很快变得密集了起来,眼前形成了一片银灰色的雨幕,几乎把一切都变得迷蒙了起来,冰冷的雨滴飞溅到脸上,身上,甚至彻骨的寒意也透过了衣衫,将我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我们每个人的头顶都有人撑起了一把伞,可是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感觉,仍旧让我不停的战栗着。

    我看着裴元修的背影,看到他抬起手来,沉声说道——

    “登岸。”

第1714章 裴元修,你收手吧!

    我们几个都扶着围栏,听着雨水落入江中发出的一片密密麻麻的声音,就感到脚下一震,大船靠上了江北的堤岸。

    其他的许多战船都已经靠岸,并且运送了大量的士兵登岸,这个时候裴元修登岸,照样有许多的兵士先踏上了堤岸,是为了要保证他的安全。片刻,那些人就已经在码头上列队整齐,手覆在腰间的刀剑上。

    一个侍卫上前道:“公子,可以上岸了。”

    他点了点头,正要往楼梯那边走,韩若诗自然也是紧跟在他的身后,裴元修刚刚走到楼梯口,突然感觉到什么似得,回过头来一看,就看到我也跟着他们准备下船。

    他立刻说道:“轻盈,你就不要去了。”

    我咬着下唇:“我要去。”

    “这些事情你不应该去看。”

    “……”

    “而且下雨,你会着凉的。”

    “……”

    “回去。”

    他很耐心的劝我,我没再说什么,但坚持着站在他面前,就是不肯退一步,他的眉头微微的蹙了一下,就在这时,韩若诗在一旁微笑着说道:“夫君,颜小姐一定要去,就让她去吧。”

    “……”

    “说到底,她对扬州的感情,可不一般啊。”

    这句话一出,就像是有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入了他的眼中,裴元修的目光微微的一寒,顿时像是凝结出了一层寒霜似得,转过头去。

    总算没有再阻止我。

    我急忙跟着他们一起下了船。

    一踏上堤岸,人都微微的摇晃了起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的脚没有踏上过实实在在的土地,这个时候一踩实了,总算有了一点安心的感觉。岸上满是泥泞,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能看到泥泞当中隐隐透着血红色。

    雨,越下越大。

    我们没有乘坐马车,也没有骑马,就在这样的瓢泼大雨当中慢慢的沿着堤坝的台阶走了下去,眼前是一条宽敞的石子路,一直从扬州城的城门口延伸到这里,中间虽然有蜿蜒曲折,两边也有许许多多的树木遮住了视线,可我知道,那座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只能静待屠戮的城池就在我们的面前了。

    两边的士兵列队走在雨中,豆大的雨点落在他们穿着的铠甲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好像在催促着什么。

    不一会儿,我们走到了扬州城外。

    大门是紧闭着的。

    我当然知道为什么,裴元修根本不相信扬州城的人,就如同刚刚韩若诗说的,这座城池虽然已经被攻陷了,但人心是怎么想的,谁又知道?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对他们来说,杀掉这些人比留着他们,要提防他们作乱更容易。

    毕竟,只要有城,就不怕没人来住。

    我在风雨中微微的战栗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那高大的城楼,许多地方都能看出昨夜激烈战斗留下的痕迹,一些城垛甚至都破损了,城墙上也能看到许许多多深刻的划痕,甚至还有大片褐色的痕迹,那是血洒在上面留下的颜色。

    裴元修站在大路中央,背着手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那些守城的人呢?”

    旁边立刻有人上前回答:“都已经绑好了,就在城头。”

    他点了点头。

    那些人领命,立刻朝着城内的守卫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旗帜,城墙上的人一看到,立刻行动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看到他们的人鱼贯而出,每两个侍卫押着一个双手被绑缚在身后,显然是俘虏的人走了出来,走到了城墙垛的中央。

    我一看这情形就感觉到不对劲,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惊惶不定的转头看着他:“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伸手从身后的侍从手中接过了油纸伞,走到我面前来:“轻盈,你该回去的。”

    我已经慌了,看着他,又看向原处的城楼:“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他猛地一挥手。

    城楼上的人已经得到了命令,立刻挥舞起手中的大刀,砍向了那些俘虏的脖子。

    “不——!”

    我惊得大叫了起来,而远处那些人,连惊呼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所有站在城墙垛中央的人头都被砍了下来,鲜血一下子喷涌而出,洒在城墙上,慢慢的流淌下来,形成了几十道血红的河!

    而城内,也响起了一阵惊恐的呼声。

    我立刻猜到,不仅是面对我们的,还有面对城内的城墙上,也一定跟刚刚我看到的一样,他们在斩杀俘虏,那一颗颗人头跌落下去,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会给里面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的人带来多大的恐惧!

    我只觉得腿一软,差点就跌到下去,裴元修一伸手就扶住了我。

    油纸伞被他扔到了一边。

    冰冷的雨点噼噼啪啪的落到了我们两个人的身上,他低头看着我,头发和睫毛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只有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是和雨水一样的温度,甚至比雨水更冷,只有他的手,还是温热的,用力的抱着我的腰:“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该来。”

    “为什么!”

    我双手抓着他的胳膊,用力的撕扯着他的衣衫:“他们已经投降了,已经是你们的俘虏了,为什么还要杀他们?”

    他转头看了一眼城楼上顺着雨水的冲刷而不断往下浸染的血色,又看向我的眼睛,淡淡的说道:“扬州,已经拖延了我们太长的时间了。”

    “……”

    “这一路北上,我们还要面对很多这样的城池。”

    “……”

    “如果每一座城池都跟我这样耗,我们耗不起,他们也耗不起。”

    “……”

    “从今天开始,所有的城池都会得到这个消息,每一个守城的人都会知道,反抗我裴元修,会有什么下场。”

    我听得全身都战栗了起来,而他的目光却在这一刻异样的温柔了一下。

    “但只要顺从我,就不会流血,更不会死。”

    “……”

    “只不过,扬州人,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冷冷的看向了前方,而这时,一把油纸伞撑在了他的头顶,是韩若诗,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鄙夷之意,只看了我一眼,便对裴元修柔声说道:“夫君,大战在即,夫君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

    “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裴元修回头看了她一眼,慢慢的将我扶了起来,然后点头。

    韩若诗立刻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

    这个时候,我听见一阵沉重却整齐的脚步声从我们的身后传来。

    转过头去,就看到苍茫的雨幕当中,两队士兵从码头上跑了过来,我不知道在我们的大船后面还跟了多少船,能运送这么多的人,而这些人全都铠甲加身,但看起来并不像是之前经历过大战的,只是他们腰间的刀剑全都在雨中晃动着,散发出一阵浓浓的铁器的味道。

    如同血的味道。

    这些人从背后跑过来,一直跑到了我们的身边,但并没有停留,还在继续往前。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过来。

    他们,就是要去屠城的士兵!

    裴元修刚刚已经杀了扬州城最后的守城士兵,也就是扬州城最后的一点可以反抗的人,现在城内的,全都是被刚刚的惨象吓破了胆的老弱妇孺,而这些人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长着尖牙利齿的野兽!

    我的身子在冰冷的雨水当中颤抖。

    他感觉到了我的恐惧,正要对我说什么,但我突然一伸手推开了他。

    裴元修配眉头一皱:“轻盈!”

    我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往前疾步走了过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打在身上,又冷又痛,很快就让我变得麻木了,我身上的衣衫浸透了雨水,沉重得几乎让我迈不开步子,但我还是拖着最沉重的负担一步一步的走向扬州城,裴元修在身后大喊着:“轻盈!”

    周围的那些士兵一见我这样跑过去,全都惊住了,立刻就要过来抓我,就听见裴元修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不要伤到她!”

    那些人顿时又犹豫了下来,而很快,他们就发现我并不是要逃跑。

    甚至不是要跑去前面的扬州城,我只是走到了那些士兵队伍的最前方,展开双手拦住了他们。

    在瓢泼大雨当中,我就像是一个最无力,也许下一刻就会被打倒在地的稻草人,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就算看不清,我也知道,充满了不可思议和轻佻。

    而他们也没有再动手,都停了下来。

    大雨还在倾盆而下,扬州城楼上那些鲜血混着雨水大片大片的往下落,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条红色的血河慢慢的沿着大路流淌下来,很快,就将我的衣角全都染红了,而周围那些人也仿佛站在一片血河当中。

    裴元修慢慢的走上前来,他皱紧了眉头:“轻盈,你这是干什么?”

    我咬着牙,只展开双手不说话。

    他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阻止我吗?”

    “……”

    “你应该明白,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想要阻止我,只会让更多人倒下。”

    他这些话,唤醒了这些日子我在船上最恐惧的回忆,每当我要抗拒他的时候,每当我要对他说“不”的时候,他就会用最温和的态度,却狠戾的手段让我知道,我根本没有余地拒绝他的任何话语,甚至行为。

    但这一刻,我却一动不动的站在他的面前,展开双手阻拦他。

    其实那些人,根本不会被我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一双最无力的手臂所阻拦,只是裴元修站在我面前,让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的声音在雨中也不停的颤抖着,轻轻的说道:“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可我不能不阻止你。裴元修,今天你送他们上了黄泉路,可这条路不可能只有他们去走,你的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终有一天,这些血会把你也拖下地狱的!”

    “……”

    “裴元修,你收手吧!”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谢烽站在他的身后,神情复杂的看着我。

    韩若诗撑着伞站在一旁,这个时候她的目光几乎比淋透了我衣裳的雨水更冷,突然冷笑了一声,对我说道:“颜小姐,我知道夫君一向敬重你的为人,可你今天这样做,未免有点——持宠而娇了吧?难道你以为,夫君真的会因为你站在这条路上,就不在走下去吗?”

    “……”

    “你可知道夫君要走的路是什么路?”

    “……”

    “那是王者之路,不是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插足,更不是一个妇道人家可以阻拦的。”

    “……”

    “如果你真的要阻拦,你倒是问问这些将士,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她这些话虽然是对我说的,但实际上是说给那些士兵听的,很快,我就听到周围那些士兵不满的声音。

    “一个女人,她想要干什么?”

    “公子对她太客气了!”

    “她这是要阻了咱们发财的路啊!”

    ……

    我迟疑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过来,这些士兵是去屠城的,但屠城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我读过史书,很清楚跟随重要的人物,或者说跟随一些开国的将领,甚至开国皇帝的那些士兵每打一仗都能捞到非常大的好处,尤其是这样占领了一座富饶的城市,几乎所有的当权者都会放任士兵劫掠,而他们这一次是屠城,屠城之后这些士兵当然是要拿到好处的,一座空寂无人的城池,所有的财富都没有了主人,他们当然会为之疯狂!

    立刻,群情变得激愤了起来。

    甚至有几个将领被撺掇着已经走到了裴元修的面前,附身拜道:“公子,这是大事,可不能让一个女人阻了咱们的路啊!”

    “是啊公子!”

    “公子,机不可失。扬州城内局势不明,万一那些人真的生了反心,咱们再要拿下,可就难了。”

    “公子,请公子当机立断!”

    裴元修皱着眉头,大雨中的他也显得有几分狼狈,即使韩若诗用伞挡在他的头上,也挡不住那刺骨的寒意同样侵蚀着他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在所有人的声音已经变得愤怒,甚至蠢蠢欲动的时候,他上前了一步:“轻盈——”

    就在这时,他的话突然停下来,那原本沉稳的目光带着诧异和惊恐看向了我。

    他说道:“轻盈!”

第1715章 扬州城所有的人,为他陪葬!

    看到他诧异的目光,听到他惊恐的声音,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随着他的目光,我也慢慢的低下头去,先看到的,是一地的血红。

    雨水将城楼上那些鲜血冲刷下来,沿着大路流淌到每一个人的脚下,形成了这样的血河。

    可是,我脚下的水,好像比别人脚下的雨水都更红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有些恍惚,愣愣的看着那越来越红的雨水,甚至连我的衣裳,都被染红了,血红的颜色被雨水冲刷着不断的往下流淌,甚至在我的脚下形成了一个水洼,我就站在一片血泊当中似得。

    这一刻,我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把身体里的热气都抽走了,而我更是没有了力气,每一滴雨落在身上,好像都是一击重击,衣裳吸满了雨水,更是重于千斤,几乎要将我压垮。

    这是——

    这是——!

    我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了一道光,想起了在船上的经历,顿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而这时,裴元修已经疾步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身下的血色。

    “轻盈!”

    “……”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雨中瑟瑟发抖,半晌,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的脸色已然苍白,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周围的那些兵士都吓了一跳,有几个将领下意识的上前来:“公子!”

    “都闭嘴!”

    他沉声喝道,周围的人被他这样一震,没有一个再敢开口,而韩若诗撑着雨伞站在不远处,看着我脚下的那一片血红,顿时眼睛也被染红了。

    我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失去了反应,或者说失去可以行动的力气,只觉得天旋地转,血水沿着我的鞋尖,沿着衣角还在不断的往下流淌,甚至很快就把他的衣裳都染红了大片。他用力的抱着我,让我靠在他的胸前,胸膛剧烈起伏带来的焦灼也染到了我的身上。

    谢烽这个时候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急忙走上前来:“公子,是要回船上,还是——”

    裴元修只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时候雨下得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急,即使大船已经靠岸,也因为江水的不断翻涌而震荡着,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再一转头看向了不远处那座被雨水冲刷,仍旧显得灰蒙蒙的城市,那原本是一座静待屠戮的城市。

    他说道:“进城!”

    谢烽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一下,立刻朝着周围的人一挥手:“列队,进城!”

    周围的那些士兵虽然刚刚还在吵吵嚷嚷的,但现在两个人都已经开了口,他们也不能再说什么,几个将领立刻带着他们列队整齐,朝着前面齐步跑去。

    这些士兵列队跑在两边,而裴元修就抱着我,飞快的走在大路上。

    他低头看着我,沉声道:“轻盈,你要撑住!”

    “……”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傻了,只是在他抱着我进城的那一刻,雨水冲刷着城楼上的血慢慢的往下滴落,有一滴落到了我的脸上,啪嗒一声,腥味刺激得我闭上了眼睛。

    我们很快进入了扬州城。

    虽然有人在我们头顶撑着伞,但我还是像被雨淋得睁不开眼一样,眼皮越来越重的往下沉,雨水的寒气在我无力抵抗的时候肆虐着,几乎要穿透到我的心里。

    他抱着我,不顾一切的在大街上飞奔着。

    即使闭着眼睛,屏除周围的一切,却还是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沉重而凌乱,好像此刻他的心跳一般。

    终于,我们找到了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医馆

    这里原本紧闭着门窗,所有的人几乎都躲在柜子里,床底下,甚至还有人在院子里挖了地道,一看到我们进去,都吓得面无人色,而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眼看着被逼上了绝路,竟然抓着菜刀就冲出来要跟这些士兵拼命。

    当然,三两下就被撂倒了。

    眼看着那些人被打得口鼻流血,我在被他抱进门的时候,用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小声的说了一句:“不要……”

    裴元修只回头看了一眼,轻咳了一声,那些人就立刻收手了。

    他抱着我一直走进了医馆最里间,这里还染着炉子,眼看着后院还放着不少担架和散乱的,染血的绷带,就知道激战的这几天,一定有不少伤员是往这里送的。

    裴元修让人找了一床干燥柔软的褥子放在榻上,小心翼翼的将我放下,然后,几个大夫被拎到了我们面前。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换衣服,做任何遮蔽,他们立刻给我施针,灌药,好不容易止了血,又用一张手帕搭在我的手腕上,一个大夫哆哆嗦嗦的上前来给我诊了脉,立刻就缩了回去。

    我已经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听见那个大夫颤抖却笃定的声音——

    “这位,这位夫人……她怀了身孕啊。”

    ……!

    天空中好像响起了一道惊雷。

    一瞬间,我脑子里的一切都被那一声轰鸣炸得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个大夫的声音不断的在耳边回响着。

    怀了身孕……

    怀了身孕……!

    周围的一切似乎也都因为这句话而停止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的哐啷一声轻响,才一下子将我从几乎要昏厥过去的黑暗混乱当中抽了回来。

    一睁开眼,就看到韩若诗站在门口,手中的油纸伞跌落在地,正慢慢的翻滚着。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我,而我的眼睛已经完全空洞了,看着她的目光,许久之后,才慢慢的抬起手来,抚摸向自己的肚子。

    我,怀孕了?

    我怀了他的孩子?

    怎么可能呢?

    韩若诗不是给我送来了避孕的汤药,我也全都喝下去了吗?

    为什么我还是怀了他的孩子?

    就在我失去心神,好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一般不停的颤抖的时候,不知道他们又问了什么,那个大夫小心翼翼的说道:“刚刚夫人就是着凉,而且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差一点小产,所以才会流血不止。而且,看夫人的脉象非常的乱,这一胎……怕是不好保。”

    裴元修低沉着嗓音说道:“立刻给她医治,不论如何,这一胎都要保住!”

    他根本不用说其他的话,只要站在屋子里,就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那个大夫哪里还敢怠慢,急忙带着自己的几个帮手徒弟就下去抓药熬药,而裴元修又接着说道:“你们都出去,先在外面候着。”

    “是。”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韩若诗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站在门口,眼中闪烁的是完全不加遮掩的毒辣,只是当看到裴元修慢慢的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才低下头去,伸手将门关上了。

    外面的一切,也都被隔绝了。

    裴元修蹲下身来看着我,他的脸上身上,和我一样完全都被雨水淋湿了,原本冰冷彻骨的温度,这个时候却阻挡不住他的眼中透出的愉悦和暖意,只是脸上还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像是害怕刺激到我似得,连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显得非常的小心:“轻盈……”

    我的目光慢慢的从肚子上移到了他的脸上,明明人已经被雨水淋了个透,可眼睛却干涸得,连眨一下都觉得刺痛。

    我看着他,喉咙不断的发梗。

    他像是想了很久,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轻声的唤我的名字:“轻盈,我——”

    “我不要。”

    我颤抖着双唇,轻轻的说道:“我不要……!”

    他的目光一闪,眼神冷了下来。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又或者再要做什么来强迫我,但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来轻轻的帮我理了一下脸颊上沾着的湿漉漉的头发,撩到耳后去之后,才轻轻的说道:“你不要想太多。”

    他的态度,似乎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但这一刻我几乎要崩溃了,用力的捏紧了拳头大声道:“我不要!”

    泪水一下子从眼眶中涌了出来,他铁青着的脸在视线中也变得扭曲了起来,我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力气就几乎耗尽,软倒在榻上,只不停的摇着头,喃喃道:“我不要,我不要生你的孩子……我不要……”

    我不要生他的孩子!

    这一刻,我已经什么都无法去想,只有这个念头发疯似得在心里涌动着——我不要生他的孩子!我不能生他的孩子!

    我和他,早已经不复当初,我们之间没有爱,没有感情,所有将我和他捆绑在一起的,只有他的手段,和那些血淋淋的惨剧,他用杀人的方法将我捆在他的身边,这种血腥的,杀戮的关系之下,又如何能够让一个生命诞生?

    有了孩子,那不是就要让我们一直纠缠下去?

    不,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

    当初生下离儿,虽然也是在最痛苦的时候,可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裴元灏,我也以为可以跟他彻底的斩断关系;可现在,我被他禁锢在身边,如果真的有了孩子,我们之间要以什么作为结束?

    况且,他的身边还有韩若诗!

    我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已经怀孕一个月了,所以她的避孕药对我来说除了伤害了胎儿之外,并没有别的作用,但现在没有作用,不代表将来,她不会再对我下什么毒辣的手段。

    这个女人,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做裴元修的皇后,我的存在,我的孩子的出现,就是她最大的敌人,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真的生下了这个孩子,将来会经历什么。

    我不要……我不要……!

    看着我苍白着脸庞,唇瓣没有一丝血色,只无意识的重复着这句话,裴元修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只是蹲在我面前,凝神的望着我,一只手慢慢的抚上了我冰冷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是刚刚那个大夫熬好了药端进来,一看到我和他的样子,吓得不敢靠近,裴元修自己接过了药碗让他出去,然后端到我的面前来:“轻盈,你先喝点药,有什么事我们——”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又看向那碗药。

    他正要送到我嘴边,我一咬牙,伸手将那碗药推开。

    哗的一声,药汤洒了一地。

    浓烈的味道一瞬间充斥着整个屋子,也让他的眉头拧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药水,半晌没了反应,而我咬着牙,断断续续的说道:“裴元修,我不会生下你的孩子,我不要这个孩子!”

    “……”

    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突然伸手一把将我从榻上抱了起来。

    我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他一句话不说,抱着我直接踢门出去,外面的人原本都在屋檐下站着,大家都面色沉沉的不敢说话,一看到他抱着我出来,全都围了上来:“公子。”

    裴元修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没有理睬任何人,直接抱着我朝着这个医馆的二楼走去。

    通过一段长长的,漆黑的阶梯,我只感到一阵眩晕,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听到他的呼吸沉重,一声一声的在耳边响起。

    上了二楼之后,他一脚踢开了一个房间。

    这里似乎是用来存放药材的,浓烈的味道一下子熏得我人头都发晕了,可他什么都没说,直接抱着我走到了窗口,一把推开了紧闭的窗户。

    一阵风卷着雨,忽的袭来。

    我们两身上都裹着湿透了的衣裳,这个时候更是冰冷彻骨,可他却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捏着我的下巴让我面向外面:“你看!”

    我仓惶的睁大眼睛,就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整个扬州城,在大雨倾盆之下,如同一座没有生命的死城。

    虽然那些老百姓都还在,有一些已经被士兵赶到了大街上,但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苍白的脸庞上是无神的眼睛,好像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只是等待最后一刀的屠戮。

    这,就是扬州,原本繁盛的烟花之地。

    现在,却是他要屠城的地方。

    我在风雨中颤抖着。

    “看到这些人了吗?”

    他捏着我的下巴让我看清了外面的每一个人,每一张渴求生命,却也陷入绝望的脸庞,然后贴着我的耳朵,一字一字温柔的说道:“如果我的孩子保不住,扬州的所有人,都会为他陪葬!”

第1716章 疯了,就不用想着离开我

    “如果我的孩子保不住,扬州的所有人,都会为他陪葬!”

    这句话如同一把最锋利的钢刀,狠狠的扎进了我的胸膛,让我连呼吸都无法继续,我在风雨中颤抖着,看着下面那一张张恐惧而绝望的面孔,只觉得自己如同置身冰窖,连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

    泪水和冰冷的雨水混杂在一起,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我的脸庞。

    我颤声道:“你,你想要——”

    “你不是一直想要保住扬州这些人的性命吗?”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声音发哑:“现在,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

    “保住我们的孩子,生下我们的孩子。”

    “……”

    “扬州的人就可以活。”

    我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好像下一刻就会从窗口跌落下去,但他的手紧紧的抱着我的腰肢,没有丝毫放松,那只捏着我下巴的手微微用力,将我的脸转向他,而他也看着我:“我要这个孩子!”

    更多的泪水在我无法控制的情况下汹涌而至,立刻就流淌到了他的手上,沾湿了他的手指,我无声的哭泣着,整个人都在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了我许久,终于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些人死。”

    “……”

    这一次,我哭出了声音。

    但风雨,立刻就将这一阵哀戚的哭声吞没,没有一个人听到了我的哭声,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在这座城,这个窗口,一个女人做出了最无助的选择。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生命的残酷,不仅仅的是死去,甚至还有——活下来。

    看见我哭得厉害,他终于松开了捏着我下巴的手,滴落到他掌心的泪水也是泛滥成灾,他扶着我的后脖颈,轻轻的将我的头按倒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汹涌而出,立刻就浸透了他的衣衫,冰冷中出现的一股滚烫的热流让他微微的抽动了一下,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更紧的将我抱进了怀里。

    |

    我是怎么被他带下楼的,我已经没了记忆。

    在越发激烈的风雨中,我渐渐的失去了意识,只模糊的记得鼻子里闻到的浓浓的药味,他将我带到了一个充满热气的房间里,脱下了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冰冷的肌肤触碰到他温热的身体时,还微微的战栗着。

    然后,当他抱着我走进一个满是热水的地方,我就彻底的昏睡了过去。

    虽然他们很快找到了大夫,但淋雨,惊吓,加上差一点小产,这一切在同一天叠加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足以击倒这个人了,我也病了,发起了高烧,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像一块烧红了的炭。

    几个大夫跪在床前,哆哆嗦嗦的说:“夫人的这个情况,胎儿真的不好保啊。”

    这句话说完,就有人被拖了出去,远远的还能听到他哭喊饶命的声音,但门一关,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剩下的人静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撬开了我的嘴,将一碗浓稠苦涩的汤药灌了进来。

    我已经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也没有了吞咽的力气,大半的汤药沿着嘴角洒了下去,但还是勉强的喝了几口,呛得我直咳嗽,而人一动,腹部就传来一阵说不出的难受感。

    我被那种感觉纠缠着,就好像有一头蛇在缠绕着我,令人痛不欲生。

    我的身体已经动不了了,可我的精神却一直在挣扎,一直在呼救,只是没有人听得到,我所在的地方一片漆黑,万籁俱寂,仿佛没有一点生息。

    就在这个时候,我模糊的听到谢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仿佛也带着一点沉痛:“你用一城人的性命,来让她留下这个孩子?”

    “这,难道不也是你所乐见的?”

    “……”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找过她?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要去劝闻凤析?”

    “……我承认,我也不愿意看到你屠城。但她留下这个孩子,比死更痛苦。”

    “……”

    “你还用一城人的性命去逼她,你是要逼疯她吗?”

    “……”

    沉默了许久之后,一个近乎苍老的声音在耳边空洞的响起——“疯了也好,疯了,就不用想着离开我了。”

    谢烽似乎也颤抖了一下,过了很久,慢慢的说道:“你们两,到底谁是谁的劫啊?”

    ……

    不知在那样的感觉中混沌了多久,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暖意,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着,离我的身体不远,源源不断的温热感传到腹中,也终于驱散了那纠缠我许久的痛楚。

    我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神智也终于从痛苦的漩涡里抽离了出来,我竭力的将眼睛睁开一线,就看到谢烽坐在床边,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满头大汗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起身,床帐晃晃悠悠的落了下来。他对着站在一旁的裴元修说道:“我只能暂时用自己的内力护住她的心脉,但这个孩子到底能不能保住,还要看她,也要看那些大夫。说到底,看天意吧。”

    裴元修背着手,指头轻轻的动了一下:“天意?我这一生,都是在逆天而行!”

    谢烽再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难得出现了一点犹豫,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门关上,裴元修才慢慢的转过身来撩开床帐。

    他立刻就看到了我微微眯着的眼睛,急忙坐下来:“你醒了?”

    “……”

    “好一点了没有?”

    “……”

    “还痛吗?”

    “……”

    “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

    我看着他急切又关心的模样,许久才动了动干涸的唇瓣,他急忙凑过来,就听见我细若蚊喃的声音:“人,还活着吗?”

    他僵了一下,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看着他,只等他一个答案。

    他说道:“我答应了你的,不会食言。”

    “……”

    “但你也要记得,”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轻轻的覆上了我平坦的小腹:“这个孩子,一定要活下来。这是我们的孩子!”

    “……”

    我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只是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慢慢的传到了小腹上,那种感觉的确比刚刚的绞痛舒服了许多,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湿润的睫毛粘黏着,凝结出了一点泪来。

    |

    扬州城,保住了。

    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生命经历了一个多么奇怪的拐点,但接下去的几天,我的情况在被一次又一次的灌进苦涩的汤药,小腹的绞痛也越来越少的情况下,外面的声音也慢慢的变得多了起来。

    不再是一座死城的样子。

    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之后,我终于能够起身了。

    这一天,难得裴元修没有在我的身边陪着,我起床之后,花竹带着两个侍女进来,他们现在对我都小心翼翼的,比在船上更甚,甚至连我走到窗边都是一个大的禁忌,平时的吃喝更是成了一件大事,所以一看到我自己起身,她们吓得急忙过来扶着我坐下,服侍我穿上衣服,又给我梳好了头。

    简单的吃过一点东西之后,我跟他们说想要出去走走。

    花竹原本想要陪我一起出去,但我拒绝了,而她也并没有坚持。

    我当然知道,她会远远的跟着我。

    我们身处的地方,还是那家医馆,这几天都没有再搬离过,当然也是因为我的身体的关系,为了让我即使接受治疗,也方便取得药材,我甚至知道,他们后来将扬州城所有的大夫都聚集到了这里。

    也是这个原因,这个医馆暂时就成为了他们在扬州的据点,周围都派有重兵把守。

    其实就算不把手也没什么,因为之前的战争已经死了太多的壮丁,闻凤析离开又带走了精锐,加上他们在城楼上斩杀了被俘虏的人,整个扬州几乎已经没有可以产生抵抗力量的人了。

    这座城池,彻底成了一块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但幸好,那一刀没有真的落下来。

    我慢慢的走到院子里。

    几乎所有的医馆内部的构造都差不多,这里也很像当初的回生药铺,只是这里异常的安静,听不到有任何正常人行动的声音,更不可能听到当年回生药铺里“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的壮烈高歌。

    在这样的寂静中,我却反而更加敏感了一些,似乎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最细微的悸动。

    我低下头去,看向了自己的小腹。

    直到现在,我都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更不敢相信在喝过避孕药,受到了那样的惊吓,甚至在雨中血流不止的折磨之后,这个孩子仍然存在,前几天在最虚弱的时候,可能任何一点震动都会让腹中这个小生命终结。

    现在,他似乎要比之前安稳得多了。

    轻轻的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种奇怪的感觉,让我自己都有些无所适从。

    这个孩子,不该出现。

    虽然他这样艰难的留了下来,虽然生命的坚强足以让任何人汗颜,可我还是痛苦,因为我知道,他不该出现。

    甚至,我能预见到他的将来,除了痛苦,我看不到别的。

    为什么,你要出现呢?

    心里这样一想,那种难受就压抑得我快要喘不过起来,我急忙伸手扶着一边的墙壁,而花竹立刻带着两个侍女冲了出来。

    “颜小姐!”

    “颜小姐难受吗?我们马上去找大夫。”

    我摇了摇头:“不必,我只是站累了。”

    “哦?那就赶紧坐下吧。”

    这个医馆的院子里靠墙的地方正好有一条石凳,他们扶着我过去坐下,而刚刚坐下,就听见身后的围墙外,传来了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

    “你是说,金陵的那些人,就住在这个医馆里?”

    “没错,亲眼看见的。连那些大夫都被抓进来了,他们的家人这么说的。”

    “哎,这些逆贼到底要干什么?仗打了那么多天,还杀了那么多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嘘,你小声点,人就在里面,你想死吗!”

    “……”

    “要我说,再坏,也坏不过扬州府那个当官的。”

    “你是说,闻大人——”

    “呸,什么大人,敌人一攻进来,他就夹着尾巴逃跑了,丢下我们一城的人,这种人也好配做叫大人?”

    “就是就是,这个窝囊废,要是一早投降也就罢了,拖了这么多天,死了这么多人,他倒好,临阵脱逃,把我们这么多人丢下!”

    “亏我们以前还以为他会是跟刘大人一样的好人。”

    “好人?好人不长命,像这种狗官才是祸害遗千年!”

    ……

    听着外面那些人的辱骂,我的心慢慢的揪紧了。

    只是在这里坐一下,就能听到他们这样骂闻凤析,我几乎已经能预料到,整个扬州城有多少人会恨他入骨。

    这骂名,总还是落到他身上的。

    看见我皱着眉头,花竹以为那些人的骂声让我感到痛苦,便扶着我,小心的说道:“颜小姐,我们还是回屋去吧。”

    我自己也的确有些听不下去了,点点头,正要跟她们走,而刚一起身,就听见外面又传来几个女人的说话声——

    “那个姓闻的倒也罢了,贪生怕死本来就是当官的长性,我看最该死的,就是那个女人!”

    “女人?哪个女人?”

    “你们那天没看见?就是被人抱进城的那个。”

    “我也看见了,一身的血,她是谁啊?”

    “你们难道都忘了,当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来扬州赈灾,身边带着一个女人,安抚了很多流民。”

    “啊,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就是她啊!”

    “她怎么现在到金陵的叛——到那边去了?”

    “谁知道呢?”

    “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大概是看金陵那边的人有权有势,就过去依附了呗。女人就是这么水性杨花!”

    “我看哪,说不定咱们打了那么久的仗,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她在作怪!”

    “哟,这是红颜祸水啊。”

    “呸,什么红颜祸水,我看她跟那个姓闻的一样,都该天打雷劈!”

    眼看着我的脸上一白,花竹吓坏了,急忙扶着我:“颜小姐,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一响起,外面的人似乎也听见了,立刻吓得一哄而散,花竹又气得想去跟他们理论,又担心我会昏倒,正焦急着,我咬着牙才让自己站稳了,轻轻的摆了摆手:“我没事。”

    她急忙说道:“这些长舌妇,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会乱嚼舌根,你可千万不要在意啊!”

第1717章 这一场仗可不好打了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我苍白的脸上反倒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来。

    被人误解,被人这样折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说刚刚开始的时候还会有要去申辩,为自己讨回公道的热情,现在再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我只有冷漠和淡然,或者说更多的平静了。

    虽然流言伤人,但其实我觉得更多伤的,是那些造口舌孽的人自己。

    我唯一感到难过的,是闻凤析。

    也许对于他这样的武人来说,宁肯在城破的时候战死,马革裹尸,也不愿意被人这样辱骂,但偏偏是我,让他被推上这样的风口浪尖。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听见我叹气,花竹更紧张了,以为我是听了那些话之后生气,生怕我的心情不好影响到胎儿,急忙说道:“颜小姐,不要听那些话,跟这种人没有道理可讲的。你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点了点头。

    她和那几个侍女急忙扶着我就要回之前的小楼,可就在刚刚走回去的时候,就听见一个房间里面传来了一阵争执声。

    “为什么你要放过扬州的人?!”

    我的眉头一皱。

    这是邪侯奇的声音。

    他好像是在质问?

    不过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没有开口,而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邪侯奇冷冷的说道:“难道就为了那个女人?”

    “她的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裴元修的声音很低沉,虽然是被人质问,但似乎也没有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什么不悦,只是很平静的陈述了这件事,邪侯奇也沉默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就是为了一个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

    这句话一出,似乎也没有人能反驳什么。

    但邪侯奇终究不甘心,又说道:“可我们事先是说好了的,现在你放过扬州的人,那扬州城要怎么办?”

    “你放心,答应给你们的,我一点都不会少。反正这么多年来,你们也都很明白,扬州的富庶,只要天下落到我的手中,扬州城当年如何,将来也还是如何。”

    “我就怕你这样心慈手软,会坏了大事。”

    “心慈手软?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

    这一句话,连邪侯奇也被问倒了似得,他的气息沉了一下才又说道:“反正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胜京的人都盯着扬州呢,我们选择支持你,就是因为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不遵守当年他父辈做出的承诺,废黜了扬州的贱民籍,把该给胜京的都收回了。我希望你不要跟他一样,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见裴元修淡淡的声音:“你不必警告我,也不必提醒我。”

    “……”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用人来提醒;我更不会因为别人的威胁而去做一件事!”

    邪侯奇没有说话,显然是被他的话给堵住了。

    裴元修平静而冷淡的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该给你们的,到时候你们自然会得到,但我做事的方式,不劳他人置喙。”

    邪侯奇好半天都没说话,但似乎又不甘心这样被他抢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便咬牙道:“那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北上?”

    “……”

    “你已经在扬州停留好几天了。”

    “……”

    “如果当初屠城,现在扬州根本不必让人操心,只要留下一小部分人看守,或者把你们金陵那边的人迁徙一部分过来就够了。可现在,我们还要另外调出人手来守住扬州,不是吗?”

    “……”

    “还有那个女人,她怀着身孕,难道你还要带着她北上?”

    “她怀着的是我的孩子,她当然要跟着我。”

    “你就不能让她留在这里——”

    “不能!”这一回,他没有丝毫可以商谈的余地,斩钉截铁的说道:“她必须在我身边。”

    邪侯奇顿了一下,说道:“可她会耽误我们的行程的!”

    “……”

    “现在已经要到一月了,如果你不在四月之前赶到京城,就不能跟胜京的兵马汇合。我可告诉你,我是好不容易才准备了那些兵马,如果过了四月——”

    “你不用担心。”

    裴元修平静的,却信心十足的说道:“最迟三月,我们就可以到达京城。”

    “好,这可是你说的!”

    他大概有些憋气,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往外走。

    我的心一沉,急忙往楼梯口走去,就只听到他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重重的关上门,然后脚步声走远了。

    我没有再停留,只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小楼。

    刚刚回到房间不一会儿,裴元修就推门进来了。

    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他也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有些苍白,眼睛有些发红,但一看到我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立刻就过来将窗户关上:“你不要这样吹风,会着凉的。”

    我说道:“我没事。”

    可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喷嚏。

    他的眉头一皱:“你看你!”

    说完立刻拉着我的手,我缩了一下,没能缩回来,只能任由他抓着我的手将我拉到床边坐下,立刻叫来了外面的大夫。

    这些人大概也是日夜不能安宁的守在周围,一叫就到,而且各个都哆哆嗦嗦的,生怕我又出什么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但一把脉,发现并没有什么病症,便立刻去熬了驱寒的姜汤来给我热气腾腾的灌了下去,发了一身汗,人好些了。

    说起来,人生病了要好起来难,有的时候真想要把自己弄病了,也难。

    那些大夫紧张兮兮的日夜紧盯着我,一点都不能行差踏错,虽然胎儿仍旧不太稳,但身体却是没什么大碍了。

    这天我正在午睡,裴元修就在这个房间里坐着看书。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我睡得原本就很浅,再加上他在这个房间里,我怎么样都放不下心,门一被推开我就醒了过来,但没有立刻动弹,而是睁开一线眼睛,透过床帏看向外面。

    是韩若诗走了进来。

    裴元修转头看是她,将手中的书放到了桌上,韩若诗走到他面前:“夫君。”

    “若诗,什么事?”

    “夫君已经把出发的时间延后了好几天了。”

    “……”

    “下面的人不敢多说什么,可夫君,大事为重啊。”

    “他们不敢多说什么,所以就来跟你说了?”

    “夫君,我知道夫君做事有自己的考量,也不会受他人影响,但这一次,夫君分明是受了她的影响啊。”

    她说着,转头看了床上一眼。

    裴元修眉心微微一蹙,也看了这边一眼。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裴元修沉声道:“你有话就直说吧。”

    韩若诗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站在他面前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沙哑着说道:“我知道是我不好,过门这么久也没能给夫君生下个一儿半女,现在颜小姐怀了夫君的孩子,夫君对她倍加疼爱,也对这个孩子格外小心,我都明白的。”

    裴元修站起身来:“若诗……”

    “可是夫君,我还是要说——大事为重。”

    “……”

    “这一次夫君为了她,放过扬州的人,士兵们已经有些怨言了,按照原定的计划,三日前我们就该出发北上,可现在还未动身,士兵们不懂,但在金陵出兵的人可不会不明白。”

    “……”

    “夫君,他们都等着我们战胜之后的成果呢。”

    “……”

    “夫君,人心难得,万一下面的军心散了,金陵的人心乱了,这一场仗可就不好打了。”

    “……”

    “夫君难道忘记了自己的宏图大志了吗?”

    裴元修的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难得有这样为难的时候,看着韩若诗的目光也微微的闪烁着:“若诗……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只是——”

    “夫君,”韩若诗打断了他的话,柔声道:“当年我与夫君相识,知道夫君的遭遇,也知道了夫君心中宏图大志,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心哪怕倾尽自己一生之力,也要协助夫君登上帝位。我们谋划了这么多年,一切顺利,现在只等在京城会师,如果夫君在这个时候心软,那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我的半生心血也付诸东流了。”

    “……”

    “请夫君,早作打算!”

    裴元修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

    “……”

    “好吧,晚一些让那些大夫都过来给轻盈诊脉,只要她的身体没有大碍,只要胎儿稳固,我们明天就出发。”

    韩若诗一听,立刻笑了起来,可谓笑颜如花:“好!”

    等到她转身离开,裴元修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床上一直静卧不动的我,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将脸更深的埋进了被子里。

    果然,到了下午,我刚刚起身没一会儿,那些大夫就相继到了房间里,裴元修说:“他们循例来给你诊脉。”

    我点了点头,坐到桌边,将右手放到桌子上,立刻有人在我的手腕上盖上了一条薄薄的丝帕。

    其中一个年级最大的大夫颤颤巍巍的走了上来,附身告罪,然后手指摸上了我的脉门。

    我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左手自然是垂下去的。

    那大夫诊了一会儿,花白的眉毛微微的抽动了一下。

    这时,站在屋子中央的韩若诗微笑着说道:“到底如何,快说啊。”

第1718章 韩若诗出手了

    那大夫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位夫人……脉象平稳,胎儿也没有什么问题。身体是已无大碍了。”

    一听他这话,韩若诗的脸上立刻笑开了一朵花。

    那大夫说完这句话,又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见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有些复杂。

    韩若诗立刻对裴元修说道:“夫君,你听到了吗,大夫已经说了,颜小姐是没有问题的,孩子也没有问题。”

    裴元修背着手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他这个时候又开口问那大夫:“真的吗?”

    那个大夫的手指其实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脉门,听见裴元修这样问他,手指甚至还更重了一点,又诊了一会儿脉,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立刻站起身来,转身对着裴元修附身拱手道:“公子,老朽诊脉无误,这位夫人的脉象确实平稳,胎儿也没有问题。”

    他又说道:“如果公子不放心,可以让医馆里其他的大夫也来诊断。”

    韩若诗看了他一眼。

    裴元修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我慢慢将手腕收回到袖子里,又看着那大夫的模样,终于点点头:“好的,烦劳了。”

    他虽然占了人家的房子,也杀了医馆的人,但这个时候说话的谦逊有礼,完全看不出来几天前的雷霆手段,那大夫甚至还千恩万谢的对他作揖,然后才转身慢慢的离开了。

    我抬起头来,他也正看向我。

    我说道:“怎么了?”

    他说:“既然你的身子已经没事了,明天,我们就要离开扬州了。”

    “哦……”

    我应了一声,低下头去掸了掸自己的衣袖。

    他却还看着我:“你不问我们要去哪里吗?”

    我淡淡的一笑:“还用问吗?”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好好休息吧,在路上——我会尽量让你不受打扰。”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

    既然明天就要离开扬州北上,自然下面的军队要开始调度,甚至也要派传令官到前方去跟他们需要汇合的人报个信,要安排的事就多了,我站在窗边,很快就看到他带着谢烽等人离开这个医馆去外面的身影。

    然后,我自己去园子里溜达了一会儿,刚刚走到一处比较偏僻,靠近医馆后门的小路上,就听见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你刚刚让其他人来诊脉是什么意思?”

    这声音,是韩若诗。

    我微微的探出头去,就看到一丛花叶的对面,她正站在角落里,一脸不悦的神情,而站在他对面的,就是刚刚来给我诊过脉的那个大夫。

    那个大夫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夫人,老朽也正想问夫人,夫人不是说那位夫人——”

    “呸!夫人?她算你哪门子夫人!”

    “啊,老朽知罪,老朽知罪!那个……女人,夫人不是说她的身子不好,胎儿不稳,让过去给她诊脉,当公子问起的时候,就反着说吗?”

    “那又如何?”

    “可老朽刚刚给她诊脉,那位——她的脉象,的确是很平稳的,胎儿也没有问题。”

    “什么?!”

    “夫人……”

    “你再说一遍!”

    “夫人,老朽刚刚诊脉发现,那个女人,她的脉象很平稳,胎儿也没有任何问题,是完全可以跟随大军上路的。”

    “……”

    韩若诗没再说话,那张白玉一般精致秀丽的脸庞阴沉了下来。

    那老大夫惴惴不安的看了她很久,见她一直都不说话,小心翼翼的道:“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若诗猛地回过身来,又看了他一眼,立刻冷冷的说道:“既然没事那就没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哦,是。”

    “拿去,这是你该得的报酬,以后闭紧你的嘴。”

    “是。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那老大夫从她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听见里面叮叮作响,显然是一大包银子,那老大夫抱在怀里,乐呵呵的走了。

    而我却看到韩若诗站在他身后,眼中腾起的沉沉的寒意看着他。

    我的心一颤,急忙往后退去,几步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当我回到小楼上自己的房间里,推开窗户往下看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几个像是侍卫,但又跟裴元修身边的侍卫衣着有些微不同的男人抬着一个沉甸甸的,几乎一人多长的大布包,慢慢的从后门走了出去。

    我的心砰砰直跳,急忙关上窗户。

    我没想到,韩若诗的手段已经毒辣到了这个地步。

    其实从她一来跟裴元修提出要加紧时间北上,我还没有多想,毕竟这个时候,被关在这个小小的园子里,我能拿到的东西很少,可以操纵的人和事更少,所以不仅是她想要离开这里,我也想要离开这里。

    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有怀孕不久就喝了她送来的避孕药之后,胎儿的状况是绝对不适合北上的,只是这些事情,裴元修不知道。

    瞒过他,瞒过大夫就好。

    所以在那个大夫来诊脉的时候,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我用垂在身侧的左手的大拇指用力的按在了自己的腰眼上。

    那个地方,可以控制自己的脉象。

    只是,当时那个大夫的表现,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现在我才知道,是韩若诗去买通了他,不管我的脉象有多差,胎儿有多不稳固,都让这个大夫一口咬定我的身体康健,可以上路了。

    至于上路之后,我到底会如何,那就不是她要管的事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杀人灭口,也要毁尸灭迹了。

    反正明天已经要上路,就算裴元修真的要找这个人,也不好找,更何况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事情就更加死无对证了。

    我背靠着墙壁,心还在咚咚的跳着。

    她毕竟是在金陵经营了那么多年的江夏王的后人,就算身体孱弱不问外事,但必要的身边人是少不了的,就像刚刚那几个护卫,可能就是她私人的部下,没有编入正规的队伍里,有可能裴元修都不知道,作为她私下的用度。

    刚刚,她从那个大夫嘴里知道我的脉象“平稳”,胎儿“稳固”,显然是非常意外和惊讶的,而她看着那个大夫时的眼神,那种阴狠和毒辣,就像是从最深的黑夜里伸出的魔爪。

    她从来都把自己掩饰得很好,对她所有的行动,我都只是猜测。

    猜测她会在内院放火,猜测她会对付自己的亲妹妹,猜测她会在裴元修的身边催化作祟……但这一次,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她出手。

    这一路上,她又会如何呢?

    |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从小楼上下去了。

    半夜的时候已经有几支队伍提前离开了扬州,跟随我们的也有一支庞大的军队,还有还未从金陵渡江过来的,这几支队伍加起来,少说也有十万之众。

    当然,还有其他地区,那些豪强士绅的军队,所有的这些人,都在一起往京城进发。

    我坐上的仍然是一辆马车,而且是一辆内里软得如同云堆一样的马车,不仅是地板,连四周的壁板都被他们装上了厚厚的褥子,随便在哪个地方躺下去或者一靠,都会深深的凹陷下去。

    这样一来,的确不用担心路途上的颠簸了。

    我被花竹扶着,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她也跟了上来,裴元修还特地走到窗边,撩开帘子对我说:“你一定要小心,如果有任何地方不舒服,就立刻告诉我。”

    我只点了一下头。

    这两马车虽然舒服,但空间并不算大,装不下更多的人,他和韩若诗乘坐的是前面的那辆马车,还有谢烽骑着马跟在一旁,显然他们要商量什么事,就可以完全的避开我了。

    连韩若诗也走过来,微笑着说道:“颜小姐这一路,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即使没有经过昨天的事,我对她也是非常戒备的,这个时候只淡淡的点了一下头:“多谢夫人提醒。”

    他们正准备放下帘子往前面走去,我突然问道:“子桐小姐呢?”

    韩若诗的脚步一滞。

    她没有回头,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倒是裴元修说道:“子桐还没醒,我们就让她留在金陵了。”

    “哦……”

    坐在我身边的花竹说道:“子桐小姐身边有云山守护者,颜小姐不用担心她。”

    我点了点头。

    别的且不说,云山是谢烽的徒弟,实力不俗,而且并没有参与到韩若诗谋划的事情当中,算是一个比较可靠的,有她守护在韩子桐身边,的确可以让人放心一点。

    看见我点头,裴元修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放下帘子往前走去。

    就听见外面一声令下,我们的马队开始往前行驶。

    扬州城的主路非常宽敞,马车走在上面也并不颠簸,只是当我撩起帘子往周围看去,能看到周围许多破损的地方——战争第一个毁灭的,就是人赖以生存的环境,这里街市萧条,甚至许多楼阁已经人去楼空了。

    但战争毁灭的,也不仅仅是这些。

    我看到那些站在窗户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们的目光,戒备而惊恐,甚至还带着说不出的愤恨之意。

    与那天辱骂我和闻凤析的恨意,是一样的。

    我慢慢的放下了帘子。

    马队经过了半天的行驶,终于出了扬州城,这一路北上,前方到底又有多少波折在等待我们,谁也不知道。

第1719章 又抓到刺客了!

    车队在出了扬州之后就走上了官道,这一段当然也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掌控,加上现在各地烽烟四起,普通人的生活早就被打乱了,更不要提还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走亲访友或者做生意,宽敞的道路上除了我们的队伍,竟然连一个其他的人都没有。

    这样一来,我们行进的速度自然不会慢。

    几天之后,到了淮安。

    那是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车轮磕碰在地上的声音在官道上寂寞的扩散开,大家走得都显得非常的沉闷的时候,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好像匍匐的卧虎一般,很快,前面开路的人就回来禀报说,到了淮安府了。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城下,高大的城门紧紧的关闭着。

    到了这个时候,正常情况下当然也是会关闭城门,只是这座城市太安静了,但抬头看向天空,却能看到周围虽然都是漆黑的一片,但这座城市的上空却被火光映得微微的发红,显然不是一座已经沉睡了的城市。

    他们去叫了门,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巨大的城门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巨大的嘶鸣声,慢慢的打开了。

    城门一打开,我们所有的人眼前都亮了一下。

    因为城门的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士兵在两边站列,包括上城楼的台阶上也是,每个人的手里都高举着火把,眼前火光一片,难怪连天空都照亮了。

    他们是专程来迎接我们的?

    我撩开帘子往外看,心里一片疑惑,而我们的人只跟守城门的人稍微的交代了一下,就立刻有人过来领着我们的队伍往前走,而我们带来的军队陆陆续续的进城,除了一队人马跟着保护我们之外,另外多数的队伍却是往另一边的兵营去了。

    一路往里,走过大街上看着两边的时候,我的眉头慢慢的蹙了起来。

    这里,和扬州城的情况几乎差不多。

    这个时候显然已经宵禁了,但仍旧能看出许多楼阁已经是人去楼空,窗户洞开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像是黑夜中无数空洞的眼睛在无神的看着我。

    这种感觉让人非常的压抑,也非常的不舒服。

    我当然明白,既然裴元修能到淮安府,就证明这个地方已经被他的人,或者说愿意拥戴他的人占领了,这里就必然曾经发生过战争。

    只是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冤魂死于战乱。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花竹坐在我的旁边,看见我叹气,就轻轻的说道:“颜小姐,你要小心身体。”

    这一路上她都与我非常的亲近,当然我也知道是裴元修和谢烽派来照顾,或者说看着我的,不过到底她只是一个听人差遣的小姑娘,我跟她也没什么矛盾可言,所以几天下来相处得不算僵,听见她的劝慰,我也没说什么,就准备放下帘子。

    可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看见经过的一条路上,一队士兵手举火把,全身铠甲,正在沿街巡视。

    突然,他们好像看到一个小巷子里有什么东西,立刻一拥而入,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打斗声,车队并没有受他们的影响,继续往前驶去,我急忙探出头去,才看到从巷子里跑出了几个人,看来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手里还拿着兵器正在跟那些人搏斗,但到底对方人多势众,不一会儿就看到他们全都被打倒在地。

    马车行驶远了,还能听见那些士兵高喊道:“又抓到刺客了!”

    “赶紧抓起来!”

    “关到牢里去!”

    而另一边的几条小街道上,也都有这样的情况。

    我看着,没做声,将帘子放了下来。

    在天色已经完全漆黑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淮安府衙。

    淮安府自设立以来,因为处在商旅繁茂的地段,所以商贸繁荣、文教鼎盛,一直都是文化兴盛之地,既然这样的富庶,自然府衙修得也很气派,虽然周围已经完全漆黑了,但这里却挂满了灯笼,灯火通明的如同节日一般。

    我被花竹扶着下了马车,往上一看,眼睛都被映亮了。

    立刻有一群人从府衙中走了出来迎接裴元修,而这些人都没有穿着官服,我当然也明白是什么意思,看了看府衙周围,这里站岗巡逻的人比城里的更多,但这些兵士都穿着统一的布衣,胸前有一个大大的“周”字。

    再看了一眼前来迎接的人中,有一个身量适中,衣着华丽的中年人,周围的人奉承的成为“周老爷”,显然,这就是之前淮安府的名流——周氏一族的周成荫,显然,现在看来,已经不止是名流那么简单了。

    周围还有一些除了周氏家丁以外的人,毕竟来迎接的也不止那位周老爷,但显然,淮安府里说话的,还是周家的人。

    我们被一路迎了进去。

    这个府衙之前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而这一路进去,都能看到周围有被洗刷过的样子,虽然血被洗掉了,墙壁上刀剑划过的刻痕却没那么容易被清洗干净,也大概的猜测得出这里曾经经历过异常多么惨烈的厮杀。

    只是,张灯结彩的布置,把一切都掩饰了过去。

    我们很快被迎进了一个宽敞的大堂里。

    他们大概已经等候了不少时间了,进去一看,两边烛台上的蜡烛都烧了大半,蜡油凝结了一大团一滴一滴的往下落,裴元修一走进去,就被那位周成荫请到了大堂正前方的主座上去,我们分别做到了两边的座位上。

    大家一坐定,两边就立刻响起了鼓乐,一群舞女进来起舞助兴。

    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些冷盘和果子,不一会儿就有侍从进来奉上热气腾腾的菜肴,但我在马车上窝了一天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胃口,只安静的喝着水,听着周围的人互相阿谀奉承的话语。

    这时,那个周成荫举起酒杯敬裴元修,说道:“公子这一回兴王者之师以征无道,实乃是天下百姓之福。再下敬公子一杯。”

    裴元修只淡淡的笑了小,跟他喝了一杯酒。

    大堂上仍旧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连韩若诗都跟身边的几个士绅交谈了起来,而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裴元修和周成荫身上。

    喝了几杯之后,裴元修问道:“周公,我的先遣部队已经提前到这里来通知了你们,为何我到的时候,城门仍旧是紧闭的?”

    周成荫一听,急忙说道:“公子可千万不要怪罪。其实这些日子,除了公子的人马入城,淮安的城门一刻都不敢打开。”

    “为什么?”

    “自从在下占领了淮安之后,淮安城,就没有一刻安宁过。”

    “哦?”

    “淮安府的知府原本就是个不识时务的东西,在下起事之前实际上是联络过这个人的,可他不但不肯依附我们,还要往京城传递消息,幸好在下早已经派人在官道上堵住了所有的来往信件,知道这件事之后,就立刻起兵攻占府衙。这人拒不投降,还想要调集兵营那边的人跟在下对抗。幸好,淮安的守备早已经被在下买通,在下带着兵营的人和自己的人围攻府衙,他就带着他的人死守,整整守了十天,才被我们攻下。”

    裴元修淡淡道:“那,也没出什么大事。”

    周成荫道:“坏就坏在这个人善于收买人心,他一死,城里的那些刁民就开始跟在下闹了起来。”

    “哦?”

    “这些刁民组织起来了一个队伍,在淮安城里神出鬼没,不时的攻击我们,这些日子闹得鸡犬不宁。”

    裴元修微微蹙眉:“你就没想点办法?”

    “在下早已经拿了户籍,挨家去查过,把那些人的家眷都抓起来了,然后关上城门,正打算逼他们现身呢。”

    “原来是这样。”

    周成荫急忙说道:“这一路上只怕也惊了公子的驾。”

    “这都是小事,”裴元修淡淡的摆了摆手:“只要没有惊扰到我的人就行。”

    周成荫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韩若诗,又看了看我,立刻满脸堆笑:“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接下来裴元修就不怎么开口了,虽然大堂上来了一拨又一拨的美女跳舞高歌助兴,也不断的有人上来阿谀奉承,但他的兴致都不高,很难讨好的模样让大家都觉得有些棘手似得。

    周成荫对着那些人暗暗了做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再来打扰。

    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的举动,这个时候,突然往前一倾,手碰倒了桌上的一杯酒,哐啷一声。

    周围的人都看向了我。

    裴元修第一时间站起身来,冲到我面前:“怎么了?”

    我皱了一下眉头,伸手捂着肚子:“我有点难受。”

    他一听,急忙要伸手过来抱我,但我看了看周围的人,还是推开了他的手,低声道:“我没事,还可以走。”

    他听了,也只能伸手扶着我,立刻问人准备房间,周成荫他们一迭声的叫人过来服侍,又让人去请大夫。

    我被他们簇拥着走向后面的时候,眼角看了周成荫一样。

    这位“周老爷”也看着我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1720章 韩若诗的尴尬

    很快就到了府衙的后院,这里修筑得非常的精致,小桥流水的格局如画一般,虽然是隆冬天气,也让人觉得非常的舒服。

    他们将我带进了一个很大院落,推开房门,就能看到里面奢华的摆设,墙上挂了王摩诘的真迹,桌上的香炉里燃着珍贵的熏香,柜子上摆着玛瑙杯等玩器琳琅满目,就连内室的床都是鸡翅木雕花,垂落下来的帷幔轻若云烟。

    一看就知道是精心布置了的房间。

    我被裴元修牵着走到床边坐下,其他人自然是守在外面不敢轻易踏进一步,不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我仍旧是空了一只手,将右手伸给他诊脉,那大夫也不敢怠慢,细细的诊了一会儿之后,才说道:“夫人的脉象倒还算平和……”

    裴元修立刻道:“她怀了身孕。”

    “哦?”

    那大夫一听,忙得又急忙扣着我的脉门诊了一会儿。

    我微微的抬起头来,看见守在门外的人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尤其是哪个周成荫,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我,目光闪烁着仿佛在算计着什么,而正在这时,韩若诗从他们后面走了进来。

    周围的人还有些不认识她的,直到从金陵就跟随我们来这里的将领向他们说明,才知道这一位是裴元修的夫人。

    周成荫的脸上表情更复杂了。

    对于外面那些人打的眉毛关系,裴元修都毫不在意,连韩若诗走进来他也没有看一眼,直到这个时候那大夫轻轻的将手挪开,又对我说:“劳烦夫人且一露金面。”

    我听见了韩若诗鼻息微微沉重的声音。

    但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抬了一下头。

    那大夫看了我一眼,立刻点点头,我便又低下头去,裴元修急忙问道:“她如何?”

    大夫起身对他说道:“从夫人的脉象来看,胎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路途劳累,于孕妇来说还是有些影响,夫人这几日要多加静养,万不要再有劳累,或者受什么刺激了。”

    裴元修一听,立刻长舒了口气。

    我说道:“多谢。”

    那大夫急忙说不敢,又下去开了几帖药给我,便离开了。

    裴元修立刻让人下去给我煎药,等喝完了药之后,还守了我一会儿,倒是韩若诗有些看不下去似得,轻轻的说道:“夫君,淮安府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夫君呢。”

    裴元修这才起身走到门口,帘子一放下来,就只能勉强看到他们晃动的身影,我靠坐在床头,听见外面的人纷纷关切的询问我的病情,裴元修只简单的回答了几句,然后说:“今天扫了各位的兴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酒宴到此为止。

    周围的人急忙陪笑着说“哪里”,周成荫说道:“都是在下考虑不周,应该先让公子和夫人……们休息一番,再开宴才是。既然天色已晚,那公子就和夫人先休息罢。我等退下了。”

    说完,他们正要转身离开,站在门口的韩若诗忍不住开口了:“哎,等一下。”

    周成荫又停了下来。

    韩若诗微微蹙眉,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房间,又看向了周成荫,要说不说的样子显得尴尬极了,周成荫眼中灵光一闪,这才明白过来。

    裴元修的先遣部队来的时候,一定是将一些事先做了交代的,比如他这一次行军带着自己的夫人,也带了一个怀了身孕的女人在身边,而周成荫他们安排房间,自然是将他们两夫妻安排在这个华美的房间里,至于我,一定是另有安顿。

    可刚刚情急之下,又是裴元修牵着我走路,服侍的人自然而然的就带着我们到他的房间里来了。

    现在,我已经躺上床了,那韩若诗又该如何自处呢?

    也难怪她开不了口,实在太难开口了。

    幸好周成荫也是个明白人,眼睛里在油锅里炼过的,立刻说道:“对了夫人,在下还特地在东厢为夫人准备了一座庭院,那里风景最好,离这儿又近,最是惬意了。”

    韩若诗的脸色微微的有些发沉。

    裴元修在旁边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问题,但他回头看了一眼,我靠坐在床头已经闭上了眼睛,便只能轻声对韩若诗道:“若诗,轻盈的身子不好,就不要吵醒她了。”

    “……”

    外面吹进来了一阵很凉的风。

    但立刻,就听见韩若诗微笑的声音,柔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颜小姐原本这些天也累乏了,自然不好再吵醒她。那,我就先过去了。”

    这话,既是说给周成荫听的——屋子里的不是夫人,不过是“颜小姐”,也是说给裴元修听的,毕竟还是一对夫妻,做都要做给淮安的人看。

    裴元修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韩若诗这才又回头看了屋子里的我一眼——即使隔着层层帷幔,我也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森冷,然后她温柔的道:“是。”

    说完便离开了。

    周成荫也告辞离开之后,裴元修又反身走了回来,走到床边看见我闭上了眼睛,轻轻的摇醒了我:“轻盈……”

    “嗯?”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他柔声道:“先别睡,我看到你刚刚也没吃什么东西,我让厨房的人再给你做点热汤,你喝了之后,再洗个澡然后睡觉。”

    我做出倦怠不已的样子,可他却坚持这么做了,我也只能听从,等到一切都按照他的安排弄完了之后,他才吹熄了蜡烛,守在我的床边,直到我呼吸平顺,不再有任何不妥的时候,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个时候,我才睁开眼睛。

    看着窗户外,屋檐下灯笼散发出来的光,只是很微弱的透过了窗纸,却照亮了我的眼睛。

    虽然白天一直在赶路,但因为窝在那个小小的马车里,除了睡觉什么都不能,所以我的精神反而很好,这个时候是真的睡不着,只在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般不停的闪过在淮安看到的一幕幕。

    来刺杀的百姓……周成荫……淮安府衙外的兵丁……

    然后,我慢慢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肚子。

    就在这时,窗外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第1721章 夫人的脉象,不太妙

    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就从床上蹦起来了,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花竹的一声呼喝:“什么人?!”

    那个人影一闪,不见了。

    我又是一怔,眨眨眼看着窗户上,就像是演了一场皮影戏似得。

    什么人?

    紧接着,花竹跑了过来,窗户上映出了她纤细的身影,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披着衣裳走过去打开门,花竹立刻就迎上来:“颜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出什么事了?”

    “刚刚这里有人!”

    “哦?”

    “颜小姐没看到?”

    我抓紧了胸前的衣裳摇了摇头:“我躺下不久就睡着了。”

    “哦……”

    花竹大概觉得有点遗憾,自己没能立刻过来抓住那个可疑的身影,微微的撅起了嘴,我轻声说道:“花竹姑娘,是不是你看错了啊?”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几分委屈:“怎么会?”

    我笑了一下:“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好,只是淮安府毕竟不是金陵府,跟之前是不一样的。况且你看淮安的人对咱们这一次来这么看重,连内外城都宵禁了,又有那么多人巡逻把守,怎么可能还有闲杂人等跑到我的房间里来呢?”

    “……”

    她虽然还有些不服气,但听我这么一说,倒也没有立刻反驳。

    我说道:“也许是你把那些巡逻的人看错了,也不一定?”

    “……”

    “总之,你也不要太紧张了。咱们走了那么久才到这里,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花竹立刻说道:“师傅说了,要让我好好保护颜小姐。”

    我柔声道:“你辛苦了。”

    “不辛苦。颜小姐,天色晚了,你还是进去睡吧,我不吵你了。”

    “嗯。你也去休息吧。”

    我退回房里关上门,还能听见花竹打哈欠的声音,她的脚步声慢慢的远了。

    我坐回到床头,也没有点亮蜡烛,就这么看着窗户,外面透进来的淡淡的光也越来越暗淡,那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没有再出现,我终于撑不住一阵一阵袭来的困意,慢慢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光正好。

    我睁开眼没一会儿,外面就有一批侍女来服侍我起身。这些人显然都是那个周成荫的家奴,官家的侍从没有这么年轻貌美的,她们服侍我梳洗完毕之后,外面就有人送来了早饭。

    竟然摆了一大桌。

    我看了一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饭菜。你们是不是送错了?裴公子和夫人在那边。”

    厨房的人毕恭毕敬的说道:“没有弄错。这是老爷交代我们给您送来的。”

    “哦……”

    我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周成荫让他们给我送来。

    再看看那些专程来服侍我,一个个伶俐过人的丫头,我倒也明白过来——昨天晚上裴元修表现得太过平淡,或者说有点油盐不进的感觉。周成荫也是想要奉承他的,既然从他身上不好着手,当然就要从他身边的人着手,而昨晚,裴元修对我表现得那么紧张,当然都是被人看在眼里的。

    于是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坐下来没吃两口,裴元修就来了。

    他休息了一个晚上,人也比之前经历了几天跋涉后的样子精神了一些,看见我坐在桌边吃东西,眼睛里就漫出了笑意,走过来坐到我的旁边,一旁的侍女也是有眼力的,急忙也给他盛了一碗粥,他接过来笑盈盈的吃了起来。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那个周成荫走到了门口。

    他一看到裴元修,急忙附身行礼:“公子。”

    裴元修手里还端着半碗粥:“你怎么来了?”

    “在下原本过去找公子商议一些事,听他们说,公子来了这里,所以在下就——”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看了我们一眼。

    “什么事?”

    “就是昨晚说起的,用那些暴民的家眷逼迫他们现身,然后……”

    裴元修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碗:“我们出去说。”

    “是。”

    他起身,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道:“你多吃一点。”

    我一直没说过话,这个时候也只是闷闷的“嗯”了一声,看见他们两走了出去,那个周成荫目光还闪烁着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显然,一大早裴元修就专程过来陪我用早饭这件事,又被他看在眼里了。

    而我,虽然一直把头埋在粥碗里,但他们说的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用那些暴民的家眷逼迫他们现身……

    |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慢。

    虽然淮安府内非常的安静,大概是因为现在处于非常时期,整个淮安都非常的安静,街道上也没什么人,我坐在屋子里,除了风声,还有州府里来来往往服侍的下人,其他的声音几乎都听不见。

    但来往的人却很多。

    大概是有人打过招呼,也可能是他们都看出了我身份的特殊,吃过早饭之后,来我这里送礼问安的人就络绎不绝,刚开始花竹还没说什么,但时间长了看见我也有些乏了,便直接站在门口堵住那些人。

    等到她又把一拨人劝走之后,我问她:“裴元修和你师父呢?”

    花竹说道:“他们好像跟淮安的那个周老爷有什么事要做,刚刚看到他们去外面了。”

    “哦……”

    我点点头,又看着外面的天色,已经快要到中午了,便自己去倒了一杯茶喝,在外面服侍的几个丫头一看见,急忙过来说道:“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

    我说道:“只是小事而已。”

    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了一阵鼓点声。

    声音很小,因为距离太远了,如果不注意都听不到,周围的那些人嘈杂喧闹,也没有一个听到了,只有我在一听到的时候,手一松,茶杯跌落到地上,哐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家看见我皱着眉头,一只手扶着桌子,一只手捂着肚子,慢慢的弯下腰去。

    他们吓坏了,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你哪里不舒服啊?”

    我咬着牙道:“我……我肚子——”

    这话没说完,周围的人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怎么也想不到我刚刚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就肚子不舒服了起来,花竹也急忙走进来,看见我这个样子,立刻说道:“你们赶紧去通知我们公子!还有,叫大夫,赶紧叫大夫来啊!”

    那些人慌忙的跑了出去,剩下的两个和花竹一起扶着我走到床边,这个时候我已经说不出话来,靠在床头几乎要昏厥过去。

    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也不知道裴元修刚刚在哪里,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一冲进来就立刻跑到我的身边,抓住我的手:“轻盈,你怎么了?”

    我满头大汗,只睁开眼看了他一下,轻轻的摇头。

    周成荫他们也跟着跑了进来,一看到我的样子,立刻转头质问那些丫头和侍从:“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个样子?”

    那些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夫人刚刚突然就说肚子不舒服了。”

    “那之前你们做什么了?”

    “我们什么也没做啊。”

    “是啊,我们只是看到夫人倒茶喝,就进来帮忙……”

    “夫人亲自倒茶喝?那要你们来干什么?!”

    周成荫气得怒骂那些人,我听得眉头直皱,半晌才轻轻说道:“跟他们没关系,我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肚子就突然难受起来。”

    一边说着,我一边看向门口:“大夫来了吗?”

    裴元修也回头去看,周成荫立刻指着那些人骂道:“还不快去催!”

    不一会儿,大夫就被他们请来了。

    那大夫大概以为就是循例的对孕妇做个检查,但一把脉,脸色就变了。

    裴元修立刻问道:“怎么回事?”

    那大夫好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似得,又用力的扣住了我的脉门,神情凝重的诊了一会儿,旁边的周成荫也有些按捺不住了,问道:“你说话啊!”

    那大夫抬起头来看着我,又回头看向裴元修他们:“夫人的……脉象……”

    “到底如何?”

    “不太妙啊。”

    “什么!?”

    裴元修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问道:“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大发雷霆,但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只是不苟言笑,都会给人一种非常强大的压力,更何况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急切不已的周成荫,那大夫也有些紧张起来,像是生怕自己弄错了,又急忙回身摸住我的脉门诊断,裴元修问道:“她的脉象到底如何?”

    那个大夫一头的冷汗都下来了。

    “夫人的脉象……脉搏浮散,稍按即无,似是……似是……”

    “似是什么?”

    “似是……散脉。”

    “散脉?”

    他的眉头又是一皱:“散脉如何?”

    大夫怯生生的说道:“散脉,产妇得之,则是即将分娩。但是,像夫人现在这样,不过怀胎月余,根本未至产期,出现散脉,怕是——怕是即将坠胎之征啊!”

第1722章 那她就算是惹对人了!

    即将坠胎之征!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裴元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

    他立刻说道:“你昨天不是还说,她的脉象平稳,胎儿没有问题吗!?”

    “这,小人也不知道,昨日给夫人诊脉的时候,她的脉象的确是平稳无误,胎儿也没有问题,可是现在她的脉象,也的确是散脉的——”

    “你这个混账!”

    他的话没说完,站在后面的周成荫已经上前一步,指着他怒骂道:“夫人怀着身孕,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会诊断错误,你这个庸医!”

    他一边说,一边指挥左右:“给我把这个庸医拖下去,乱刀砍死!”

    那个大夫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饶命!饶命啊!老爷饶命啊!”

    他连连磕头,额头在床边的地板上磕得砰砰作响,但周围的人都不说话,几个侍从立刻上前来要拖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就在这时,我睁开眼睛,轻轻的说了一声:“等一下……”

    “轻盈!”

    裴元修急忙走过来抓着我的手:“你怎么样?”

    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个大夫,他的额头已经磕得红肿起来,只怕就要破皮流血了,被那些人拖着两条胳膊的样子就像是放在砧板上的肉一样,任人宰割。我轻轻的说道:“杀了他,这里还能请到更好的大夫来吗?”

    裴元修眉头一蹙,立刻回头看向周成荫。

    周成荫自己也愣住了。

    我叹了口气。

    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州府既然是被他们攻占下来的,而且又是经历过那样的血战,之前官家用的人自然都是被他们赶尽杀绝了。这个大夫显然是他们周家自己用的人,周家在淮安也算是历经几代,是又有钱又有势,连派过来的丫鬟都年轻貌美,更不用说叫来给我看诊的大夫,自然是他们用过的最好的人用的人,这个大夫如果杀了,现在内城外城都紧闭着,到哪里去找更好的大夫?

    我轻声说道:“我的身体出问题,又不是他造成的,杀他有什么用。”

    “……”

    “这孩子还没出生,别为了他就杀人。给孩子积点福吧。”

    “……”

    裴元修听到我的话,又沉默了一下,头也不回的说道:“她现在的情况,到底严不严重?”

    那大夫一听我在求情,又听见裴元修这样问他,急忙挣脱两边的人,跪着说道:“夫人的脉象虽然是散脉,但还没有即刻小产,应该还有可以补救的机会。”

    “你立刻去想办法。该如何给她施诊,该如何给她用药,多找几个大夫来商量。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保住她,保住这一胎,我饶你不死!”

    那大夫听他这么一说,就像是得到皇恩大赦一般,急忙跪下去连连磕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不杀之恩!多谢夫人!”

    周成荫皱着眉头:“还不快去!”

    那人站起身来,被几个侍卫带着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裴元修抓着我的手,也不回头:“你们都出去!”

    剩下的人也都陆陆续续无声的退了出去。

    就在周成荫最后一个走出去,正要伸手拉上门的时候,裴元修又说道:“府里负责饭食的人,你都去查一下,今天轻盈用过的饭菜,喝过的茶水,都要查清楚!”

    周成荫一听,急忙道:“是!”

    其实这个时候,早上吃过的东西,喝过的水都已经消化了,剩下的饭菜也不可能摆在厨房里让人去查,他显然是气愤过度,周成荫也不敢说什么,我轻轻的说道:“你这个样子,就是为难人了。”

    他皱眉看着我。

    我说道:“我们来这里,本来就是叨扰了人家,怎么好再这样翻天覆地的去查。查一下饭食和茶水就好,别弄得人心惶惶的。别人经不起,孩子更经不起。”

    我这么一说,他的气息也平了下来。

    于是,他对周成荫说道:“就照这么办。”

    周成荫松了口气似得,急忙答应着:“是。”

    然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我说了这些话,人也有些无力了,靠在床头微微的喘着气。

    一块柔软的丝帕轻轻的贴到我的额头上,给我擦汗。

    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有些发红的眼角,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声色俱厉,但那种压迫感几乎把整个房子都要压矮一截,而现在,所有的压迫感又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如水的温柔。

    他柔声道:“还难受吗?”

    “……”

    我没有说话,只是又准备闭上眼睛。

    可就在我刚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听见他很轻的说道:“轻盈,你——”

    这话只说了一半,欲言又止的感觉让人非常的不舒服,我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看见他眼中纠结矛盾的神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没有忘记你说过的话——如果这个孩子保不住,扬州的人就保不住。”

    “……”

    “他是牵连着千万人的性命的。”

    “……”

    他的呼吸微微一沉:“轻盈!”

    我轻轻说道:“你一定要帮我,保住这个孩子!”

    他的目光微微闪烁着。

    过了许久,他说道:“你这样想,就太好了。”

    “……”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也会保护我们的孩子!”

    听见他这么说,我总算松了口气似得,人也显得有些倦怠,他立刻柔声道:“如果累的话就先躺下休息一会儿,那些大夫一定会给你想出一个办法来。”

    我点了点头,他便温柔的抱着我的肩膀,扶着我躺下了。

    他刚给我盖好被子,我一只手抓着被沿,仰头看着他,说道:“那个大夫如果也弄不清楚什么症状的话,不妨问问这个府里有没有生育过的女眷。”

    他“嗯”了一声,疑惑的看向我。

    我说道:“有一些病症,只有生育过的女人才会知道,问问她们,说不定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立刻说道:“有理。我去找周成荫问一下。”

    我点点头。

    他柔声道:“你先睡一会儿。”

    我不再说话,合上眼之后,还能听到他在床边守了我许久,才轻轻的起身离开。

    屋子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但整个淮安府显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我不知道刚刚那句话让这府里乱成了什么样子,就算不去查人,只是查一下我用过的饭食和茶水,也足以弄得人人自危。

    自然,也让更多人看到了,这个孩子和我,对裴元修的重要。

    到了下午的时候,我睡了一觉醒来,人稍微精神一点了,听见外面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刚刚走到门外,花竹就立刻走上去:“夫人,你怎么来了?”

    是韩若诗。

    面对花竹的质问,韩若诗没开口,倒是一直贴身跟着她的那个丫鬟小莲冷冷的说道:“怎么,夫人来这里还要你管?你以为这里还是金陵府的内院,由着你横行霸道啊!”

    花竹被她的话一堵,人也有些委屈,只能勉强的行了个礼,韩若诗冷淡的说道:“我不过是听说外面一团糟,所以过来看看。她又在里面搞什么?弄得人人不得安宁?”

    花竹立刻说道:“不是颜小姐要做什么,而是她的胎儿不稳,让人下去查。”

    “胎儿不稳?”

    我不用看也能感觉到韩若诗脸上露出的诧异神情,而那个小莲立刻就说道:“之前不是还说好得很吗?怎么突然就不稳起来了?她又矫情给谁看呢?”

    听见她这话,花竹显然也有些生气,气鼓鼓的说道:“又不是颜小姐说的,是大夫诊断出来的。”

    这一回,韩若诗也按捺不住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大夫说了,颜小姐的脉像是——是什么,散脉,可能是要小产的。他们现在正在想办法呢。”

    “这,那他们说了,是怎么会弄成这样的吗?”

    “大夫也还没查出来。不过公子已经让人去厨房,还有下面服侍的人那里问了,要弄清楚颜小姐今天吃过的东西跟喝过的茶水,看是不是有问题。”

    “……”

    韩若诗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窗户上映出的她的身影淡淡的摆了一下手:“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花竹还不是很放心的:“夫人,你要进去吗?”

    “既然她的胎儿不稳,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出了什么事好栽倒我头上。”

    听她这话说得尖酸了些,花竹撅了撅嘴,转身走了。

    我慢慢的起身,轻轻的走到门口,看见韩若诗和小莲又驻足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还能听见小莲悄声在她耳边说道:“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咱们不是还没——”

    “嘘!”

    “哦。”

    “……”

    “可是,她怎么突然——”

    韩若诗像是停下了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暗暗的说道:“突然脉象变化,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有人加害她,还是她自己搞的鬼。”

    “大小姐,你是说,她自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

    “大小姐,她这么做,一定是想要诬陷你!”

    “……”

    韩若诗似乎磨了一下牙,狠狠的说道:“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就算是惹对人了!”

    |

    一个下午的时间,淮安府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相对于外面的吵吵嚷嚷,我这里当然是安静得很,除了大夫们商量了半天之后送来了一碗药,稍微让我舒服了一点之外,没有一个人敢轻易的踏足我的房门。

    还有就是韩若诗那边。

    听说整整一个下午,她都紧闭房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想,她一定设想到了我会利用自己脉象突变的事情来构陷她,而她,未必没有事先做什么安排,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现在就怕被人查出来,更怕被我揪着不放。

    可是一直到了晚上,我这边都没什么响动。

    到了傍晚的时候,那些大夫又商量出了一个方子来煎了一碗药给我喝,看到我喝下去之后,脸色没有中午那么难看了,一直绷着脸的裴元修才终于松了口气。

    但眉心的那几道深深的褶皱仍旧没有淡去。

    他问:“现在好一点了吗?”

    我说道:“没有中午那么难受了。”

    “那就好。”

    我擦了擦嘴角,又问他:“查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吗?”

    他立刻又蹙起了眉头,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抬起头来看向他的身后,不仅周成荫和那几个大夫来了,还有几个看着面生的女人也站在屋子里,连韩若诗也来了,她站在离床榻比较远一点的地方,一脸警惕的神情,像是担心我一口会咬到她身上似得。

    我又轻声说道:“我用过的饭菜和茶水,都没有问题?”

    “没有。”

    “那这屋子里——”

    “也查过了。”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裴元修立刻说道:“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倒是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既然吃喝都没有问题,也没有人动什么手脚,那怎么会突然——”

    他慢慢的俯下身来轻抚着我的肩膀,皱着眉头没说话。

    就在整个房间里大家都沉默着一言不发的时候,一个很小声的声音说道:“该不会是,有什么东西,冲撞了?”

    大家立刻回过头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成荫的妻子,她原本站在人群后面,这个时候大家都看向她了,她才上前一步。

    周成荫本人已经中年,这个妻子却是年轻貌美,显然是个续弦。

    就是因为我之前说,让他们问一问这府里有过生育经验的女眷,所以把她也给叫来了。

    周成荫皱着眉头:“妇道人家你懂什么,给我闭嘴!”

    那娇美的周夫人显然平时是得宠的,一听自己的男人这样呵斥自己,立刻不干了,说道:“夫君,这是真的。既然吃喝都没有问题,咱们的人也都是尽心尽力服侍的,昨天脉象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

    “怕是真的,被什么东西给冲撞了。”

    一旁的韩若诗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什么冲撞?”

第1723章 再敲一鼓,这胎儿就保不住了

    那位周夫人立刻说道:“冲撞啊,就是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给冲了。”

    韩若诗皱起了眉头,很谨慎的回头看了我一眼,显然是提防着我要说什么,但我却只是靠坐在床头,也是微微的蹙着眉,自己在想。

    这时,裴元修突然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我抬头看着他:“中午。”

    “中午什么时候?”

    “嗯……?”

    我又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花竹突然说道:“好像是午时过后。我记得听到了一阵鼓声,然后颜小姐就觉得不舒服了。”

    “鼓声?”我故意抬起头来,做出疑惑的表情:“什么鼓声?我怎么没听到?”

    花竹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围那些之前服侍我的丫鬟和侍从也愣了一下,交头接耳道:“鼓声?我们怎么没听到?”

    “就是,你听到了吗?”

    “没有听到啊。”

    花竹鼓起了腮,急忙说道:“真的是有鼓声的。那个时候你们在屋子里,我在门口,我听得清清楚楚。”

    裴元修一挥手:“好了,我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花竹睁大眼睛,觉得他这样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又不好说什么,倒是一旁的谢烽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但这一回,我反正抬起头来看着裴元修,微微蹙眉:“什么鼓声?中午有什么鼓声?”

    他轻咳了两声,说道:“只是小事,你不要管。”

    “可是——”

    “行了,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养好身体。”

    “但——”

    “听话。”

    几次要说话都被他截断,我就知道这件事他当然是不打算再说下去,再抬头看屋子里的其他人,周成荫的表情也有些复杂,这个时候对着自己那位年轻貌美的妻子皱着眉头,低声道:“还不快出去,哪儿都有你!”

    那娇妻气不过,一跺脚赌气走了。

    我看着那位周夫人的背影,又看向了周成荫,他显得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裴元修便起身对那些人说道:“好了,都出去吧,不要打扰轻盈休息。周公,我们去书房,有些事再商量一下。”

    周成荫立刻说道:“好,好。”

    韩若诗的面色阴沉,也不知道我闹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也只能转身离开,眼看着大家都在陆陆续续的往外走,裴元修回头却看见我坐在床头,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便俯下身来柔声道:“你不休息吗?”

    “白天睡了好久,现在不想睡了。”

    “那你想出去走走吗?”

    “脚肿了,不想走。”

    “那——”

    “有书给我看看也好,或者,有人来陪我聊聊。”

    他听见我这么说,不知为什么倒像是很高兴,眼角都微微的弯了起来,笑着说道:“我知道,这些日子是委屈你了。”

    我只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没说话。

    他伸手扶着我的肩膀,柔声说道:“好了,我知道你不顺心。今天已经晚了,你还是该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吧。”

    我点点头:“嗯。”

    他的手指又揉了揉我的肩膀,脸上还带着笑意,似乎只要我想要看书,或者想要过一点正常的生活,哪怕我的胎儿不稳,脉象不平都不是什么大事,又软语安慰了我两句之后,才转身离开。

    而我也就真如他所吩咐的,很快就躺下休息了。

    这一晚,过得极其安静。

    第二天早上,照样是那些年轻貌美的丫鬟来服侍我,只是裴元修大概在忙他自己的事,没有过来陪我用早饭,倒是另一个人早早的就来打招呼了。

    一看到那张娇美的面孔出现在门口,我还愣了一下,屋子里还在忙碌的丫鬟立刻就向她行礼,口称“夫人”。

    我扶着桌沿站起来:“周夫人。”

    “颜小姐快请做,你的身子不好,可千万不要累着了。”

    她殷勤的走过来扶着我坐下,又指着周围的丫鬟们骂了几句,意思是她们照顾得不够尽心,我也急忙劝着。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稍微搭得上话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位周夫人的确是续弦,虽然年轻,但过门也有些年头了,听她说话就感觉得到性格还算是泼辣敢为的,所以对周成荫这样的夫婿,她也不是完全就俯首帖耳。

    我昨天才跟裴元修说想要看看书,或者有人来陪我说说话,今天一大早她就过来,是怎么回事我当然也很明白,于是对她也极敷衍。

    周夫人看我吃的东西清淡,便说道:“颜小姐现在爱吃酸的还是辣的啊?”

    我摇了摇头:“倒也没有什么想吃的。”

    “哦,也是,才一个多月呢。”

    “……”

    “不过他们男人也真是粗心,一个多月的身孕,怎么能让你跟着上路,这么劳累呢。”

    我有些无奈的垂下眼睑:“我大概就是这个命。”

    周夫人急忙说道:“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小姐这么好的命,别人可都羡慕得紧呢。”

    “命好有什么用,”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这一胎能不能顺利的保住。”

    周夫人没说话了。

    我倒像是想起什么来,抬头看向她:“夫人,你昨天说,我的脉象突变,是因为被什么冲撞了,是真的吗?”

    周夫人大概也被自己的夫君呵斥了,昨天说得头头是道,但现在我问她,她却反而面露难色,支吾道:“也……没那么真。”

    “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不是被冲撞了,难道真的是,有人要害我?”

    “哎呀,小姐这话也不要乱说。”

    她又急忙摆手,低头看了看我平坦的肚子,索性说道:“其实我说冲撞了,倒也不是没这回事。小姐你可知道,昨天中午其实真的外面是有打鼓的。”

    “哦?那为什么他们不说。”

    “他们不说,也是怕吓着你。”

    “为什么?”

    “小姐你可知道,外面打鼓是在干什么?”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周夫人叹了口气,道:“也是我当家的造孽。他抓了那些刁民的家眷,要引那些人来,昨天中午,就是当街杀了几个,是杀给那些人看的。”

    我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说道:“真的啊?”

    “是真的,”她说着,也啐了一口:“他们要逼那些人现身,就说每天中午杀一家人,昨天就杀了两个老的,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

    “就是不知道今天中午——”

    我手里原本拿着调羹,这个时候慢慢的放回碗里,说道:“今天中午,难道又要杀一家吗?”

    “怕是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看着她,轻轻的说道:“那夫人刚刚说,我的脉象突变,胎儿变得不稳,就是被这些事情冲撞了?”

    周夫人压低声音轻轻的说道:“我看是的。你想啊,咱们女人怀胎生子,那一只脚就是迈进鬼门关去了的,平日里是巴不得行善积德,给孩子积福,也是给自己赎罪。可偏偏,你怀着身孕,他们还在外面杀人,那可是冤魂啊,能不冲撞吗?”

    “……”

    “再说了,之前大夫也来给你看过了,都说脉象平稳,胎儿也没问题,怎么才隔一天就变得这么糟了,而且偏偏是外面打鼓杀人的时候开始的?”

    “……”

    “我看指不定啊,这就是撞客着了。”

    这一回,我将碗也放回到桌上,低头不语,眼角慢慢的红了起来。

    那周夫人一见我这样,顿时也急了:“哎唷,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急忙拿出手帕来给我擦眼泪,我摆了摆手,说道:“我只是没想到是这样。”

    “颜小姐……”

    “我也知道自己福薄命浅,怀这一胎原本就难,一开始我自己都不想要的,是裴元修自己一定要这个孩子。他也到这个岁数了,膝下还没有一子……”

    周夫人听得屏住呼吸,她虽然是妇人,但跟着周成荫这样的夫君,而且又刚刚起事占领了朝廷的州府,哪还有不明白的。裴元修将来可能是什么身份,她当然一想就知道,而这个孩子,又可能是裴元修膝下的第一个孩子,那他的身份,就更加不言而喻了。

    我看了她一眼,这位周夫人显然已经想远了。

    我吸了吸鼻子,轻轻的说道:“只怕是,没这个造化了。”

    周夫人立刻抓住我的手,轻声说道:“你也不要这么说,事情也还没到绝路上呢。”

    我叹了口气:“昨天杀了人家一家人,就落到这个下场。你们家那位大夫也说了,我这个脉象,若是产妇还好,可我怀孕不过一个多月的,只怕今天中午再敲一鼓,这胎儿就保不住了。”

    “……”

    说到这里,我冷笑了一声:“若真是这样,也好。”

    “……”

    “我就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听我这么一说,周夫人更急了,她忙说道:“你也别这么想不开啊。昨晚,我家老爷跟裴公子在书房里商量到半夜,好像就是在为这件事想办法。”

    “哦?”

    我抬头看着她。

第1724章 这味道,不对!

    周夫人点点头,说道:“真的。我家老爷回来之后,还一直为这件事长吁短叹的呢。”

    我问道:“那他说什么了没有?打算如何处置剩下的那些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周夫人有些为难的蹙起春柳般的眉尖,说道:“他总说这些是男人的事,不要我们女人过问,所以我问他,他也不肯多说。”

    “是吗……?”

    我慢慢的拖长了声音,看了她一眼之后,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沉默不语。

    周夫人小心翼翼的说道:“颜小姐,你——”

    我也没有抬头,只轻轻的说道:“我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个孩子——大概也就是我最后的一个孩子了,况且他将来如何,我想夫人你应该也是心里有数的。”

    她忙不迭的点头。

    “这个孩子也不止是我和他的孩子,还关系着千万人的性命。”

    “哦?!”

    她惊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我说道:“如果有人能帮我保住这个孩子,我一定会非常的感激他。”

    “……”

    “当然,裴元修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

    “但是如果有人加害了我的孩儿,或者让我的孩子不能平平安安的出世——我颜轻盈也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说到这里,我看了周夫人一眼。

    我并没有一脸凶相,也没有刻意的要去威逼她,只是一脸冷漠的表情,但似乎这样的冷漠在周夫人眼里已经足够可怖了,一瞬间她的神情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看着我:“颜小姐……”

    我又转头看向她,忽的一笑:“大概,也就只能看天意了吧。”

    “……”

    她也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已经勉强得快要撑不下去了,陪着我又坐了一会儿之后,她就告辞匆匆的离开了。

    我坐在桌边,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走远,这才慢慢的拧起眉毛。

    他们,会怎么做呢?

    周成荫应该是看得很清楚,裴元修对我,对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非常看重,也正因为如此,这两天他才会如此的奉承我,即使人没到,可前来服侍的人的态度就能感觉得出,今天周夫人过来,自然也是带着巴结的意思的。

    现在让他们意识到,如果他们再杀那些人的家眷,就可能影响到我肚子里的孩子,而我对这个胎儿也同样的看重,周成荫会不会做出别的选择呢?

    只要他一动,裴元修对这件事原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就是不知道,周夫人从我这里回去,会怎么劝她的夫君了。

    这个时候,看到周夫人一走,那些丫鬟便走了进来,看见桌上的东西没怎么动,都被风吹凉了,便小心翼翼的问道:“颜小姐,我们把饭菜再热一热吧。”

    我低头看了一眼,说道:“算了,撤下去吧,我也没什么胃口。”

    “可是,颜小姐你都没吃什么东西……”

    “我现在吃不下,等一会儿午饭,你们让厨房做一点热汤来。”

    “是。”

    她们立刻乖乖的把碗碟撤走了。

    早饭一撤走,大夫又来给我诊了脉,又送了汤药给我喝,虽然情况还是不容乐观,但至少比昨天中午的时候要好了很多。

    我洗了手之后便一个人坐到窗边的卧榻上,立刻有人给我送来了暖炉和薄毯,还有一个丫鬟捧来了几本书,说是他们老爷让送来的。我一看就知道,一定也是裴元修交代的,正好自己百无聊赖,也没什么事可做,便让他们放下,自己顺手拿着翻看。

    可是,却看不进去。

    上午的时间并不长,书页一页一页的翻过去,仿佛就昭示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昨天他们杀人的时候是在午时过后,这当然也是官府斩杀犯人的固定时间,到底这一计可不可行,就看今天中午了。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靠近中午,我的心跳也越来越沉重。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转头一看,是几个丫鬟,从厨房那边送饭菜过来了。

    我立刻问道:“什么时候了?”

    “回小姐的话,马上就要到午时了。”

    “哦……”

    “请小姐用饭。”

    我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一些,将书本合上放到一边,然后慢慢的走到桌边。和之前一样,饭菜也是非常丰盛的,桌子中央还放了一整个砂锅,里面是几乎要漫出来的一层黄油,几乎把热气和香气都封住了,是一砂锅的老母鸡汤。

    我一句话,她们倒是很尽心。

    布菜的丫鬟说道:“小姐,我们先帮小姐把汤凉一凉,喝点汤再吃菜吧。”

    我其实也没什么心思用饭,听她们这么说,也就不在意的点点头。

    她盛了一碗汤,用汤匙小心翼翼的弄凉了,而我坐在桌边正对着大门,焦虑不已的看着外面。

    其实这个时候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毕竟他们杀人不会是在这个府衙内,隔着那么多的房屋高墙,能听到鼓声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我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空气里,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这时,一碗已经晾得只温热的汤奉到了我的面前:“小姐请用。”

    我顺手接过来,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目光灼灼的看向外面。

    仍旧没有一点声音。

    我问道:“什么时候了?”

    那丫鬟有点奇怪的看着我,但还是立刻出去问了一下,回来说道:“午时一刻了。”

    “哦……”

    “颜小姐,汤要凉了。”

    “哦——嗯。”

    我点点头,用勺子舀起一点来喝了一口。

    汤的滋味很不错,撇去浮油之后其实汤水非常的清,大概是加了一些山珍进去的缘故,还有一股异香,即使我现在心情沉重的等待着外面的宣判,喝了这一口,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味道真好”。

    那丫鬟笑道:“是我们的厨子守着熬出来的。”

    “哦……”

    我点点头,又用勺子喝了一口,仍旧看向外面。

    清早的时候晨光还算好,但这个时候渐渐的天色就暗了下来,是个有些压抑的阴天,风也逐渐的大了起来,吹得外面的树梢不断摇晃。

    我生怕自己听不到鼓声,又希望自己永远听不到鼓声,一边尖起耳朵,一边又什么都不想听到的心情矛盾极了,连胃似乎都揪成了一团,即使碗里是熬得香浓诱人的鸡汤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诱惑力,反倒觉得刚刚喝下去的一口堵在喉咙里很难受。

    我放下了汤碗。

    那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心的问道:“颜小姐,是不合胃口吗?”

    “哦,没有。”

    我急忙摇摇头,又看了外面一眼,那丫鬟终于看出了我的不对劲,问道:“颜小姐,你在看什么啊?”

    “……”我想了想,便问道:“昨天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在外面杀那些人的家眷。今天——”

    那丫鬟立刻明白过来:“颜小姐是问,他们还有没有在杀人吗?”

    这话说得直白得有些刺人,我也只能点点头,正好这个时候外面一个巡逻队伍经过,那丫鬟立刻跑到门口去问道:“哎,小六,你们从大门口过来的时候,看见老爷他们在门口吗?”

    其中一个侍卫停了下来:“没有啊。”

    “真的吗?”

    “原本他们已经在府衙门口架上木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给拆了。现在门口没人。”

    “那那些刁民的家眷呢?”

    “都押回大牢里了。”

    我一听,顿时一颗心落回到肚子里,那个丫鬟回来说道:“颜小姐放心吧,没事了。”

    我忍不住脸上也浮起了一点笑容。

    终于……成功了!

    刚刚才拆掉了木台,一定是早上我跟周夫人说了那些话,她又回去传话给了自己的夫君,周成荫一直是想要讨好裴元修的,如果我真的在他的府衙里流产,而且我又意识到自己的胎儿不稳是因为他们杀人给冲撞了,将来对他的“仕途”是一定有影响的,所以才决定不再继续杀那些人的家眷。

    这实在是太好了!

    心情一放松,人也就舒服多了,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肚子有一点饿,正要低头吃东西,那丫鬟走回来一看,却说道:“哎,菜都凉了。”

    若是平时,我自己也不怎么在意,拿热汤泡一碗冷饭也能咽下去,可她们到底是来服侍我的,不能这么马虎,便要将那些菜送下去热一下再送来。只有那一大砂锅鸡汤,因为被厚厚的一层油封住,热气冒不出来,汤还是热的,就放在这里了。

    她们将菜撤下去的时候,还顺便关上了门,免得风吹进来把汤也吹凉了。

    我自己盛了一碗汤,一边轻轻的吹着,一边还在想,现在只是暂时不杀那些人的家眷,但到底人还在他们手上,如果我一走,周成荫应该还是会继续自己的杀戮,淮安城一样也安不了。

    还是得再想个办法才行。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一点不对劲。

    这汤的味道——

    我低头看了一眼,这汤的味道,刚刚因为心思不在这上面都不注意,现在才感觉到这汤实在是太香,香得简直有人让人发昏。

    不对!

    我只觉得眼睛一花,碗里的汤就泼出来了大半,刚要叫人,就看到晃晃悠悠的汤水里忽然映出了一张扭曲的脸庞。

    有人……?

    有刺客!

    这个时候,我仿佛已经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裴元修来了,他仿佛还在跟人说着什么,我想要呼叫,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脑后被重重的一击,顿时眼睛一黑,昏了过去!

第1725章 报仇!血债血偿!

    神智从昏迷中慢慢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还没什么意识,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脑子一片混沌,全身也是软绵绵的,几乎又直觉的想要睡去。

    可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阵说话的声音。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这个可不是周成荫的老婆。”

    “这个的确不是。”

    “那把她绑来有什么用?”

    我的脑子一个激灵,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我现在是——

    昏迷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立刻在脑海里闪现了出来,我马上就明白,自己应该是被人下了药,还被人给绑架了。

    那一锅鸡汤!我现在想起来,虽然是我自己要的,但的确是给了人机会,那么厚厚的一层油封住了汤的热气,也封住了味道,加上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外面有没有响起鼓声,根本没有注意,等到喝下去之后才发现汤里给人下了一些药。

    幸好,我只喝了一点。

    不过还是没能避免被人算计的命运——我微微挪动了一下手脚,似乎并没有真的给绑住,现在应该是躺在什么地方,硬邦邦的,像是地面?

    人一清醒,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要睁开眼睛,但理智还是先一步的阻止了我,因为耳边的声音还在响着——

    “我们想好了,与其绑架那个周成荫的老婆,还不如绑一个比她更有身份,更有地位的人。”

    “你说这个是——”

    “你们也看到了,这几天那个姓周的关闭城门,就放了那一支队伍进来。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支队伍是从扬州那边过来的,现在扬州也已经被叛军占领了。”

    “你是说,那支队伍是——”

    “就是叛军的首领。有人说,就是以前的太子。”

    “啊?!”

    “这些事情咱们不用去管,不过这个女人,可是那个首领的女人。”

    “等一下,我怎么听说,那个人的夫人还在府上。”

    “夫人是夫人,女人是女人。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真正的大老婆还未必真能得宠了。我这几天就听说,这个女人比那个大老婆得宠多了,她一个人住府衙里最好的房子,而且姓周的老婆也亲自去陪着她,奉承她,连那些人都去给她送礼,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原来是这样。”

    ……

    听着他们一番对话,我也差不多琢磨清楚了。

    这些人,应该就是周成荫口中,一直在跟他们做对的“刁民”。那天晚上我们进入淮安城的时候看到的小巷子里抓到的刺客,就是他们的人;前天晚上我在窗户上看到的黑影,也很有可能是他们其中一个。

    他们原本想要抓周夫人,应该就是为了解救自己被抓的家眷,但现在一看到我的身份地位似乎高过了周夫人,就把目标放到了我身上了。

    我不由的有些沮丧。

    光顾着显摆给周成荫看,让他们重视我肚子里的胎儿,却没想到,反倒也给自己招来祸患了。

    虽然中午的时候,裴元修他们已经放弃了杀这些人的家眷,但他们未必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就算得到了消息,实际上他们的家眷也并没有被释放,很有可能就是如我所想,等到我走了,等到不会冲撞到我腹中的胎儿之后,周成荫一样会痛下杀手,所以他们索性铤而走险的绑架我,用来威胁裴元修和周成荫。

    问题就是——他们会怎么对我。

    我正想着,却没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声音,反倒是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之前对话的几个人立刻过去开门:“大哥。”

    我立刻竖起了耳朵。

    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个人身上带着一种很强的气息,虽然一言不发,但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其他的人似乎也对他非常的敬重,不像刚刚那么随便的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他们叫他“大哥”,看来是这些人的首领了。

    他来,是要下达什么命令?

    会怎么对我?

    我心里百转千回,各种想法不停的往外冒,却也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门口一直走到了我的身边,然后就听见一个很低沉很粗狂的声音。

    “醒了,就睁开眼睛吧。”

    “……!”

    我的心咯噔了一声。

    其他的人似乎也惊了一下,急忙围上来:“她——”

    那人阻止了他们说下去,平静的说道:“已经听了半天了,你是不是也该起来说一说了。”

    “……”

    看来已经被看穿了,也就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

    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看到的,是一个破损的,摇摇欲坠的屋顶,几乎连房梁都裸露在外面,几顶草席勉强盖在上面,算是遮风避雨的。

    阳光从草席的间隙照下来,也刺到了我的眼睛,我微微眯了一下眼,再看向周围。

    一群男人围在我的身边。

    乍一醒来看到这样的情形,足够让每个女人崩溃的,我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些男人,都穿着短衣,破损无比,有的人脸上身上还有伤,有中年人,也有十来岁的孩子,我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溜了一圈,有点分辨不清到底谁是刚刚说话的那个“大哥”。

    下一刻,这个人自己站了出来。

    如同那个声音一样,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魁梧,面容端正,下颌长满了凌乱的胡须,给人一种很有威严的感觉。

    他就是——“大哥”?

    也就是决定把我劫来的人。

    我眨了眨眼睛,慢慢的伸手去撑起自己的身子,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硬邦邦的石床上,身下连一块草席都没有,难怪刚刚以为自己是躺在地上,旁边就是墙,我花了点力气才让自己勉强坐起来,靠在墙上。

    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动手,也没有一个人开口。

    我咳嗽了一下,说:“你们——”

    “你好像并不害怕。”

    这个人打断了我的话,目光炯炯,像是两把锋利的刀,深深的刻在我的脸上。

    我又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刚刚的确已经醒了一会儿了,听到你们屋子里的人说话。”

    立刻,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

    我说:“你们绑了我来,是为了救你们的家眷吧。既然是为了救人,我就是有价值的,你们应该不会伤害我的,对吧?”

    我这话虽然笃定,但多少也还是有点商量的成分,毕竟这些人到底会如何对我,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下一刻,就听见这个中年人冷笑了一声:“你是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们不会伤害你?”

    我一愣。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立刻上前一步,指着我怒骂道:“你的男人和那个姓周的,杀了我们大哥的双亲,妻子,还有他的儿子!”

    我顿时呼吸一窒。

    这一刻,我才看清,这个“大哥”的胳膊上绑着一条白布带。

    难道,昨天中午他们在外面斩杀的那一家人,就是这个人的亲人?

    我顿时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只看着这个人怒目瞪视着我,眼角都发红了,他身后的一个人上前一步道:“大哥,你一句话,如果要杀了这个女人偿命,兄弟们立刻就动手!”

    我吓得立刻往后缩了一下。

    但身后就是冷硬的墙壁,也根本无处可逃,抬起头来又对着那几双凶狠的,带着恨意的眼睛,我顿时也哆嗦了起来:“你们,你们不要乱来!”

    可这些人哪里听得进我的话,有人说道:“大哥,就等你一句话!”

    “对,报仇!血债血偿!”

    就在他们群情激奋的时候,这个大哥却反而展开双手,拦住了身后的人。

    他们立刻诧异的看向他:“大哥,怎么了?”

    “你要饶了她?”

    “难道大哥你不想报仇了?”

    这个中年人目光死死的瞪着我,沉默了许久,说道:“我们绑了她回来,不是为了报仇的。”

    “……”

    “如果真的是为了报仇,也就不用绑她,当时就可以一刀解决了她!”

    “……”

    周围的人一听,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这人又沉声道:“我的爹娘,我的妻儿已经死了,可你们的家人还在牢里。”

    “……”

    这一下,所有的人眼睛都红了。

    我抬头看着这个人,原本都悬到了喉咙口的心也总算沉了下来。

    这人虽然遭遇了灭门的惨祸,但还能冷静理智的面对我,总算不是一个莽夫。

    我的命,也算是暂时保住了。

    不过,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就听见旁边有人说道:“那大哥,既然把这个女人抓来了,是不是就可以去州府跟姓周的谈判,让他们把人都放了。”

    那个大哥沉吟了一下,没说话。

    周围的人也都没开口,这个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

    我在旁边看着他们,心里多少也明白,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最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不会真的有野心去造反,做事也往往是拳头快过脑子,这个大哥虽然看起来沉稳理智,但真的事到临头,倒也未必能出什么精妙的好主意。

    就在他们都沉默不语的时候,我轻轻的说道:“不是那么容易谈判的。”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其中一个年轻人立刻指着我怒骂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等一下,”那个“大哥”伸手阻止了他,转头看向我:“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勉强再撑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让自己靠着墙坐直了一点,然后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但看起来,你们的人就算再多也有限,否则你们早就去闯府衙的地牢救人,而不是绑了我来换你们的家眷,对吗?”

    这些人面面相觑,像是被我说中了痛处似得,都没说话。

    这个大哥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目光如炬的盯着我。

    我继续说道:“既然人不多,那直接去州府跟他们谈判就是去送死。”

    其中那个冲动的年轻人立刻说道:“我们手里有你!”

    我说道:“他们的手里也有你们的亲人啊。”

    “……”

    “势均力敌之下,他们投鼠忌器,难道你们就不会有所顾忌。而府衙可是他们的地方,要做什么事,要做什么安排,可都是他们说了算,你们这样贸然的去谈判,不就是去送死吗?”

    那年轻人说道:“怕什么,我们有人在——”

    “小钟!”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那个大哥阻止了,这个小钟自己似乎也反应过来,急忙闭紧了嘴。

    我在心里微微的笑了一下。

    我当然从来不怀疑他们在府衙内是有内应的,否则那一晚就不会在我的窗外出现一个黑影,他们也更不会对我在淮安府内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我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继续说道:“如果双方是敌对的势力,那么谈判就不能在任何一方的地盘上,这是最基本的保障和安全。”

    “……”

    “况且,就算真的去谈判的时候没有问题,谈判完了之后呢?就算你们如愿,我跟你们的家眷一交换,到时候你们手里还有什么?什么保障都没有了!淮安城城门都关闭着,要杀你们比现在更容易,还能一举把你们的家人都杀了,斩草除根!”

    周围的那些人都吓得瞪大了眼睛。

    这个大哥显然要比周围的人都更谨慎一些,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

    我说道:“我也不想死在这里。”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好像要把我看透似得。

    我也就这么平静让他看着,两个人对视了很久,他终于说道:“那你说,我们应该先怎么做?”

    我立刻说道:“如果我是你们,我一定不会贸然的去谈判,而是先给他们传个信过去,起码要探一探对方的底,弄清楚对方的态度,这样一来,才好下一步的行事。”

    那些人又面面相觑,有人在小小声的说:“好像,有道理啊。”

    这个大哥也沉吟了一番,然后说道:“小钟,你们去,按照她说的办。”

    “是。”

    那个小钟正要走,他又说道:“传信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尤其是回来的路上,不要被人跟踪了。”

    “是!”

    眼看那些人就要离开,我坐在石床上,突然感觉腹内传来一阵隐痛。

    “唔——”

第1726章 出了一件怪事

    那些人都要走了,一看见我这样,立刻停下了脚步,而那个大哥也上前一步,皱着眉头:“你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抚着自己的肚子。

    刚刚醒来应该太过紧张,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还怀着身孕,这个时候一阵隐痛才将我拉回到现实里来,那个大夫说我的脉象已经是散脉,是非常危险的脉象了,现在被这些人抓起来,只怕——

    肚子虽然不算太疼,但突然袭来的不安和恐惧,还是让我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一看见我这样,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就更不安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大哥大概终于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你是不是怀孕了的?我听——他们说,你是怀着身孕,前两天还一直在请大夫。”

    “……”

    “你没事吧?”

    我的眉心也拧成了一个疙瘩,抬起头来看着他们。

    大概是刚刚我合作的态度,也的确给了他们一些好的建议,他们对我没有像之前那样喊打喊杀的恶劣态度了,反倒带着一点担忧,我咬着下唇,对那个还没来得及出门的“小钟”说道:“你们去传信的时候,千万不要说我的胎儿有什么问题。”

    “……”

    “不然,你们就死定了。”

    那些人顿时惊愕的睁大眼睛。

    这位大哥立刻说:“听她的。”

    那小钟点点头:“哦。”

    他又问我:“那你现在,是不是不舒服?”

    我皱着眉头手放在肚子上,过了一会儿之后,我抬起头来看向那个中年人,轻轻说道:“这位大哥……”

    他说:“你可以叫我老陈。”

    我想了想,说道:“陈大哥,我的确是怀孕了,而且胎儿不稳,这一次你们把我虏来,对孩子是很不利的。”

    周围那些人的脸上都出现了复杂的神情。

    其实若是刚刚我才醒来的时候,大家一定会冷嘲热讽这个孩子跟他们又没关系,但现在我那么合作,又帮他们出主意,这些人倒也不好对我再态度恶劣下去,这个陈大哥也皱起了眉头:“那我们该怎么办?你要看大夫吗?”

    我问:“你们,能请到大夫吗?”

    他们面面相觑。

    一看他们现在的样子都知道,如丧家之犬,连他们自己脸上、身上的伤都还没人能医治,又怎么可能给我请个大夫来。

    我说道:“如果你们能帮我抓点安胎的药来,那就感激不尽了。”

    陈大哥沉吟了一番,说道:“可以。你需要什么药?”

    我想了想,说道:“紫苏、砂仁、苍术、苏梗……”

    那人都一一记下来了。

    他转身对那个小钟说道:“你们去——”

    “等一下,”我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现在淮安城里,还在经营的药铺多吗?”

    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又突然问这个,那陈大哥说道:“不多。自从姓周的造反,攻陷了衙门之后,整个淮安城就没几个人敢出门了,买药什么的,除非家里真的到了死人的地步,所以还开门的药铺没几家,开门也怕他们抢。”

    没有官府管辖的地方,造成一种“绝对的自由”,也就是眼下的这个状态了。

    我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们不要只到一家医馆去买这些药。”

    “什么意思?”

    “我写几张方子给你们,每一张方子里都含有我需要的一味药。你们分别到不同的医馆去抓药,也不要让他们给煎,直接拿了药回来就行。”

    那个小钟皱着眉头:“为什么这么麻烦?”

    陈大哥想了想,说道:“你是怕,姓周的会通过医馆卖出的安胎药,来追踪我们的下落?”

    我点点头。

    这么一说,周围的人都恍然大悟过来,那个小钟诧异的看着我,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怪物似得。

    这个陈大哥点头,立刻让人拿了废纸和炭块来,我勉强给他们写了药方。

    等到小钟那些人各自领了自己的任务都离开了,剩下这位陈大哥还在房间里,他转头看着我的时候,目光比刚刚倒是柔和了一些,对着我一拱手说道:“之前,多有冒犯了。”

    我只淡淡的笑了一下,摇头。

    他又带着几分疑惑的说道:“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那么爽快的就帮助我们了?”

    我想了想,平静的说道:“你就当我,只是想从你们的手底下,讨一条活路吧。”

    陈大哥不算太精明狡猾的人,但也能看得出来这不是我的真心话,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说道:“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们不会伤害无辜的。”

    我点了点头:“多谢。”

    |

    因为肚子里传来了那一阵隐痛的关系,我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都不敢下床,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把我关在什么地方。只是,这里的环境相当恶劣,也不可能像在州府里准备那么柔软的床榻和被褥,这个陈大哥后来出去了一趟,也只给我带回了一条破旧的褥子,勉强垫在身下让我舒服了一点。

    他开门关门的时候,我才勉强看到外面,好像是一个很破旧的院子。

    其实我也没有要逃走的打算,不仅是因为现在没有精力跟他们斗智斗勇,也因为肚子里的隐痛让我不敢轻举妄动,更大的原因就是,其实之前我解不开的结,现在的确走上了能结的路了。

    也许劫持了我,真的可以救出这些人的家眷来。

    现在,就看裴元修和周成荫会有什么反应了。

    小钟他们走后,过了整整一晚都没有消息,我裹着不太暖和的被子囫囵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才听见他们回来。

    小钟一进来就对陈大哥说:“信已经传给州府了。”

    陈大哥急忙问道:“他们如何表现?”

    “那些人都很紧张,再三警告我们不准伤害这位——颜小姐。”

    “哦?”

    “听说里面的人发了话,如果她伤了一根头发,淮安府没有一个人能活。”

    我的心一沉。

    陈大哥神情复杂的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时,那个小钟又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比较麻烦。”

    “什么事?”

    “药材,我们分头去了城里的几家药铺,结果出了件怪事。”

第1727章 韩若诗,也可以顺手……

    “药材,我们分头去了城里的几家药铺,结果出了件怪事。”

    陈大哥问道:“什么怪事?”

    小钟说道:“我去了两家药铺,那两家药铺的人看了我们的方子,说方子上别的药材都有,就只有我们真正想要的那几味药,没有。”

    “哦?”

    “我回来问了其他几个弟兄,他们去了别的地方的药铺,都是同样的情况。”

    “……”

    “那几家药铺的老板都说,是昨晚突然有人来买药,而且开高价,正好就把他们库存里那几味药全都买走了,一点都不剩。”

    这一回陈大哥不说话了,他皱着眉头看向我。

    我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药铺里别的药材都还在流通,偏偏是我需要的那几味药材都没有了,而且是昨晚突然有人来买走的。

    有这么巧的事吗?

    我问道:“那,他们有没有说,是被什么人买走的?”

    那个小钟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我没问。这个要紧吗?”

    “……”

    既然没问,那就算了,现在回去问,反倒容易出事。

    看见我的眉心都拧出了几道褶皱来,那个老成持重的陈大哥走过来,说道:“是不是有人别有用心这么做?”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应该是。现在这个时候,城门都紧闭着,贩卖药材也没有人买,况且这几味药都不是常用的伤药,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买那么多,而且是把淮安城里所有的药材都买了。”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我没有说话,但心里多少也琢磨出来了。

    韩若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她。

    我被这些人劫走是昨天傍晚发生的事,到了晚上就有人清扫了淮安城内所有可以用来安胎的药,这当然是她的手笔了,毕竟她对我怀孕这件事一定是一直怀恨在心,只是我在裴元修的身边,她根本无从下手。但现在我被人劫持了,受伤,甚至受到虐待流产都是常见的事;万一,就像是现在这样,这些人没有为难我,可我的脉象不稳,是很容易流产的,她将市场上所有的药材买走,也就断了我腹中胎儿的一条生路了。

    想到这里,我也不由得咬了咬牙——还真如她所说,我是惹对人了。

    看到我咬牙的样子,那几个人都面面相觑,最后连小钟这样率直莽撞的人也稍微的回过神来:“有人要害你——肚子里的孩子啊?”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一把将搭在自己肩上的褡裢扯下来掼到地上,恨恨的骂道:“这也太狠毒了吧,你可是个孕妇啊,还有这么没有天理良心的事?!”

    我忍不住苦笑。

    这些人虽然被称为“刁民”、“暴民”,每天过的都是刀光剑影的日子,但其实心思反倒没那么复杂,他们大概更难想象,在某些地方,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斗争,要比他们明刀明枪的搏杀更惊险,更歹毒。

    陈大哥说道:“我们能为你做什么吗?”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道:“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用我交换你们的家眷,这样才能两厢安好。”

    小钟急忙说道:“这样最好了。”

    陈大哥却皱着眉头:“可是之前你不是说,如果要谈判的话我们需要很谨慎吗?我昨天晚上也想了想,这件事的确很麻烦,就算我们现在用你去换了我们的家人出来,姓周的手下人多势众,他们如果要跟我们拼,我们还是要吃亏的。”

    其他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立刻嚷嚷道:“拼就拼,谁怕他们?”

    “就是,我们都是不怕死的!”

    “来一个杀一个!”

    听到这些人冲动的话语,陈大哥皱起了眉头,我也叹了口气,说道:“各位不要冲动。你们倒是不怕死,可你们忘了,你们是为了救自己的家人。如果冲动行事,还不如不救,救出来也不过是跟你们死在一起,这样值得吗?”

    “……”

    他们听我这么一说,都安静下来。

    一阵难言的沉默之后,那个小钟咬着牙说道:“那现在怎么办呢?我们已经送信过去了,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还有,就是你的肚子……你不会有事吧?”

    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疼,倒是没有太过剧烈的疼,毕竟这些人也没有真的虐待我,但时不时的一阵隐痛让我无法忽视,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不怀疑裴元修会发疯的杀掉这里的所有人,甚至——淮安城和扬州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所以,不管我有多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还是不能这样放任不理。

    只是现在,两个最大的难题摆在我的面前——第一是如何能让周成荫他们乖乖的放了这些人的家眷,还能保证这些人的安全;第二是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弄到我需要的安胎药。

    至于韩若诗搞的小手段,我还暂时顾不上她……

    刚这样一想,我的脑子突然一个激灵。

    周围的人原本都专注的看着我,见我突然脸色一变,立刻问道:“你怎么了?”

    “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这些人。

    让周成荫他们乖乖的放人……并且弄到我想要的安胎药……

    这好像,并不矛盾。

    毕竟,裴元修对这个孩子的看重,实际上是超过了这些人的,对他来说,淮安只要在周成荫的手里就行了。

    甚至于,韩若诗,我原本不打算打理她,但似乎,也可以顺手……

    我的脸色仿佛都亮了起来,他们越发莫名其妙,那个陈大哥俯下身来看着我,说道:“颜——颜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抬头看着他,说道:“陈大哥,麻烦你给我找一张干净一点的纸,我还需要笔墨。”

    他一愣,没想到我一开口就要这个。

    一旁的小钟皱着眉头说道:“我们哪有这个东西?之前你不是也可以用炭条来写的吗?”

    我摇了摇头:“我要给淮安府的人写一封信,并且一定要让他认出是我的字迹。用炭条写不容易被辨认出来。”

    “又要写信?又要给那些人送去吗?”

    他们一听,头都大了似得,小钟嘟囔着:“送信哪有那么容易。你知道我之前去送信的时候,那些人如狼似虎的,好像要吞掉我一样。我用了很长时间才甩掉他们,再去送一次,我怕——”

    陈大哥打断了他的话,对我说道:“送信是可以,但你这封信要做什么?”

    我说道:“这封信,是问他们要一些安胎药的。”

    这一下大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或多或少的不屑的神情。

    我也明白,我对他们来说其实只是一个劫来利用的人质,现在对着他们指手画脚,还要他们为了我的一副药去冒险,显然他们都觉得有点太荒唐了。

    我继续说道:“同时,也可以让他们放了你们的家眷。”

    这话一出,他们全都惊了一下。

    小钟说:“你说什么?放了我们的家人?”

    我点了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你不是问他们要东西吗?”

    我淡淡的一笑:“可我问他们要的,不是普通的东西,而是安胎药。”

    “……”

    他们都是一愣,陈大哥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对了,他们对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很看重的!”

    我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如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质,如果是在寻常的情况下,他们是会想办法拖延时间,或者找到我们的所在,但我是个孕妇,而且我的脉象不稳,随时都有流产的危险。我写信问他们要安胎药,他们一看信就知道,一定是我肚子里的胎儿有异动,在这种情况下,时间就是孩子的生命,他们根本不敢再有其他的任何动作,更不敢耍别的花招,甚至不敢扣押送信的人。因为如果扣押了你们的人,药就到不了我手上,如果不放你们的家眷,那么我的胎儿就可能在这段时间里流产。”

    说到底,裴元修对这个孩子越看重,周成荫越想要讨好他,那么这个计划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这些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我说完之后,好一会儿,还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但他们看着我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敬畏了起来。

    小钟下意识的喃喃道:“这——你真的是个孕妇吗?”

    “……”

    听见他这么说,我不由得喉咙有些发哽,轻咳了一声,低下头去。

    陈大哥一见我这样,立刻伸手推了他一把,道:“你别那么多废话。既然如此,那你赶紧出去找笔墨和干净的纸。”

    小钟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立刻去了。

    陈大哥又回头看着我:“不过,我觉得还是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城里都找不到那些药了,你写信问他们要,他们去哪里找呢?”

    我淡淡的笑了起来。

    一见我笑,陈大哥就愣了一下,我说道:“你说得对。所以除了写信之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想要请你们去办。”

    他立刻道:“什么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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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已出版,出版名《谁家江山:倾城天下》。新书《盛世为凰》,请支持】
那一夜,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为冷宫深处的悲伤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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