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3章 就在今天,证明给你看!
“出身名门,跟人品有关系吗?”
这个声音,我一听到的时候,一瞬间感觉到胸口都凉了一下。
谢烽也皱了一下眉头,所有的人全都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消瘦的身影,像是有些站立不稳的,靠在门边,一双无神的眼睛低垂着,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
我的呼吸顿时绷紧了。
那是——韩子桐!
虽然刚刚那一刻,我的确希望能有人出面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可以打消谢烽的怀疑的,但这句话如果是从韩子桐的嘴里说出来,那只怕比让谢烽怀疑我,要更让我感到惊惶不安。
虽然心跳已经快要迸出胸口了,但我的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沉静,只是不敢轻易的开口接下一句话。
倒是谢烽,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子桐小姐?”
“今天外面宾客盈门,金陵府的守卫又全都交给了谢先生,怎么先生还有空进来,查这么一件些微的小事呢?”
韩子桐微微还有些气喘,一只手扶着门框,抬起头来看向谢烽。
谢烽眉心的几道褶皱更深了一些。
他说道:“是在下疏忽,打扰到子桐小姐了。不过刚刚颜小姐跟胜京来的人动手,还受了伤,这件事,可不是什么小事。”
韩子桐也不看我,就淡淡的笑了一下:“她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对方嘴巴不干净,颜小姐气不过动了手,这也是人之常情,”说到这里,谢烽刚想要说什么,韩子桐的声音又提高了一度,说道:“谢先生千万不要以为出身名门的人就一定品格高尚,比寻常老百姓高人一等。”
“……”
“哼,现在我看,可能这些人比起寻常的百姓,更不懂什么是忠孝节义。”
“……”
“连为人,都不配!”
她说这些话,虽然是冷笑着说的,但我分明感觉到她咬着牙,好像要把牙齿都咬碎一般的尖刻,谢烽站在一旁,听到她这样的话语,顿时有些语塞了。
刚刚是他在说我出身名门,而现在韩子桐就说出身名门的人不懂忠孝节义,连为人都不配,显然是在指着我的鼻子骂,他虽然在这府上的身份特殊,但如果陷入了两个女人的争斗,显然不是他这样的人能随意施展的。
果然,他的面上多少也有些露出了些尴尬的神情,道:“子桐小姐这话,言重了。”
“是吗?”
韩子桐冷笑了一声:“那要不要,再问清楚一点?”
谢烽又看了她一眼,再转头看了看我,终于说道:“在下不过是担心颜小姐受了伤,会让裴公子分心,所以特地进来看看,既然颜小姐没什么大碍,那在下也就不打扰了。三位,告辞。”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离开,跟在他身后的花竹自然也很快走了出去,还顺手将门也关上了。
其实明明还是大白天,但门一关上的瞬间,我分明的感觉到,屋子里剩下的这三个人的安静都黯了一下。
没有一个人开口,也没有一个人动。
我看着韩子桐,韩子桐也看着我,而南宫离珠站在一旁,很谨慎的看着我们两。
三个人,就像是对峙一般的僵持着,屋子里安静得连外面一片竹叶的抖动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也清楚的听到了,谢烽他们走远的声音。
终于,还是南宫离珠第一个动了起来,但她没有说话,而是走到门口拉开一线看向外面,确定了人已经都走了,内院里没有一个外人,这才松了口气似得,将门又关上,然后双手抵着门框,翻过身来看着我们。
我和韩子桐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
南宫离珠额头上的冷汗似乎都要出来了,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她终于按捺不住了似得,开口道:“你们——”
“你们,要趁今天逃走。”
韩子桐先开口了。
而这句话,也不是询问,是一种完全笃定的口气。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
这件事,已经被她知道,但这还不是我所担心的,最糟糕的状态。
南宫离珠一听她这话,脸色也苍白了起来,下意识的要说什么,韩子桐已经转头看着她:“你们两的关系,也根本不是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恶劣。”
“……”
“你们一直在演戏!”
“……”
南宫离珠的脸上,血色尽退,原本想要说什么,在听见韩子桐的这些话之后,终于彻底的堵在了喉咙口。
我脑海里的思绪飞快的掠过。
她已经知道了我和南宫离珠的真实目的,却偏偏帮我们敷衍了谢烽,那就显然是有其他的用意,这个时候按兵不动,弄清楚她的虚实,控制住局面,才是最要紧的。
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向她,平静的说道:“是啊,我们一直在演戏。”
“……”
“就像刚刚,子桐小姐在谢先生面前一样。”
“……!”
她的脸色也是一沉。
但是,并不是生气,也不是被看透的不快,而是一种——仿佛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的坦然。
我继续说道:“我跟她演戏,是为了自保,那子桐小姐刚刚帮我们演戏,又是为了什么呢?”
韩子桐不答反问:“你们两的目的是什么?”
“……”
“你们,是不是想要算计元修什么?”
“……”
“你们想要伤害他吗?”
南宫离珠的脸色不变,但眼神中分明透出了一些慌乱了,因为刚刚在外面竹林间的小路上,她已经偷听到了我跟闻凤析派来的人的对话,也很清楚这件事。
幸好,韩子桐从一开始的注意力就在我的身上,而我的脸上,表情一成不变,这个时候更是透出了一点冷笑来。
还好,没到最坏的情况。
刚刚她一出现,一开口,我最担心的不是她知道我跟南宫离珠要逃走,而是担心她已经知道闻凤析的计划,要在今天进攻金陵。以韩子桐的脾性来看,如果我和南宫离珠只是要逃走,她未必会全力阻止,甚至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我们能得到来自她的帮助,但如果我们的手段是对着裴元修的,这个女人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显然,她还不知道闻凤析要进攻金陵的事。
也倒是,刚刚南宫离珠是在这里偷听到我和那个人的对话的,而她到底还提防着韩子桐,所以韩子桐应该是没有发觉那件事。
想到这里,我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然后说道:“你说得没错,我跟她的确一直在演戏,目的就是我们想要趁着今天,裴元修迎娶敖小姐的机会,逃离金陵。”
“……”
“至于你说的伤害他——”
我笑了一声,摊开双手:“你看我跟她,像是有这种本事的吗?”
“……”
韩子桐没有说话,目光警惕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南宫离珠,像是在审视我们一般。
而审视下来的结果,自然是没有。
但她也丝毫没有放松:“那你们是为了什么,从一开始就要演戏,掩饰你们两的关系?”
这一回,是我冷笑了起来,慢慢的抬手指向南宫离珠:“你看到她脸上的伤了吗?”
韩子桐微微蹙眉:“那不是她自己——”
“别说什么是她咎由自取!”我的声音更提高了一度,直接压过她的声音,更打断了她的话:“她的脸,是被人故意割伤的!”
“……!”
韩子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而南宫离珠这一回的神情更加黯然了,她看了韩子桐一眼,顿时背在身后的两只手都垂到了身侧,紧紧的捏成了拳头。
韩子桐道:“你骗我,她们明明说,她是自己胡乱挣扎,所以才误被人弄伤的!”
我的冷笑更分明了一些:“如果是你,有这样的容貌,有人拿着刀靠近自己的时候,你会挣扎到伤了自己的脸吗?”
她的神情一僵。
“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人在挣扎的时候原本是手动得最厉害,可她的手一点事都没有,却偏偏伤到了脸上。”
“……”
我的这些话,也无疑让南宫离珠又一次面对了那不堪的一幕,她颤抖得厉害,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纸,而韩子桐蓦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眼中闪过了一道光。
我继续说道:“你想过没有,谁最希望她的脸被毁掉?”
“……”
“而在我来到金陵之前,南宫离珠可是一直认定了,是你让人去伤她的脸。”
“什么?!”
韩子桐的脸色一沉,不敢置信的看向我:“我怎么可能——”
这一下,南宫离珠更是崩溃一般的,背靠着门慢慢的滑坐了下去。
而话没说完,韩子桐自己就哽住了,她再转头看向南宫离珠的时候,仿佛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
她喃喃道:“不,不可能……”
“……”
“不会是这样的。”
她整个人都有些乱了,却又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向我,眼角微微的发红:“你在骗我。她,她虽然——,她不会这么做的,她怎么可能这么做,而且还嫁祸给我!她不会的!”
我很沉静的看着她,说道:“会不会,不是我说了算。”
“……”
“她自己会证明给你看。”
“……”
“就在今天。”
韩子桐的眼神已经完全失去了焦点,有些茫然的看向我,瘦弱的身子发抖得厉害:“她自己证明,怎么证明?”
第1684章 你会给我留一条活路吗?
我看着她不断闪烁,甚至不断退缩的目光,平静的说道:“你知道我们今天准备逃离金陵,但你知道我们从哪里来的机会逃吗?”
“哪里来的?”
“她给的。”
“她?她怎么会——”
“当然,她不会真的想要放走我们,对于对自己有威胁的对手,像她那样的人的选择,一定都是——”我看着韩子桐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斩,草,除,根!”
韩子桐的脸色一变:“你是说,她要——”
“她要对我们下手,她,要杀了我们。”
这一回,她的呼吸都乱了,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但立刻又停下脚步来,带着几分疑惑的看着我:“不对,如果她真的要派杀手来杀你们,那为什么刚刚谢烽进来的时候,你没有告诉他?谢烽的武功那么好,只有他才能保护你们。”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派杀手来杀我们?”
“……什么?”
“连你都知道,谢烽的功夫很高,他派了自己的两个入室弟子,不分昼夜的守护在内院外面,连金陵府夫人的命令都敢违抗,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保护我的,这两个小姑娘的这一关就不好过,如果真的再惹上了那位谢先生,那就更不可能成事了。”
“……”
“而且,派杀手,就得用人,这府里她能调得动的,其实都归裴元修管了;如果要从外面找人,不仅麻烦不说,还未必得用。当然,我也并不怀疑以她王女的身份在金陵这么多年,未必没有培植过自己的势力,但用人,就可能留下线索活口,事不成反败露,她在她夫君面前也不好交代。”
韩子桐的眉头拧成了一团:“那你说,她要杀你们,怎么杀?”
我说道:“用人不好,自然就要借助外力,借助天灾。”
“……天灾?”
“水火无情嘛,如果是这样的灾祸降临,再怎么样,裴元修也怪不到她身上去。”
“……”
“我们死了,她又跟这件事没有干系,岂不是两全其美?”
韩子桐神情凝重,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在她开口之前,我已经说道:“我已经把这个‘天灾’的办法摆到了她的面前,用不用,就看她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韩子桐的肩膀微微抽搐了一下:“这就是你说的,她自己证明?”
我摇头:“这不是。”
“这还不是?那是什么?”
“……”
这一回是我沉默了下来,而一旁的南宫离珠也终于扶着门框慢慢的站起身来,专注的看着我。
我想了想,然后说道:“今晚,这个内院发生‘天灾’的时候,你觉得你会在哪里?”
“……”
韩子桐的脸色又是微微的一沉。
不过,我并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到太多的震惊,其实从刚刚我说到“天灾”的时候,她就算再是迟钝也明白过来,我所说的出逃,从头到尾都只包括了我和南宫离珠两个人而已,但如果内院中真的出现了“天灾”,那没有逃出的人,岂不是必死无疑?
她不可能一点都想不到。
所以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肩膀微微的抽搐了一下,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我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韩子桐的脸色慢慢的变得苍白起来,忽的一笑:“我当然明白。你现在告诉我,让我死个明明白白的,也是做了一件好事了。”
她这样一说,旁边的南宫离珠立刻皱紧了眉头,下意识的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当然明白韩子桐这句话的意思,也知道南宫离珠在担心什么,之前在小路上,她也担心我不会在今晚带上韩子桐,这样一来,就真的是将韩子桐置于死地了。
她也这么想,的确,无可厚非。
但我却突然冷笑了一声,说道:“韩子桐,你清醒一点行吗?”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
“别人要你的命,你就真的乖乖的送到她的手上?”
“……”
“活下去对你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意义?”
她听到我这句话,突然也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了凄楚和哀痛:“活下去,是人都想活下去,我也想。可是,我不知道我如果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你!”
“我的前半辈子是为了她活着的,因为我们是姐妹,因为她自幼就体弱多病只能依靠别人,因为爹娘临终前的交代,让我不论如何,都要好好的照顾她!我哪怕放弃自己的所有,也要好好的照顾她。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给她,哪怕我再喜欢的,我也给她……”
“……”
“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给她了。”
“……”
“但现在,她却这样对我……”
“……”
“我,我——就当我的上半辈子,白活了!”
南宫离珠听到她这些话,脸上也忍不住的浮起了一丝淡淡的不忍来,而我的脸色一沉,冷冷的说道:“谁也不会白活。老天让你降生下来,你就有该完成的使命要去完成。自怨自艾如丧考妣的,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韩子桐听见我这样几乎是责骂的话语,却反而笑得更厉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抬起头来瞪着我:“颜轻盈,你设计了这一切,就算不是你做的,所有的人也都按照你的设计在走。那么你告诉我,如果今天我没有发现你们两的密谋,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会告诉我真相吗?你会在‘天灾’出现之前,给我留一条活路吗?!”
“……”
“颜轻盈,如果连你这样的人都不会顾我的死活,连她,也不顾我的死活,那我活下去,又还有什么意义?”
南宫离珠转头看向了我。
我沉默着,看着韩子桐痛苦不已的样子,泪水如同决堤一般从她的眼眶中不断的涌出,不一会儿,已经完全浸湿了那张苍白消瘦,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脸。
我叹了口气,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告诉你真相?”
“……”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给你留一条活路?”
第1685章 不过是,一场利用
我叹了口气,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告诉你真相?”
“……”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给你留一条活路?”
韩子桐看着我,冷冷的一笑:“我现在已经知道你们的计划了,你要怎么说都可以了。就算你现在要说,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带着我一起逃命,也可以。”
我知道她现在已经有些放弃的念头了。
我说道:“我的打算里,的确没有要让你跟我们一起逃命。”
她看着我,笑了一声。
毫不意外的笑,但眼泪却又一次滑落出来。
南宫离珠在一旁皱紧了眉头,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我抬起手来阻止了她开口,然后看着韩子桐,说道:“你本来就是江夏王女,离开了金陵,你能去哪里?”
“……”
“我和她是逃生,但是你逃出去,只有死。”
“……”
“你必须留在金陵府。”
韩子桐懒懒的一笑,已经连看也不看我,准备转过身回她自己的房间:“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
“留在这里也好。”
“……”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死在这里,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我上前一步:“我说的给你留一条活路,不是我给你留,而是——你姐姐给你留。”
这句话就像是突然在头顶炸响了一个惊雷,韩子桐的肩膀都猛地抽动了一下,急忙回过头来看着我,眼中仿佛燃起了火焰,但口气却是完全的不敢置信,声音都颤抖得厉害:“你说什么?她给我——留一条活路?”
“……”
“她,她会吗?”
我说道:“你刚刚也说了,有一些人的路,是我设计的,但到底走不走,其实选择的还是她自己。”
这一回,南宫离珠按捺不住了,她走过来问道:“那,你设计了什么?”
我看了他们两一眼,平静的说道:“你们知道我这几天每天都出去陪着敖嘉玉做什么吗?”
韩子桐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你不是陪她选嫁衣吗?”
“那你知道,我为她选了什么花色?”
“……什么?”
“龙凤呈祥。”
“龙凤呈祥?”
她还有些茫然,也许是心绪太乱了,反应不过来,但南宫离珠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她的眉头一皱,立刻说道:“龙……凤……?你是想要暗示什么吗?”
我点了点头:“没错。”
一边说,我一边转头看向韩子桐:“韩家有女,将母仪天下。这句话我相信你不是第一次听到,你姐姐可以容许敖嘉玉,甚至当初能眼看着我嫁给裴元修都不动声色,却一直防你防得那么厉害,就是因为这句话。我想,从她一见到裴元修开始,她的心里应该就一直在为这句话做打算。”
“……”
“她想要做皇后,母仪天下,对不对?”
“……”
韩子桐的脸色变得越发的苍白起来,她咬着下唇,轻轻的点了点头:“是。”
“……”
“她一直很相信这个传闻,她也相信,自己是有皇后命格的。她曾经跟我说过,只要她能当上皇后,将来韩家的子孙就可以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她让我一定要帮助她,一定要助她登上后位!”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但南宫离珠是直接把冷笑摆在了脸上,我转头对她说道:“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她要杀我们两,是因为我们都是在她之前曾经嫁给过裴元修的女人,如果将来有一天,裴元修真的有那个机会身登九五,论起做皇后的秩序,第一个是你,第二个是我。”
南宫离珠点了一下头,又冷笑了一声。
韩子桐抬起头来看着我们,我说道:“她原本,不太提防敖嘉玉,因为这个小姑娘实在太小了,又比她后入门,以你姐姐的心性,其实这个时候根本不必把她放在眼里。”
南宫离珠道:“但是你给她选了这个嫁衣,就——”
“没错,”我点头道:“龙凤这种东西,寻常人家只当喜气来看,可你姐姐对皇后之位有那么深的执念,那看在她眼里,就非同寻常了。”
“……”
“再加上,敖嘉玉的身份,渤海王女,跟江夏王女相差无几。更要命的是,你们家只剩下你们两姐妹,可敖嘉玉的身边,却有一个看起来品行不错的哥哥敖智,渤海王本人也正在壮年。”
“……”
“试想将来,如果真的裴元修事成登基,皇后之位的人选,难道敖嘉玉不是一个有力的争夺者吗?”
韩子桐这一刻才像是幡然醒悟:“你故意让她明白了这些。”
“没错。”
“那你的目的是——”
“敖嘉玉身边有哥哥,你姐姐的身边,只有你。”
“……”
“如果连你也死了,那她就真的只剩下自己孤身作战了。”
“……”
“我故意为敖嘉玉选了那件嫁衣,故意在之前都隐瞒,而让她今天才看到,就是要让她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她还想要这个后位,如果她意识到敖嘉玉对她的威胁,她就不能对你赶尽杀绝!”
我说了这么多,韩子桐反而沉默了下来,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南宫离珠看了我一眼——虽然她对这对姐妹的了解不多,但韩子桐说的那些话也很明白,她看重自己的姐妹,几乎已经胜过了生命,可我刚刚的那些话,却分明与姐妹情没有丝毫的干系。
不过是——
韩子桐忽的一笑,泪眼朦胧道:“不过是,一场利用。”
“但至少,你能活下来。”
“……”
她抬起头来,几乎空洞的眼睛看着我,而我加重了一些口气,声音微微干涩的说道:“韩子桐,你明不明白,能活下来意味着什么?”
“……”
“意味着一切都可以改变,意味着你想要的,有可能会到你的身边。”
她轻轻的说道:“你为什么,那么看重活着?”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与其为了一个人死,不如为了一个值得为他而活的人,好好的活下来。”
韩子桐看着我,慢慢的沉默了下来。
这时,南宫离珠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道:“那你刚刚说的,给她留一条活路,其实就是让她姐姐——”
我点了一下头,然后看向韩子桐,她的头深深的垂下去,几乎埋在胸口,我能感觉到这一刻她的沮丧和茫然,上半辈子几乎都只为一个人而活,可这个人却在一切将成之时将她弃若敝屣,甚至有可能会杀掉她,这种打击,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我自问,哪怕是我自己,遭遇这样的人生,也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我只能安慰她:“韩子桐,虽然你从小就被所有人告知要照顾她,保护她,甚至成全她,但不代表你是为了她而活的。你们有同样的出身,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容貌,甚至——你比她强太多了,她拥有了这样的人生是你给她的,凭什么你不能有?”
“……”
“凭什么,你要做别人幸福背后的影子?”
“……”
“你为什么不能做享受幸福的那个人?!”
听着我近乎咄咄逼人的问话,韩子桐平日里的倔强和固执却像是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一般,她甚至连抬起头来与我对视的力气都没有,一直只是低着头,两边已经瘦得骨头都高高耸起的肩膀微微的抽搐着。
“……”
我知道,她现在经历的,是自己的人生里最沉重的一次打击,有的人被这样打击会从此一蹶不振,但有韧性的人,却会在重压之下重新站起来,不啻一次浴火重生。
韩子桐会是哪一种?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和浓密的睫毛,慢慢的说道:“你之前问我,有没有给你留一条活路,我现在要告诉你,你的活路有两条,但都不是我给你的。”
“……”
“我设计了这么多事,让敖嘉玉穿上这样的嫁衣去刺激你姐姐,让她意识到她离不开你。如果,她如我所愿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么今天晚一些时候,她应该会派人到内院来,请你出去观礼,逃过这一劫。”
“……”
“这是你的第一条活路,是给她的。”
“……”
“但是如果,如果一直到外面礼成,都没有人进来请你,也就代表了她的选择,她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仁慈之心!”
她整个人狠狠的颤了一下,然后突然带着笑,慢慢的说道:“那,我还有第二条活路吗?”
看着她近乎绝望的笑,我沉声道:“难道你自己不想活吗?”
“……!”
她微微一怔,抬眼看着我,眼中似有光点闪烁。
我说道:“第二条活路,就是你自己。”
“……”
“我为了我自己,把可以安排的都安排了,可以设计都设计了,要怎么走,都看我自己。”
“……”
“你也一样。”
“……”
“我把我的计划都告诉了你,要怎么做,全看你自己。”
“……”
“如果你想要活下来,那就自己活下来!”
说完这句话,我便没有再开口,嘴唇抿成一线,近乎严肃的看着韩子桐茫然,又仿佛有着一点残烛光芒闪烁的眼睛,而一旁的南宫离珠一直皱着眉头听到现在,她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外面那扇紧闭的大门。
此刻,她,和我,还有韩子桐,心里都在默默的等待一个答案。
韩若诗,会来吗?
第1686章 最喜欢的人是——
接下来的时间,三个人就这么坐在屋子中央。
吃午饭的时候,外面的人也并没有忘记我们,厨房那边送来了丰盛的饭菜,而我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一碟龙涎香烩鹦舌,香气扑鼻,还有其他一些菜式,也都是色香味俱全。
只是,即使这样的美食,韩子桐也没有被打动,她只举筷简单的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碗筷。
南宫离珠的心情要比她好一些,但一想到今天晚一点可能会遭遇到什么,加上可以逃离这里的兴奋,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只有我安安静静的拿汤泡饭吃了大半碗,还吃了一块甜糕。
等到那些人来收拾杯盏的时候,我问他们:“外面的客人都来齐了吗?”
“还没有,下午还有一些客人要来。”
“哦,那你们夫人在做什么?”
“……”
那些侍从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韩子桐,韩子桐冷淡的说道:“看着我干什么?颜小姐问你们,你们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那侍从急忙说道:“是。夫人一直跟公子在一起,有一些贵客,都要见他们。”
“哦……”
我点了点头,然后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再回头看韩子桐,她什么话也没说,专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整整一个下午,我们三个人呆在各自的房间里,一言不发,外面是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但整个内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一座安静的的古墓。
快到酉时,天色已经慢慢的暗了下来。
因为夜宴要晚一些才会送,小厨房也一直在为这个做准备,所以特地给我们送来了一些精致的点心,还有几碟果子。
我把他们两都叫了出来,坐到桌边:“来吃点东西吧。”
南宫离珠走过来坐到了一旁,微微皱着眉头:“你可真有胃口。”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一旁没什么精神的韩子桐,微笑着说道:“不是我有胃口,而是我知道今天不论如何,都一定会有些事情发生。多吃一点,免得真到了那个时候肚子空空的,动不得手又动不得脚,岂不是人家砧板上的r?”
听我这么一说,她们两的精神都振了一下,同时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拿起一块百花酥饼又咬了一口,她们两对视了一眼,没说话,却都不约而同的伸手去拿起东西吃起来。
我笑了笑。
成亲的仪式要在晚上才举行,虽然裴元修这一次是纳妾,但对方毕竟是渤海王女,不可能只用一顶轿子从后门接进府里那么简单,该做的要做足了,才能显示双方的诚意。我听着外面一阵比一阵喧闹的声音,看起来今天来得客人是真的不少,这样想来,到了晚上,只怕会更热闹。
但相比之下的内院,就安静得有些诡异了。
三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味同嚼蜡的吃着那些香甜的糕点,眼看她们两越发的恹恹欲睡,我笑着说道:“不如我们来聊一聊吧。”
她们两抬起头来看着我:“聊?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聊自己的事。”
“……”
“……”
两个人都皱了一下眉头。
其实对于她们,也包括我,出身大家的女子,对于自己的事向来都很少提起,尤其是南宫离珠这种从后宫里打过滚的人,更是要提防自己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成为别人的把柄,所以我提起这个来,她们两个人都下意识的抗拒。
我笑道:“要不,我先说。”
南宫离珠看着我:“好啊,你先说。”
韩子桐道:“你说吧。”
我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最喜欢的颜色——蓝色。”
“红色。”
“绿色。”
“最喜欢喝的茶——银钩。”
“碧螺春。”
“碧螺春。”
“最喜欢的酒——汾酒。”
“汾酒。”
“女儿红。”
“最喜欢的吃的——豆腐脑,辣的。”
“烤羊腿。”
“……”
韩子桐没说话,和我一样,都睁大眼睛看向了南宫离珠,她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瞪了我们两一眼:“看什么看?”
我说道:“你居然喜欢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以前没见你吃过啊。”
她白了我一眼:“我能当着你们的面吃羊腿吗?”
“……”
韩子桐皱起了眉头:“羊r这么膻,你也喜欢吃。”
南宫离珠没好气的说道:“你懂什么,那滋味是最好的。你,你还没说呢。”
韩子桐迟疑了一下,道:“烤猪皮。”
“……!”
“……!”
这一回,又换我们两看向她了。
她轻咳了一声,说道:“小时候奶妈的儿子经常从街上买回来,有一次偷偷给我吃了一块,特别好吃,可是被人发现了,他挨了打,我也被训了很久。”
说着,她的脸色微微一黯:“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再吃过了,可那味道,我却一直记得。”
一旁的南宫离珠竟然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我心里淡淡的笑了一下,想来,我们三个人童年的经历,倒是颇有些相似之处,为了顾全自己大小姐的形象,从来都不能肆意忘情,但其实,谁的身上有没有一点瑕疵般的爱好,谁的心里没有一点不可见天日的奢望?只是一直被压抑着,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到底真的喜欢什么了。
却没想到,民以食为天,无意中的一个问题,却问出了那么有趣的答案来。
我微笑着,接着说道:“最喜欢的天气——晴天。”
“雪天。”
“下小雨的时候。”
“最喜欢的花——梅花。”
“海棠。”
“君子兰。”
“最喜欢的曲子——破阵乐。”
“昆山腔的都喜欢。”
“挂枝儿。”
“最喜欢的首饰——小时候第一支珠钗。”
“他,送我的凤钗。”
“没有。”
……
我问得越来越快,她们两回答得也越来越顺溜,最后几乎已经是不加思索,我的问题才刚一出口,她们两就都答上了。
我问道:“最喜欢的人是——”
这一回,我自己顿了一下,而她们两却是下意识的同时开口。
“裴元灏。”
“裴元修。”
答完了之后,她们两自己都愣住了,同时瞪大眼睛看向了我。
我也看着她们。
三个人有些愣愣的,都不知所措一般,半晌没有一个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韩子桐才像是幡然醒悟过来一般,一下子脸色涨得通红,带着几分羞怒的望着我:“你怎么——”
南宫离珠也皱紧了眉头,虽然她似乎也并不介意说出那三个字,现在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就这样说出来,像是被我耍弄了似得,她瞪了我一眼。
我微微一笑。
“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们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什么意思?”
“什么很好?”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现在,我们虽然还围着这张桌子,但今晚之后,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去哪里,能不能到我们心里的那个人的身边。”
“……”
“两位的心上人,他们是一方霸主,九五至尊,对天下的局势有很大的影响力,甚至,天下大势就是在他们的授意下改变的。可以说,天下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全在他们的手中。”
“……”
“刚刚我们说的那些,其实都是一些很美好的回忆,但有一些事情一旦发生,这些美好的回忆,连同承载这些回忆的人,物,甚至回忆本身,都会被摧毁,烟消云散。”
“……”
“不管将来如何,我希望两位到了他们身边之后,都能尽量劝谏他们做一些好的事情,保住多一点的人和事,也保住自己的回忆。这对将来的你们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也许影响的,是千千万万的人。”
“……”
“今夜之后,我会去到哪里,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的机会,怕是很少了。”
“……”
“不如,我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吧。”
我说着,举起了手中的茶杯,而他们两对视了一眼之后,也默默的举起了杯子,三个人都喝了一口。
我放下手中的杯子,微笑着说道:“也许明天,一切都会不同了。”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三个人猝不及防,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谢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请开门。”
一听到他的声音,韩子桐的呼吸都一下子顿住了。
难道,是韩若诗,她还是顾念着姐妹之情,又或者,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身边不能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所以派谢烽进来请韩子桐出去观礼?
这样的话,那韩子桐就算——能活下来了!
我们三个人的心跳此刻都加速了一下,韩子桐更是扶着桌沿,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我看到她激动的样子,也不知这一刻心情到底是喜是悲,只轻轻的对她做了个眼色,然后自己走过去打开大门,就看见谢烽站在门口,身后是她那两个徒弟。
我点了点头:“谢先生。”
外面的天色已然晦暗,而门一开,烛光映在他的眼中,让他的眼睛也是一亮:“颜小姐。”
这时,韩子桐已经下意识的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而我也微笑着说道:“是夫人让你来的吗?”
意外的是,谢烽道:“不。”
“……?”
“是公子让我来的。”
第1687章 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一听谢烽的这话,我又是一怔。
裴元修让他来的,难道裴元修已经意识到今天晚上韩子桐会有危险,所以让他来请她出去?可是,如果他知道内院有危险的话,难道不应该是把我和南宫离珠都请出去吗?现在这样——
就在我一时间思绪繁乱的时候,谢烽说道:“公子让我来请颜小姐。”
“……!”
“……!”
我顿时就愣住了,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向站在桌旁的韩子桐。
她原本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的脸庞,在这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一双眼睛茫然无措的看着我们。
我还有些不敢相信的:“你说什么?”
谢烽沉声说道:“公子让我来请颜小姐出去。”
“……请我出去,干什么?”
“这个,公子没说。在下也只是来请颜小姐出去而已。”
“……”
“颜小姐?”
意识到我有些愕然,谢烽低着头看向我,而我抬头看着他,疑惑的问道:“那你们夫人,她有没有说什么?”
“夫人?现在宾客众多,有一些据说都是韩家老有往来的,都是夫人在接待,并不知道公子要请颜小姐出去的事。”
“……她,也没有其他的交代?”
“并没有。”
“……”
这一回,我没有说话,却也不忍心再回头去看。
因为我知道,此刻,韩子桐的心一定是彻底的凉透了。
谢烽又上前了一步:“颜小姐,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
我咬着下唇,一时间眉心的褶皱也重了起来——我一直以为韩若诗多少会顾忌到姐妹之情,哪怕是一场利用,“饶”韩子桐一命,却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这么决绝,连一点生机都不给自己的妹妹。
我更没想到的是,裴元修居然会让谢烽来请我离开内院!
他,难道他知道了韩若诗的计划,也知道了我们要出逃的计划?
不,不可能,如果他真的知道,金陵府现在不会这么安静,他也不会白白的把我们放在内院放一整天。
但如果他只是临时起意,那他让我离开内院去哪里?去做什么?
我还能在恰当的时间回到这里,跟南宫离珠一起离开吗?
这一刻,我的心中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安都在涌动着,让我的内心挣扎纠结不已,而谢烽已经又催促了一次,甚至说道:“外面就要开始行礼了,颜小姐,公子交代了,一定要请你出去。请不要为难在下。”
“……”
如果我一定要停留在这里,只怕裴元修反倒会怀疑我,如果真是那样,那今晚不仅我和南宫离珠走不了,只怕闻凤析的计划也会一并被发现。
但如果我出去了,那……
我还能走吗?
这时,谢烽已经皱起了眉头,向里走了一步:“颜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吗?”
我已经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迫人的气息,几乎要将人都压得矮一头似得,我再回头看向南宫离珠和韩子桐,她们两脸上的神情也非常复杂,显然,也都明白,如果我出去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不出去,又意味着什么。
在一段揪心的沉默之后,我终于说道:“好吧。”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听见了身后,南宫离珠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但立刻,她又有些犹豫的上前一步:“你们——”
我急忙回头对她做了个眼色。
不管今夜到底会发生什么,但现在,我和她的关系还不能完全的暴露出来,我立刻冷笑了一声,说道:“坐你的冷板凳去吧。”
她一听,立刻会过意来,但也已经没有心思来跟我斗嘴,只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韩子桐,她的眼睛就像是秋水凝结成了冰,此刻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期盼应有的温度,她看了我一眼,带着几分茫然的说道:“你去吧。”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大门,在我身后被关上了。
花竹云山手里都提着灯笼,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照亮了竹林了这段最阴暗的小路,等到一出内院,那小小的灯笼就完全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整个金陵府里灯火通明,喜红色的灯笼挂满了所有房间的屋檐,远远看去,的确是非常的喜庆,只是,走在这样的灯光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天色太暗了,原本红艳艳的光照在眼前的小路上,却给人一种低沉,近乎血腥的感觉。
好像,在预示着什么。
虽然花竹在前面,谢烽陪在身边,但我一步一步还是尽量的走得很慢。
这时,谢烽突然开口道:“颜小姐的伤,没事了吧?”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他的目光却落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受伤了,但因为伤的是左手,加上一直呆在内院又没什么事做,只要不动弹,我自己都忘了这件事。
看见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谢烽道:“其实在下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颜小姐一定要动手打那个人,颜小姐的性情,不像是那么冲动的,更不像是会亲自动手打人的人。”
“……”
这个人,果然难缠,不过是动手打人一点小事,就能被他一直揪着不放。
我索性冷笑了一声:“谢先生说得也有道理,若是平时,我也觉得能动嘴的就别动手。可这件事,仅限于寻常时候,如果这人曾经对我动手,甚至差一点害死我,那我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差点害死你?”
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我说道:“你跟了裴元修多久?你听他说过以前的事吗?”
谢烽道:“听说过一些。”
“他跟你说了,我跟他曾经去武威找胜京的人借兵,解围年保玉则吗?”
“有的。”
“那你知道,我跟他去武威借兵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谢烽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莫非,就是那个人?”
“没错,”我冷笑了一声:“当时我们为了向洛什借兵,两边的人马一起到林子里去打猎,而那个人,就趁我们身边没有侍卫,居然对我们动手,如果不是当时我们奋力反抗,恐怕现在站在这里跟谢先生说话的,就不是我了。”
“……”
“我的脾气是好,但没有好到人家要杀我,这种事我都能忘记的地步。”
“……”
“你要是不信,待会儿可以当面去问问。”
“……”
“反正我就在这里,你也不用怕我跑了。”
谢烽沉沉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不必了,既然是这样,我还是相信颜小姐的话。”
“……”
我的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毕竟,被谢烽这样的人盯上,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过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已经走到了一条分岔路,往右边,就是直接出去,只隔着一堵墙,已经能听到外面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我下意识的往那边迈了一步,可前面的花竹却朝另一条路走去。
我一愣。
谢烽也感觉到了我的怔忪,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颜小姐,公子并不是请你去观礼。”
“……”
这一回,我的心又微微的一沉,但脸上还是不改表情,故作疑惑的道:“不是请我去观礼?”
“……”
“那他叫我出来干什么?”
“……”
“总不至于,今晚来的客人太多了,要让我出来帮忙招呼的吧?”
谢烽轻轻的说道:“颜小姐不要误会,公子当然没有不尊重颜小姐的意思。只是今晚——今晚人多事杂,公子担心会惊扰到小姐,所以另外给颜小姐准备了歇息的地方,保证不会有任何事打扰到小姐。”
“……”
我心中的不安,阴影,此刻已经越来越深。
虽然从刚刚谢烽来请我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可能今晚的事情没那么顺利,但直到现在,听到他这么说,我才意识到,裴元修可能真的已经提防到我今晚会有什么举动——毕竟当初,我就是在他和韩若诗成亲的当晚,离开金陵的,所以,他把我从内院请出来,还另外找了一个安置我的地方。
不过,他会找什么地方安置我呢?
我的心咚咚的跳了起来,这个府里,除了那一处跟古墓一样的内院,其他的地方几乎都已经陷入了一片喜庆的,火红的海洋,找另外任何一处院子,都不及那里面安静。
总不可能,又把我弄到那边那个院子吧?
他们的洞房,可是设在那里的。
我心里这么想着,而眼看着花竹在前面带路,却是真的在往那一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之前我好几次来过的地方。这里的围墙已经全都被拆了,两边的府邸彻底的打通连接,原本横在中间的那条小巷成了府内的一个车马道,远远的,能看到前方有一道门,是专门给人过的。
花竹手中摇晃的灯笼照亮了这一条宽敞的车马道,而他们带我走过去,不一会儿,接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前面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停在车马道上。
我一下子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谢烽:“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第1688章 裴元修和敖嘉玉,礼成!
我一下子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谢烽:“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谢烽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却有着一种常人没有的冷静和沉稳来,他平静的说道:“颜小姐去了就知道了。不论如何小姐总该相信,公子不会伤害你,在下,也不会。”
“……”
虽说我相信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可即使这样的承诺,现在也不可能让我安心了。
但,即使我再不安心,这个时候也只能按着他们安排的路走。
我咬了咬牙,被他催促着走了过去,停在车马道上的是一辆马车,我们刚刚走过去的时候,马儿稍微有些不安的踱着步,却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我下意识的低下头去,接着花竹手中的灯笼的光,才看到拉车的马的马蹄竟然是用布包起来了的。
不仅是马蹄,甚至连那马车的几个车轮,也经过了特殊的处理。
他们,是要悄无声息,不惊扰任何人的送走我!
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用,裴元修在这种时候将谢烽这样的绝顶高手派出来,就是要断绝我一切可能逃走的机会,如果我真的轻举妄动,白费力气不说,还有可能暴露内院的安排,更可怕的是暴露闻凤析在今晚的行动。
我只能按捺着心中的惊惶不定,慢慢的走过去,谢烽扶着我上了马车之后,自己和花竹也坐了上来,云山则是跟赶车的一起坐在前面。
夜色中,听见车夫刷的一声挥舞了一下鞭子,马车慢慢的开始前行。
这里还是在金陵府内,并没有让马儿放开的跑,就听见很轻很轻的马蹄声在车马道上响起,车身摇晃着,不一会儿,按照我心里的估算,我们就走到了侧门的地方。
云山跳下去,跟守门的人说了几句话,守门的人立刻打开了门。
就在我们的马车要出去的时候,谢烽突然招呼了一声让车夫停下来,然后撩起帘子对着外面的守门人道:“敖世子的车驾准备好了吗?”
那守门人恭恭敬敬的道:“回谢先生的话,世子的车驾一直在准备着。只等礼成,就离开。”
“好。”
他摆了摆手,放下帘子,马车便很轻快的驶了出去。
他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我的目光,我的眉心微蹙,道:“敖世子今晚要离开?”
他似乎也并不怕我知道似得,很坦然的说道:“他们来金陵已经这么久了,若不是因为那场变故,事情早该定下来,敖小姐也早该回去了。”
“……”
他说的是,原本应该是敖智迎娶韩子桐,因为我从中作梗,变成了现在的敖嘉玉嫁给裴元修,中间这一来一回的确耽搁了不少时间,看来渤海王那边也是催得很紧,敖智喝完妹妹的喜酒连一晚都不再耽搁,就要马上赶回去。
催得这么急,难道说,渤海湾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我的心里蓦地一跳,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去想千里之外的事,只就眼前的这些疑问,我还没有弄清楚呢。
裴元修到底要把我弄到哪里去?
还有,就是邪侯奇的出现。
虽然他的出现别我小小的利用了一下,但实际上,我也的确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金陵。就如同刚刚我跟谢烽说的,我和裴元修当初在武威的时候是吃过这个人的亏的,从当时的表现来看,就可以很清楚的知道,裴元修一直是和洛什交好,而洛什跟邪侯奇这两个王子从来都是竞争的关系,正常情况下来说,裴元修跟邪侯奇不应该走得太近。
这一次,出现在金陵的却是他。
我不认为这两个人可以那么轻易的化干戈为玉帛,但我也很清楚,在某些特定的前提下,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可以很轻易的从敌对,变化为合作。
所以——
邪侯奇的出现,是意味着某种关系的改变吗?
马车的车轮虽然被处理过,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但磕碰着地上的石板,还是让车身不断的摇晃着,我的思绪也在不停的起伏,像是无法平静的湖面,疑问和谜团一个又一个的冒出来。
我一直皱着眉头,而谢烽看着我,突然说道:“颜小姐好像一直都在考虑别人的事。”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倒是想考虑自己的事,可别人让我做主吗?”
“……”
“就想现在,我今晚到底睡哪一张床,沾哪一个枕头,我能选吗?”
谢烽的眼神微微一黯。
我觉得这句话好像说到心里去了似得,但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来,却说了一句几乎是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裴公子,总不会委屈了颜小姐。”
“呵……”
我轻笑了一声。
而他自己似乎对这句话似乎也不甚满意,闭上了嘴。
这一下,马车内就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马车内安静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马车外面也那么安静,安静到几乎寂静,甚至连j犬之声都很难听闻,但金陵城可不是一个小乡村小县城,不应该是这样的寂静,我靠在车板上,用手指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一看。
周围,竟然是一片漆黑。
所有的街道,空无一人,商铺也全都关上了门,整个金陵城,仿佛只有我们这辆马车在移动。
我的眉头一皱,下意识的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宵禁了。”
“宵禁?”
我回过头去看向谢烽:“为什么要宵禁?”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必要回答了,又垂下眼去,默默的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这是我被裴元修带到金陵之后这么久,第一次迈出府门,但显然,金陵城的一些情况,比我之前所预想的,要意外得多。
我隐隐的感觉到,今晚,不会真的就如此这般的寂静下去。
马车又向前行驶了一阵子后就停了下来,外面响起了花竹的声音:“师傅,到了。”
我的心随着马车一停,也微微的一动。
到了,到哪里了?
到了他们要继续关押我的地方?
我下意识的想要撩起帘子往外看,但这个时候谢烽已经身手敏捷的跳了下去,花竹和云山也站在车门外接我,没有必要再耽搁了,我急忙过去扶着她们两的手,也下了车。
刚一站稳,就感觉一阵水的凉气迎面扑来。
周围一片漆黑,近处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一阵一阵浪涌声,而远处,一片粼粼波光仿若天上的星河,一下子映亮了我的眼睛。
我顿时呆住了。
这里是——江边?!
他们带我到长江边的渡口上来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原本以为她们一定会带我到什么宅子,甚至什么关押人的奇怪的地方将我关起来,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江边,这个时候江水已经涨得很高了,随着夜风的吹拂掀起了阵阵浪涌,拍击着渡口下面的石墩,空气中,还有些零星的水星儿随风飘散,吹到脸上的时候带来凉意。
再往远处望去,甚至能看到夜色中,水雾氤氲后显现出的淡淡的光影。
那是扬州。
也就是,明天,裴元修很可能要用兵攻打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今晚闻凤析已经派人到了金陵府,可能今晚就能将局面控制下来,但现在到了渡口,看到远远的扬州城,我的心里蓦地腾起了一丝不安来。
江风有些凛冽,将原本衣衫就不算厚实的我吹得打了个冷战。
谢烽站在我身后,轻轻的说道:“给颜小姐拿衣裳来。”
云山领命,立刻跑到马车上去,打开格子拿出了一件风氅来给我——看来,还是早有准备的。
我接过那风氅披到肩上,立刻就抵抗住了江风带来的寒意,但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甚,我望着谢烽,眉头紧皱的说道:“你们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还是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了码头。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这才发现,码头上还停靠了一艘大船,在夜色下,巨大的y影看上去就像是一头匍匐的猛虎一般。
谢烽一抬手:“颜小姐,请吧。”
这一回,我没有再那么听话,而是一只手抓紧了风氅的领口,微微颤栗着说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要把我关起来?还是要送我到哪里去?”
“……”
“如果你不说清楚,我不会上船的!”
“……”
眼看着我已经做出了戒备,甚至近乎要反抗的举动,谢烽仍旧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看着我。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远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声音。
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几乎已经细不可闻,但因为金陵城已经宵禁了,四处寂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一点细微的声音也变得突兀了起来,虽然很远,很小声,却能清清楚楚的听到。
是喜乐声!
我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看向远处那被映得微微有一点发亮的天空——
裴元修和敖嘉玉,礼成了!
第1689章 夜色中的一阵火光!
裴元修和敖嘉玉,礼成了!
我看着远方那隐隐闪烁的光芒,还有随着夜风传来,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的乐声,江风凛冽,将那件风氅的衣角都吹得高高飞扬起来,四肢冰冷,面容麻木,但我的嘴角却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终于,礼成了。
正好这个时候谢烽转过头来想要催促我,看到我脸上的笑意,他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
但是,什么也没问,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我说道:“颜小姐,在下并不想动手强迫颜小姐,更不想伤了颜小姐。颜小姐……也应该明白,就算今天在下什么都不说,也一样能让颜小姐乖乖的上船。”
“……”
“只是,在下实在不愿意对颜小姐动粗。”
“……”
“颜小姐,还是请你自己上去吧。”
他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连一点温度都没有,却给人一种极其强大的压迫感,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挣扎有多无力,况且我又不是那种如果你不如何,我便死给你看的人,命对我来说要比强迫别人做什么宝贵得多。
我想了想,然后问道:“我,会受伤吗?”
谢烽像是淡淡一笑:“颜小姐,这一次送你来这里,不是在下的决定,而是裴公子吩咐的。”
言下之意,裴元修是绝对不会伤害到我的。
我淡淡的叹了口气,也的确别无他法,只能咬着下唇,转身走上了搭在码头和船身上一扇小门间的那块舢板。
这艘船很大,进了那扇小门,爬了三次台阶才上到甲板上,甲板也非常的宽阔,有不少的船工,侍卫在来来回回的忙碌着,但是一见到我和谢烽,都停下来请安问好,然后又继续忙碌。
我走到船头,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江面,只有一些零星的波光在闪耀着,好像面对着一个深渊巨口,下面到底是什么,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也不知道。
原本就一直在心里耸动的不安和惶恐此刻越发的深重了起来,加上站在甲板上,感觉到船身一起一伏,还有凛冽冰冷的江风不断的吹起我的风氅,几乎已经将指尖吹得冰凉,我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栗着。
谢烽走过来:“颜小姐,要不要去船舱里休息一会儿,哪怕睡一会儿也好。”
我的眉心一蹙,回头看着他:“我今晚,是没有睡觉的时间吗?”
谢烽也是一怔,像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敏感,立刻闭上了嘴。
我知道这个人如果不肯说,就怎么都问不出来,而内心越来越甚的不安也让我无法去到船舱里安安稳稳的睡一觉,我便固执的站在甲板上,承受着这一刻的风声呼啸,谢烽没有办法,只能也站在我的身后,而花竹和云山就更只能站在他的身后,几个人一句话都不说,在这沉寂的黑夜里继续沉默着。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在刚刚那一阵礼乐之后,周围就真的安静了下来,整个扬州城万籁俱静,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模型,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
但我的心里,却是各种疑问和担忧,化作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嘈杂着——
现在,金陵府里如何了?
裴元修和敖嘉玉进d房了吗?
那闻凤析,他的人是不是已经要动手了?
还有内院那边,南宫离珠和韩子桐,她们两的情况又如何?
韩若诗她什么时候动手?
……
就算已经意识到,今晚不管成败与否,我能逃离裴元修控制的可能都不大了,可我还是在担心着内院里的那两个女人,南宫离珠不能死,韩子桐更不能死,但我担心的是,今晚不是普通的计划,哪怕有一点的差池,都可能让她们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们两,到底能不能逃出去?
周围万籁俱静,除了江风的呼啸就没有一点别的声音了,而我忧心忡忡,几乎已经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在这时,一片漆黑的夜色当中突然亮起了一点光。
我猛地抬起头来一看,在远处,是金陵府的所在地,那里闪起了一阵强烈的光芒,紧接着,就能看到漆黑的夜空中,远远的绽放开了许许多多的亮点。
是烟火!
我之前特地跟敖嘉玉“显摆”了当初那场婚礼的许多过人之处,除去嫁衣和酒席,还有一样,就是扬州城的烟火!
只是,我在跟她说之前就知道,她的婚礼可以重现当年所有的精彩,却复制不出这一城烟火的绚烂,因为,那是刘轻寒给我的。
敖嘉玉注定,得不到那样的婚礼。
不过,以金陵府对这一场婚礼的重视,就算没有扬州城的烟火,也可以在金陵城放一场烟火,这件事也必定会落到韩若诗的头上,至于她要如何c作,我多少也能想象得出来。
此刻,看到远处天空中心绽放出一朵一朵七彩炫烂的烟花,美不胜收,却让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这个时候已经礼成,新娘子循例已经已经送入d房了,至于新郎,他现在是在外面跟那些客人喝酒,还是已经入了d房了?
其实之前我想到的今晚一直在内院里,也是看不到外面所有的行动,可多少能估算出每个人的行动轨迹来;但现在却不一样,裴元修将我从内院中请出来到这艘船上,完全是在我的预料之外,就打破了我之前所有的估计,接下来他到底会做什么,我已经完全不敢按照事先的设想去判断了。
裴元修,他到底会做什么?
虽然夜风那么冷,我却满头冷汗,手扶着围栏站在船头,渐渐的,身子随着心跳,都有些不稳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码头上,那条我们来时的路,在夜色中一直延伸到了黑暗里的那条车马道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声音。
是马蹄声。
有人朝着这边过来了。
是谁?是敖智吗?
心里只这样一想,我就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刚刚那些人明明都说了,敖世子准备的是车驾,不可能单人匹马的走;更何况,我心里也隐隐的感觉到,裴元修将我带到这里来,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任何人里,应该是包括了敖智了。
那么来的人是——
我睁大眼睛看着下面,周围漆黑的一片,只有船上的几盏灯,和码头上零星的灯火发出一点光芒,将那条延伸向浓浓夜色的车马道照亮了短短的一段距离。
很快,马蹄声越来越近,几乎风驰电掣的飞奔了过来,也飞奔进入了灯光照亮的地方。
我一眼,就看到了马背上的人,一身红衣!
那是——!
我的心猛地一跳,就看见骏马直接奔上了码头,停在了离渡口很近的地方,立刻有人上去牵着缰绳,马背上的人翻身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船头的我。
我的呼吸顿时窒住了。
那是,裴元修!
他来了!
竟然是他,骑着马在这样的深夜,到了金陵的码头上来!
我一时间不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是根本反应不过来,只瞪大眼睛看着下面,他抬头也望向了我,大概是因为骑着马一路飞奔过来,被冷风吹得脸色都有些苍白,那双眼睛却格外的亮,在这样的夜色里像是两盏灯,而那一身红衣,不出意外是他的喜服,甚至来不及脱下就赶到这里来了。他看清了船上的我之后,将手中的缰绳顺手递给了旁边的侍从,便走上了那道舢板。
很快,我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从楼梯走了上来。
我扶着围栏,只觉得胸口的心跳动得厉害,而那脚步声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累吗?”
“……”
“我知道这么晚把你叫出来,一定打扰到你休息了。”
“……”
“如果累了的话,就去船舱睡一会儿吧。”
“……”
“今晚,可能会比较吵。”
他的这句话彻底的刺破了我心中那极力压抑自己的力量,我咬着下唇,也不回头,只用力的抓着身前的围栏:“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
“今晚明明是你的大婚之夜,你为什么没有跟敖嘉玉入d房?你为什么要把我叫出来?为什么到要这艘船上?”
“……”
“你想怎么样?”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温柔:“轻盈,我知道你来金陵要做什么,难道我在金陵要做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
我的肩膀猛地一颤。
这时,一只大手慢慢的抚上了我的肩膀,大概是因为一路疾驰,他微微的有些喘息,掌心也带着近乎滚烫的温度,放在我肩头片刻,那温度就透过层层的衣衫,染上了我的肌肤。
我却不敢回头。
再抬眼的时候,我只颤栗着,看向远方金陵府的位置。
烟火的光芒已经在夜色中慢慢的熄灭了下去,一切像是又恢复了到了之前,万籁俱静,沉沉的夜幕如同一只厚重的大手,拢住了地面上的一切,甚至和他放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一样,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然后,在那一片几乎慢慢要融入夜色的黑暗里,突然又腾起了一阵火光!
第1690章 我怎么能留她?!
在一片几乎慢慢要融入夜色的黑暗里,突然腾起了一阵火光!
我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
感觉到掌心下我的肩膀微微抽搐,裴元修的手指也微微用力的扣住了我的肩膀,上前一步走到了我的身边,和我一起看向了远处黑暗中那突如其来的火光,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
我被他桎梏,无法动弹,却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痉挛着。
半晌,两个人沙哑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
“你——”
说出这个字,两个人又同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看向我,目光中有点闪烁:“你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今晚,我要干什么?”
他的目光微微一闪:“我不知道。”
“那——”
“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你再有机会离开我。”
“……”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只能留在我身边。”
这一刻,那只放在我的肩头的手一下子变成了千斤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感觉到了我的苍白和无助,掌心微微的抬起,但仍旧没有放开我,好像生怕一松手,我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般。
他又看了金陵府那边一眼,然后看向我:“今晚,你是想要做什么?”
“……”
“那些,是什么人?”
已经到了这一刻,也就没有了再隐瞒下去的必要,我深吸了一口气:“扬州府的人。”
“闻凤析派来的?”
“是。”
“他们要来做什么?控制金陵府?”
“……”
“还是,要来刺杀我?”
“……”
这一刻,我也混乱了。
就在我跟敖嘉玉说了当年扬州城烟火的往事之后不久,我发现内院后面的那扇后门被人堵住了,那个时候,我就笃定了韩若诗会趁着给敖嘉玉施放烟火的机会在内院放火,因为这种“天灾”是人力不可抗拒的,又有敖嘉玉一定要放烟火的由头,她可以彻底从这件事里洗清嫌疑。
所以,这场火,我原本认定应该是从内院起。
可就在刚刚,我却有些不敢肯定了。
闻凤析派人潜进金陵府,当然不会只为了制造一点混乱那么简单,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如果他想要一举将战火的源头扑灭,那么最好的办法,的确就是直接杀掉裴元修。
那眼前这场火——到底是内院,还是他们d房那边燃起来的?
如果是内院燃起来的火,那还好,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跟南宫离珠交代清楚了,韩子桐——她如果能自己想得通,她也是能自己救自己的。
可是,如果火是从他们d房那边燃烧起来——
我突然全身打了个寒颤,转过头去看向裴元修,眼睛里满满的不敢置信。
他却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冷漠的看向我。
我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全然沙哑了,在风中几乎细不可闻:“你,你离开了,那d房里呢?”
“……”
“敖嘉玉,在哪里?”
“……”
“她在d房里吗?”
“……”
“还是——”
裴元修平静的说道:“她,应该在一个最好的地方,看她的烟火。”
“……”
他的话,轻轻淡淡,就像是风吹过耳朵,但风里却带着寒刀霜剑,这一瞬间,我只觉得全身的血y都凝结成了冰。
火,如果是从内院燃烧起来的,那么今晚至少还有一件事,是在我们的掌握之中的。
如果,火烧的是d房……
就算不是d房的方向起火,但闻凤析他的人也应该会在今晚,趁着他身边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动手!
不管怎么样,敖嘉玉都是今晚最危险的一个人!
我看着他,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钝痛:“你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吗?”
“……”
“你知道,留她一个人在那里,会经历什么吗?”
“……”
他没有说话,可是从他几乎凝结了一层寒霜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种近乎冰冷的透彻来,这一刻,我全都明白了。
他当然知道。
就算他不知道今晚闻凤析的人到底要干什么,但留新娘子一个人在d房里,而今晚的各方势力几乎都盯着那里,他完全可以预测到事态会怎么发展。
但他却一个人来了。
如果敖嘉玉可以安然无恙的度过今晚,那么一切都如之前所想;但如果敖嘉玉今晚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很大程度上,闻凤析的人今晚会袭击d房,而那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的结局,我几乎可以想见。
和当初,裴元珍那间艳红色的d房一样,再添一抹血色!
到时候,会如何?
敖智在他们礼成之后就离开金陵了,他当然不会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消息传过去,动手的人是扬州闻凤析派来的人,渤海王痛失爱女,敖智失去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我几乎可以想见他们的愤怒。
这样做,就更激化了渤海王和朝廷的矛盾!
我睁大眼睛看着裴元修:“你是故意的!”
“……”
“你早就知道,你也早就有这个打算!”
“……”
“敖嘉玉一死,渤海王一定会立刻起兵的!”
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覆盖在了那双淡漠的眸子上,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分明感觉到寒意彻骨,那是从心底深处散发出来的寒意,让我几乎感觉不到此刻江风的凛冽。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抬起头来,向我走了一步。
而我,已经退无可退。
他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
我的心猛地一阵刺痛,我却不知道这一刻我到底该哭该笑,只觉得全身的冰冷,惟有眼睛里不断的有滚烫的热流在涌动:“为了我们的将来,所以你把自己的新婚妻子放在最危险的地方?你知道她现在在面对什么?她可能已经——”
“你真的觉得,她是一个毫无心机的人吗?”
他的目光如冰,闪过了一点针尖般的刺:“轻盈,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
“……”
“她明明只是陪着敖智来金陵,却那么轻易的接受了这桩婚事。”
“……”
“她每天都缠着你,要你告诉她当初我和你的婚礼的细节,还做出那么坦坦荡荡的样子要你帮她看嫁衣,要比过当初的那场婚礼……你以为她真的那么天真,你以为她真的是想什么就说什么?”
“……”
“她是为了刺激你!她为了让你难受,才说那些话!”
“……”
“我知道她没有那么简单,她毕竟是渤海王女,渤海王的妻子死后他虽然没有续弦,但身边的姬妾从来都不少,她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怎么可能如此天真?所以我一直在派人暗中观察她!谢烽曾经亲耳听到,她在你离开之后冷冷的说,你可真迟钝,她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居然还能毫无知觉,一心一意的帮她策划她的婚礼!”
“……”
“她想要让你离开我!”
“……”
“她在嫁给我之前,就把所有的心计都用在了你身上!”
“……”
“我怎么能留她?!”
“……”
我看着他紧皱眉头,原本清俊的脸庞在这一刻晦暗的光线下,隐隐的透出了一股煞气,那是我过去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到过的,却因为一个女孩子,他今夜刚刚与之拜堂的女子,而从心底最深处澎湃涌出。
这一刻,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想哭,还想笑。
他说他是为了我。
因为敖嘉玉在背地里针对我,所以今晚这一场盛大的婚礼,反倒成了她自己的葬礼?
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要被他的话抽空了,踉跄一步,却碰到了身后的围栏,险些翻到下去,裴元修一伸手就将我揽入怀中,坚实的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一下子熨帖到了我冰冷的身子上。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觉得冷热交加,冰火交融下,我已经快要失去自己了。
我凄然道:“她有心计,难道我没有吗?”
“……”
“你能看出她是在针对我,难道我看不出来?”
“……”
“我知道她是在针对我,我也知道她没那么天真,渤海王女,怎么可能是一个那么简单女孩子?大概也只有她的哥哥,会愿意相信自己的妹妹天真无邪,还和小孩子一样了。”
他的眸子一黯:“可是,你还是要让她嫁给我?”
我凄然一笑:“裴元修,你自认你的身边,可以有天真无邪的女子吗?”
“……”
“哪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能在你身边停留,甚至——活下来?”
“……”
“如果我天真一点,哪怕一点,今晚可能死的就是我!”
那只拥着我的手也微微的一震,却更紧的将我拥在了他的怀里,那一袭红袍,如同一簇火焰,将我和他围绕起来。
我黯然说道:“你承认吧,你——你们这类人的身边,注定不可能有单纯的,一心一意的女孩子。”
“……”
这样说着的时候,我的目光闪烁着,看向远处那已经冲天的火光,轻轻道:“不,也许原本有一个,但今晚,注定了她会消失……在内院!”
第1691章 十一月初七!
裴元修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顺着我的视线看向了夜色中那腾腾燃烧的火光,那遥远的火光仿佛在他的眼眸深处点亮了什么,但也只是一瞬间,一阵凝霜般的冷漠又立刻吞噬了那些火焰。在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淡然道:“不管谁消失,都好。”
“……”
“只要你还在。”
“……”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够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的收紧,我的身子仿佛已经要被他紧拥得融入到他的身体里,所有属于他的气息,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都在这一刻和我的身体合二为一。
他看着我,眼中又燃起了另一种火焰。
我感觉到他的掌心越来越滚烫,拥着我的腰肢时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才没有将我彻底的揉进他的身体里。而就在他慢慢的低下头,火热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脸上,嘴唇几乎已经快要烙上我的唇瓣时,我冰冷的声音在两个人之间不足分毫的距离里响起——
“那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
他微微一顿,原本已经闭起的眼睛慢慢的睁开。
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又一次被冷静的寒霜所吞没,也映出了我苍白的脸庞。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道:“你如果要看这一场好戏,在哪里都可以,为什么是这里?”
“……”
“为什么?”
“……”
沉默了半晌之后,他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来,那张俊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无奈的笑意,仿佛庆幸自己未曾完全的沉迷,又仿佛惋惜刚刚那只差分毫的距离,他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轻盈,到底什么时候,你能不那么冷静?”
看到近在咫尺的他,听着他这句话,我突然觉得有些熟悉,恍惚的记起,在甘棠村的颜家宗祠里,他就是用这样的口气,也是这样的姿势,催动我脑后的大穴,几乎要让我永久的陷入痴傻境地。
我抬起手来抵在他的胸前,微微用力的将他推开,而他也没有坚持,就这么被我推得后退了一点,却并没有完全的离开我,更没有放开我,那双眼睛固执的捕捉着我的目光。
我惨然一笑:“等到有一天,我不再是我的时候。”
“……”
“那个时候,我大概会任人摆弄。”
“……”
听到这句话,他似乎也想起了那个夜晚,虽然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清醒到底是万分之一的幸运,还是他的手下留情,可我能感觉到的是他并没有后悔,看着我固执的模样,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近乎无奈的笑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收回了一只手。
我的心里猛地一动,就看着那只手慢慢的抬起来,就在那只手高举过头顶的时候,立刻,我的周围一下子都亮了起来。
从船头到船尾,一盏又一盏的灯笼,一支又一支的火把腾的亮了起来,一下子将整艘船都照亮了。
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天亮了。
我有些猝不及防的看着周围那些人举起灯笼,举起火把,站在长长的船舷上对着周围晃动,而下一刻,原本漆黑的江面上,开始亮起了无数的星火,仿佛燎原一般在长江上传播开来,顷刻间,我的眼睛被点亮了。
这是——
我有些不敢置信的转过身去,扶着围栏看向下面,这一刻我才看清,原来漆黑的江上停了无数的船只,这是在这之前,他们连一点灯火都没有点亮,在漆黑的夜晚中完全和夜色融为一体,但刚刚裴元修的一个指令,所有的船都点亮了灯火,就将眼前这片宽阔的江域完全映亮了!
我的呼吸,也顿住了。
这样深重的夜色,这么多的船只。
他想要干什么?
我回过头去,颤栗的看着他:“你想要干什么?!”
虽然眼睛已经完全被周围的灯火点亮,但他的眸子却还是冷冷的,说道:“我刚刚已经说了,我知道你来金陵要干什么;至于我要做什么,你不应该不知道。”
“……”
我已经惊吓到有些失控,下意识的道:“你不是定在十一月初七吗?”
这句话一出口,他也惊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怎么会知道?”
“……”
“……”
两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僵持中,他忽的一笑:“轻盈,我果然不能再小看你了。”
“……”
“这些日子你连府门都没有出,金陵城所有的布置都没有告诉你,可你居然能知道,我要定在十一月初七动手。”
“……”
“所以今晚,闻凤析他们会到金陵府来,也是为了提前动手,对吗?”
“……”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他已经承认,我也没有否认的必要,只是这一刻,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戒备的看着他,虽然我也知道,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戒备的必要,他要如何对我,只是一句话的事。
我咬着下唇,说道:“可我还是没能防住你,不是吗?”
“你几乎,已经防住我了。”
“……”
“只不过——”
我微微蹙眉抬头看着他,他漫漫的说道:“我既然决定在初七的时候动,就一定是在初七这一天……也一定会在初七这一天!”
就在这时,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了一阵梆子的声音。
我微微一震,这才恍然大悟。
现在,正过子时。
已经是初七了!
他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金陵放手最薄弱,闻凤析派人突袭他的婚礼的时候,突袭扬州!
我惊惶不已:“你——”
他看着我,微微眯起的细长眼睛里透着数不清的光点,却已经分不清是冷是热,只听见他轻叹道:“我还是那句话。”
“……”
“如果要死,我一定要死在你的手里。”
“……”
“但是在这之前,我要做我想做的。”
“……”
“我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
话音一落,那只高高举起的手猛地往前一挥,我只觉得呼吸都停了一下,而随着他的手势,所有的船只都在这一刻向着江北极速的驶去!
第1692章 我关着的,一直是我自己!
所有的船只都在这一刻向着江北极速的驶去。
我站在船头,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寒意顿生,两只手都抓着围栏也有些抓不稳的感觉。过了一会儿,船已经行驶出去了好远,眼看就要到江心了,可就在这时,江上突然开始起雾了。
雾气来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像是层层的轻纱一般,很快就围绕在了我们的周围,雾气越来越大,渐渐的,连临近的那些船只的影子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当我再回头的时候,金陵城也变得模糊了。
冲天的火光,浓烈的烟雾,都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眼前蒸腾的雾气。
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的谢烽走上前来,对裴元修说道:“公子,江上突然起这么大的雾,我们可能要小心提防。”
裴元修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在刚刚,他抱着我的时候,掌心滚烫,呼吸急促,但这一眼看过去,却冰冷得几乎能凝结出寒霜来,所有的热烈和激情都在这一刻冷却下来,剩下的只有冷静。
他说道:“我知道。”
话音刚落,掌舵的那些人就开始大喊了起来:“你们看!”
“前面有船!”
“小心!”
我一听,急忙转头向前看去,就看见一片朦朦胧胧的水雾当中,渐渐的出现了一些高大的东西,在雾气里,如山一般的轮廓慢慢的显现出来,再仔细一辨认就发现,那全都是船,船上也有火把和灯笼,光影透过浓浓的水雾照过来,将这一片江面映衬得如同鬼魅幻域一般!
那些是——
谢烽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前方,只过了片刻,便说道:“是江北的船队!”
“……”
“他们果然知道我们来了,来迎击我们。”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看向裴元修:“公子,还请——”
话没说完,裴元修就已经伸手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惊了一下,回头看着他,而他已经不由分说的拉着我的手开始往船舱里走。
我一时猝不及防,踉跄了两步,但眼看着就要走进舱门,顿时也急了。
“你要干什么?”
“……”
“你放开我!”
“……”
“裴元修,你放开我!”
我几乎已经开始挣扎了,而他看着我,沉声道:“这里会有危险。”
相比起我的惊慌失措,他的声音却和他那只抓着我手腕的手一般,稳如磐石,只是在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映出了周围雾气当中出现的越来越多的灯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被点燃。
我的心微微一颤,而他已经不再有任何保留,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猛地用力,这一下不管我怎么坚持,如何挣扎,都被他硬生生的拖进了船舱里。
长长的走廊两边,竖了许许多多的火把,他一路带我走过去,仿佛身上带着的寒气也在不停的散发出来,引得两边火把的火焰都在不断的扑腾摇曳着,而我就看着他的脸庞,被火光映亮了,又暗下去,映亮了,又暗下去,仿佛此刻他晦暗难明的心境,也仿佛此刻外面胜负未知的境况。
最后,他将我拖到了船舱最深处的一个舱房前,打开门将我拉了进去。
我回头看见他站在门口,心里一急就要冲出去,可他一只手重重的撑在了门框上,将我拦住,低头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
“是不是,我做什么都不对?!”
我看着他深黑的眸子,咬着下唇:“你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
“我阻止不了你,是我自己没用。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离开你!”
“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他突然说道,目光深而黑:“哪怕是阻止我。”
“……”
“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
“轻盈,你哪儿都不能去!”
过去所有的牵绊和缠绵,都在这一刻褪去温柔的外衣,哪怕他的呼吸滚烫,气息绵长,也掩饰不了此刻这间没有一扇窗户的舱房近乎牢笼一般的真相,而他站在我面前,就像是一把铁锁,要彻底的断绝我可能离开的任何机会。
我突然一笑:“你终于要关住我了,是吗?”
“……”
“和当年的裴元灏一样?”
“……”
“修一座牢笼,把我关起来,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在你的控制之下,就怎么都好,对吗?”
“……”
“裴元修,当初是谁说,只要我说不,你就会停。”
“……”
他深深的看着我,仿佛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在一阵长久的沉默,沉默得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和他的心跳在交织着挣扎的时候,终于听见到他沉沉的声音,带着一股异样的沙哑开口——
“我关着的,一直是我自己。”
“……!”
我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着他那漆黑的眼瞳,忽的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
我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他都明白自己在我的心目中是什么样子,虽然真正的他从来都不是那样,但为了让我保留那样的印象,为了不破坏我心中那个谪仙般的男子的影子,他一直在扮演着一个从来都不是自己的自己。
他关着自己,关了那么多年。
我太明白,一个人要压抑自己的本心,有多难,虽然表面上平静无波,但内心那一头如猛虎一般的本心无时无刻不在咆哮挣扎,撞击着那个牢笼。
它想要出来,想要放肆,想要飞奔,想要告诉所有的人,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但是,那么多年了……
他关起了那么多年的自己,终于才在此刻,要彻底的挣脱牢笼,解放出来。
我鼻子一酸,这一刻竟无法再直视那双漆黑的眼睛,只能低下头,拼命的压抑着内心不断翻涌的痛楚,而他更是上前一步,低头看着我:“轻盈,什么都好,怎么都可以,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我咬着牙,哽咽着:“我恨你,也无所谓吗?”
这句话一出,我就感觉到头顶的呼吸一窒。
半晌,听见他有些木然的声音——
“你早就不爱我了!”
第1693章 因为,我怕这个答案
“你早就不爱我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感觉到那具近在咫尺的胸膛微微的震了一下,好像里面跳动的那个东西在承受着无以伦比的痛苦,而他慢慢抬眼看向我,眼睛微微的充血通红,上前一步时,那种血涌一般的红色几乎要从他的眼中蔓延出来,淹没我。
我下意识的窒住了呼吸,而他再上前一步,低头看着我。
他说:“你爱过我吗?”
“……”
我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毒蛇盯住的猎物,就算他还没有咬中我,但四肢五体却已经中了一种名为“裴元修”的毒,我动不了——不仅动不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眼睁睁的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可滚烫的呼吸和属于他的气息带来的不是旖旎,而是一种近乎危险的预兆。
我微微的战栗了起来。
你爱过我吗?
你,爱过我吗?
你爱过我吗……?
他没有再追问我,但这句话,却一声声的在耳边响彻,仿佛要一直融入我的血里,刺进我的心里,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一只手扼住了,所有的跳动都变成了挣扎。
在每一次心跳带来的痛楚下,我咬着牙,偏过头去避开他几乎灼人的目光,说道:“你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
不管我说有,还是没有,都不会结束我们的纠缠,说有,只会让你更无法放手;说没有,只会让你更不甘心。
我的声音几乎沙哑:“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就没有意义!”
他忽的一笑。
但这一笑,不再有过去那如沐春风的温柔,他的眼神已经全然没有了温度,嘴角那一抹笑意,冷得像冰。
他说:“对,没有意义。”
“……”
“我一直也告诉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意义。”
“……”
“尽管这个问题,一直都在我的心里,从我们成亲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断的在问自己,可我从来没有问你要过答案。”
“……”
“因为,我怕这个答案。”
“……”
“我也告诉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我还在爱着你。”
“……”
“我只要可以爱你,就够了。”
“……”
这样的表白,足以让这个世上大多数的女孩子动心,甚至心甘情愿的投身进他的情网当中,那么纠缠致死,也是甜蜜愉悦的。但此刻的我却只感觉到恐惧。我从来都知道,他的温柔与和煦的背后,说不清会有什么伤人的利器,尽管他的锋利从来没有对准过我,可我却实实在在的受到过来自他的伤害。
比任何痛苦,都更深重!
而现在,我更是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利刃,在他的灵魂深处,慢慢的出窍。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而他却立刻迈出一步,又一次紧逼到我的面前,那双越发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不再放开一分一毫,好像只要一眨眼,我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一般。
他的口气忽然又变得温和起来,似乎还有一种刻意的温柔:“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是这么想的。”
“……”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够了。”
“……”
“轻盈,我是爱你的。”
“……”
“我是爱你的……”
他越说,我心中的不安和惊恐就越重,接连往后退的脚步甚至不是自己迈出的,而是不自觉的退避,就在我接连几步,几乎踉跄着要跌到的时候,腿弯一下子撞上了什么东西,顿时整个人失去平衡仰面倒了下去。
“啊——”
我低呼了一声,而就在下一刻,他的一只手猛地伸过来,揽住了我的腰。
微微一用力,我被他拥在了怀中,一下子对上了他的眼睛。
彻底的,被他锁住。
他低头看着我,一字一字的说道:“我不想你再拒绝我,更不想你再避开我,如果不能得到你,我用什么来告诉你,我的心里,全都是你?”
这一刻,我彻底的震住了,他所有的意图和**都在炙热的呼吸和目光中爆发了出来,感觉到他揽住我腰肢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将我的腰肢都截断一般,我猛地伸手一把推开了他:“你放开我!”
他并不是猝不及防,也还是被我突然的爆发推得倒退了两步,却正正的堵在了门口。
我仓惶的往周围看着,这个房间——大概是他一早就明白不能给我任何的余地,甚至连一个小小的窗户都没有,唯一的门在他身后,被他高大的身躯堵得严严实实,我再一转头,就看到了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盏烛台。
这一刻,我也几乎要发疯了。
我甚至没有想过这个烛台能做什么,就下意识的扑过去,好像一个溺水的人要捞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可就在我刚刚要伸手的时候,一只手比我更快的伸了过去。
是裴元修,他仿佛一开始就看穿了我的意图,一把就抓住了那只烛台。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看着他一只手抓着烛台,一只手抓住了那还在燃烧的蜡烛,火焰在不断的扑腾着,几乎已经要烧到他的手上,滚烫的蜡油甚至已经滴落到了他的手背上,但他却像是丝毫没有感觉,慢慢的,将那只蜡烛从烛台上拔了下来。
烛台被他丢到了一边。
我站在床边,整个人已经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再也没有一点可能施展的余地,只能看着他掌心的那团火焰,仿佛就是我的光明。
如果,最后一点光明熄灭了,那我——
这一刻,他仿佛也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慢慢的举起手来,突然将那根蜡烛朝着旁边猛地一挥——
眼前划过了一道流星般的火光,紧接着,“啪”的一声,蜡烛被他丢得重重撞上了一旁的墙壁上,顿时火花四溅,而立刻,整个房间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我一时间几乎失明,也失去了反应,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漆黑的一切。
漆黑中,一阵滚烫的呼吸吹拂到了我的脸上。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轻盈。”
第1694章 今晚,才是真正的大喜之夜
在一片漆黑当中,我像是一头疯兽,在拼命的挣扎着。
拳头不停的捶打在他的身上,“砰砰”的闷响,震得我整个人都在发抖,不一会儿双手就已经发痛发麻,可眼前一片漆黑当中,那个身影却如山一般无法撼动。
他甚至连都没有动一下。
只有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更沉重的在耳边回响着。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我却比刚刚更加恐惧,黑暗中的一切都成了未知的危险,而他就是所有恐惧的来源。
就在我的力气几乎用尽,捶打在他身上的拳头也越来越轻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我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
那响声,仿佛是天顶的惊雷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又像是山崩地裂一般,我的两只手正落在他的胸前,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整个舱房开始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啊!”
我猝不及防,差一点仰面跌倒,而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伸出了一双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他的手!
我的心里猛地一跳,几乎已经分辨不清是外面的巨响,那翻天覆地一般的震动,还是他掌心那滚烫的温度给我带来的震撼更大了,但那动荡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厉害,我几乎感觉到整个人都不受控制,而外面的甲板,甚至连舱房周围的墙板,都发出了几乎碎裂的声音。
是船,船在摇晃!
这一刻我才回想起来,我们置身在一艘大船上,而刚刚,船队已经行驶到了江心,遇上了江北那边派出来迎击我们的船队,那声巨响,还有此刻的震荡——
难道,已经打起来了?
那,战况又如何?
这一刻我已经完全混乱,但下一刻,手腕上猛地传来一阵钝痛,又让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此刻惊慌不已的境况下。
漆黑无光的屋子里,站立不稳的地面,我的两只手都被他紧紧的攥住,熨帖在肌肤上的时候,掌心那几乎带着火的温度烫得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这种温度带来的恐惧,和外面不知如何的战况,几乎让我崩溃。
我的喉咙里发出了凄厉的呼喊:“你放开我!”
“……”
“你放开我!”
在我的哭喊声中,外面又响起了一阵巨响,随之而来的震荡几乎将我们两个人都要抛起来了,他的两只手如同铁钳,紧紧的抓住我的同时,猛地一转身,将我重重的压倒在了一旁的床上。
那沉重的,滚烫的身躯,如山一般倾轧了下来。
“啊——!”
这一刻,我终于按捺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呼,但下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他吞噬了下去。
他一低头,就狠狠的吻上了我的唇。
属于他的气息,带着一种蛮横、不容抗拒的霸道力量侵入了我的身体里,明明最后一点光亮已经被他毁灭,屋子里早已经是一片漆黑,但这个时候,我才真的感觉到那种深重的黑暗降临,将我整个人牢牢的锁住。
我的耳朵,已经听不到他近在咫尺的沉重的呼吸,也听不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却能听到外面阵阵的巨响,甚至还有那些人的呼喊声,杀伐声;我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眼前的黑暗中却突然涌出了血色,一下子将我的整个视线都染红了。
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而这个男人,用同样的暴戾与狂纵,在我的身上肆虐!
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的保留,甚至连我的呼吸停住,心跳不再,他都没有停下,我的嘴唇和舌尖很快就被噬咬得麻木,阵阵刺痛传来的时候,一股咸涩的腥味一下子传来。
那是血,在我和他之间弥散开来。
而那一阵刺痛也刺激得我颤栗起来,原本已经被他牢牢压制的身子猛地一弹,像是一条脱水而濒死挣扎的鱼,但下一刻,就被他更加有力,越发滚烫的身体压制了下去,我的双手还想要推开他,却被他一用力,扣在了头顶,他甚至只用一只手就能完全禁锢住我所有的挣扎,而另一只手沿着我的脸颊慢慢的滑下来,一直抚摸到了我的颈项上。
这一刻,我突然有一种错觉,以为他会用力的扼住我的咽喉,拧断我的脖子。
但他的手却摸到了我的脖子后面,用力的撑起了我的后脑,将我不断扭动,想要避开他的吻的头固定住,我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承受他此刻毫无保留的侵犯。
呼吸,在唇舌的厮磨间变得滚烫了起来。
而外面的杀伐之声,也越发的深重。
我甚至能听到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也能听到有人受伤中箭发出的凄厉的呼喊,甚至能听到那些在拼杀中受伤的人落入水中时绝望的惨呼……所有的声音,和他的呼吸响彻在一起,也融为一体。
他,仿佛就是战争本身!
带着侵略和残酷的本质,但我到今天,才彻底的看清!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麻木和无助,他的嘴唇终于慢慢的离开了我的唇瓣,但那只禁锢着我双手的手并没有松开,只是慢慢的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
我看不到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的脸上,一寸一寸的巡梭,仿佛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在巡视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黑暗中,我听到了他仿佛带着一声低沉的叹息。
那明明只是一声叹息,我却像是听到了最深的夜里,夜枭最低沉的嘶鸣,带来的寒意,即使是他滚烫的体温也抵挡不了。
他那只手用力的捏着我的脖子,凑到我耳边慢慢的说道:“轻盈,你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吗?”
“……”
我仓惶着睁大了眼睛,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从眼角滑落下来,没入两个人纠缠的长发当中,却不再有任何的回应,而漆黑的房间里,只剩下他紧贴着我的身子,和澎湃的**,在黑暗中显得那么的真实,甚至让人无法抵抗。
他让我听。
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射杀,撞击,嘶吼,惨呼,所有的声音交织成了一副惨烈的画面,在我的眼前闪现着,而船舱外面不停的传来雨点般的声响,我甚至不知道是外面真的下了雨,还是汹涌的江水冲击到了船上,更甚者,那就是箭矢,密如雨下的箭矢刺进了那些人的身体里,也扎进了这艘船上每一寸的地方。
仅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在激战着。
山河失色,天地无光。
而在眼前,这一片无光的黑暗中,我面对着的,是比战争更加惨烈的境遇。
他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在耳边说道:“你听到了吗?这就是战争的声音。”
“……”
“你一直阻止,一直不想看到的战争,我没有让你看到,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
“扬州的人果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在和我的人交战。”
“……”
“轻盈,今天的结果,会是如何?”
“……”
我微微的颤栗着,即使此刻两个人呼吸纠缠,唇瓣上的温度未去,也感觉不到一点旖旎,我的泪水已经沾满了脸庞,他的脸颊贴上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肌肤间就是一阵冰冷的湿意,而他更是摩挲了一下我的脸庞,温柔的说道:“那个时候,你让我放弃扬州的时候,你想过今天吗?”
“……!”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句话,像是外面汹涌的江流,一下子将我的神智扯回到了当初。
他在吉祥村中箭,伤重濒死的时候,我给了他一句承诺,也给了他一线生机,而在那之后,我就向他提出了这件事。
不是条件,而是希望。
我希望他放弃扬州,那样的话,局面就能保持一个暂时的和平,而他和刘轻寒,两个人都可以相安无事。
我没有想到,这一刻,他会提起这件事。
我空洞的睁大了眼睛,眼前的漆黑中慢慢的显现出了他的轮廓,但我看不清,我看不清他的脸庞,看不清他的表情,更看不清此刻他的眼神里,有多少恨,有多少爱。
他慢慢的说道:“那个时候,你是为了他,为了保住扬州的他,所以向我提的那个要求,对吗?”
“……”
“轻盈,我知道失去扬州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还是答应了你。”
“……”
“可今天,我不会了。”
“……”
“原来,有的东西,不是我静静等待,就会属于我。”
“……”
“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只有自己去争,去抢,才会真正的拥有。”
“……”
“所以,我不会再放弃,更不会再等待了!”
“……”
“今晚,我要拿回属于我的。”
“……”
“不仅是扬州,还有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手缩了回去,而我立刻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响,是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那么的刺耳。
一条轻柔的,带着他的气息的东西悠悠的落下,飘落到了我的脸上。
我下意识的感到,那是他的衣裳。
鲜红的喜服。
他一字一字的道:“今晚,才是我和你,真正的大喜之夜!”
第1695章 这一夜,无法忘记的噩梦
这一夜,成了我这一生最想要忘记,却最无法忘记的噩梦。
我能听见,外面几乎翻江倒海的巨响;我能看到,滔天巨浪中,那些人拼命的搏杀,鲜血洒落在汹涌的江水中,几乎将整条长江又一次染红;我能感觉到,那些人心中澎湃的杀意,也能感觉到更多心中的绝望和无助!
但,我却听不见这个男人近在咫尺的喘息,看不见他在晦暗光线下显露出的健硕的轮廓,感觉不到他的汗水一颗一颗的滴落到我肌肤上带来的滚烫温度……
他所有的一切,我都拒绝去听,去看,去感觉。
我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在他的禁锢下,失去了最后一点挣扎的力量。
而他,没有放手。
整整一夜,他的肆虐如同一场永无休止的横征暴敛,不论我痛哭也罢,哀求也罢,甚至发出凄厉的呼喊,他都没有松手。
肌肤在摩挲之际仿佛要燃起火来,我蜷缩着,整个人都在发抖,却抵抗不了他肆无忌惮的掠夺,甚至连我的呼吸,连我的心跳,都是在他予取予求的强横之下才能换回的一点自由。
我仿佛,陷入了一场没有止境的黑夜当中。
这个时候,却不知是哪里,出现了淡淡的光。
带着一点凉意,仿佛从周围已经斑驳破损,甚至快要裂开的墙壁中渗透了进来,所有这一夜惊天动地的震荡都在这一刻偃旗息鼓,所有的惨呼和嘶吼都渐渐的平息了下去,杀戮和拼斗也在这一刻偃旗息鼓……而他,也终于从深重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当中显现了出来。
他的整个身子,紧绷得像一张被拉满,快要折断的弓,不断喘息呼出滚烫气息的嘴唇触碰着我冰冷的,微微颤抖的唇瓣,每一次呼吸就靠近一分,每一个动作就更贴近一点,他的触碰若有若无,却无时无刻不让我颤栗,几近崩塌。
在不断的奋力下,他望着我,喘息着道:“轻盈,你叫我……”
“……”
“你叫我的名字。”
“……”
“轻盈——”
我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忘了,空洞的眼睛里映着他在暗夜中的轮廓,却仿佛只是虚无的轮廓,泪水早已经干涸,脸上一道一道的泪痕带来的紧绷感,越发让我觉得无法呼吸。
身体,早已经不是自己的。
灵魂,也已经离开了这具破损残败的身子,仿佛悠悠荡荡的漂浮在空中,看着那个苍白的,无力挣扎女人,看着她仿佛一个被撕破了的娃娃,任人予取予求,看着她无神的眼睛里再也映不出任何光明,看着最后一滴眼泪苍然落下。
我看到自己被困住了。
被困在了一片黑暗里。
没有牢笼,没有铁锁,甚至连一个看守都没有,可我感觉到自己被困住了,不管往哪里走,都是一片漆黑,不管怎么呼救,都没有人回应。
我站在那黑暗的最深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的吞噬。
我以为,不论如何,裴元修都会守着最后一点底限;不论如何,他都会珍惜,我和他之间最后一点可以保留的东西。
但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对我……
我,好痛苦……
我,好恨!
感觉到我的身子慢慢的变得冰凉,即使在他不断的奋力动作下,深深的拥抱几乎要将两个人融为一体,可我还是变得冰凉,甚至那双流尽了所有泪水,变得干涸,甚至有些苍茫的眼睛慢慢的闭了起来。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沙哑了。
“轻盈!”
“……”
我不再有任何的动静,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而他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咬着牙,哑着嗓子慢慢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
“轻盈,这一夜,才是一切的开始!”
我没有再睁开眼睛,就让自己陷入到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而他,即使在最后释放的时候,那只扣着我手腕的手也没有松开,更紧的禁锢几乎让我有一种要窒息的错觉。
在他慢慢的俯下身,滚烫的,轻颤的唇印上我的唇瓣时,我陷入了昏迷。
一片漆黑中,我又看到了自己。
残败不堪的样子让我自己都不忍再看第二眼,苍白的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干涸的嘴唇甚至裂开了几道血口,我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躯壳,虽然还躺在那里,但灵魂,却早就不知身在何处。
我的灵魂,她去了哪里?
是因为不能承受这一夜的屈辱,所以离开了?还是她已经被这一夜遭遇的摧毁,烟消云散?
我,到底是死?会活?
我,还活着吗?
我,还能活下去吗?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问我,我想要回答,可当要开口的时候,却又哑口无言,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甚至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已经是一具尸体,还是一抹无根的幽魂。
混沌中,只能感觉到一个人抱着我,走过一条很长的路,一只手抚摸着我的额头,轻轻的掰开我的唇瓣,将冰冷的水注入口中。
可我却咽不下去。
凉水在喉咙口滚了一下,就又慢慢的沿着嘴角流了出去。
一只手立刻伸过来捂着我的嘴,但一点用都没有。
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压迫感,一开口的时候,好像连我的心跳都被压得停顿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
“……”
“去,立刻把大夫给我找来!”
“公子,大夫还在府里。昨夜伤了不少人,尤其是——内院里面,不知为什么居然燃起了大火,再加上那些人突然出现,夫人虽然照计划控制住了大局,但没有来得及立刻派人去内院救火。”
“……”
“那场大火一直烧到了快要天明的时候才被扑灭,二小姐虽然没有葬身火海,但脸上,还有身上都有不少擦伤,而且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清醒过来。”
“……”
“而那位南宫小姐,她就下落不明了。”
“……”
“还有就是——新夫人。”
“……”
“她遭遇不幸——”
“我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想听!”一个沉重的声音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打断了那个人的话,道:“我只要大夫过来,给她看病,我要她醒过来,我要她活!”
“……”
“不管现在府上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等着医治,都要立刻把大夫给我叫过来!”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回答道:“是。”
……
我昏昏沉沉的,明明是昏过去了,却能听到周围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连那个人坐在身边,绵长而焦虑的呼吸都能听得见;可我却没有办法睁开眼睛,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只黑色的手,在用力抓着我,仿佛要一直禁锢在这片漆黑当中。
我挣脱不开,也无从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
血腥气,和一股悍然的煞气,也随之而来。
即使毫无意识,我也下意识的微微蹙了一下眉间,立刻就听到身边的那个男人道:“什么事?”
那人的脚步声就在他开口的时候停了下来,似乎停在了离我还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我能感觉到那凝重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但也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就听见那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昨夜一战,我们,损失了三艘船,五百多人。”
我恍惚的好像知道,那是谢烽的声音。
沉默了一阵之后,那个人沉声道:“扬州那边呢?”
“他们的情况要更坏一点。损失了三只船,除了我们俘虏的两艘船上三百人之外,另外还有一些战死的,难以计数了。现在他们在江上摆出了一条防御的阵势,很显然是想要拖延战局。”
“其他几个地方,有消息传来吗?”
“暂时还没有。”
“嗯,也的确,没这么快。”
“公子,我们是不是还要继续——”
“当然。”
“……”
“我一定要拿下扬州!”
“……”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谢烽有些迟疑的说道:“扬州,当然要拿下,只是,还要花一点时间,更要付出一点代价。”
“……”
“公子,其实——我们并不是非要拿下扬州不可。按照之前安排的路线,只要拿住了江陵,我们的整盘棋就都活了。人马就可以直接北上,甚至比从扬州这边更快,也更易制胜。”
“……”
“扬州,并不是非拿不可。”
“……”
“只要我们从江陵进军,到时候,扬州就成了一座孤城,拿下扬州,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
这一回,他们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我仿佛有感觉到那个人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他的话语虽然冰冷沉重,但他的目光却是炙热的,几乎能将我的肌肤点燃,甚至灼伤。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撩开了我额前的散发,然后,手背慢慢的沿着我的额头抚摸到了脸颊,一直到我干涸的唇瓣。
他说:“我一定要拿下扬州!”
“……”
“我要彻底摧毁这座城!”
第1696章 她会发疯的!
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我感觉到谢烽似乎想要说什么,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又似乎是看了我一段时间之后,终究没有说什么,只轻轻的吐了口气。
他说:“是。”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走远,仿佛有些犹豫,但并没有停留,而剩下的,就只有我和这个男人之间那种几乎打不破的沉默。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时候,一阵轻柔的呼吸吹拂到了脸上。
他低下头来,轻轻的用脸颊摩挲着我的额头。
“没事了。”
“没事的。”
……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片黑暗中沉溺了多久,到最后,仿佛一切都成了自然而然,我有些安于这样的黑暗。
虽然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一个清醒的意识,意识到自己是不愿意去面对黑暗过后,光明的照耀下,无所遁形的一切。
我在这样的黑暗里,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到了一阵痛。
猝不及防,突然袭来的这一点刺痛让我一下子恢复了一点神智,好像周围那一片浓浓的漆黑被猛然撕裂了一道缺口,一点淡淡的光照了进来。
但,我却突然恐惧了起来。
心里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高喊着:不要,不要出去!不要离开这里!如果离开了这里,你连最后一点短暂的安宁都没有了!
我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挡住了那道照在眼睛上的光。
而嘴唇微启,吐出了一点低吟。
立刻,耳边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她怎么样了?”
没有人回答他,但我却又感觉到了一点刺痛,从头顶传来。
这一回,这一片漆黑的世界更是震荡了起来,我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仿佛身在一条飘摇无定的小船上,被滔天巨浪抛上天空,又重重的落下,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光亮照进了这片漆黑里。
我感觉到有一些东西仿佛在慢慢的回到我的身上。
比如感知……
比如神智……
然后,我感觉到了更多的痛楚传来,从手上,从身上,从麻木的手腕上,从满是痕迹的颈项上,从微微红肿的唇上传来,一瞬间,所有的感知和痛都清醒了过来。
我几乎忍不住要挣扎,却有一种太过熟悉的手一下子伸过来,按住了我两边的肩膀,我挣扎不得,嘴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
“啊——”
一听到我的声音,那个人越发急切的捏住了我的肩膀,低声道:“轻盈!”
这个声音!
我突然感觉到整个漆黑的世界在崩塌,甚至连脚下的方寸之地都保留不了,我被越来越多的光照得睁不开眼睛,甚至抬起双手也没有办法完全的遮蔽,就在他的声音响起在耳边的时候,我一下子从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里挣脱了出来。
我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只苍老的,满是皱纹的手,正从我的额头上拔出了一根针,微微的酸痛让我的神智在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我睁大了眼睛,看见那只手在缩回去之后,映入眼帘的一张熟悉的面孔。
有些苍白的脸庞,微微发红的眼睛,带着一点惊喜的神情看向我。
“轻盈……”
就在看清他的面容的一瞬间,我突然发疯了。
“啊——!”
从原本就已经干涩的嗓子里发出了一声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凄厉的嘶吼,仿佛被逼上绝境的母狼所发出的嚎叫,那声音震得我的耳朵都微微的作痛,甚至不顾那个大夫捻着银针的手就在面前,我拼命的挣扎了起来,用力的挥舞着双手想要推开他,一拳一拳的打在了他的身上,他猝不及防的被我打中了好几下,砰砰的声响在胸前,顿时连眉头都皱紧了起来。
但是,他却没有放开他的双手。
那个老大夫吓得连退了几步,差点连手里的针都丢掉了,颤抖着:“公子……”
裴元修没有说话,而是索性俯身上来,两只手更加用力的按住了我的肩膀,要将我整个人按回到床上,我却像是发了疯一般,拼命的大喊着,拼命的厮打着。
“啊!啊——!”
这一刻,他的眼睛已经充血通红,仿佛一夜没睡,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的放松,但我挣扎得实在厉害,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甚至感觉不到伤痛的野兽,两条腿用力的踢蹬着,连床架都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而一阵嘶吼之后,我的嗓子像是被刀刮了一般,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
昨夜,我不停的哭,不停的哀求,不停的呼救,却没有丝毫的回应,而在这一刻,我的呼喊更是只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当喊到最后,我甚至已经失声了,剧烈的咳嗽下,舌尖很快就尝到了咸涩的腥味。
“轻盈!”
他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但刚一叫我的名字,我就更疯了,两只手完全不受控制的朝着他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他的眼睛通红,死死的瞪着我,双手更用力的按住了我的肩膀:“别这样,你会伤到自己!”
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所有清醒的,模糊的回忆,都在这一刻从眼前晃过,那些屈辱,那些绝望,那些让我无法面对的痛楚在这一刻几乎要将我送上绝路。
“我要杀了你!”
我大喊着,而下一刻,喉咙里就硬生生的渗出了一口血,一下子涌出嘴角。
“轻盈?!”
他吓坏了,急忙空出一只手来捏住了我的下颌,想要阻止我的尖叫,而他一放手,我立刻有一般的身子可以挣扎扭动,但这一挣扎,他的手上一错力,正正将几根指头送进了我的嘴里。
我立刻狠狠的咬下去!
“啊——!”
这一回,是他发出的痛苦的低呼,脸上的表情都因为剧痛而扭曲了,我却挣红了一双眼,狠狠的撕咬着他的手指!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仿佛从我的眼中看出了每一句话,也看透了我的每一点心声,他痛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却没有一点要抽回自己的手的意思,那个老大夫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直到这个时候才颤巍巍的要伸手过来:“公子——”
“走开!”
他咬着牙低吼了一声,那大夫吓得连退了两步,被门槛一绊,跌到在外面。
裴元修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低头看着我,脸色苍白:“轻盈。”
“……”
“你,你咬我没关系。”
“……”
“但你不要伤害自己。”
“……”
“我——”
下一刻,他痛得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我几乎已经快要咬断他的手指,鲜血和牙齿和他的皮肉之间涌了出来,在我的唇上混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可怕惨象,而我还在不断的用力,好想恨不得彻底的撕裂眼前的这个人。
这一回,他的声音都在发抖:“轻盈……”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人,我所有的心神都在要撕裂,要毁灭眼前这个人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就看到人影一闪冲到了我们的面前,紧接着,脖子上被人用力的点了一下。
我不由自主的就松开了口。
全身的力气都在那一点之后被卸下了一半,我失去了所有可以坚持的,大概也是我唯一积攒起来的力量,这个时候猛地跌到下去,倒在了床榻上。
嘴里,还是满满的血腥的味道。
我咽下了满嘴的血腥,那种味道也刺激得我整个人都颤栗了起来,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一次撑起身子要朝他们扑过去,但谢烽眼疾手快,又一次冲上前来,一只指头重重的点在了我另一边的颈项的根部。
顿时,我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娃娃,颓然倒下。
裴元修也痛得脸色惨白,接连后退了两步,谢烽急忙伸手扶住他,低头一看到他的手上的惨状,顿时也皱紧了眉头:“你——”
想要说什么,可却说不出来。
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硬着舌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随时想要扑上去撕裂他们的猛兽,但这个时候,我什么都做不到,甚至在他们慢慢上前一步看着我的时候,一片漆黑又一次袭来,将我吞没。
在我几乎又要陷入昏迷的时候,我听到谢烽沉重的声音:“这样下去不行。”
“……”
“她会发疯的。”
“……”
“你——你根本就是——”
他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压抑的愤怒,虽然是愤怒,但终究是压抑的,几经挣扎,终于没有出口,而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反倒是裴元修的声音,在剧痛带来的微微的颤抖之下,反而更添上了一抹冷意。
他说:“我有办法。”
这一次,我昏迷的时间不算长。
我甚至能感觉到每一点时间的流逝,因为江水一直在潺潺的奔流着,不知道里面的血,是不是已经被冲散了,淡然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床帏被放了下来,有一个人在外面低头扫地,他的动作带起了一阵很轻的风。
单薄透明的帷幔随之轻轻的摆动了起来。
第1697章 说,谢颜小姐
我愣住了。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身影,从来没有见过。
这个房间里,怎么会出现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
就在我隔着一层帷幔,疑惑不解的看着那个人的时候,他仿佛也感觉到了我的视线,站直了身子转过头来看向我。
我的心微微的一跳。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说是小伙子,其实更像是个孩子,一定没有超过十五岁,身材不算高大,大概是因为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有些抽条似得消瘦,从挽起的袖子里露出的一截手臂显得肌肉扎实,一看就是惯于做活的。
他的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很亮,看着我的时候,目光闪烁了一下。
我原本平复的呼吸突然紧绷了一下。
他说道:“啊,她醒了。”
话音刚落,就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人,是花竹,应该是一直守在门口,听到这个孩子的声音就进来了。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头对那个孩子说:“醒了,你出去吧。”
那个年轻人点点头,很听话,甚至有些惧怕的,急忙抱着扫帚转身走了出去。
我的目光还落在他的身上,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而门外似乎还有别的人守着,他一出去,就立刻被人带走了。
花竹伸手撩开了帘子,低头看着我:“颜小姐,你还好吧?”
“……”
我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从空无一人的门口收回来,恹恹的垂下了眼睑。
我不知道自己又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个夜晚,她和云山在做什么,但我现在的惨状,已经对全天下都昭示了自己曾经的遭遇,面对这样一个一直对我非常恭敬的小姑娘,我抬不起头。
她似乎也能感到我此刻的沮丧,沉默了一下,轻轻说道:“颜小姐,你——你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
“你,难受吗?”
“……”
“颜小姐,你跟我说一句话好吗?你没事吧?”
我的沉默让她越发的担心,情不自禁的坐到了床边看着我苍白的脸庞,小小的脸上满是惋惜和怜悯的神情,她轻声说道:“颜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
“公子他……他,他对你,还是不错的。”
“……”
我没有说话,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我刚一闭上眼的时候,门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花竹立刻就站起身来,退开床边好几步,恭敬的说道:“公子。”
“她醒了?”
“是,颜小姐醒了。”
“我不是说了,只要她一醒,就立刻让人来回话吗?”
“呃,颜小姐是刚刚才醒的。”
“……行了,你下去吧。”
“是。”
虽然答应了,但花竹显然还有些踌躇,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但我知道来的人不止他一个人,只是在他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之后,低声吩咐道:“你们都到外面去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是。”
那些人答应着,然后将一些东西放到了桌上,都退出去了。
他慢慢的走了过来,撩开帷幔来坐到了床边,感觉到被褥往下一沉,他的声音已经近在耳边。
“轻盈。”
“……”
“你真的那么恨我,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
我咬着牙,仍旧闭着眼睛,可眼前一片漆黑,其他的感知就格外的敏锐了起来,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能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吹拂过颈项带来微微的颤栗,甚至能感觉到他慢慢的伸出手,伸向我的脸颊。
我睁开眼睛,一下子偏过头避开了他的手,咬牙道:“别碰我!”
“……”
他的手,僵在了离我不过分毫的距离。
沉默了半晌,他慢慢的放下了那只手,然后站起身来,我以为他就要离开,可他却只是走到桌边拿起了一只碗,就又走到床边坐下,然后说道:“我现在可以不碰你,但你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你先吃一点东西。”
“……”
我有些恍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昏迷了多久,又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但我全然没有感觉到饥饿,四肢五体都不像是自己的,只有胸口那个跳动的东西在一阵一阵的发疼。
人不吃东西会怎么样?
当然是饿,然后是全身心的痛,牵扯着每一滴血液,每一寸肌肤,每一点骨肉都痛。
但现在,那种痛对我来说,好像不算什么。
我偏着头,不看他。
他用勺子舀起一点粥,还轻轻的吹凉了送到我的嘴边,声音越发的柔和,用一种刻意的温柔对我说道:“你吃一点,哪怕只吃一点。”
“……”
“不然你的身子受不住。”
“……”
“轻盈。”
我置若闻,已经慢慢的闭上眼睛。
可就在我刚刚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将勺子放回到碗里。
但我的心里,却蓦地腾起了一点不安来。
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即使是最细微的小事,他虽然温柔,但温柔的表面下全都是强横和霸道,甚至在某些方面,他比任何一个人都不容得人的抗争和拒绝。
我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他对着门外做了一个手势。
立刻,门外的两个侍卫拎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我的心下意识的跳了起来。
那个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完全无力挣扎,身上还穿着兵卒的衣裳,我立刻明白过来,是他们之前俘虏的扬州的士兵!那个人被他们丢到屋子中央,挣扎着抬起头来,一脸的茫然和恐惧。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我竟然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但下一刻,我的心又立刻提了起来。
裴元修道:“说——请颜小姐用饭。”
那人完全懵了,瞪大眼睛看着我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是他身后的一个侍卫踢了他一脚:“让你照着说!”
那人被踢得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下巴擦在地板上都磨破了皮,这个时候终于回过神来一般,哆哆嗦嗦的重复了一句:“请颜小姐,用——用饭。”
说完这句话,他就惊恐不已的看着我们。
裴元修慢慢的转过头来,手里的勺子又一次舀起了一点粥,送到我的嘴边。
我几乎也是完全懵懂,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惊惶不定的看着他,就在我迟疑的这一下,他头也不回的说道:“拖下去。”
那两个侍卫立刻抓着那人反绑的双手,将他整个人都拖了起来,很快走出了大门。
这是,要干什么?
我心里越来越惊恐,越来越不安,而那个人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在被拖出大门的一瞬间,他突然大喊了起来:“不要,不要啊,饶命!”
“……!”
“饶命啊!”
我一下子也明白了,惊恐的看向裴元修:“你——”
裴元修低垂着眼睑,用勺子轻轻的搅了一下碗里的粥,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我的心跳,一下子停住了。
那是——
那一声短暂的惨叫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瞪大眼睛看着敞开的舱门,外面是晦暗不明的光线,但在那样的阴暗当中,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慢慢的从外面蔓延了进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我慢慢的转过头去,惊恐不已的看向他的时候,裴元修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仿佛刚刚只是下了一个最普通的命令,得到了一个最简单的反馈,他舀起一勺粥,放在唇上点了一下,似乎温度适宜,然后送到了我的嘴边:“来,吃一点吧。”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而我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无间地狱里的恶修罗。
有着无比的美貌,却带着一身的血腥,满满的杀意,甚至有着无比残忍的内心。
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只勺子已经碰到了我的唇,留下了一点稀汤,他看着我并没有要乖乖张嘴吃饭的样子,轻叹了口气,将勺子又放回了碗里,然后对着外面吩咐:“拖进来。”
这一回,另外两个侍卫,拖着另一个战俘走了进来。
这个人显然是已经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全身抖得像是在筛糠一般,趴在地上的时候连头都抬不起来,裴元修低垂着眉眼,平静的说道:“说,请颜小姐用饭。”
这个时候,那人才抬起头来。
是个中年人,老实巴交的样子,身上,脸上还带着不少的伤。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立刻低下头去,结结巴巴的说道:“请,颜小姐,用——饭。”
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像是瘫了一般趴在地上,抖得厉害。
裴元修看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吩咐:“拖下去。”
“不——!”
这一次,不等那人崩溃的求饶,我已经先崩溃了,我一下子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腕,惊恐不已的说道:“不要!”
他低头看着我,轻轻的说道:“那,你吃一点?”
这声音,温柔得如同和煦的春风。
我在这样的温柔里,却像是全身都被浸在冰冷的海水里,连心跳都快要停住了。
我颤栗着,终于点下了头。
一勺熬得稀烂的鸡丝粥慢慢的送到了我的嘴边,我张开嘴,吃了进去。
立刻,他的唇角泛起了一抹满意的笑意,然后对着那个人说道:“说,谢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