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8章 今晚,我不碰你
“说,谢颜小姐。”
这句话,就像是皇恩大赦,甚至比皇恩大赦更让人狂喜,那个中年人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颤抖着道:“谢颜小姐!谢颜小姐!”
我的嘴里含着那一口粥,挣扎着想要往下咽,但看着那个人连连磕头,仿佛死里逃生一般欣喜若狂的样子,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不,像是压了一座山,千千万万的石头堆积在上。
就在我拼命想要咽下嘴里的东西的时候,就觉得喉咙一哽,“哇”的一下把那一口粥吐了出来。
“轻盈!”
我趴在床边不停的干呕,手上发软,眼前发黑,差一点就跌下去,裴元修急忙伸手拦在我的胸前,将我牢牢的抱住,低头看着我:“你怎么了?”
因为本来就许久没有吃过东西,吐出那口粥之后,呕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但更难受了,我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来,胸口越来越闷,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往上翻涌着。我抬起无力的手想要推开他,却根本撼不动这个男人,他的手上用力,慢慢的将我放回到床头,用枕头垫在我的身下。
“你怎么了?”
他弯下腰来看着我苍白的脸庞,关切的问道:“哪里不舒服?还是——”
“……”
我说不出话来,胸膛随着喘息而剧烈起伏着,他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我的嘴角,柔声说道:“一定是你太长时间没吃过东西,所以有些难受了。”
“……”
“来,你再吃一点,吃一点点。”
“……”
“没事的。”
一看着他送上来的半勺粥,我就觉得胸口一阵翻涌,几乎又要吐出来,只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而一见我抗拒的样子,裴元修的眼中便凝出了一层寒霜。
他的眼角冷冷的看了那个人一样。
这时,那个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死里逃生”的中年人一见此情景,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裴元修连头也不回,只对着那两个侍卫一摆手,那两人立刻上前一步,要拖着那人出去。
我吓得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你要干什么?!”
这一下,就算他什么也不说,别人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个中年人吓得面如土色,几乎已经要瘫倒在地,抬眼望着我惊恐万状的说道:“饶命,颜小姐饶命啊!我不想死啊!”
“饶命,饶命啊!”
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竟然挣脱开了那两个侍卫的手,手脚并用的爬到床前,对着我连连磕头:“颜小姐,饶命啊,饶了我吧!”
我看着那个人的样子,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下意识的就抓住了裴元修的袖子:“你说了放过他的。”
“……”
他低垂着眼睑,这个时候才抬眼看了我一眼,很温和的说道:“你不肯好好吃饭,怎么行?”
“……!”
我的手一颤,下意识的放开了他。
只是为了让我吃饭,只是为了让我“好好吃饭”。
他就这样杀了一个人,还要再杀一个。
在他的眼里,人命不是人命,而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价值,一个比任何东西都趁手的工具。
我的眼睛干涩得厉害,只眨了两下,就如同刀割一样的痛,有一些滚烫的东西慢慢的涌了上来,浅浅的一层,在眼眶中滚动着,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了起来。
包括他俊美而雅致的面容。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
“嗯?”
“我吃。”
“……”
“我吃饭,我乖乖的吃。”
他的脸上立刻浮起了温柔的微笑,像是在说“早这样听话就好”,用勺子搅了一下碗里已经有些发干的粥,却又皱了一下眉头:“有点凉了……来人。”
门外立刻走进来了一个侍女。
“再去拿一碗热粥来。”
“是。”
我全身僵硬,手脚冰凉的躺在床上,即使厚实绵软的锦被盖在身上,即使他紧紧的靠着我,呼吸间体温都透过衣裳传了过来,可我还是冷得厉害,而那个跪在床前,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一样的中年人,他面如土色,不停颤抖的望着我。
终于,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又送来了。
他接过粥碗,用勺子舀起一点来,又吹了吹,用嘴唇碰了一下,确定温度适宜了,才送到我的嘴边:“来。”
我的唇瓣颤抖得厉害,就像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得,慢慢的张开,吃了一口。
然后,那个战俘瞪大眼睛,像是等待命运宣判一般盯着我的嘴。
我颤抖得厉害,终于咬着牙,闭着眼睛将这口粥咽了下去。
那个人立刻长长的松了口气。
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一滴泪水涌出眼眶,滴落了下去。
视线中,他的笑脸一如既往的俊美,眼瞳中的温柔仿佛也要满溢出来一半,伸出手来用指头在我的脸上轻轻的勾了一下,将那滴泪水抹走,留下一点淡淡的凉意。他柔声道:“这样才对。”
“……”
“来,再吃一点。”
|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被软禁了。
所有的人都对我客客气气,不仅是客客气气,简直是带着惧怕。
一口饭没吃好,就已经付出了一条人命的代价,这就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了水中,激起的动静足以震荡每一个知晓一切的人。
在他们的眼里,我就像是一个带来死亡噩运的魔鬼。
我从来不知道,我会是这样的人。
所有躲闪的目光都满含着恐惧,当他们进来服侍的时候就像是走进了一个会吞噬人生命的魔窟,在离开这里,迈出大门的一瞬间,每一个人都会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除了谢烽。
他又来了一次,不是特地来看我,因为他从进门之后目光就没有落到我的身上——像是不敢看,又像是害怕对上我的目光,他是来叫裴元修出去,两个人要商量什么事,而且是要瞒着我去做的。
我没有多问,甚至没有任何的表示,就这么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僵硬的躺在床头,直到裴元修临走前过来抚摸了我的肩膀一下,在我耳畔柔声说“你先休息吧,我忙完了会来陪你”的时候,我才颤抖了一下。
他走了。
而我慢慢的躺回到床上。
泪水,在眼眶里不断的流动着,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沿着刚刚那一道泪痕,又流淌了下去。
|
昏睡了不知多久,再次醒来,是被耳边响起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弄醒的。
我无力的睁开眼睛,隔着一层轻柔的帷幔,又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在房间里,却是蹲在地上,不停的动着。
“……”
我有些茫然,空洞的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这个陌生的身影,其实见过。
是之前醒来的时候,看到在这个房间里扫地的人。
此刻,他跪在地上,用一块沾湿了的毛巾用力的擦拭着地板,身边还放了一个水盆,刚刚耳边响起的声音,就是他擦地板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我一时间有些呆滞,看着那张低垂着的,年轻甚至还带着一点稚气的面孔,黝黑的肤色,清亮眼睛,大概也是早就听说了这个房间里发生过什么事,所以脸上满是小心翼翼的神情。
这时他一抬头,就看到我在看着他,顿时睁大眼睛:“啊呀!”
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门外的花竹就走了进来,看见我醒了,急忙说道:“你出去吧。”
“是。”
那孩子连忙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挽着毛巾端着水盆低头跑了出去。
花竹走到床边,隔着一层帷幔看着我:“颜小姐,你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
“……”
我说不出话来。
不仅仅是喉咙发梗,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在心里蔓延着。
这个孩子……
我抬头看着花竹:“刚刚那个人,他是谁?”
花竹急忙说道:“是抓到的俘虏。”
“俘虏?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公子吩咐的。”
“……?”
裴元修,他吩咐一个俘虏到这个房间来扫地?擦地?
虽然,这种命运对于一个俘虏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甚至是一种幸运,但我就是觉得不安,为什么偏偏要让一个俘虏来我面前晃悠,而且这个孩子他又那么……
像是凭空有着什么感知,很快,裴元修又来了。
他一进舱房,就带着一身寒气,头发上沾了不少水珠,连肩膀上都润湿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会儿,还拿手在一旁的烛台上烘了一下,才走到床边,俯下身来看我。
我颤栗着,却完全不敢让他感知到的,往后缩了一下。
他立刻说道:“冷吗?”
“……”
“我身上还凉吧?”
“……”
“外面下雨了。”
“……”
“倒是好天气。”
“……”
我没有抬头,也不敢往被子里缩,只是在过了一会儿之后,心里才微微的升起了一点疑惑——
下雨了?
好天气?
他是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厨房的人送来了晚饭。
有粥,有汤,还有一些精致的点心,虽然是在船上,虽然昨夜经历了一场看不见,但十足惨烈的大战,可这方面,他却丝毫没有委屈我,坐在床边扶着我的肩膀,柔声道:“想吃点什么?”
“……”
之前吃下的东西仿佛还堵在喉咙口,我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更不敢去看他温柔如水的眼瞳,只是在一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门外那方寸之地,投下了几道影子,在微微的晃动着。
门外有人。
大概,也和之前一样。
只要我说一个“不”字,甚至不用开口,只要我表现出一点要抗拒的意思,就会有一个人丧命。
这一次,我没有为难自己,更不敢为难他,当他捧着一碗煮得润润的鸡汤粉丝送到我嘴边的时候,我咬着牙,一勺一勺的吃了下去。
那些东西,仿佛有千斤重,几乎要坠破我的肝肠,可我连呕吐的勇气都没有,几乎咬破了舌尖,才将所有在喉咙里翻滚的东西都咽了下去。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那些侍女们把碗筷都收走了,他将那只手从我的背后抽了出来,柔声道:“你先歇一会儿。”说完,也跟着出去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额头上满是冷汗,几乎把身上贴身的衣裳都濡|湿了,可不一会儿他就又回来,而且换了一身舒适的便服,头发润润的披散在身后,肩膀上还有一点润湿了的痕迹。
他是去沐浴清洗过。
走到床边坐下,摇曳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他温柔的笑意映得微微的有些恍惚,他的身上不再有雨水的凉意,而散发着一点融融的暖意,可我却像是被寒风吹透了肌肤一般,整个人都冷成了冰。
他慢慢的躺了下来,一只手伸向了我。
我就像是极冷的人碰到了一块炭火,烫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急忙往后退去:“你,你要干什么?!”
可是不等我退开,他已经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掌心的温度甚至比他身上任何一个地方的都高,一抓住我,他的体温就立刻传了过来,我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昨夜那噩梦一般的回忆那么快又要重演了?
这一次,恐惧压倒了一切,
我没有呼救,没有尖叫,因为知道没有用,因为知道不会有人来救我,我只是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挣扎上,可双手才没动两下,就被他一个翻身压在了我的身上,两只手腕也被他扣在了身子两边的床榻上,连动都动不了了。
“不……”
我绝望的看着他,泪水夺眶而出。
“不……”
我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尤其感觉到他的身体里那澎湃的气息,越发的让我绝望。
“不……”
经过刚刚那一番的挣扎,他也有些喘息,但压在我身上的身体却没有立刻的动作,甚至两只手也只是禁锢着我的手腕,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又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像是巨雷炸裂,震耳欲聋,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就正正的对上了那俯身下来看着我,漆黑无比的双瞳,随着那一声巨响之后,整个船舱又一次剧烈的震荡了起来,仿佛地动山摇一般,立在床边的烛台一晃,烛火竟然熄灭了!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漆黑。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今晚,我不碰你。”
“……”
“我只是来陪着你。”
“……”
“我只是,怕你害怕。”
第1699章 这个天下会变得不一样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点暗哑,那刻意温柔的口吻和随之吹拂上来的温热的气息几乎可以撩动任何人的心弦。
但这个时候,我却只觉得恐惧。
两只手被他扣在身子的两侧,全无挣扎的余地,整个人都摆出了任他予取予求的姿态,这种姿态不仅让我感到羞辱,更让我感到害怕。
害怕他的侵犯。
更害怕他永无止境的掠夺。
感觉到我的僵硬的惶恐,他轻叹了一声,慢慢放松了两只手的力道,但并没有完全的放开我的手,而是沿着从袖子里裸露出来的手臂,慢慢的抚摸着,一直轻抚上了我的肩,轻轻的揉弄的两下,然后低声道:“都说了,你不用怕我。”
“……”
“我就算是杀尽天下人,也不会伤害你。”
“……”
“你为什么,偏偏就要怕我呢?”
“……”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围的寂静已经完全被打破,我能听到又一场战争开始打响,这艘船在江流涌动中剧烈的摇晃着,有人在高喊,有人在虎吼,那浓重的杀伐之气,充斥在整个夜晚当中。
他,又要向扬州进攻了。
这一晚,又会是怎样一场惨烈的大战,江水是不是会再一次被染红?天幕会不会再一次为这一夜的杀戮而黯淡?会有多少人为之丧生?会有多少家庭破碎?又会有多少期盼的眼睛从此陷入绝望?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从眼中涌了出来。
他立刻就感到了那一阵湿意熨帖上了他的脸颊,两个人肌肤厮磨间,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甚至连我心中的痛苦和无助,他的身子越发沉了一些,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好像就是想要这样,让我透不过气,更让我没有余地去想,去看。
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里的痛苦,哭出了声来。
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一个女人在哀恸的哭声,足以让任何人心碎。
听到我哀凄的哭声在夜色中压抑着响起,他慢慢的撑起身来,偏过头,吻上我的脸颊。
泪水,被他轻轻的吻去。
但是,下一波的泪涌却不受控制的泛滥而至,仿佛脚下的江流,从今夜开始,彻底不会有平息的时候。
他的双手慢慢的伸向我的后背,将我整个人都紧紧的锢在了怀里,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连一丝空隙都没有,哪怕我想要挣扎,想要远离他一点,都会被他立刻用另一种姿势填满那一点空隙。
所有的呼吸,心跳,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他吻着我的脸颊,最后印上了我不断颤抖的唇瓣,含混的轻轻道:“你别哭,轻盈,你别哭……”
|
这一夜,他没有碰我,我也没有在他的侵犯下昏厥失去意识。
却被迫要承受另一种痛苦。
我彻夜难眠,被他的双手用力的抱住,感觉到他的呼吸吹拂过耳畔和颈项,黑暗中能看到他安静的轮廓,而最让我无法入眠的,是外面的声音。
他大概是有意识的要在发生战争的时候守在我身边,他害怕我崩溃,但这样一来,我就在无比清醒的状况下,听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怒吼、悲鸣、惨叫——
无助、绝望、痛苦……
等到所有的声音和情绪都慢慢的平息下去的时候,我睁大了一整晚的空洞的眼睛已经干涸了。
有一点淡淡的光,不知道从哪里渗进了这间屋子。
裴元修睁开了眼睛。
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仿佛也是一夜没睡,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睡着,虽然他一整晚都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但那双禁锢着我的手臂也是一整夜都没有松开过分毫。
他看着我,目光清醒。
“没睡吗?”
“……”
“我知道昨晚太吵了,一定是吵得你睡不着觉。”
“……”
“反正现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你再睡一会儿?”
我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昨夜,的确太吵了,我听了整整一晚厮杀的声音,直到刚才才慢慢的平息下来,到底战况如何?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不知道。扬州那边是不是已经——
不知道!
而他,作为整场战争背后那一只翻云覆雨手,却整整一夜都没有离开过这场房间。
当然,他不需要出去到甲板上面对危险,不需要去跟人一刀一枪的拼,甚至在正常情况下,他根本不应该在战事打响的时候出现在这片江面上,因为他的安危不仅是关系着战局,更是关系着整个天下的局势,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是他。但正常情况下,谁都会担心战局的发展,谁都会想要在第一时间获取战场上的讯息。
他却没有。
他没有离开我的身边一步,也没有一点讯息从外面传进来。
如果不是漠不关心,那就是他非常有信心。
对上我闪烁不定的目光,他又微笑了一下,一只手撑在床上,俯下身来,轻轻的在我的额头上一吻。
“你睡吧,我出去了。”
说完,他起身穿好了衣裳,甚至还回过头来将身上的锦被又给我掖了掖,然后放下帷幔,转身走了出去。
在舱门关上的一瞬间,我又看到了那个皮肤黝黑的孩子,他端着一盆水走过门口。
一闪而过的身影,让我原本有些混沌的头脑猛地一悸。
下一刻,舱门已经关上了。
|
从那天开始,几乎每一天晚上,裴元修都会到我的房里。
有的时候,他不会碰我,沐浴过后温热清新的身体只是紧贴在我的身后传递他的体温和气息,但总有一只手强横的伸过来揽住我的腰,将我牢牢地锢在他的怀里,安静的睡一个晚上——当然,那种安静只是相对,往往在那个时候,外面是杀声震天。
但有的时候,就会是一整夜的——
我的抗拒,挣扎,哀求,哭泣,到最后都只会让他的侵犯更加的霸道,更加的肆无忌惮。
渐渐的,我变得麻木了起来。
当他到来的时候,我会颤栗,会恐惧,但已经不敢再反抗,被他拥抱着的瘦弱的身体即使痉挛冰冷,也不敢对他有丝毫的抗拒。
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一个人在苦苦哀求之后被拖出这个房间杀掉。
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肯好好的吃饭,不肯好好的喝水,天凉了不肯加衣服,面对着他的时候只有沉默……
我变成了一个乖得不得了的娃娃。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苍白的脸庞,眼睛全然无神,一个侍女小心翼翼的站在我的身后给我梳理长发,每一梳都轻柔得几乎感觉不到。
因为就在昨天,就有一个侍女因为梳头的时候让我皱了一下眉毛,被拖出去了。
在梳好了最后一点,她轻轻的松了口气,然后后退了一步。
“颜小姐,梳好了。”
我抬起眼来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没说什么。
而这时,舱门打开了。
没有别人会不请自来,大多数时候,没有人愿意踏进这个房间,我曾经在他离开之后,陷入昏迷之前,听到外面有人在小声的说这个屋子里简直住了一个煞神,大家没事根本不会愿意靠近这个门口。
镜子里映出了他的身影。
那个侍女急忙退到了一边,规规矩矩的俯身行礼:“公子。”
他走到了我的身后,双手自然而然的放到了我的肩膀上,在感觉到我微微抽搐了一下之后,又慢慢的僵硬着平静了下来,那张映在镜子里的俊美的脸庞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今天精神怎么样?”
“……”
“我看你比之前好多了。”
“……”
“就是脸色还不太好看。你看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的吃饭?”
一听到这句话,那个梳头的侍女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仓惶得差点跌倒。
我抬起头来对上了镜子里他的目光,他正关切的看着我苍白的脸颊,因为消瘦了不少,下巴颏都变得尖尖的了,他只是让人服侍我洗漱,倒没有强迫我还要装扮,所以苍白的脸色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就把这些日子积攒起来的憔悴显露无遗。
他扶着我肩膀的两只手微微用了点力气:“你为什么总是不能好好的照顾自己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我的肩膀,慢慢的低下头,在我耳边说道:“轻盈,要不了多久,这个天下就会变得不一样,它会属于我们,等到那个时候,你想要天下变成什么样子,它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
“你要好好的,才能在那一天,看到这一切的实现。你明白吗?”
“……”
“如果你还不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话,那——”
眼看着身后那个侍女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几乎就要跪下来了,我突然抬起眼来,对上了镜中他的目光:“我没有。”
他的眉毛微微一挑,眼中闪烁了一下。
这是这些日子来,我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
自从知道抗争不了,也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发生后,我变得乖了起来,乖的同时,也就不必再抗拒,再求饶,木然的样子虽然没什么情趣,却让他很满意。
但一听见我说话,他的脸上还是闪过了一丝喜色。
“嗯?”
“我只是——”
第1700章 再过几天,就好了……
“我只是——”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自己也知道自己瘦了不少,手背上高高耸起的骨节好像要撑破肌肤一般。
他更靠近了我几分,炙热的呼吸吹过耳廓。
“只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点闷。”
“闷?”
“我,我想要出去,走走。”
他又挑了一下眉毛,这一回没有再看着镜子里的我,而是转过头来看着我低垂的眼睫,沉默了一下之后,才轻笑了一声:“是啊,我记得,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去了。”
“……”
“但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
“外面太危险了,我怕你会受伤。”
“……”
“况且,我们现在是在江上,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的声音微微拖长了一些,仿佛将一些不必说的话都匿在了这里面,然后笑道:“我就算把所有的人都丢进江里,也换不回你啊。不是吗?”
“……”
我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他防着我,而且是防得滴水不漏。
当初我被裴元灏逼得跳江自尽的事,是传去过胜京的,从洛什的嘴里也听说了那个时候当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有多痛苦,多崩溃,所以从初七那一晚上了这艘船,将我禁锢到了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里之后,他没有再让我离开这里一步。
他怕我会用同样的方式来结束生命,来逃离这一切。
我没有再说话,只垂下了眼睛,头也低垂了下去。
他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抱着我的胳膊柔声说道:“再过几天,再过几天就好了。”
“……”
“你想要下船都可以。我会陪着你的。”
“……”
“现在,就先不要出去了。好吗?”
他几乎是哄着我的口气,温柔到无以复加,而我也实在没有说“不好”的余地,于是我低下头,算是沉默的接受了他的提议。
他的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容,然后对着那个侍女淡淡道:“出去。”
“是!”
那侍女急忙退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听到了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他的手终于放开了我的胳膊,对着镜中的我微笑着说道:“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素洁了,我给你带一支簪子好不好?”
说完,伸手拿过桌上首饰盒里的一支簪子,轻轻的插进了我的发髻了。
我沉默着,低下了头。
再过几天,就好了……?
|
虽然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模糊中,我还是能感觉到这场仗打了不断的时间,过去一个月了,除了那一天在梦魇中听到谢烽跟裴元修说过的战况之后,他们都没有再当着我的面说起过外面的情况。
输赢未知,胜负不明。
可是,我能感觉得到死伤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惨重,他每一次离开,再回到这个房间里来的时候,不必像刚刚开始那样每一次都要沐浴,洗掉身上重重的血腥味。
战争,应该已经到了相持的阶段。
闻凤析作为武将,在这个时候固守扬州应该是最好的安排。
我还记得当初轻寒在中毒的时候告诉我,他守扬州,半年的时间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西北无大战,屠舒瀚也可以腾出手来。
但前提是,正常情况下……
我的脑子里千头万绪,一时间太多的东西杂乱无章的涌上来,而一醒神,看到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里,如同一座牢笼,每天除了三餐、定时的沐浴之外,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现在,我大概也想不了那些了。
就在这时,舱门被打开了,那个皮肤黝黑的孩子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肘弯上还搭着一条毛巾,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是要进来擦地板的。
这些日子,除了那些来服侍的,就只有这个孩子,会不时的进入我的房间里,平时几乎都很少在清醒的时候遇见他,大多数时候,我只能看到他抱着扫帚,端着一盆擦过地的水走出去的背影。
他走进来,大概也没想到我会靠坐在床边看着他,一见我,顿时呆了一下。
“哎——”
脚下一滞,那盆水就晃荡着漫了出来泼到地上,也溅到了我的裙角上。
他吓坏了,急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只感到脚踝处一凉,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手忙脚乱的将那盆水放到一边,下意识的要走过来用那条毛巾给我擦拭,但还没等他靠近我,门外的花竹已经走了进来,一看到屋子里的情形,立刻皱起了眉头:“你看你干的这是什么事?”
那孩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也吓坏了。
花竹继续道:“公子让你好好做事,你是把公子吩咐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我没有,我不敢!”
他吓得急忙摆手。
从我住进金陵府,见到花竹云山到现在,虽然知道她们两实力非凡,但还没怎么见过她们发脾气,训斥别人的样子,眼看那孩子吓得哆哆嗦嗦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我立刻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别怪他。”
花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孩子,迟疑的道:“可是公子吩咐了,有任何人惊动了颜小姐,都是要——”
不等她的话说完,我低着头,淡淡的说道:“我没有被惊动到。”
“……”
“他只是个孩子,不要为难他。”
花竹被我说得一愣,大概自己也做不了主,迟疑的站在那里。
我这才转头看向那个孩子,又看了看地上的一滩水,便说道:“你快擦干净了。”
“是。”
他像是皇恩大赦一般,急忙点头,抓着那毛巾走过来,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地板,花竹看着他这样,到底也说不出什么来,便只能抿了抿嘴,退了出去。
这孩子这几天大概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人被拖出这间房,惨遭杀害的惨剧了,吓得直哆嗦,擦拭地板的时候,背后的肩胛骨都高高的耸了起来。
虽然瘦,但看得出来是做惯了活的,大概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才会这么勤于做活,还有这么一身黝黑的肤色。
我看着他低下头,睫毛长长的覆在眼睛上的样子,轻轻的说道:“你是扬州人啊?”
他抬头看着我,立刻点头:“是啊!”
“……”
我沉默了一下,说:“你别抬头,低头做你的事。”
“……?哦。”
我又轻轻的问:“是怎么到这船上来的?”
“我是被他们俘虏的。”
“你也是当兵的?”
“嗯,爹爹走得早,家里只有我一个大男人,我就来服役了。”
“那,你娘呢?”
“我娘……”他说着,手上的动作慢了一些,就看见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眶里滴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那潭水中。
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我娘还不知道我——”
“……”
“我最怕我娘以为我已经死了。”
“……”
“那样的话,她一定会伤心死的。”
“……”
“可是现在,仗打成这样,我都不知道扬州城还能坚持多久,要是城被攻破了,那我娘他们——”
他说着,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但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等到他自己哭声渐渐小声了,我才说道:“那你被他们俘虏,他们都说什么了,让你来这里做事?”
他下意识的就抬起头来看着我,一双哭得发红的眼睛很亮:“是那个——他们叫他公子,我们原本是要被带到岸上去的,可他一看到我,就让我留下来,说让我到船上做活。”
“……”
“我好想听到他说,我有用。”
他眨了眨眼睛,对上我的目光,又像是想起了刚刚我说的话,急忙低下头去,喃喃道:“我只是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用。”
“……”
“可是,他们没杀我,留着我,我已经很幸运了。”
“……”
“我想要回去,找我娘。”
我的喉咙里涌起了一阵酸楚,也不等他擦干净地面,便说道:“行了,你出去吧。”
“啊?可是——是。”
他乖乖的端着那盆水转身走了出去,而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眼睛一烫,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我只能低下头去,让自己不再看。
舱门关了起来。
到了大概傍晚的时候,裴元修又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接连好几天,他的神情都显得非常的放松,甚至有几分愉悦在内,我大概能感觉到是战事开始对他有利,或者直接的说,扬州那边陷入了困局,才会让他有那样轻松的神情。
但今天,却完全不是。
他走进来的时候,虽然手里自己拿着一盏烛台,但眼睛却是漆黑的。
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就充满了整个房间,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的脸色慢慢的变得苍白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床前,俯下身来,伸手勾起了我的下巴。
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或者要问白天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毕竟这里的每一件小事都不可能瞒过他,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在看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之后,他突然吹熄了手中的烛台。
第1701章 战火之下
漆黑中,我感觉到他伸手过来,抽出了我发髻上的那支簪子,啪嗒一声丢到了地上,一头长发便立刻如同流水倾泻一般的披散下来。
他的鼻息吹拂着几根发丝轻轻的挠着我的脸,一阵细碎的酥|痒传来。
下一刻,他吻上了我的唇……
这一晚,他似乎格外的激动,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激动,也越发的奋力,好几次我几乎已经陷入崩溃,却被他用力的将两只手都扣在头顶,不容我任何的退避和躲闪。而整整一夜,他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沉重的喘息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带着一种兽类的气息。
我最终是在一片漆黑中昏厥过去,陷入了另一片深重的漆黑里。
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已经被碾碎的四肢五体好像被重装了起来,但传来的痛楚让我即使还陷在昏睡当中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耳边立刻就响起了他的声音。
“轻盈?”
“……”
“轻盈。”
我又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的想要往更深的黑暗深处躲去,但他温热的大手已经抚上了我的脸庞,轻轻的摩挲着:“你好一点没有?”
肌肤熨帖带来的真实感终于让我彻底的从黑暗当中走了出来,我的眉头微微抽动着,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一室光明,他正坐在床边,手里还举着一只烛台,弯下腰来看着我,一见我睁开了眼睛,立刻微笑着说道:“你醒了。”
“……”
我没有力气说话,也不想说话,眼中翻涌的滚烫热流让我只想要垂下眼睑。
我避开了他的目光,却避不开他的注视,他温柔的看着我,目光还在颈项间,锁骨上,甚至耳畔那些他留下的粉红的痕迹上停留了片刻,才带着一点满意的微笑道:“今天早一点起吧。你不是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吗?今天就可以了。”
“……!”
我抬眼看着他。
今天可以带我出去?
从那天向他提出想要走出去而被他“过几天就好”的借口拒绝了之后,我就一直掰着指头在算,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船还没有靠岸,就证明扬州一直没有被他攻下来,因为有这一层危险,他不允许我离开这个舱房。
但今天,他居然答应我可以出去了。
难道说,扬州已经——
我还陷在混乱的思绪里,就感到眼前黑影一闪,他伸手环过我的腰肢搂住了我,我吓得震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就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透着一点淡淡的笑意来:“你是不是也很想看一看那座城?”
“……”
“起来吧。”
“……”
|
我被鱼贯而入的几个侍女围着服侍,穿衣,洗漱,梳妆,然后坐到桌边的时候,早餐也已经琳琅满目的摆了一大桌,他和过去每一次一样,亲自拿起粥碗来舀了一勺粥,送到我的嘴边。
站在门口的侍女和门外几个不停晃动的影子这个时候全都定住了。
那种紧张的感觉几乎也传到了我的身上,让我的胸口更有一种闷闷的,几乎想要呕吐的感觉。
可我咬着牙,还是乖乖的吃了一口。
他眼角的笑意更深了。
这些日子,我就是这么乖乖的听话,让我吃饭就吃饭,让我喝汤就喝汤,可这样的听话虽然让他愉悦了不少,却并没有让他放松对我的警惕,从登上这艘船开始,那些盯着我的眼睛就没有一双撤离过。
味同嚼蜡的吃过了这一顿早饭之后,他终于带着我走出了这个舱房。
一出这个房间,我立刻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外面是一条长长的,有些狭窄的走廊,大概因为格外的深,这里几乎没有任何自然的光线,全靠两边的灯笼照明,当人走在里面的时候,无数的黑影被投映在地板上和两边的墙壁上,影影绰绰,如同鬼魅一般。
给人一种走不出去的,迷宫的感觉。
我跟在他的身后,一只手还被他紧紧的抓在掌心,弯弯绕绕的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面有一点光。
和灯笼的晦暗的光线不同,而是真正的日光!
我的心跳都加速了一些。
他的速度仿佛慢了一点,但不管怎么减缓速度,终究还是带着我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就在迈出那道舱门的时候,阳光一下子照在了我的身上,我感觉整个人身上那些无形的束缚都阳光照得消散了,灰飞烟灭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感觉到了身体里久违的,真实的心跳和呼吸。
我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
听到我吸气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
那双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亮,像是一潭碧蓝色的清水,尤其当他微笑着的时候,眼角眯起,那一潭清水就荡起了层层的涟漪,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但,却不必说。
因为我已经看见在甲板上的另一边,那个孩子被人带着走了出来。
他还穿着之前那一身短衣,两只手无措的交握着放在身前,有些不安的被人推搡了两下,一转头看见我,顿时睁大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满的无辜和茫然。
而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侍卫,腰间挂着剑,手也都扶在剑柄上。
我的心顿时沉了一下。
裴元修拉着我的手的那只手微微用了点力气,像是要把我震荡的心神拉回来一般,我抬头看向他,就听见他温柔的说道:“这个孩子,你见过了吧?”
“……”我无声的看着他,连点头都没有。
他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微笑着自顾自的说道:“那天在清查俘虏的时候看到了他,有几分眼熟。他年纪还小,可怜就被送上了战场,不过我觉得他听话,也吃苦,所以留他在这船上干活。今天你出来,他也就跟着服侍你。”
“……”
“服侍得好的话,当然是有奖励的,但若服侍得不好,也自然是要罚。”
“……”
“如果你有什么意外——”
他说着,用眼角看了那边一眼。
那个孩子茫然无知,只是似乎也有一些感觉,微微瑟缩着,肩膀都在不停的抽搐,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立刻就明白了。
裴元修自己也知道,他是不可能为了防止我逃走,就真的将我关在那个狭小的舱房里一辈子的,我终究是要出来见人,也要见光,但他却不能相信我,大概在他的眼里,哪怕给我一粒米,我都能在长江里掀起滔天巨浪。
因此,准备了这个孩子。
和之前那些人一样,他们都是作为威胁我的工具存在的,只要我不听话,只要我表现出抗拒,就会有一个人为了我的任性而死去。可是,他也会担心,担心我如果孤注一掷,担心我也许会渐渐的麻木,担心我狠下心来,就真的不管不顾别人的性命而出逃,那他就算杀再多的人也没用。
所以,他准备了一个相对来说,“特殊”的孩子。
让他出现在我的身边,让我不经意间的注意到他。
这个孩子黝黑的皮肤,宽阔的额头,消瘦的身形,还有勤恳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先被他收入眼底。
连他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像谁。
连他都知道,这是对我来说最好的一个“把柄”。
感觉到我的手在他的掌心微微的颤抖,他用了点力气,将我的手更抓紧了一点,然后低声说道:“战场无情,但他算是好运的,原本那个时候那艘船都要被我们击沉了,可是他们放弃了抵抗,所以我们把人全都抓了起来。”
“……”
“难得他这么小的年纪,还能活下来。”
“……”
“他现在,当然是想好好的活下去的,如果打仗的时候都没死,这个时候反而死了,岂不是有些可惜?”
“你不要说了!”
我颤抖着开了口,肩膀都抽搐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我,看到我在阳光下越发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脸上慢慢的浮起了温柔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笑了起来,柔声道:“那就好。”
说完,他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立刻将那个孩子押到了一旁甲板上,虽然是候在那里,但两个侍卫并没有放松警惕,显然还是在防着我。
而裴元修已经拉着我的手:“你不是想要出来走走吗?来,我陪你走走吧。”
“……”
“你看看风景,也好。”
“……”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
而眼前的场景,立刻让我大吃一惊。
江面上,到处漂着碎裂的木板,被撕裂的帆布,还有一些随着江流起起伏伏的,定睛一看,竟然是浮尸!
而隔着一层弥漫的水雾,我看向长江北岸,那里的岸边满目疮痍,远远的,能看到水军营寨,似乎也受到了一些冲击,有不少的破损,龙门紧紧的关闭着,看不清里面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
虽然之前这么长的时间,我早就知道他跟扬州已经激战了数十次,长江两岸和江面上的情形一定不好,但眼前这个情形,已经不是不好了。
我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可还没有走出去,手就被用力的一拉,拉回到了他身边。
第1702章 你还在关心——扬州?
我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可还没有走出去,手就被用力的一拉,拉回到了他身边。
我回头看着他,他平静的说道:“不要乱走,江上风大。”
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的确风大,已经入冬,江上的风凛冽如刀,吹过脸上的时候带来生冷的痛楚感,再加上我刚刚从暖意融融的舱房里走出来,被风这么一吹,下意识的就打了个寒颤。
他回头做了个眼色,立刻有一个侍女抱着一件宽大的风氅走过来,他接过风氅,绕过我的肩膀给我披上。
“小心一点,别着凉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身上的寒意更甚,用双手抓紧了两边的衣襟,他这才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将手伸进了风氅里拉住我的一只手,牵着我走到了船头。
这个地方的风更凛冽一些。
看得,也更远一些。
我知道这些日子江上发生的战事一定比呈现在眼前的更加惨烈,一定有更多碎裂的船只,战死的兵卒沉入了江中,或者被奔涌的江水冲走,而即使如此,眼前看到的这一切,也足够让我痛入心扉。
我分不清江上的浮尸是属于哪一边,但不论是哪一边,这都是一个个,无数个惨烈的故事。生命的逝去代表的不仅是一盏灯的熄灭,更是一些人的生命随之陷入黑暗当中。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又有多少双充满期冀眼睛,会因为这场战争而陷入绝望,又会有多少人的生命,因为这一个寒冬,而永远的远离春天?
我微微的颤栗着,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身前的围栏。
一看到我这个动作,裴元修就立刻蹙起了眉头,而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孩子立刻被身后的侍卫推了一把,低呼了一声差点跌倒在地。
我急忙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是茫然无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完全交付在另一个人的一念之间,只用双手环住了一边的围栏,错愕的回头看着那个侍卫。
这一下,我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抓着围栏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甲几乎在木头上掐出了几个半月的痕迹,终究慢慢的放开,缩了回来。
他的嘴角,立刻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今天江上的雾很大,除了能勉强看清江面上那一片狼藉的惨象,还有北岸隐隐绰绰露出来的营寨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几乎能够想象此刻扬州城内一定是哀鸿一片,也不敢再去深想,这座城市,从当初裴氏一族入关之后,就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这些年来好不容易迎来了一点宽松的时日,可以让民众休养生息,却没想到,那么快,就要经历这一场战火。
扬州,真是多灾多难。
我有些不忍再看下去,只能转过头,就看到了江南岸。
这里已经看不清金陵城的样貌,但裴元修建筑起来的那个水军营寨,高大巍峨的耸立在江边,如同一头匍匐的凶兽,这一场战争就像是它的利爪第一次出击,将北岸抓得支离破碎。
这时,我突然打了个寒颤。
现在已经打成这样了,如果裴元修真的能战局扬州,他会怎么做?
老一代人的那些记忆,人们口口相传的那些过往,一时间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的闪过。
我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你——”
他立刻精神一振:“你要跟我说什么?”
“……”
“嗯?”
我刚要说什么,可才一张嘴就打了个喷嚏,他顿时紧张了起来,急忙伸手抱住我:“你着凉了?”
“我没——”
我下意识的要推开他,可手还没来得及从风氅里伸出来,就被他一伸手将我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就走进了船舱里。
顿时,眼前的一片光明被突如其来的晦暗所取代,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却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似得,半天都看不清周围的东西,一直到他走过了长长的走廊,走回到那间舱房里,我才仿佛复明一般的看清了周围烛台散发出来的光芒。
期盼了那么久的,想要去外面看看,谁知只站了一会儿。
而且,被屋子里的暖意一激,我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顿时眉头都拧紧了,将我放回到床上后,立刻回头道:“快去叫——”
“我真的没事。”
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他回头看着我,眉头微蹙,我喘了两下,才说道:“只是受了点冷风而已。”
我已经害怕自己再接触更多的人,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拿来威胁我的工具,就算我今天只是被冷风吹得打了几个喷嚏,事情一闹大,最后结果大概也就是又会有几个人为之送命。
他看着我,正要说什么,我已经将头偏向了一边。
“我,我不想见其他人。”
“……”
这一回,他的眉毛微微的挑了一下,脸上原本严肃的神情也缓和了一些。
身后的那些侍女还在等着他的吩咐,他沉默了一下,头也不回的吩咐道:“都出去吧。”
那些人如蒙大赦,急忙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他从原本蹲在床边的姿势改成了坐到床沿,一只手伸过来拉过了我冰冷的手,紧握在掌心熨帖着,柔声道:“也是该怪我,我以为你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了,但没想到外面那么冷,就让你受凉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被他握在掌心,此刻已经有些失去知觉的手,咬着下唇按捺着想要把手抽回来的,道:“你——”
“嗯?”他低头看着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刚刚在外面,想要跟我说什么?”
“……”我又微微的喘了两下,才低声道:“你是,已经要贡献扬州了吗?”
他原本抚弄着我手背的那只手停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一道光闪过了他的眼睛,大概是因为此刻身体也凉得很的缘故,他的目光竟然带着寒意。
半晌,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点笑意:“你还在关心——扬州?”
我别无可想,只能老实的看着他:“是不是?”
他看了我一会儿,却不答反问:“你刚刚,没有看到谢烽,是因为我派他去扬州了。”
第1703章 我保重自己,让人这样对我?
他让谢烽去扬州?
我一愣,越发疑惑的看着他:“你让他去干什么?”
他说道:“我让他去送信。”
“送信?”
“没错,我让他去给扬州府的一个人送信——”他说着,看了我一眼:“当然,你跟那个人也不陌生,闻凤析。”
“……”
“这一次要不是他,我早就把扬州拿下来了。”
“……”
“难得,还有一个那么忠心的人,为他守着扬州。”
这个时候我已经顾不上他话中太多的线索,也顾不上他口气那么云淡风轻——虽然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基本的理解,况且以谢烽的实力,在任何时候去到任何地方,我想他都不难全身而退,但在这个时候,去到扬州送信,这件事还是让我感到有一点匪夷所思。
什么信,要让他去送?
我看着他:“你送的信,是什么?”
他淡淡的说道:“我让闻凤析在三天之内,献城投降。”
献城投降?
我愕然的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要让闻凤析在三天之内献城投降?
我当然知道,战场上任何一句话都是自己实力的体现,他敢让谢烽去传信,表示谢烽有自由进出扬州城的实力,而他敢让谢烽去传这样的信,表示他有让闻凤析拒绝之后会后悔的实力。
可是,献城投降?
难道说,扬州现在真的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按照之前轻寒的预测,闻凤析至少能在扬州坚守半年,可现在才打了一个多月,而且就算是实力有悬殊,但也不至于到就要让他献城投降的地步。
我的眉头一皱,突然就想了起来。
之前我就曾经有过顾虑的,轻寒预测闻凤析能在扬州守半年,是在正常情况下。
但现在,已经跟当初他做出预测的时候,整个环境都不同了。
十一月初七,那些原本就跟他已经有了战略联盟的各地的豪强士绅都会在这一天同时起兵,加上京城方向已经被汝南、山西各地燃起的战火包围,很大程度上会失去对全国的控制,这样一来他们的起兵,就会比任何时候造成的影响和破坏力都大。
难道说现在,除了扬州之外,其他各地都已经——
我感到身上一冷,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裴元修立刻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得,他抓着我的手不放,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柔声道:“你怎么了?”
“……”
我的目光有些仓惶,他轻轻的说道:“你的身子不好,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
“……”
“来,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别真的着凉了。”
“……”
“那样的话,我会生气的。”
我原本还想要说什么,但一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顿时所有的话都被硬生生的哽在了喉咙口,他扶着我躺了下去,将被子拉上来给我盖好,感觉到我眼中的不安,他把被子在我肩膀下面掖了掖,然后俯身看着我:“好好休息。”
我立刻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才转身走了出去。
听到舱门关起来的声音,我稍稍的松了口气,但并没有立刻睁开眼,而是在一片混沌当中,回想起他刚刚说的那些话。
三天之内,要让闻凤析献城投降。
这句话,实在太狂了。
可我也知道,他是裴元修。
他绝对有这样的资本,更有这样的实力放下这句的狠话,尤其是他对扬州城势在必得,如果还要在继续打下去,那扬州很可能会遭遇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除非,能有人施以援手。
但是——
我迷迷糊糊的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虽然刚刚在外面是真的受了点风,幸好很快就回到房间里来,这么一暖倒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只是觉得鼻尖一直有点发痒,到了中午,厨房的人又给我送来了饭菜,我主动的喝了一碗热汤驱驱寒气。
如果我真的病了,只怕杀的人就不是一两个了。
不过,那个孩子就一直没有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当然我也明白,裴元修已经让我明白了那个孩子的处境,就不必让他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大概也不希望我会因为那孩子身上过于熟悉的影子而想起别的人,甚至我想,昨夜他的身上带着一点隐隐的怒意而来,大概也是因为知道白天我跟那个孩子说了话。
就在我心里正想着的时候,正好厨房的人进来收拾桌上的碗筷,我看到花竹在门外的身影,便叫到:“花竹。”
她一听,急忙走进来:“颜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师傅呢?”
“师傅?他今天有事离开了。”
“我知道,我是问,他回来了没有?”
“这,我还没——”
她的话没说完,门口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颜小姐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抬头一看,正是谢烽本人,他身上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衣,披着一件厚厚的风氅,大概是刚刚才回到船上还没来得及脱下,只站在门口,我就立刻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意。
花竹一看见他,急忙后退了一步,俯首行礼:“师傅。”
我也微微的皱了一下眉毛,谢烽慢慢的走进来,果然,那阵寒意更甚了一些。
他自己似乎都感觉到了,侧身站在一旁,等厨房的那些人把东西都收走出去了,然后才走到桌边,伸手在烛台上拢了一下,像是要烤烤暖和。
他说:“花竹,你先出去吧,颜小姐有话要跟我说。”
“是。”
花竹很听话的退了出去,还把门也关上了。
我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又将两只掌心放在蜡烛上烘了一会儿,他也不看我,只说:“颜小姐刚刚找在下,是有什么事吗?”
“……”
我沉默了一下,道:“我怎么觉得,是谢先生找我有事。”
“……”
这一回,他顿了一下,目光凝视着那烛火,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抬头看向我。
我的脸色苍白,神情凝重,两个人这样长久的沉默下,我忍不住向他走了一步,可刚刚才走近一点,就感觉到他身上的那股寒气,似乎还散发着江水的生冷,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只觉得身上一阵战栗,立刻就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这些日子虽然是呆在这个房间里哪里也没去,但身心受到的双重折磨和压力已经将我的精神和**折磨到了极限,只是咳了一下,我就立刻感觉一阵眩晕,甚至有些站立不稳,急忙伸手扶着旁边的床柱,咳得直不起腰来。
谢烽眉头一皱,急忙走过来:“你怎么了?”
他伸手扶着我的胳膊,想要扶着我坐下,但立刻,我就感到他的手上一沉,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似得。
我又咳了几声才勉强平复下胸口那一阵难受的翻涌,回头一看,就看见他甚至后退了一幕,但那目光却落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下意识的伸手一摸,顿时脸色一沉。
虽然我看不见,但触碰下的一阵痛痒却是那么的鲜明——昨夜,裴元修格外的沉默,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奋力,整整一夜的纠缠,好几次他都失去控制似得啃咬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了那些痕迹。
早起的时候,我刻意的用领子遮住,但刚刚一阵咳嗽,领子就被挣开了。
我急忙伸手捂着脖子,觉得没用,又下意识的去拉我的衣裳。
我这样一动作,谢烽更是尴尬,接连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撞倒了屋子中央的圆桌上,撞得哐啷一声,桌上的烛台都摇晃了一下。
我死死的捏住了自己的衣领。
而他,更是深深的低下了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了,脸色十分的难堪。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下来,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越发的尴尬,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不能不开口的时候,才犹豫着轻声道:“颜小姐……请保重。”
原本满心的羞耻、不甘、无助,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却一下子冷笑了起来,抬眼看着他:“保重?”
“……”
“我保重自己做什么?”
“……”
“我保重了自己,为了让人继续这样对我?”
他的脸都红了,越发不安的转头向另一边。
他在这艘船上,他不会不知道每一夜裴元修都是歇在我的房间里,也不会不知道我每一夜经历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做,他也不用做什么,就已经是整件事里最得力的帮凶!
我咬着牙,控制着自己不要在这样的人面前落泪,却撑不住挣红了眼。
谢烽也没有说话,脸上都露出了咬牙的轮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说道:“颜小姐保重,就能抱住更多人的性命。”
一听这话,我更是冷笑了起来:“哈哈……”
“……”
“你说得对。”
“……”
“我保重自己,就是为了保重那些人的命。你们,他,不就是看中了我的这个软肋吗?”
这一回,他的呼吸更沉重了一点。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没有再闪避:“在下,的确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来求颜小姐。”
“……?”
我的心里一动:“你说什么?”
第1704章 三日之后,我们会屠城!
谢烽抬眼看着我:“颜小姐知道,我今天出去做什么了?”
“你不是去扬州,帮他给闻凤析传信去了吗?”
“颜小姐当然也知道,我传的是什么信了。”
“他要闻凤析在三日之内,献城投降,不是吗?”我说到这里,只觉得齿冷,咬着牙笑了一声:“不过闻凤析可没那么听话,他也不是可以威逼利诱的官员,你们的如意算盘,未必能打得那么满。”
听到我讽刺的话语,谢烽却并没有要解释什么,而是继续说道:“那颜小姐又知不知道,除了‘三日之内献城投降’之外,公子还让我传递什么讯息。”
我的眉头一蹙,转头看着他。
这一回,他没有停留太久,也并不是真的要让我去想,在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目光的时候,他的神色凝重,沉声道:“如果闻凤析不献城投降,三日之后,我们攻陷扬州,会屠城!”
“……!”
我的脑子顿时嗡了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得,一下子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扶着床柱的手一紧,按捺不住的站起身来:“你再说一遍!”
谢烽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如果闻凤析在三日之内不献城投降,我们会屠城。”
“……”
屠城?
屠城!
这一刻,我只觉得脑子来来回回都在回响着这两个字,一时间将我所有的思绪都冲走,留下了一片空白,但我的眼前却蓦地出现了一片血色,有一些恐怖的景象仿佛已经提前进驻到了我的心里。
我嘶声道:“你们要屠城?”
“没错,这是最后通牒。”
谢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什么温度,只是他的眉心有几道不易察觉的悬针纹,隐隐的昭示着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并不想是他说话时那么轻松。
“之前,我们已经跟扬州下过好几次通牒,想要劝降闻凤析,但他却一意孤行,一直跟我们打到了现在。”
“……”
“其实扬州被我们拿下来,是迟早的事,照现在这个战局,不消半个月,甚至不用十天,我们一定可以攻下扬州。”
我喘息着,眼角发红的盯着他:“那你们为什么要下这个通牒,让他在三日之内献城投降?”
“……”
这一回,谢烽顿住了。
而我立刻明白过来,说道:“因为,扬州的战事,已经拖住了你们整个战局了,是吗?”
“……”
他还是没说话,可是慢慢皱起的眉头,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他默认了。
我抓着床柱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你们在中原的战事——”
谢烽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也感觉到对我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于是说道:“我知道你已经知晓了我们在十一月初七的计划,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战局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所有的事态也都按照我们事先的计划进行。”
“……”
“淮安、盂城、滁阳,这几个地方的府衙已经全部被占领,那些当官的,可没有闻凤析这么能打——不,不是没这么能打,而是骨头没这么硬。”
我的眉头皱得比他更紧。
不仅仅是他说,那些官员的骨头没这么硬,也没闻凤析这么能打。
而是——淮安、盂城、滁阳,这几个地方全都临近扬州,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扬州此刻的困境要从这些临近的城池寻求援助,但如果他们全部都被叛军攻陷,那就意味着一件事。
扬州,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并且,四面楚歌!
掌心已经全都是冷汗,甚至连床柱都变得滑腻腻的握不住了,我的腿一软,便顺着那根床柱又跌坐了下去。
难怪,裴元修敢让谢烽去传信;难怪,他敢对闻凤析放下这样的狠话。
因为闻凤析几乎已经没有选择了,扬州城成了一座孤城,攻陷是迟早的,如果真的等到他们硬打下来,然后屠城的话——
我打了个寒颤。
我简直不敢想象,当年扬州城就经历了一次屠城,那种血流漂杵,尸横遍野的惨象,直到现在都没有从中原人的脑海里抹去,难道这么快,就又要这座美丽富饶的城市经历一次浩劫?又要让这里已经背负了多年“贱民籍”的百姓承受更大的痛苦?
屠城……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这么做!
我抬起头来看着谢烽,眼泪几乎都要涌出来了,颤抖着说道:“谢先生……”
他一听见我叫他,立刻就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我急忙说道:“谢先生!”
“……”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视人民如草芥的人,你不会眼看着这场惨剧发生的。”
“……”
“你跟我提过前朝,那你就很明白,在前朝没落之际,扬州城经历了什么。”
“……”
“那是旷古绝今的杀戮,那是泯灭人性的惨剧,难道现在,你要让这样的杀戮,这样的惨剧发生在你的面前,而且是被你推动的吗?”
“……”
“谢先生!”
听着我一声比一声更沉重的话语,谢烽的目光也越发的沉重,甚至连他向来绵长有序的呼吸,这一刻都变得乱了起来。
我知道,他是不忍心的。
一看到了他的不忍,我急忙又要挣扎着站起来,面对他道:“谢先生,我知道你不忍心的!”
“……”
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的抬起眼来看着我,目光在深黑中显出了几分无奈:“我当然不忍心。”
“……”
“我也知道,颜小姐不忍心。”
“……”
“所以我刚刚才说,我看中了小姐的这个软肋,所以才回来求你。”
“……!”
我的呼吸猛地一沉,看向他:“求我?”
“对。”
这一刻,我的心跳莫名的乱了,甚至比刚刚听见他说他们要屠城的时候更慌乱,下意识的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求我有什么用?难道你们打仗,会有我开口动作的余地吗?”
“……”
“你难道没有看到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牢笼里的活死人而已。”
谢烽看着我,沉重的说道:“颜小姐的话,多少还是有人肯听的。”
“颜小姐的话,多少还是有人肯听的。”
这一回,我听出了一点他的弦外之音,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颜小姐认识闻凤析吧。”
“……”
“而且,应该还很熟。”
“……”
“在下这一次去扬州送信的时候,他还特地向在下询问颜小姐的现状,警告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准伤害了颜小姐。”
我的胸口顿时一阵刺痛。
那一晚金陵府大乱,燃起那一场大火之后,他们应该就会到内院来接应我们,但他们却只接应到了南宫离珠,而我并没有出现,从那个时候开始,闻凤析应该就知道,我的处境不会比之前更好。
但是,我宁愿他们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我宁愿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谢烽大概能明白我的痛苦,但没有看出我心中的纠结,他轻轻的说道:“扬州城被攻下,是迟早的事,只有两点不同——一是,在什么时候被攻下。”
“……”
“二是,攻下扬州之后,扬州的情况会如何。”
“……”
“其实,时间对颜小姐来说,是没有太多意义的,我想颜小姐一直以来对公子的劝谏,莫轻言战事,都是希望能保护平民百姓不受战火的屠戮。那么现在,只要颜小姐出面,就能真的保护这些老百姓。”
“……”
他说着,看向我,一字一字的郑重的说道:“我希望,颜小姐能出面,说服闻凤析,献城投降。”
“……”
我一直没有再开口。
他大概也明白这个时候我开不了口,说完那句话之后,就站在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一言不发的等待着我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我冷笑了一声:“让我保护那些老百姓?”
“是。”
我笑着,抬头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出面?你说要保护那些老百姓,让我去劝闻凤析献城投降?为什么你不能劝裴元修,让他不要屠城呢?”
谢烽的目光微微闪烁着:“我刚刚说,时间对颜小姐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
“但对我们来说,却不同。”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们约定在十一月初七起兵,现在扬州的战事已经把你们的脚步拖慢了,你们需要尽快拿下扬州,然后才能北上,跟其他的人汇合,是吗?”
他说道:“颜小姐果然慧眼如炬。”
我忍不住咬紧了下唇。
从他刚刚说起“时间”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了,他们急于北上,虽然沿途的许多州府都已经被他们煽动起来的那些豪强士绅占领,但这种占领是一时的。
他们必须尽快北上,汇集所有的兵马,跟朝廷的军队决战。
只有这样,他们起兵,才不会是零散的战火,而是要很快在所有人的心理上,建立一个新的政权的权威。
我的手在不停的颤抖,这个时候开口,声音都压抑得有些变声了:“你觉得,我会帮你们?”
第1705章 决定生,还是死?
我的手在不停的颤抖,这个时候开口,声音都压抑得有些变声了:“你觉得,我会帮你们?”
谢烽沉声道:“我觉得,颜小姐会想要保护那些老百姓。”
我说道:“谢先生认为我会保护那些百姓,也就是说,其实你也是想要保护他们的,所以你才会来求我。对吗?”
“……”他沉默着,没有开口。
我继续说道:“既然你想要保护那些百姓,既然你的心里还有这样的良知,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
“……”
“如果今天我不答应你,那三天之后,他要屠城的时候,你会成为其中一把屠戮之刀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会。”
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慢慢的说道:“但你也不会阻止,是吗?”
他说道:“军令如山。”
“……”
“我们往北走的每一步,都有可能是他的登基之路,我们的每一个举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天下的战局,影响到每一个归附我们的人。如果他言而无信,那就不足以取信天下。”
“……”
“信已经传过去了,如何选择,是闻凤析来做。”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郑重的说道:“如果闻凤析不献城投降,三天之后的屠城,我不会阻止!”
“……!”
这一刻我看着他,眼角都发红了。
“我原本以为,一个人的武功修为,会跟他的品行修为一样。”
“……”
“谢先生有这样的实力,我原以为谢先生也会是一个心怀天下,悲悯苍生的人。”
“……”
“但是没有想到,谢先生会这样——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这四个字像是一根烧红了的针,狠狠的扎进了谢烽的胸口,我看到他的眉头猛地皱起,眼中闪过了一丝分明的痛苦之色。
但很快,他就压抑住了自己的那份痛苦,抬起头来看着我:“颜小姐认为,我是一个助纣为虐的人?”
“……”
“颜小姐认为,裴公子若成功,若登基为帝,会是一个——桀纣之君吗?”
桀纣之君。
这一次,这四个字也像是尖利的针,扎进了我的胸膛。
我整个人都颤栗了一下,却没有说话,而谢烽紧皱眉头一直看着我:“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我偏过头去不看他的目光:“我怎么想的,不要紧。”
“要紧。”
谢烽皱着眉头看向我:“我想要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我淡淡道:“他已经要屠城了,你还问我真实的想法?”
“可是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想不管谁走到这一步,都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取得胜利,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将功成,万骨枯……”
“没错,”他说道:“现在我们面临的是战争,是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并不为奇,你不能就这样认定了他将来登上帝位,不会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
我低垂着眼睑,慢慢的说道:“我眼前的东西,都不敢相信,你让我怎么去相信还没有发生的?”
“……!”
谢烽微微一怔。
这一刻,他仿佛也有些乱了。
我这才抬眼看着他,带着一点冷淡的说道:“谢烽,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八大柱国,你对前朝的事知道的比很多人都多;你到底为什么要帮裴元修,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全都不知道。但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知所闻,所感所想,让我没有办法站在他,站在你们的这一边。”
他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神褪去了之前的纠结和疑惑,仿佛还是坚定了什么似得,对我说道:“那,我们就只谈眼下。”
“……”
“颜小姐,只有三天的时间,扬州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他们的性命,都悬于一线,就看闻凤析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
“而这个决定,是你可以去影响的。”
“……”
“你希望闻凤析做出的决定,是生,还是死?”
“……”
这天晚上,裴元修又到了我的房间里。
只不过,他来得比平时都更晚得多,我已经上床休息了,只是各种思绪让我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办法入睡,就在这时听到了他推门进来的声音。
我的肩膀下意识的抽动了一下。
他慢慢的走到床边,弯腰看了我一会儿,我是背对着他,面向墙壁睡的,但还是被他感觉到了我的清醒,他微笑了一下,忽的一声吹熄了一旁的烛台,上床撩开被子钻了进来,两只手一揽我的腰,温热的身体就贴了过来。
我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生怕他会做什么,但他今晚像是很累了,并没有再动手,只是将下巴放在了我的肩窝上,贴着我的耳朵轻轻的说道:“怎么还不睡?”
“……”
“是不是白天见了风,不舒服?”
平时这个时候,我会咬紧下唇,拼死都要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拒绝和他做任何交流,可今晚我却做不到,谢烽白天跟我说过的那些话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里回响着。
我没有回头,只维持着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姿势,慢慢的说道:“三天之后,你会在扬州屠城吗?”
耳边那原本绵长的呼吸突然顿了一下。
沉默了半晌,他说道:“谁跟你说的?”
“……”
“谢烽?”
“……”
“他来找过你,就是跟你说这个?”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咬紧了牙关:“突然三天之后,闻凤析不献城投降,你真的会屠城吗?”
“……”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军令如山。”
这一回,我终于按捺不住的转过头去看着他,漆黑当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微微的闪烁着。
冷意彻骨。
我颤抖着说道:“你知道扬州城内有多少人吗?”
“……”
“你要把他们全部杀掉?”
“……”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在黑暗中,他的呼吸慢慢的吹在我的脸上,清晰的说道:“我不是非要杀他们不可。”
“……”
“我给了他们生的选择。”
“……”
“但如果他们一定要选择另一条路,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大概是感觉到他的话中的寒意已经渗透到了我的身上,我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他的双手更紧的抱住了我的腰肢,几乎将我整个人都要镶嵌进他的怀抱里,贴着我的耳朵柔声说道:“轻盈,这些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
“晚了,睡吧。”
他说着,竟然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可我却没有办法。
一闭眼,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当中,我就会看到血色蔓延,会看到数不清的平民百姓被屠杀,刀光剑影过后,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象。
我被刺激得低呼了一声,一下子从那样的梦魇中惊醒过来。
“啊——!”
还没来得及从梦境中清醒,我就被人抱住了,一抬头,就感觉到他的呼吸,裴元修正紧紧的抱着我,一只手摸着我满是冷汗的额头:“你怎么了?”
“……”
“做噩梦了吗?”
“……”
“别怕,我在这里。”
我的恐惧已经无以复加,虽然他的胸膛壮实,怀抱温暖,被他紧抱着的时候就像是一艘小船停靠进一个港湾一样,可刚刚在梦境中最可怕的画面里,我都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在冷冷的看着那一切,也在那一切血腥的画面当中,冷冷的看着我。
我下意识的想要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但他却紧紧的抱着我不放。
一直到我的呼吸慢慢平复,心跳不再阵痛,他才稍微松开了一点,转身去点亮了床边的烛台,回头看着我一脸冷汗,被吓得面色苍白的样子,他皱了一下眉头:“你怎么了?”
我咬着牙,轻轻的说道:“你让我去扬州吧。”
“……”
他一时没了反应。
大概觉得这句话太过匪夷所思,已经匪夷所思到他的思维难以接受的地步,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看着我,目光中分明透出了一丝戒备来。
我还是对他说:“你让我去扬州。”
这一回,他的目光一闪,像是明白过来了。
他说:“你要去做什么?”
我低下头:“我去劝闻凤析。”
“……”
“我去劝他。”
“……”
“如果你的决定无法改变,那我就只能去——试着,改变他的决定。”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你要去劝他,献城投降?”
我苦笑:“他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
“扬州城的百姓,还有其他的生路吗?”
他说道:“他未必肯听你的。”
我抬眼看着他,他的目光冷清:“我倒觉得,他会跟扬州城共存亡。”
我知道他不是无的放矢,也知道他看人要比我看人准得多,而在这件事上,连我也无法反驳他刚刚的这个看法。
我低下头,轻轻的说道:“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能改变世事,改变别人,我从来都没有做到过。”
“……”
“我只能尽力去做,我能做的事。”
第1706章 江心一晤
裴元修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但在那之后,谢烽又不见了,我问了花竹,她说她师傅去了扬州,我就明白,裴元修应该是同意了这件事,顿时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心里却又紧张了起来。
说服闻凤析?我并没有这个把握。
甚至,如果从心底里来说,我也并不觉得说服他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谢烽并没有隐瞒我,即使他不隐瞒我,我也很明白时间对他们,对目前的战局来说有多重要,以扬州一城,换整个中原的局势,我就算再不知好歹,也不会掂量不出这个轻重来。
我只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三天之后发生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半天之后,谢烽回来了。
他告诉我,我可以去劝说闻凤析。
我一听这话,立刻惊喜的从桌边站了起来,但谢烽又接着说道:“但不是去扬州劝说他。”
“不是去扬州?”
我一愣,那要去哪里才见得到闻凤析?
现在两边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我如果不过去,难道让闻凤析渡江过来?他身为扬州的首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亲身涉险呢?
谢烽说道:“我们跟他商量好的结果是——你们两各乘一条小船,到江心见面。”
“江心?”
“没错。”
“可是——”
“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也为了保证你不会有任何意外,我们两方的船都要后退到各自的口岸。”
我的心猛地一跳,但还没来得及去细想什么,谢烽仿佛就已经看出了我此刻的的思绪,又接着说道:“我会乘船陪你一起过去。”
“……”
果然,我想得美。
谢烽看着我:“约定的时间,是明日午时。”
“……哦。”
看着我又沉默了下来,谢烽的目光闪烁着,问道:“你想好了,要跟他说什么吗?”
我没有说话。
谢烽看了我一会儿,又说道:“不过我要先告诉你的事,除了劝解闻凤析之外,你不要想太多,也不要想着有什么机会……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如果不是我再三保证一定会保护你平安的回来,他是不会让你去的。”
“……”
“如果出现一点意外,你不但救不了扬州,还会让那场屠城提前,你明白吗?”
我抬头看着他,冷笑着:“我当然明白。”
“……”
“我上船这些日子天天都在死人,我还能不明白吗?”
我从小到大就不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人,可裴元修,他就是有这个本事,把我身上所有的硬骨头都压碎碾成粉,他抽不走我反抗的意识,却让我不敢有一点反抗的动作,这样的人,大概天生就是我的克星。
我还能做什么呢?
看到我冷笑的样子,谢烽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轻轻的说道:“那你好好的想一想,明天要跟闻凤析说什么吧。你一定要记住,扬州城的安危,系于他一人,而你的劝解,可能可以救千千万万的人。”
说完,他走了。
这天傍晚,裴元修很早就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他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桌边,一针一线的缝补一件衣裳,他一见我这样,立刻走过来:“你怎么在缝东西?”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仍旧低头继续缝。
他的眉头一皱,立刻要喊外面的人,我轻声说道:“我的好几件衣裳都被你弄坏了,缝一下也不行吗?”
“……”
他的话立刻被堵在了喉咙口。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止一次的在情热难耐的时候撕裂我贴身的衣裳,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虽然准备得很充足,但这一个月下来还是没剩几件完好无损的了。这艘船又不是外出游玩的船,只有少量的几个侍女来服侍我,而且每一个也都怕我怕得不得了,我便也不去讨她们的嫌,只自己问她们要了针线来缝补。
他立刻说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我低着头,一针一线的绣着:“那你让我在这间屋子里,做什么?”
“……”
这一回,他又沉默了下来。
在不被允许离开这个房间的情况下,除了吃饭睡觉,我的确什么都不能做,每天就只能傻傻的坐在船头,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只是他只有在吃饭和睡觉的时候会来,所以没有感觉。
现在听我这儿一说,也踌躇了一下,终究没有再阻止我。
于是,他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陪着我。
烛火静静的,只在我和他不经意的呼吸沉重的时候才会有一点微弱的晃动,我手里的那件衣裳算是情况最好的,只是袖子的部分被撕裂了,我缝了一圈,总算把碎裂的袖口都缝合了,然后就要再缝一圈加固。
他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看着我穿针引线,在烛火黯淡的时候,还帮我挑烛芯,将烛台往我这边推一推。
我仍旧没有抬头,专心致志的一针一线的缝着,这时,他轻轻的说道:“闻凤析跟你很熟吗?”
我捏着针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缝制,轻声道:“之前见过几次。”
“他会听你的劝吗?”
“我也不知道。”
“……那,你想好了,明天要去跟他说什么吗?”
“也,没有。”
“哦?”
“只能,动之以情了。”
“动之以情?”他隔着扑朔的烛火看着我,轻轻道:“你就是太多情了。”
我的手一滑,针扎进了指尖。
我忍不住轻颤了一下,一颗血珠已经从指尖冒了出来,他急忙走过来捧起我的手一看,顿时皱紧了眉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没事。”
我一边说着,一边要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正要往嘴里送,却被他一用力又拉了回去,张嘴将那指尖含进了自己的嘴里。
我的眉心一蹙,连呼吸都顿住了。
感觉到他的舌轻轻的舔舐着我的指尖,那一点血珠很快就被他吮去。
我只觉得全身都哆嗦了一下,不管他再抓着我的手,都用力的将手抽了回来,低下头去不看他,而裴元修也并没有对我的抗拒再生出任何怒气来,只是蹲在我的身前,抬头看着我,轻轻的说道:“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总是让自己受伤的。”
我将那只还残留着酥麻感觉的指尖用力的捏住,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只是一点小伤。”
他看着我,沉声道:“但我还是会心疼。”
“……”
我几乎已经屏住呼吸,却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心跳,越来越强烈,他一只手扯过我手中的衣裳和针线放到一边,便要伸手抱起我,我惊得差点跳起来,却没能逃开他的手臂,一下子被他打横抱起,迅速就将我抱着走了几步放到床上。
当他俯下身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被他的阴影覆住,惊恐得好像要被什么东西吞没一般,双手急忙抵在他的胸口上:“不要!”
他握着我的手腕,不轻不重的拉开到两边,让我们两之间再无隔阂,然后轻轻的靠近我,用嘴唇轻吻我的脸颊,含混不清的道:“放心,我不会伤到你。”
“……”
“今晚,我也不会再弄坏你的衣裳了。”
话音刚落,胸口的盘扣已经被他灵巧的手指解开,他一挥袖熄灭了桌上的烛台,重重的覆了上来……
这一晚,大概是考虑到第二天我就要去做那件重要的事,他相当的克制自己。
最后在我昏睡过去之后,还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在耳畔回响着,但他没有再纠缠下去,只是用那双高温未退的手臂环住我的腰身,让我无法动弹的在他的怀中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巳时。
很快就有人来服侍我们梳洗,等到吃过早饭,再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谢烽就进来禀报,说扬州那边的船已经开始退了。
我们的船,当然也要开始退。
而我,就要上小船了。
他们陪着我走出了船舱,我身上穿着昨天自己缝好的衣裳,外面还加了一件厚厚的风氅,即使这样,一上甲板,凛冽的江风还是吹得我哆嗦了一下,再往周围看去,其他的战船真的已经开始往后退,有一些已经退到了南岸。
而扬州那边,他们的船也几乎都退回了自己的营寨里。
一艘小船停靠在我们这艘大船的下面,谢烽走过来说道:“颜小姐,请吧。”
我点了点头,正要跟他走的时候,身后的裴元修突然说道:“轻盈。”
“……”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就听见他说道:“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
就在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一阵脚步声,转头一看,是那个皮肤黝黑的孩子,又被人带了上来,还有其他的一些战俘,全都被绑着双手带到船舷边上站着。
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是无助和茫然。
我的眼睛一热,转过头去,跟着谢烽走下了台阶。
下了一条长长的阶梯,我们走出了一扇小门,外面就是那艘停靠过来的小船,船夫显然也是这边的士卒,扶着我上了那只船,然后谢烽也上了。
那船夫用船桨撑着大船一推,我们的小船就晃晃悠悠的往江心驶去。
这一刻,我的心跳也慢慢的剧烈了起来。
抬头一看,雾气中,一艘船从北岸也驶了过来。
第1707章 承君一诺 虽死不悔
两只船越靠越近,眼前的雾气也越来越薄,但是当我再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水路几乎都已经被迷雾遮蔽,只能看到大船的轮廓,在慢慢的往南岸退去。
而闻凤析的船,已经近在眼前。
那艘船上,除了船尾乘船的船夫,就只有他一个人,一身铠甲,腰佩长剑,双手负在身后,像是一尊威武的俑像,而再靠近一些,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原本宛若女子的脸庞上,有不少伤,大概几天几夜都没有好好的休息,眼睛充血通红,下颌长满了胡渣子,熟悉的俊秀容貌已经完全被掩盖,而出现在眼前的人,正是一个浴血奋战,满身杀气的将领。
我的心跳都加重了,下意识的伸手抓着自己的衣袖。
终于,我们的船行驶到了江心,两个船夫都停止了划桨,船身慢悠悠的往前推进了一点之后,轻轻的碰到了一起。
咚的一声,我微微的摇晃了一下,身后的谢烽立刻伸手扶住了我。
闻凤析一看到我,眼睛更红了一些:“颜小姐……”
“闻大人。”
叫完对方之后,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身上,虽然我现在的样子完好无损,既没有受伤,也没有任何受到虐待的迹象,可他看着我的目光还是充满了怜悯,甚至愤怒,甚至悔恨的神情,过了许久,咬牙道:“是我们无用,没能救出你。”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笑了一下:“世事难料。”
用尽力气的一笑,却分明是比哭更难看,闻凤析的呼吸都更沉重了一点,原本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扶上了腰间的剑柄,用力的握住。
就在这时,站在身后的谢烽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其实并不大,在这一片广阔的水域里很快就被水雾和江风吞噬,但那细不可闻的声音听在我和闻凤析的耳里不啻于惊雷,他立刻震了一下,而我回头看了谢烽一眼,也急忙望向闻凤析。
立刻,两个人的神情都更紧绷了一些。
闻凤析终于说道:“我听说颜小姐主动提出要来见我,是想要劝我?”
“……”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想要知道,对于他们提出的条件,闻大人是如何考虑的。”
他拧着眉头:“颜小姐玲珑心肠,会不知道我如何考虑吗?”
我沉默了一下,咬着下唇道:“闻大人身为朝廷的将领,所要考虑的必然是大局。”
“不错。”
“可是,扬州城内几千万百姓的性命——难道闻大人就不考虑了吗?”
他冷冷的看着我,说道:“颜小姐大可不必对我这样说。”
“……”
“真正不考虑这些百姓性命的人不是我,而是要对扬州城施行屠城的人。”
“……”
“你应该责怪的,是狠心杀戮者,而不是防备不能者。”
“……”
“我不能保护扬州城的百姓,不是我的错,只是我的武力不够,而已!”
他正是一个武将的样子,说话直来直去,根本不给人丝毫婉转回环的余地,而我听着他的话,声声如同重锤一般击在我的后脑上,让我感到一阵钝痛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顿时,我的脸色苍白,只觉得脚下的江水不断的翻涌,连带着船身荡漾,我后退了两步。
谢烽比刚刚更快的扶住了我的胳膊,皱紧眉头看向闻凤析,沉声说道:“闻大人,我们是两军交战,都是各为其主,你也知道我们对扬州是势在必得。现在,你还是可以选择的,如果真的在三日后你不肯答应我们的条件,出现了什么惨剧,那就是你闻大人的选择错误,到时候,你就不怕自己留下千古骂名吗?”
“千古骂名?”
闻凤析听了,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看着谢烽说道:“你们就是用这个办法,想要来劝我的?”
谢烽道:“我敬闻大人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愿意你留下这样的骂名,所以——”
闻凤析的笑容几乎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看着谢烽:“到底是谁,该背负骂名?”
“……”
“你们杀了人,骂名落到我身上?”
“……”
“这么荒谬的论调,你骗自己就好,若想来骗我,我没那么容易被你糊弄!”
“……”
“一个恶徒欺凌了一个病弱之人,难道我会去责骂那个病弱之人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自己吗?”
谢烽的脸色一变,而我的呼吸也沉了一下。
这句话,正如当初在吉祥村的时候,我怀着妙言准备嫁给刘三儿,却被村子里那些愚昧的村妇攻击羞辱,我也是用这样的话回击他们的。
被人伤害了,不是被害者的错,而是伤人者不对。
却偏偏有一些人,欺善怕恶,本末倒置,将责任归结到受害者的无力上。
但事实,是不管怎么扭曲,也改变不了的!
我捏着袖子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一些,就看见闻凤析突然抬头盯着谢烽,目光如刀,仿佛要刻进人的血骨里,他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闻凤析,不怕留下千古骂名。我武不能胜你,是我技不如人;守不住扬州,是势比人强!但我不会屈服,也不会献城投降,我会与扬州城同进退,共存亡!如果你们真的屠城,那杀人者是你们,你们才会留下千古骂名!”
他的话声如雷霆,在这片广袤的水域上如同惊雷一般传开,脚下原本就水波起伏的江水这一刻更是激荡不已。
而听到他的话,谢烽的脸色也变得越发的苍白起来,他竟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也松开了抓着我手臂的那只手。
我从没有见过谢烽这样的人有过什么情绪上的波动,而这一刻,他所固守的一些东西,显然受到不小的冲击。
一时间,他全无反应。
我也觉得心跳得厉害,但这一刻只能极力的压抑着自己,趁着谢烽还没有完全回过神的时候,我抬起头来看向闻凤析,轻声问道:“闻大人,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
闻凤析眨了眨眼睛,像是在疑惑我在问他说的哪一句,而我立刻说道:“你说,你不怕自己留下千古骂名。是真的吗?”
他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问闻大人,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决心。”
“……”
“你今天的选择,关系的是一城百姓的性命,也关系着整个中原的战局。若真的为了大局,留下千古骂名,你愿意吗?”
“……”
这一回,他的面色僵了一下。
豪言壮语出口是很容易的,人在血热的时候,什么话都可以说,但很多时候,真正面临不利于自己的选择的时候,做出那个选择,就比说出一句豪言壮语难得多。
我看着他的眼睛,专注的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自己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微的浮现出了一点犹豫,过了许久,他才抬眼看向我。
那双漆黑的眼中,犹豫已经退去,留下的是无比坚定的刚毅。
他说:“我可以做得到。”
“……”
“颜小姐可以把我的话,都当做承诺!”
一听他这么说,我的心也放了回去。
我抿着嘴,微笑着看着他:“承君一诺。”
他说道:“虽死不悔。”
谢烽在旁边看着我们两对视,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在察觉什么,而我已经平静的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今天就算出来看一趟风景。我不会再劝你了。”
这句话一出,谢烽又松了口气。
但闻凤析也立刻皱起了眉头。
我看着他,还想要微笑面对,但这一刻笑容却怎么都撑不下去,只觉得眼眶里有滚烫的东西在流淌着,再也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一看到我落泪,闻凤析也急了:“颜小姐!”
我哽咽着说道:“闻大人,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就是轻寒。”
闻凤析的脸色一变,立刻下意识的就朝我走了一步。
他几乎忘记了我们两都是站在小船上,这突然迈出的一步让他那艘小船立刻晃荡了起来,而我也上前一步,哭着说道:“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但我希望他还活着,能活下来。如果有一天,你能见到他,请一定要替我告诉他,我一直挂念着他,不管发生了什么,如果他能活下来,让他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我——”
我哭得喘不过气来,甚至已经顾不上脚下踩到了船舷上,随着我的身子颤抖着,船也立刻晃动了起来,我们两艘船上的船夫都给吓坏了,急忙想要稳住船身。而闻凤析,他原本还很沉稳平静,但看着我这样哭泣,还说到了刘轻寒,顿时眉头紧皱,终于按捺不住似得,趁着两艘船碰在一起,两个人又站得那么近,一伸手过来就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动作又快又急,抓住我的那只手甚至有些不受控制的用力,随即一拉,几乎就要将我拉上他的船!
就在这时,谢烽一个箭步上前,苍的一声,手中长剑出鞘。
一道寒光,刺向了闻凤析的咽喉。
第1708章 一点淡淡的脂粉香气
一道寒光,刺向了闻凤析的咽喉。
“不要!”
我惊得大叫了一声,眼看着那锋利的剑尖已经袭到了闻凤析的咽喉,我一转身,挡在了闻凤析的身前。
谢烽的目光如刀,而那把剑势若雷霆,寒光几乎已经刺进了我的眼睛里,我吓得闭上了眼睛,就听见呲呲的两声响,周围一阵江流汹涌,然后又在下一刻慢慢的平复了下去。
我这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目光就对上了那尖利的剑尖,几乎已经直直的抵上了我的眉心,只要谢烽的手再进一分,或者我自己再动一动,也许今天就要血溅当场了。
那把剑近在眼前,周围江风凛冽,水流汹涌,但谢烽的手却是稳如磐石,剑尖悬在空中也是纹丝不动。
我吓得全身都出了冷汗。
谢烽冷冷的说道:“放手。”
闻凤析被我挡在身后,但他的一只手还紧紧的抓着我的手,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反而是用另一只手抓着我的肩膀,要把我往他身后揽。
我感觉到这两个人的不像刚刚谈事的时候那么冷静了,谢烽跟随着过来,必然就是要保证我的“安全”,他是绝对不会让我就这样离开的;而闻凤析,他从一开始就想要把我从金陵府救走,却只带走了南宫离珠,刚刚一听到我说起刘轻寒,他也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谢烽沉声道:“我再说一遍,放手!”
闻凤析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抓着我的那只手越发用力。
他们两这样僵持着,却没有一个人肯放手,更没有一个人肯退却,我站在两个人的中间,只觉得自己的那只手都要被闻凤析不受控制的力道捏碎了,而这一刻,江风也越发的凛冽,周围水波荡漾,让我们的船都摇晃了起来。
我的心,也颤抖了起来。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且不说谢烽的武艺有多高,闻凤析已经亲口承认自己武力不及他,如果真的要打起来,这个扬州城的守将惟有命丧于此;再说,裴元修肯让我出来跟他见一面,前提就是要保证我不会有任何机会逃离,如果这一次我真的被闻凤析带走了,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闻凤析和谢烽,只是两个人而已,但他们两如果在这里打起来,那他们身后所代表的扬州和金陵,就安不了了。
如谢烽所说,可能只会让那场屠城提前。
就在他们两针锋相对之时,我突然说道:“我跟你回去。”
一听到我这句话,谢烽的目光一闪,眼中原本已经腾起的杀气这个时候微微的散了一些。
而我回过头,就看见闻凤析皱紧了眉头:“颜小姐!”
感觉到他还抓着我的手不肯放,我对着他一笑,但眼泪却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对于闻凤析这样的武将来说,一看到女人哭泣,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无能一样,也更痛恨自己的无力,他抓着我的手越发用力不肯放开,我只能慢慢的往回抽,但袖子还是被他抓着。
我轻轻是说道:“闻大人,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
“扬州城,还有城里的百姓,就托付给闻大人了。”
“颜小姐——!”
他咬着牙叫我的名字,眼中的痛苦和无奈这一刻已经是无以复加,我一狠心,用力的将手抽了回来,他却不肯放弃的又一抓,就听见“撕拉”一声,我的袖子被他硬生生的扯了下来。
我立刻看了那碎布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闻凤析捏紧了那片碎布:“颜小姐。”
我一抬手,阻止了他再往前走,谢烽的身上虽然已经没有了杀气,但剑还在手,如果闻凤析真的再有任何举动,如果真的激起了他的杀意,那今天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我轻声说道:“闻大人,告辞。”
说完,便转过身去,踩着船舷走到了谢烽的身后去,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放下心来,又看了闻凤析一眼,然后收剑回鞘,转头对着船夫说道:“回去。”
那船夫原本就被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个时候才总算松了口气,急忙点头,撑起竹竿将船和闻凤析的那艘船分开了。
小船晃晃悠悠的,开始往南岸驶去。
我站在船中心,微微摇晃着,但看着闻凤析他们的船却一直停在那里,似乎是不忍心走,也像是不肯走,他站在船舷上,那只手还紧紧的抓着那片破碎的衣袖,在江风中微微的飘扬着,仿佛在诉说着离别的无奈。
但他的目光,愤怒而坚定,有一种隐隐的力量,传递了过来。
我眼睛一热,对着他轻轻的摆了摆手,终于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而行驶了一阵之后,江上又起了风,船也摇晃得更厉害了,谢烽扶着我坐了下来。
他再后看了一眼,水雾弥散,已经将闻凤析他们的小船吞没了。
他慢慢的坐到了另一边。
这是一个y天,好像有一只灰暗的大手覆盖在大地之上,将所有的阳光都遮蔽住了,我的心情也是如此,低沉得好像喘不过气来,尤其在谢烽注视的目光之下,更有一种压抑之感。
他看了我许久,突然吸了一口气。
我以为他要问什么,立刻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但他却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我,轻声说道:“擦一擦吧。”
我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却是抹了一手的湿润。
不知不觉得,我又落泪了。
接过那块手帕,我擦了眼泪,但更多的泪水却开始了下一波的泛滥,谢烽微蹙着眉头看着我,却并没有开口劝慰,而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等待我的情绪平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的说道:“我以为,颜小姐今天来,是一定要劝服闻凤析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谢先生是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吗?”
他没有否认,沉默了一下,说道:“那毕竟是一城人的性命,在下——也有不忍。”
“既然不忍,谢先生为何不自己开口去劝?”
“闻凤析对在下的话,可没有对颜小姐的话那么听得进去。”
“我说的劝,不是劝闻大人。”
“……”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看向我。
我捏着那块已经湿润了的手帕,平静的说道:“刚刚你说的那些话,为什么不能去告诉裴元修?闻凤析不怕落下千古骂名,因为骂名落不到他的头上,也因为,他俯仰无愧。但杀人者,难道他就不怕落下千古骂名了吗?”
谢烽平静的说道:“颜小姐,千古的历史,都是谁在记述?”
“……”
我一怔,没有开口。
他也不需我回答,自己说道:“是胜利者。”
“……”
“只要他胜利了,记录历史的笔就在他的手里,这一场战争,就不是屠城,而是末代皇帝昏庸无能,守城将士怯懦惧战,造成生灵涂炭。”
我一下子打了个寒战:“你——”
他看着我,目光如同冰冷的水:“颜小姐刚刚问他的那些话,其实也是在下想要问的,他既然要做出这个选择,那就注定了,他大概真的要背负这样的骂名。”
我咬牙切齿的说道:“公道自在人心。”
谢烽道:“人心愚昧。”
“总有清明者。”
“这三丈红尘中,又有几个清明者?”
“……”
“颜小姐如此清明,才会有如此痛苦。”
“……”
“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为了逃避这样的痛苦而不愿清明的人。颜小姐原本出身名门,天资聪颖,还得到了那么多人的敬重,很多时候却活得不如一个普通的村妇,难道不是因为你坚持要清明带来的结果吗?”
我原本因为他的话而痛苦矛盾不堪,但在这一刻,我却忽的笑了。
他疑惑的看着我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能笑得出来,而我淡淡的说道:“谢先生说得对,我的确很多时候,活得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村妇。”
“……”
“一直以来,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个村妇一样,什么都不要经历,就那么好好的过日子。”
“……”
“但其实,我想要的,只是村妇的平静,不是村妇的愚昧。”
他一怔。
“即使我真的有一天做了村妇,遇到了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我也不会因为惧怕你们的屠戮之刀而颠倒黑白,我会照实说出我的所见所感,我会向所有的人昭示你们的罪恶。历史的笔可能会落到你们的手里,但人心,却是我自己的。”
他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看着我的眼睛,沉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真的会忍心看着那场惨剧的发生吗?”
我没有再看他,而是下意识的抓紧了那块已经被泪水濡|湿了的手帕,转头看向周围,雾气迷茫的江面上,除了一片无边的水波,正在微微的激荡着。
|
按照之前的约定,我们的小船行驶到之前那艘大船停靠的地方就可以了,因为大船也要往这边行驶一些,不必一定要走到南岸,但到了那块水域之后,却没有看到大船的身影。
这个时候,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
江南的冬天,虽然不像北方的冬天那样北风呼啸,大雪纷飞,但下雨的时候还是非常的冷,有一种y寒刺骨的感觉,谢烽看到我苍白的脸庞,便走过来站到我的身边,抬起衣袖遮在了我的头顶。
我也没有看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等。
等了一会儿之后,船还没有来,谢烽有些按捺不住,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转头望着南岸,这个时候,一阵风从南边吹来,水波也开始荡漾。
一艘大船的轮廓,慢慢的在水雾和雨幕当中显现了出来。
是那艘船。
周围,是其他的战船,也立刻跟了上来。
船行驶过来,越靠越近,风就越来越大,波澜起伏让我们的船都更剧烈的摇晃了起来,我抬头,隐隐的看到船头上站着几个人,自然也有些熟悉的身影,雨水落在脸上,冷冰冰的,我又很快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不一会儿,小船靠了过去,谢烽扶着我上了船。
走过那条长长的,漆黑的阶梯的时候,我闻到了一点淡淡的,脂粉香气。
第1709章 越是美丽,越是危险
我不动声色的走了上去,一直登上甲板,眼前豁然开朗,而那原本若有若无的脂粉暗香,这个时候更浓烈的萦绕在周围。
我一眼,就看到站在船头的裴元修。
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背影窈窕的女人,一身锦衣,满头珠翠,那脂粉的香味,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似乎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她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向我们。
韩若诗。
难怪在下面等了一会儿,这艘船停靠到岸边不仅是为了避忌我和闻凤析的晤面,也是去接这位夫人。
自从那一晚,我被带离金陵府到了这艘船上之后,这么多天脚都没有沾过地,也没有回去看看到底金陵府现在是什么样子,死了多少人,又被那场大火烧成什么样,但想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裴元修又立刻对扬州开战,所有的事都堆在这位夫人身上,她应该是非常辛苦,相当劳累的才是。
但看她的样子,除了一如既往的消瘦之外,脸色却并没有太难看。
也许是妆容精致的关系,她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一看到我们从楼梯口走上来,韩若诗那双秋水明眸就微微的闪烁了一下,但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了裴元修,而谢烽已经越过我走上前去。
“公子。”
“如何?”
“闻凤析没有答应。”
“哦。”
他的语气非常的平缓,似乎是一点都不意外,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我。
我站在楼梯口并没有立刻过去,目光却是一直都落在韩若诗的身上,如同她也一直看着我一样。
我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比如愤怒,比如憎恨,比如厌恶,甚至——杀意,但她的脸上却是清清静静的什么都没有,不止没有,在裴元修和谢烽对话完了之后,她还微笑着说道:“这件事不成是理所当然的,你们大男人做事,什么时候又真的会听女人的话?颜小姐这一回过去,是白辛苦了。”
说着,吩咐身后的几个侍女:“送颜小姐回去休息吧。”
她的话音刚落,那几个侍女就走过来,轻轻的对着一旁的舱门做了个手势:“颜小姐,请。”
我没说什么,正要跟着她们转身离开,就在这时,裴元修突然道:“等一下。”
那几个侍女一听,都停住了。
我刚迈出的脚步也是一滞,顿在了那里,就看见他几步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交握在一起的手上,道:“你的衣裳怎么了?”
“……”
“为什么袖子破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的脸上立刻浮起了隐忍痛苦的表情,偏过头看向一边:“不小心弄坏了。”
“怎么不小心?”
这个时候,谢烽走上前来:“公子,是——是闻凤析扯坏的。”
“闻凤析?”
裴元修的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他为什么会扯坏你的袖子?”
我把头偏得更开了。
谢烽说道:“那个时候他已经拒绝了颜小姐的提议,事情已经谈完了,在说别的事情。但他突然想把颜小姐带走,就抓住了颜小姐的袖子,是在下迫他放开手的。只是不小心,所以扯掉了颜小姐的衣袖。”
一听他这么说,裴元修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声音却反而失去了温度,甚至连眼睛里都凝出了爽,说道:“在说什么,让他这样动手?”
这一回,谢烽也哑了一下。
我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他,平静的说道:“我让他,如果有一天能见到刘轻寒,替我把我想要说的话,都告诉给他听。”
这句话一出口,他眼中的寒霜一下子融化了。
仿佛有火焰,从他的内里燃烧了起来。
但这一切,也许都是我的错觉,因为他站在那个地方,连动也没动,只有衣袂被江风吹得微微飘扬,身后有人给他在头顶撑着一把油纸伞,身上连一点雨露都没有沾到,翩翩然的模样,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沾染到他身上。
只是在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刘轻寒。”
我再一次将目光调开。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温度灼人。而在这个时候,一旁的韩若诗却带着一点笑意轻轻的说道:“刘轻寒?这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
“……!”
这句话,就像是在两个人的心里都重重的投下了一块巨石,我的呼吸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而裴元修的眉头也立刻皱紧了。
韩若诗却像是没有看到我们两个人的表情,又上前一步,对着我柔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颜小姐一直挂念着一个死了的人做什么?倒不如就让他清清静静的走上黄泉路,让他走也走得安生啊。”
她的话虽然温柔,但一口一个“死”,一个一个“黄泉路”,在这样冰冷的雨天,好像烧红了的匕首在一点一点的捅进我的胸口,我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踉跄着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都撞到了围栏上。
那几个侍女吓得急忙过来扶着我。
就在这个时候,裴元修沉声道:“若诗,别说了。”
韩若诗这才转头去看了他一眼,然后柔声道:“是我不好,不该无缘无故的提起颜小姐的伤心事。”
说着,转头看向我:“颜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
我的脸色已经苍白,不知道是被她刚刚那些话说的,还是被那冰冷的江风吹的,整个人都在发抖,裴元修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从身后的侍从手中拿过那把伞,走到我身边来撑在我的头顶。
他的脸上一点温度都没有,只剩下开口的时候,还有一点带着他体温的气息传来,沉声道:“不要在外面淋雨,先进去再说吧。”
我咬着下唇没说话,他伸手过来要抓住我的手。
没有了衣袖,手腕也露在外面,高高耸起的骨头和被冻得苍白的肌肤,让我显得越发的形销骨立,他牵着我的手的手,似也轻轻的叹了口气,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似得。
就在他要带着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却反而又一次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脸色已经不太好,但还是强撑着平静和笑意的韩若诗,问道:“夫人,二小姐如何了?”
这一问,韩若诗脸上的表情就有些绷不住了。
裴元修的手也微微的颤了一下。
我不知道韩若诗上船已经多久了,但看来裴元修也并没有问起韩子桐的事,所以这一下,他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继续说道:“我听说,在大婚那天晚上,内院突然起了大火?”
她立刻说道:“没错,失火了。”
“失火?火从何来?”
“火从何来?”她用鼻子冷哼了一声,像是有些责备的意思看向我:“还不是因为颜小姐向嘉玉妹妹夸口,说什么当年扬州城的烟火有多灿烂,有多绚丽,她就一定要金陵府也搞一场烟火。”
“……所以,就失火了。”
“不然还能是如何?”
她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这个时候也并不见惊惶,只有理所当然的责备和怨怼,我听着,除了觉得四肢五体越发的冰冷之外,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沮丧和不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轻轻的说道:“没想到,一场烟火,居然造成了那么大的危害。”
“……”
“有的东西,表面上看起来越是美丽,可能就越是危险。”
“……”
“夫人,你说,是不是?”
她微微蹙眉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话。
就在我们了两个人都有些沉默,甚至僵持的时候,裴元修才说道:“若诗,子桐她,她到底如何了?”
韩若诗原本低着头,这个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寒芒一闪而过。
但她立刻就微笑着说道:“她没什么大碍。”
我的心一跳:“哦?”
她继续说道:“只是,可能那一晚经受了太大的惊吓,加上之前就一直缠绵病榻,自从那一晚之后,她就一直昏睡不醒,到今天都还没有醒来。”
“什么?”
我又是一惊,从之前我就听说她受了些伤昏迷了,但没想到,都一个多月过去了,她还没醒。
裴元修的眉头也微微的蹙起,说道:“我不是也让大夫给她医治了吗?”
“是啊,大夫几乎隔两天就会来看一次,给她开药,都是我亲自喂她喝下去的。可是——”她说着,红了眼睛,用手帕擦着眼角道:“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还是福缘不够,就这么一直昏睡着,我怕她这辈子,就要一睡不起了!”
韩子桐一直昏迷不醒?
那场大火应该没有真的伤到她才对,毕竟从一开始我就把一切都给她交代好了,她怎么还是落到这步田地了?
难道说——
我抬眼看着韩若诗:“夫人,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子桐小姐吗?”
她说道:“子桐是我的妹妹,她受伤昏迷,当然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照顾她了。”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那个丫头小莲就接着说道:“我们夫人还要管府上那么多人和事,每天都还一直去照顾二小姐,现在二小姐睡着,可我们夫人就要病倒啦!”
“……”
这一回,我没说话了。
第1710章 至于那片衣袖……
裴元修只沉默了一下,说道:“走吧。”
我没有再开口,任由他抓着我的手一直走回那个舱房,船舱内自然是安静无比,外面不管多大的风浪传进来都变得非常的宁静了,只是一进房间,里面的温暖让刚刚经历了一场冰雨的我哆嗦了一下。
他抓着我的手,自然立刻就感觉到了,低头看了我一眼。
虽然之前谢烽一直帮我挡着雨,但也有一些雨丝飞到了我的脸上,身上,湿漉漉的鬓发黏在脸颊上,这个时候也凉凉的。
他立刻说道:“来人,准备热水让小姐沐浴。”
“是。”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然后急急忙忙的去做事了,他带着我走回到桌边坐下,又亲自去倒了一杯热茶给我:“先喝一点,驱驱寒气。”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接过来喝了一口。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对坐着,沐浴的房间就在隔壁,能听到那些人拎着热水桶来来回回的跑,水流哗哗的声音,但我和他之间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到。
我以为,他多少会问一下闻凤析是怎么说的,可看他的样子,却好像一点都不关心似得,只是要知道对方的一个态度而已。
我的心里却比他要纠结得多。
没一会儿,就有一个侍女进来禀报:“公子,小姐沐浴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了。”
他抬头看着我:“你先去吧。”
我默默的起身,刚走到门口,心中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你——你三日后真的会——”
我的话没说完,但他已经完全明白我要说什么了。
他平静的说道:“军中无戏言。”
我咬了咬下唇,还想要说什么,但他似乎已经不打算再把这个已经决定了的事再商讨下去,柔声说道:“你快去沐浴吧,淋了雨回来如果一直穿着湿衣裳,会着凉的。快去。”
他的话温柔无比,但站在我旁边的侍女却低着头微微哆嗦,我立刻就明白过来,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跟着她走了。
在热水里泡了许久,一直泡到手指都发白发皱,身体里的寒意是已经完全驱除了,但这个时候,理智随着寒意退去,更多柔软的情感就从心底里生了出来。
三日后,他真的要屠城!
我不知道自己的打算能成几分,虽然裴元修对我的“好”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他对我从来都不是言听计从,尤其他说“军中无戏言”,我就更明白他的决心,眼下的时局对他来说非常的紧张,进一步,可能就是海阔天空,而退一步,大概就会粉身碎骨。
三日后,到底会是什么情形……
扬州,会再一次经历浩劫吗?
我在温热的浴汤里微微的哆嗦着,甚至不敢再睁开眼,只能用双手捂着脸,整个人慢慢的没入浴桶当中。
因为那些侍女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给我加一些热水,再加上无人催促,我在温热的浴汤里泡了很久,大概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甚至已经在浴桶里浅眠了一会儿的我才慢慢的起身。
顿时感到一阵头重脚轻,幸好身上的寒意都被驱除了。
等到擦干头发和身上,穿了一件舒服的便服,刚一走回自己的舱房,就看到裴元修还坐在桌子旁,手里还握着一杯茶。
他一直待在这里?
我原本就是想要避开他,所以才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沐浴,但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他居然还在我的房间里。
我的脚步下意识的停在了门口。
他转头看向我,看到我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还有些发梢滴着水,濡湿了衣裳,便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坐到梳妆台前,我不由得感到一阵不安,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却被一块柔软的毛巾包住了头发。
“你太不会照顾自己了。头发这么湿漉漉的,会着凉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帮我擦干头发。
我一时间有些愣神,也没有完全的反应过来,就坐在那里不动,只看着面前铜镜里映出我有些木然的神情,还有他温柔的样子。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但从头到尾,他只是轻轻的用毛巾揉搓着我的头发,什么话都没说,好几次我在镜子里看着他,他却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专心致志的做完手上的事。
终于等到头发差不多都擦干了,我也终于松了口气,刚要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的双手却一下子抚上了我的肩膀,微微一用力,就将我按回了凳子上。
我一怔,抬头看着镜子里,他也终于抬起头来,专注的望着镜子里我的眼睛。
两个人的目光一对视,我的心里就有些颤抖了起来,但脸上还是面无表情。
他附下身来,贴着我的耳朵,柔声说道:“你的心里,为什么一直想着刘轻寒?”
我的脖子都僵硬了起来。
他温柔的,却一字一字无比坚定的说道:“他已经死了。”
我的肩膀在他的掌心下面微微的抽搐着,我咬着下唇,也无比坚定的说道:“没有。”
“有。他死了。”
“他不会死。”
“没有人能中了那种烈性的毒药之后还可以活下来。”
“……”
“有的人,中了这种毒,因为承受不了那些痛苦,甚至不等毒发丧命,就会选择自己了结自己的生命。”
他的话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轻寒中毒之后经历的那些痛苦,失明,失聪,失声,毒药发作时的剧痛让他根本无法自抑,只能靠发出凄厉的吼叫来发泄那种折磨的痛苦。
我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慢慢的攥成了拳头。
而裴元修还在平静的说道:“轻盈,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会逼你去忘记他,但我要让你明白一个事实——他已经死了,不管你怎么想,他都不可能再活着,更不可能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的呼吸又是一紧。
虽然阿蓝信誓旦旦的告诉我,轻寒是被妙善门的门主带走的,她说,妙善门的门主不会无的放矢的做一件多余的事,既然他带走了轻寒,就证明这件事一定有转机,这几乎是我溺水的日子里唯一可以抓紧的稻草,每一天,我都在心底里期盼着。
可是裴元修的话,又一次让我手中的救命稻草化为乌有。
我到底该相信谁?
阿蓝说妙善门的门主可以救他,但到底怎么救?连阿蓝和薛慕华联手都没有胜算的一件事,刘轻寒真的可以从鬼门关上走回来吗?
他短短的几句话,就几乎击溃了我心中最后的防线,眼看着我眼睛都挣红了,整个人颤抖得像是风雨中的叶子,他的那双手却一直稳稳的按在我的肩膀上,滚烫的温度不断的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
他说道:“你不要再想他了。”
他的口气和他掌心的温度一样,只是在温柔中,微微的有些发烫,这句话说完之后,他没有再说什么,可我却分明感觉到,他有一些话没有说完。
如果我再想,会如何?
我看着镜中他温柔如水的目光,许久都没有再开口,只是用力的抓着自己的膝盖。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说话:“公子。”
是花竹的声音。
裴元修慢慢的直起身来,头也不回的道:“什么事?”
“夫人和师傅,他们让我来请公子,说是有要事相商。”
“……”
“请公子过去。”
“嗯。”
他很快答应了,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轻轻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柔声道:“今天你一定很累了,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一些粥菜,吃过之后早点休息吧。”
说完,才转身走了出去。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刚刚沐浴后脸上的一点血色红润已经褪去,一张脸又变得苍白了起来,眼神不仅空洞,还有些恐惧。
我知道,他刺到了我心里最害怕的地方。
但……我却是用这个最刺痛自己的地方,掩饰了衣袖被闻凤析扯去的真相。
我慢慢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闻凤析当时的确是因为我提到刘轻寒而有些情绪失控,我知道他们兄弟情深,两个人也是作为朝廷的新贵,在最艰难的情况下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所以我一哭,一提起刘轻寒,他是一定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的。
至于那片衣袖……
上天保佑,他没有被愤怒和仇恨冲昏头脑,既然上一次青云秀坊的人帮我把消息传递了出去,这一次,希望他也能再次读懂我的意思。
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姑婆的话,在走了这么多年艰辛的路途之后,我也更加明白,这个世上许多事都是无解的,没有两全其美,也做不到面面俱到,选择,就是人生最基本的痛苦。
可是,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不管是天下的大局,还是扬州城的百姓……
就在这时,又有人敲门进来了,是厨房的人拎了食盒进来,将里面的碗碟一样一样的摆放到桌上,我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这个时候也知道必须要吃一点东西才能支撑下去,便走过去坐下。
除了粥和几碟小菜之外,桌上还有一碗热汤。
第1711章 一阵难言的恶心
汤大概是刚刚熬好的,散发着热气,很快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膳味道,有黄芪,有当归,对于一个刚刚在外面淋了一会儿雨,内里受了些寒的人来说,这碗热汤来得正是时候。
我端起来,轻轻的吹了吹,浓郁的药香直往鼻子里钻。
除了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可以驱散寒气的药之外,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药混杂在里面,只不过因为放的量不多,所以味道也很淡,若不仔细的辨认,几乎察觉不出。
而我只辨认了一下,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芸苔子,茄花……
都是可以避孕的东西。
我的心里警觉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有说,只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了一眼厨房送饭来的人,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都循规蹈矩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有的摆放好碗碟已经退了出去,还有一个将筷子抽出来送到我的面前,这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转身离开房间。
看样子,他们并不知道这碗汤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发现这碗汤的异样。
太好了……
我再低下头看向那碗热汤,淡淡的笑了。
其实这些日子,我也不是没有担心过这件事,但裴元修把我看得太紧了,连吃饭睡觉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我找不到可以避孕的东西,也抗拒不了他,甚至,我很明白,如果真的在这段时间怀孕,他绝不会吝惜用更多人的生命来逼迫我。
却没想到,正想睡觉的时候有人送枕头来了。
当然,我想这一个月以来,这件事也一定是她日夜忧心的,毕竟她才是金陵势力的代表,她有着那么强烈的做皇后的**,如果我先于她生下孩子,对她来说就是一件非常不利的事。
倒是该多谢她。
趁着无人发觉,我轻轻的将汤吹凉了,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
接下来这几天,因为闻凤析已经明白的拒绝了他们的要求,金陵就没有再停战,攻势越发的猛烈了起来,很多次我都能在半夜的时候听到外面惊天动地的声音,往往一战,就是一整夜。
我的情绪也越发的低沉了起来。
这一天,裴元修在陪着我吃饭,我的胃口不太好,只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他看了我一眼,柔声劝道:“你这两天脸色更难看了,要多吃一些,不然身体会撑不住的。”
说着,又夹了一点菜放到我碗里。
我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这两天的仗已经打得天昏地暗,我就算再有好的胃口,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吃得下去,但他一开口劝了,我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咬咬牙,夹起菜往嘴里送。
他看着我,微笑着。
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是一个士兵跑到门口站定,急切的说道:“公子。”
裴元修头也不回,道:“什么事?”
“我们发现,这两天扬州城内有一些人户,正在往城外迁徙。”
“哦?”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我夹着菜送进嘴里,慢慢的嚼了起来。
裴元修放下了碗筷,道:“这件事告诉谢先生了吗?”
“已经说了,谢先生正在甲板上。”
“嗯。”
他转头看着我,柔声道:“你再吃一点,吃完了之后喝点汤,我过一会儿回来陪你。”
我没有说话,继续嚼着东西,可嘴里的菜到底是什么味道,已经完全品不出来了。
扬州城的人在往外迁徙?
且不说这个时候往外迁已经太晚了,三天时间能迁出多少去?就算真的迁出去了,又能往哪里走?往南渡江的路是已经堵了,往西走江陵也已经在裴元修的控制之下,再想要往北走的话,又有多少地方是已经掀起了反旗,即使迁徙过去,也没有用。
难道闻凤析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还是他另有打算?
刚刚勉强作出的古井无波的样子这个时候也有些僵持不下去了,我放下筷子,看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却只觉得胸口闷得慌,索性起身走出去,刚刚走到门口,花竹就立刻迎上来:“颜小姐要去哪里?”
“我想出去透透气。”
“……”
她看了我一眼,立刻说道:“是。”
自从那天之后,每天我都能有一段时间在她的陪同下去甲板上透气,不过我很少在白天出去,因为容易碰上韩若诗——我并不怕她,但每天一碗避孕的汤药这样送来,几乎就像是我和她之间的“默契”和秘密一般,我甘之如饴,只是担心如果见面,她的话语中万一露出马脚让裴元修知道,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但今天,我却有些按捺不住。
花竹陪着我慢慢的往外走,眼看着就要到舱门口,已经能感觉到外面的风带来的寒意,然后就听见裴元修冷冷的声音:“派人把那些人都拦截下来。我说过,扬州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谢烽的声音立刻应道:“是。”
我几步走了出去,就看到他们几个人站在船头,裴元修背着双手,正看着江北那边。
我的脚步停在了舱门口。
其实现在江面上的情形,我就算不去看,心里也知道是如何,北岸的防护在经过了这几天的猛烈攻击之后,残破不堪,城里的人会开始往外迁,就已经证明他们到了穷途末路,当初东州城的战事,我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陪在我身边,跟我同生共死的人,站在站在船头,掌握着别人的生死。
我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而谢烽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得,回过头来。
“颜小姐?”
裴元修也立刻转过头,一看见我,立刻走过来:“你怎么也出来了?”
眼看着他走到我面前,我轻声说道:“那些人……你难道连从扬州离开的人都不放过吗?”
他的脚步一顿。
一旁的谢烽听到我的话,也皱了一下眉头,但没说话,我继续说道:“那些人也不过是想要活命而已,你这样赶尽杀绝,真的好吗?”
他看了我一会儿,低声道:“我们不谈这些事情,好吗?”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来跟你谈这些事,你也没有必要听我的。我只是想要告诉你,被困在一个地方,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死亡,那种迫切求生的心情,不是普通人能够明白的。”
“……”
“杀这样的人,你于心何忍呢?”
“……”
他沉默着看了我许久,终于慢慢的回过头去,对谢烽道:“让他们不必去了。”
谢烽一愣,立刻道:“是。”
说完,便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我还有些怔忪,刚刚劝他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他会真的听我的话,这不能不说是意外。而裴元修已经伸手握着我的肩膀,说道:“好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今天江上风大。”
我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一旁就传来了一阵淡淡的笑声:“是啊,外面风大,颜小姐还是赶紧回屋里去,千万不要着凉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急忙回头一看,就看见韩若诗裹着一身厚厚的裘衣站在一旁。
见到她,当然是毫不意外。
甚至,我也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她眼中闪过的一点寒光来,只是在这样冰冷的江风里一闪而逝,根本不给人去仔细辨认的时间。
我却太明白了。
裴元修转头看着她,正要说什么,韩若诗已经先说道:“夫君,命令已经全都传达下去了。”
裴元修一听,神情就凝重了起来。
但他还是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催促道:“你赶紧回去。”
我看了看他们,没有说话,但目光再看向船头两边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无数的船只穿过水雾慢慢的朝着这边行驶,似乎是在往这艘大船这边聚集一般。
韩若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走进了船舱。
走在漆黑的走廊里,我的眼睛里却是透亮的,刚刚那一幕,还有韩若诗的话,都在告诉我,今晚,是扬州的最后一夜了!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我听见了外面一阵惊天动地的金鼓声。
金陵的战船在向江北发动最后的攻击。
我没有出去看,他们当然也不会让我出去,可是我能听到外面所有的声音,和之前听到的声音一样,怒吼,砍杀,悲鸣,整整一个夜晚响彻不停,好像之前我们在海上经历的那一场暴风骤雨又重演了。
到下半夜的时候,外面的声音渐渐的平息,而我们的船却开始急速的往前行驶,甚至连我放在桌上的茶杯都因为一阵剧烈的摇晃而跌落到地上摔碎了。
我吓了一跳,急忙附身下去捡,就在我的手刚刚要碰到那些碎片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
花竹走进来,很担心的看着我:“颜小姐,你怎么了?”
她大概是听到杯子摔碎的声音,怕我出了什么事,所以进来看我,我蹲在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花竹看了我一眼,老老实实的说道:“扬州的水军全线溃退,我们的人已经登岸,准备攻城了。”
听到她的话,我只觉得心头一颤,手指一下子擦过了一块尖利的碎片,立刻,血珠从指尖上冒了出来。
花竹吓坏了,急忙说道:“颜小姐,你受伤了?”
“……”
我说不出话来,只傻傻的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滴血珠在烛光的映照下微微的颤抖着。
突然,我感到一阵难言的恶心涌上心头。
第1712章 扬州城破
“颜小姐,你流血了啊。”
我抬起头来看着花竹,那阵恶心感一下子就消失了。
花竹急忙走上前来扶着我坐回到床上,再一看我手指尖的伤,急忙转头对着门外道:“快来人,颜小姐受伤了!”
外面一阵脚步声凌乱,好像有人急着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伤药和绷带,花竹帮我清理了伤口之后,又小心翼翼的用绷带把指尖缠好,周围站着几个人都屏息凝视,这个时候全看向我:“颜小姐,你没事了吧?”
“……”
其实,本来就只是一条小伤口而已,如果没有人看到的话,我大概自己舔一口就不会再去关心的。
于是摇了摇头:“我没事,小伤。”
刚刚那一阵恶心一闪而过,在花竹进来扶着我的时候就消失了,只是我人还有些恍惚。
花竹低头看着我的脸色,大概是脸色有些苍白的缘故,她说道:“颜小姐,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啊?要喝一点东西吗?”
旁边立刻有人说道:“现在还是不要吃东西吧?”
“是啊,船晃得那么厉害,下面好多人都晕船了。”
“还是让颜小姐休息一下吧。”
我坐在船边,听见他们这么说,倒是松了口气——原来是有点晕船了。
刚刚那一瞬间,我的心里是有些不安,不过,韩若诗已经接连送了两天避孕的汤药来了,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意外的,一定是晕船,而且我之前也没有休息好,才会感觉到恶心的。
想到这里,我伸手摸了一下胸口,的确没什么别的反应了。
周围的人更加小心翼翼的问道:“颜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看着他们担心的样子,当然也知道是因为如果我有什么不妥,裴元修一定会让人来承担这个责任,谁都害怕去做那个刀下亡魂,于是我轻轻的说道:“我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
一边说,一边将那根受了伤的指头捏在掌心。
他们都离开了,但花竹还是留在屋子里,蹲下身去把地上的碎片都收拾了,我看着她,轻轻的说道:“金陵的队伍已经全部登岸了吗?”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是的。”
“他们现在,在攻城……”
“是的。”
“城破的话,他们会……如何呢?”
花竹眨了眨眼睛看着我,似乎才反应过来我并不是在问她,而是在毫无意识的喃喃自语,她想了想,捡起那些碎片扔了出去,然后轻轻的说道:“颜小姐,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外面的事情,公子和师傅都不想颜小姐再多过问了。”
我抬头看着她,没说话。
舱门又关了起来。
指尖的伤口非常细小,但在这个时候却开始作祟了起来,一阵又一阵细微的刺痛传来,一直从指尖传到了心里,明明很细微,却偏偏让人无法忽视,我听着外面的声音,只觉得那刺痛逼得心跳都带上了痛处。
江上的水军已经被击溃,扬州已经失去了长江天堑。
也就是说,南北被彻底打通了。
之前失去了江陵,虽然是一个战略要地,可那里毕竟离金陵和扬州还有一段距离,裴元修的兵马不能完全从那个地方开始北上,但现在扬州一旦被攻陷,他的兵马就可以源源不断的渡江北上,那就跟当初一样,扬州成了一颗可以刺进中原腹地的獠牙。
只是不知道,会在何时,城破?
我紧紧的捏着那根指头,坐在屋子里一动不动。
接下来的时间,外面除了江流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但我却根本无法再入睡,这一战到底结果会如何,闻凤析到底会怎么做,所有的忧虑都像是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一次的脚步声显得很缓慢,也并不沉重,停在门口的时候还顿了一下,然后舱门才被打开了。
裴元修慢慢的走了进来。
他毫不意外的看见我坐在床头,一脸苍白的样子,走过来柔声说道:“怎么,一晚都没睡?”
“……”
“你这样身子会受不了的。”
“……”
他伸手扶着我的肩膀,看到我手指上的绷带,也并不意外,显然花竹已经都跟他说了,便柔声道:“先吃点东西吧。”
我才知道现在已经快要天亮了。
这场仗打了一整夜。
眼看着那些人送了饭菜进来,都是非常清淡的清粥小菜,可是我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捏着,连呼吸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吃东西。我轻声道:“我吃不下。”
他自顾自的舀了半碗粥递给我:“吃不下也要吃一点。”
“……”
“咱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不是别有深意,是说攻陷了扬州之后,他还会带着我北上,甚至有可能会攻到京城,这样一段漫长的路途?还是说,我还要一直留在他身边一段很长的时间?
不管哪一种,都让我觉得如坐针毡。
眼看着我接过碗,但完全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一直不安的看向外面,裴元修平静的说道:“你不用着急,消息没那么快传回来。”
“……”我转头看向他。
他静静的说道:“虽然江上的抵抗已经都被我们扫平了,可扬州城也不是一个虚城。闻凤析经营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场战事,我想,我们至少还要花一天的时间才能把扬州打下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点菜放到我的碗里:“先吃吧。”
可就在他的话刚刚说完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用跑的,蹬蹬蹬的跑到了我们的门口,他似乎也有些意外,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侍卫站在外面,气喘吁吁的对着他行礼:“公子。”
“什么事?”
“扬州城,攻下了。”
“什么?!”
这一回,连他也大吃一惊,愕然的睁大眼睛看着那个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公子,扬州城,已经被我们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