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8章 十一月初七!
南宫离珠大概是从一离开京城之后,整个人就陷入了无助和崩溃,对于那些事也并没有刻意的去记忆,现在要想起来,颇需要费些力气。
我耐心的等待着她。
她皱着眉头竭力想了很久,然后说道:“我们先路过了曹州,在那里停留了两天,然后到了汝南,只歇了一天,然后又过了淮南、铜陵,在这两个地方停留的时间比较长,好像都超过了三天……”
我默默的掰着指头算着这几个地方,眉头不由自主的皱紧了。
我问道:“你们在这些地方停留的时候,做了什么?”
她看了我一眼:“我什么也没做。”
“……”
我倒忘了,那个时候她一定是非常的伤心难过,被自己的“父亲”裹挟着离开所爱的人,又还能做什么呢?我问道:“那你——那他,南宫锦宏,他做了些什么?”
听见我这样问,南宫离珠的眼中透出了深重的痛苦之意来,我几乎也有些不忍心再问下去了,毕竟在这个时候,不管提起药老还是提起南宫锦宏,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可我又不能不折磨她。
她非常痛苦的皱着眉头,声音也微微的颤抖着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每到一个地方,他们都把我软禁起来,好吃好喝的待我,但是不让我出自己的那个房间,只有到那个地方和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我才能有一点自由。”
“……”
听她这么一说,我不由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虽然刚刚,已经从南宫锦宏到的几个地方,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些事情,但我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帮我证明,或者说,让我弄明白,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我有些灰心的样子,南宫离珠咬着下唇,又想了一下,突然说道:“不过,在汝南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什么事?”
“一开始,他们对我看守得其实还没那么严,所以在到达汝南,停留的那天晚上,我原本是想要偷偷的逃回京城的,因为被他们发现了,所以后来那一路,他们都看守得很严了。”
“那——”
“就是在我准备逃的时候,我无意中,走到了父亲——走到了他的门外,听见他在里面跟人说话。”
我的精神一凛:“跟谁说话?”
“好像是那个叫——袁明德的。”
袁明德!
这个名字毫不陌生。
我最早在裴元修的书房里就找到过他们来往的书信,说起来,他和云中林氏,还有公孙启应该是和裴元修来往得最密切的几个人之意,南宫锦宏既然从一开始就在暗中帮裴元修做事,那么当然也一定跟他们有来往的。
我急忙问道:“那他们说了什么?”
南宫离珠又皱起了眉头,竭力回忆那天的事,但过了一会儿,她咬着下唇轻轻的说道:“我实在——那个时候我原本就是为了逃走,根本没有注意他们说了什么,而且,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
“不过,我只记得最后,他们两好像约定了一个时间,要做一件事。”
“做一件事?什么事?”
“我,我没听到,我走到他们门外的时候,他们已经谈定了,只是在最后约定了那个时间而已。”
“那,是什么时间?”
她想了想,道:“好像是,十一月初七。”
“十一月初七?”
我的脑子里灵光一闪:“那不就是,半个月之后吗?”
她点了点头,但显然还有些茫然的:“可是,半个月后,他们要做什么呢?”
我看了她一眼——其实这个问题,最好的应该是问她,可偏偏她偷听到的时候已经是对方把一切都谈定了的时候,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了。
十一月初七……十一月初七……
南宫锦宏跟袁明德约定十一月初七,约定什么事?
他既然是一直在暗中为裴元修做事,而袁明德他们也一直都是和金陵的势力勾结,那么这个约定,按照正常情况来推断,应该是南宫锦宏代替裴元修,或者说代替金陵与他们做下的。
那么,金陵和汝南袁氏,约定在十一月初七——
我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这时,南宫离珠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抓住我的手腕:“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急忙看着她:“你想起了什么了?”
她说道:“不仅是和袁明德,他之前在曹州,之后到淮南和铜陵,在临走前,跟当地的那些人道别的时候,好像都最后会说一句——不要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我猛地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他跟所有经过的州县,那些豪强士绅,都有过一个约定,而且都约定了这个时间?”
南宫离珠道:“应该是的。”
“……”
我说不出话来,而背后蓦地感到一阵凉意。
我急忙摊开左手的手掌,右手食指在上面绰绰点点,嘴里默念着:“十一月初七,十一月初七……”
南宫离珠看着我,有些疑惑不解的:“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曹州、汝南、淮南、铜陵……
南宫锦宏在离开京城之后,经过的所有的地方,当然是他南下到金陵的必经之路,但如果反过来看,也就是金陵对京城用笔的一个必经之路!
而且,不仅如此!
如果加上云中林氏,还有之前他们所设想的,公孙启的地盘——
他们对京城,形成了一个包围之势!
那么——十一月初七!
这个时间,不是一个普通的约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裴元修从一早就设定好了的时间,如果在这个时间点,这些地方所有的豪强士绅同时开始起兵,向京城进攻的话——!
我的脚一软,也跟着跌倒在地。
南宫离珠被我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抓着我的胳膊,幸好她还没有失去理智,竭力的压低声音:“颜轻盈,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抬头看着她,从她清丽的眼瞳中也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
十一月初七!
第1639章 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这一回,是南宫离珠扶着我坐回到她的床上,看着我满头冷汗的样子,她皱起眉头,摸索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条帕子递给我:“喏。”
我低着头没说话,接过手帕来擦了擦额角。
南宫离珠道:“你到底想到什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
“颜轻盈,你说话啊。”
“……”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如果现在身边是别的人,也许我就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但是——她,我无意贬低她,她也不是个蠢笨迟钝的女人,可这件事要找人商量的话,她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对象。
于是,我犹豫的看着她。
她对我这种审视的目光显然非常的不满,皱着眉头:“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忙偏过头去。
南宫离珠说道:“你到底想到了什么,给我说清楚啊,刚刚那些,我可一点都没有瞒你。”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件事情比较复杂,比任何一件事,都更严重,也更复杂。”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我,确定我不是在危言耸听,急忙坐到了床沿上与我面对面,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我听!”
我咬了咬下唇,终于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十一月初七,这几个地方,应该会有几股势力同时起兵。”
南宫离珠一下子瞪大眼睛:“你是说——”
我沉声说道:“如果再加上金陵,几乎大半个中原都会陷入战火之中。而且这几处地方,”我摊开手掌,一点一点的画给她看,最后一点,点在了京城的位置,说道:“如果同时骑兵,那么就会对京城形成包围之势。到那个时候,京城就会成为一座孤岛。”
南宫离珠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被我一说,吓得脸色都苍白了起来。
她盯着我的手掌看了很久,然后抬起头来,明显有些惶恐的说道:“那怎么办?难道元灏——难道皇上他,他不会反抗吗?他是皇上啊,他有那么多的兵马,手下有那么多的大将!”
说到这里,我的眉头也皱紧了。
裴元灏的确是皇帝,但一个人要管理这么大一个国家,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破坏反倒是比建设和管理都更容易。而且,之前我就曾经担心过,裴元灏在登基初期太过重文轻武,以至于武将上有些青黄不接,现在,我担心的事情多少有些应验了。
当然,在之后,他似乎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提拔了一些人起来,除了屠舒瀚和闻凤析,应该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将领受到了他的栽培提用。
即使这样,朝廷的兵力不弱,可还是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裴元修让南宫锦宏安排的这么多人,在同一个时间起兵,这绝对是一件看起来很险,实施起来很难,但一旦施用就非常有用的计策,各地的官吏未必都像高天章那样的尽职尽责,也不全会有刘轻寒那样的远见,同一时间这么多地方的豪强士绅同时起兵,是足以让朝廷首尾难顾的大乱。
我勉强跟她解释了一下这件事,但毕竟朝政的问题也不是我擅长的,三言两语之间更是说不清楚,南宫离珠更有些茫然了。
可她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京城,皇帝,都有大麻烦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急忙伸手抓住我的胳膊:“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帮他?”
“……”
我有些无语的看着她。
帮他?
我和她,现在多少都算是自身难保的,可她还想着要帮他?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南宫离珠更急切的看着我:“你能想什么办法吗?”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如果我还在西川——轻寒给我留下的人马,还有一些计策,是可以一试的,但现在在金陵,我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她看着我:“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我摇了摇头。
且不说我们两个女人能在金陵闹出多大的事来,单说这个消息真的要传出去,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也根本传不到京城去,更没有办法到那么多地方去提醒各地的军政官吏加以提防。
这个难题,几乎无解。
在宫里这么多年了,南宫离珠多少知道,我跟裴元灏之间更多的联系不是如他们一样的儿女情长,反倒是一起处理一些问题,但现在我对这个问题也束手无策,她就更没有办法了,呆坐在哪里,嘴里无意识的念叨着什么。
我看着她这样,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但意识到我来这里的时间已经不断了,如果再呆下去,韩若诗他们知道,只怕就要过来了。
于是我将她的手从胳膊上拿下去,说道:“我要走了。”
她望着我,一时也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我站起身来,想了想,又驻足回头看着她,说道:“南宫离珠,这件事我虽然跟你说了,但不是要你去胡思乱想,更不是要你去轻举妄动。我需要你的掩护,如果我和你的关系被人知道,我们不仅什么都做不了,可能连眼下这一点自由都会丧失。到时候,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明白吗?”
“……”
“回答我,明白吗?”
我有些声色俱厉,而她,竟也对着我,乖乖的点头:“我知道了。”
我这才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外走。
刚刚走到屋子中央那道珠帘边,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珠子,我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她,轻轻的使了个眼色。
她倒是很快反应过来,想了想,便起身走到一旁的梳妆台前,拿起上面的一个首饰盒,朝我扔了过来……
|
我一只手捂着额头,被那两个少女护着回到内院,一路上,虽然尽量避开人,但还是被一些人看见了。
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快传到韩家姐妹的耳朵里去。
想来,这大概就是韩若诗一早到内院门口,留下那句话想要得到的目的,我这副狼狈的模样,只怕能让她原本郁闷的心情开解不少,甚至能开心一段时间呢。
等我坐到床头,刚想要躺下休息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一阵说话的声音。
是裴元修,似乎在质问那两个少女。
他们说了几句话,我也没听清楚到底是什么,然后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走到门口,门被推开了。
他很快走进来,走到了床边。
额头上已经上了药,但我还是下意识的伸手捂着,他一看见我这样,立刻坐到床边,不由分手的抓住我的手腕一拉。
“不要——!”
话音刚落,手就被他拉开了,额头上的伤也被他看在眼里。
是被砸出来的,没有破皮,只是擦过了额角一处,有些红肿,上了药之后也没什么感觉了。
但他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说道:“她弄的?”
我低着头,没说话。
他咬了咬牙,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半晌,沉声道:“你不该过去。”
“……”
“你们两本来就不和,现在她又是那个情况,你为什么还要过去激怒她?”
“……”
“伤的还不是你自己?”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的关切和气愤,又立刻将目光移开,道:“反正,我也没让她好过。”
他说道:“可你还是受伤了。”
“我受过的伤,还少吗?”
这句话一出口,就感觉到他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抬头看时,他的脸色微微的有些僵,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可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
“……”
这句话……他说得太过低沉,甚至不像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闷闷的,像是在胸口里响起传来,我被他那样的话语也震得胸口一疼,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偏过头去,淡淡的说道:“我觉得,你最好不要这么可怜我。”
“……”
“要知道,是我让我的人放走了药老。”
“……”
“我能做这件事,我说不定还能做其他更多的事。”
“……”
“我的手下,能人异士可不少。”
听见我这么说,他的眉心也皱了起来,沉默了一下之后,他说道:“你手下的能人异士的确不少,但他们还没到能在我的金陵府来去自如,任意妄为的地步。”
我挑了挑眉毛,抬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的眼睛:“药老,到底是怎么被救走的?”
“……”
“真的,只是你的人动手吗?”
“……”
“没有人帮你?”
我的心微微的一沉。
果然,他这个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即使萧玉声出手,也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让他怀疑。
如果,被他怀疑到——
我的心里微微的抽搐着,但脸上却没有一点异样的表情,只是看着他,嘴角泛着一点淡淡的笑意:“你觉得呢?”
“……”
他没有说话,眉心的几道褶皱更加深了一些。
他的目光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慢慢的移向了我额头上的那一处伤。
原本已经没什么知觉的伤处被他这样一看,更加火辣辣的痛了起来,但我还是忍耐着,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第1640章 这个难题,真的是无解?
原本已经没什么知觉的伤处被他这样一看,更加火辣辣的痛了起来,但我还是忍耐着,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轻叹了口气,道:“算了。”
“……”
“你好好休息。”
说完,便要伸手过来扶着我让我躺下,我急忙躲开了他的手:“不用。”
他的手停在了离我胳膊不过分寸的距离,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你躺下休息吧。你躺下,我就走。”
“……”
我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躺了下去。
他的眼中多少透出了一丝落寞,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被子给我拉高了一点,然后放下帷幔,便起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我还能听见他走到外面,跟那两个少女交代的声音,隐约听到他让她们保护好我,不管我要去哪儿,或者做什么,保护好我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不能再让我受伤。
那两个少女急忙应声。
然后,传来了他远去的脚步声。
我躺在床上没动,只仰头看着头顶晃晃悠悠,好像云雾一般不断飘动的帷幔,也如同云雾一般,弥散在我的眼前,将一些真相遮蔽了起来。
今天去南宫离珠那里,的确得到了一些我之前没有想到的重要讯息来。
十一月初七。
我慢慢的抬起手来,在视线中那一片微微晃动的帷幔前轻轻的点了几点——云中、曹州、汝南、铜陵、淮南……
这几个地方,已经把京城包围住了,且不说打,就算裴元灏要撤,都没那么容易撤。
我不由的想起了十几年前。
那个时候,是裴元灏兵围皇城,裴元修以太子的身份调动了御营亲兵抵抗,然后自己消失在了皇城中,后来,当然知道,他是去了胜京,寻找时机东山再起。
但这一次,不一样。
他们两的身份显然已经对调了,裴元修给这一次进宫安排的格局也更大,而裴元灏,他是没有退路的。
之前为了让江南民众摆脱贱民籍,包括后来了一系列的举措,他已经得罪了胜京的势力,东州一战,彻底的将裴氏一族来自草原的那一点根基撕毁了。
他现在,虽然仍旧是九五至尊,麾下雄兵百万,但在整个局势上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孤立无援。
想到这里,我皱了一下眉头。
难道,眼下这个难题,真的是无解的?
我忍不住又抬起手来,对着刚刚那虚空中划出的疆域地图又轻轻的点了几下——京城、云中、曹州、汝南、铜陵、淮南……金陵。
对了,还有扬州。
我的精神猛地一振,扬州,在轻寒走后就一直是闻凤析在守着,他固然不是什么治世能臣,但听说在上任之后一直沿用之前轻寒留下来的一些政策,扬州本就是鱼米之乡,加上长江天堑,裴元修就算十一月初七真的想要在整个中原大地点燃战火,扬州也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啃的骨头。
但是,万一他被啃下来了呢?
这样一想,我的指尖微微一颤,随即也想到了更多——十一月初七,已经彻底入冬,按照裴元修和南宫锦宏安排的这条起兵的线路来看,不仅仅是要围攻京城,这也是断了京城的粮道。
虽然我知道京城周围是有两个粮仓的,但前几年裴元灏减免税赋,包括税制上的一些改革,加上废黜了江南几省的贱民籍,这几年,裴元修又占领了江南六省,国库已经比较空了。
在这种情况下,入冬时节,断粮道,起兵。
裴元修不仅仅是要困住裴元灏,他是要困死整个京城!
那么,京城方面,能有什么退路,或者援助呢?
我在眼前那虚无的地图上轻轻的点弄着,想要试图找到一点援助——京城的北方,是胜京,这显然是裴元修从一开始就押下的一颗棋子,两路夹击,彻底的控制京城。
西川,如果西川想要参战,在之前应该是可能的,毕竟刘轻寒也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可那位谢先生的出现,让我感觉到事态并不如我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如果谢烽真的是东察合部的人,那么显然裴元修跟他们也有一些利益交易,东察合部就在西边控住了西川,虽然西川有裴元丰,但陕西那一边一直在试图进攻西川,裴元丰守着剑阁,是分不开身的。
而江南这边,就剩下扬州和金陵的对峙。
也就是说,之前三分天下的三大势力,如今是胜京控制京城,东察合部控制西川,金陵控制扬州,全都被算到了!
我蓦地打了个寒颤。
裴元修,真的太厉害了。
他把每一方势力都做了安排,也将每一个可控的因素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这场战争,虽然眼下还没有完全的爆发,但整个走向已经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所有的谋划却是在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他用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么深的心机,那么多的手段,将一切算到了十分!
不过……
他是不是,也已经做到十分了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目光慢慢的移向了那虚无的地图上,靠得最近的两点——金陵、扬州。
扬州……
十一月初七。
如果是别的地方,那些豪强士绅在十一月初七一同起兵,就一定会造成当地大乱,并且冲击各地的州府,让朝廷的人首尾不能相顾,但扬州却不一样,中间隔着一条长江,不要说当天起兵,就算再给金陵几天时间,也未必能那么轻易的拿下来,更何况,现在的扬州,是军政一体!
如果我是裴元修的话——我会怎么做?
我会早早开始备战,并且要确定自己可以在十一月初七之前拿下扬州!
也就是说,他现在——不,应该是在去西川之前,就早早的开始了这一场大战的准备,只是那个时候,他应该有寄希望于拉拢西川的势力,但因为一切未知,并且准备要拿下江陵的缘故,不能两线作战,所以一直在等着,就等他在西川和江陵的事毕,并且他自己也回到金陵之后,再开始对扬州用兵。
难怪,他刚刚过来,还旁敲侧击的我,是不是在金陵府有内应的事。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声,手指轻轻的一挥,将眼前那片虚无的地形图挥散开来。
我要如何通知闻凤析,甚至,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呢?
|
这一天,除了裴元修来看过我之外,内院就没有人再来打扰了。
但我知道,不会一直这么平静的。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天气,凉风习习,在屋子里都觉得畅快无比。我吃过早饭之后,又看了一会儿书,便觉得腿脚有些发麻,想要出去走走。
推开门一看,那两个少女没有在门口守着。
我想了想,便自己沿着竹林里的小路往外走,不一会儿,走到之前那个拐弯的地方,还没拐过去,果然就听见内院门口一阵说话的声音。
这一次,不是争吵了。
昨天那个气势汹汹,吆喝着人要来动手的婢女站在门口,有些不耐烦,但也还算客气的说道:“不是都说了吗?我们夫人听说颜小姐受伤了,特地过来看看,给她送药。难道这,你们也要拦?”
我扒拉下一根竹枝往外看,又是昨天那一批婢女,站在他们后面的,依旧是一身绫罗,满头珠翠的韩若诗。
果然,昨天那一路走回来,我“挨打”的样子被那么多人看到,自然是有人去告诉她的。
拦在门口的那个少女说道:“夫人,我们昨天已经说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放人进去。”
那几个婢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时,韩若诗上前一步,说道:“你们两,倒是尽忠职守啊。”
“不敢。”
“哼,若真的是尽忠职守,那怎么会让颜小姐受伤呢?”
“……!”
那两个少女被她问得一怔。
韩若诗冷冷的瞥了她们一眼,说道:“事实证明,你们两根本就是没用的废物,连人都保护不好,还敢在我面前要强?”
那两个少女没想到会被她这么奚落,到底年纪还小,脸顿时通红。
其中一个有些按捺不住的要开口于她争辩,而另一个还算沉得住气,急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暗示她不要冲动。
韩若诗冷冷的说道:“颜小姐是西川来的贵客,你们两连累得颜小姐受了伤,就是本夫人治下无方。本夫人还没有怪罪你们,不过是来送点药,你们就敢拦着。你们还懂不懂规矩!”
那个少女咬了咬下唇:“我——”
就在她被对方咄咄逼人的质问弄得有些哑口无言的时候,我微笑着放开那根竹枝,慢慢的走了出去:“原来,是夫人来了。”
一听到我的声音,门口的一群人全都震了一下似得,全都回过头来。
韩若诗一看见我,目光猛地一闪。
仿佛,有一根针尖般的刺在里面闪烁了一下,但立刻就被温柔如水的目光遮掩起来。
她柔柔的笑道:“颜小姐,你可真是,不好见啊。”
一边说着,她的目光一边看向了我的额头。
第1641章 人,是会情难自禁的
额角上那一处伤,经过了一夜的休息,之前又上了药,已经没什么痛感了,但被她的视线一注视,还是隐隐的感觉到了一点凉意,好像是她的目光带来的凉。
但立刻,她就像没看到一样,移开了视线。
我也立刻微笑着走到她面前:“是夫人太忙了,要管理这么大一个家业,我不好麻烦夫人才是。”
“说什么麻烦。对了,我今天来,也是为了你的——”
她说着,终于正大光明的看向了我的伤口。
我伸手轻抚了一下额角,脸上微微的沉了一下。
韩若诗急忙说道:“我听说了,所以给你带了药来。”
说完,一挥手,她身后那个原本气焰嚣张的婢女急忙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药瓶。
我感激的笑道:“真是,劳烦夫人了。”
我们两谈得火热,旁边那两个少女看见我们两相谈甚欢的样子,都怔住了。
大概因为之前裴元修和谢烽的交代,她们都认为我和韩若诗见面一定是水火不容,谁知我们两竟然客客气气,相处得还很好的样子,而我更是微笑着道:“难得夫人为我想得那么周到。不过,既然来了,没有就站在门口说话的礼。就请夫人也进去坐坐吧。”
一听我的邀请,韩若诗立刻挑起眉毛,看向了旁边的那两个少女。
那两个少女也立刻说道:“可是——”
我转头看向她们:“可是什么?”
她们两对视了一眼,犹豫的说道:“可是,裴公子和师傅都交代过,不让别人进内院。”
韩若诗没说话,而我抱起胳膊来笑着看着她们:“难道,连我请夫人进来坐坐也不行吗?”
“……”
“我到底是来做客的,还是来坐牢的?”
“……”
“哪怕是坐牢,也能有人进来探望的吧?”
她们两到底年轻不知事,被我堵得无话可说,其中一个踌躇了一下,涨红了脸道:“那,至少让我去问一下。”
韩若诗立刻说道:“公子现在正在会见重要的客人,你们谁敢去打扰他?”
“……”
这一下,那两个少女彻底词穷了,而我已经对着韩若诗一笑,两个人一起往里走去。
一边走,我一边用眼角看着后面,那两个少女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还是匆匆的跑了出去,我默不作声,而一旁的韩若诗也似乎瞟了外面一眼,然后微笑着牵着我的手:“走吧。”
|
我带着她们一群人走到了门口。
韩若诗停了一下,头也不回的吩咐那些婢女就在外面候着,然后和我一起走进了屋子。
这个地方,其实,她也不会陌生。
就算这一年的时间,裴元修封禁了这里不让任何人进来,但以她夫人的身份,要瞒着那个男人做什么,还是相当容易,甚至不用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的眼睛会一直盯着自己的后院。
只是,当她走进来的一瞬间,脸上还是闪过了一丝不知为何的情绪,抬起头来看向周围,好像在看着什么让自己思慕已久的东西似得。
我不动声色的站在她面前,等着她一遍又一遍的打量,最后终于回过神来,看向我,立刻微笑着说道:“这里,有点冷啊。”
我笑道:“一个人住着,总没什么人气,所以冷。”
“可要我再派些人手过来吗?”
“这,恐怕不大方便吧。”
“倒也是,”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窗前,桌边,伸手抚摸过上面的那些铜镜、檀木盒,还有笔墨纸砚,然后又笑着回头对我道:“东西这么少,住着怕是也不方便啊,不然,我让人送些东西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还跟我这么客气吗?”
我听着她这话,口气已经跟在外面有些不同了,但也不动声色,只是微笑着坐到桌边,她也坐到了我的对面,做出了当家主母的坦然气度来,笑道:“我是怕你在这里,受委屈了。”
我笑道:“也还好,早就习惯了。”
“既然都习惯了,那当初,又为什么要走呢?”
“夫人这句话就说笑了,我为什么要走,夫人难道不明白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眯着眼角看着她,原本以为这一回她应该会有些话要说了,谁知她眼眶一红,低下头去,黯然的说道:“我知道,你——你一定在怪我。”
“……”
“你一定在怪我,那个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做。”
“……”
“我承认,从元修一到金陵开始,我就对他——我,其实,我原本是打算,把自己的心意永远隐藏着,不让他知道,就这么默默的看着他,哪怕他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人生,我也没有关系,只要能看到他,就好了。”
“……”
“可是,那个时候,你却坚持要去扬州的那个刑场。”
我默不作声,只淡淡的挑了一下眉毛。
她脸上露出了无限的伤痛,黯然的说道:“那个时候我中了箭,是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活不了了,既然已经活不了了,那我想,就算告诉他,也无妨。”
“……”
“所以我就——”
我笑了笑:“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她抬眼看着我,眼中已经满是泪水打转,泫然欲泣的道:“姐姐,我希望姐姐千万不要怪我。”
“……”
“有的时候,人,是会情难自禁的。”
“……”
我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我不想去想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这一声“姐姐”的称呼又有多少真,多少假,但她刚刚的话,其实多少,有些触动到了我。
那种熟悉的感觉,我想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当初在吉祥村的时候,裴元修胸口中箭,不也是这样的情形吗?
我的心里莫名的生出了几分苦涩来,看着她揉得通红的眼眶,淡淡的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再说了。”
她抬头看着我:“姐姐……”
我笑道:“你——还是叫我颜小姐吧。”
“……”
“当初是我自己走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跟他,已经是夫妻了,这也是事实。”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我:“可我知道,他的心里,还是有你的。”
我皱了一下眉头:“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风声,竹叶沙沙作响,韩若诗突然起身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说道:“颜小姐,我求求你,你不要,你千万不要——”
我被她这一跪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低着头,泪水一颗一颗的滴落下去,痛苦的说道:“我求求你,你千万不要抢走他,我知道他的心里有你,可我,我也已经不能没有他了。”
“……”
“颜小姐,你——”
我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站在她面前整个人都傻了,而就在这时,我房间的大门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了。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姐姐!”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韩子桐站在门口。
她两只手还抓着大门的门框,一眼就看到韩若诗跪倒在我的面前,泪流满面的样子,顿时眼睛都红了,急忙冲过来抓着她的胳膊:“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来瞪着我:“颜轻盈,你跟我姐姐说了什么?!”
我根本来不及说话,韩若诗已经急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擦拭着泪水:“没什么,我们,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干嘛——”
“子桐!”韩若诗喝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我不过是,不过是有点难过而已,跟颜小姐没有关系。”
这种说辞显然不足以取信于人,而她遮遮掩掩的态度更让韩子桐怒不可遏,她抓紧了韩若诗的胳膊:“你连我都要隐瞒吗?难道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
“真的没事。”
韩若诗软软的说到,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两个少女也跟到了门口,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说到:“对了,你怎么来了?她们——让你进来?”
韩子桐又看了我一眼,才说到:“刚刚那两个丫头过来禀告,说你来给她送药——”说到这里,她的脸色沉了沉,看着我额头上的伤处,又冷冷的说到:“可是,元修他在会见重要的客人,来不及过来,就让我过来看看。”
我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韩若诗也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道:“他,可真是信任你啊。”
这句话让韩子桐和我都愣了一下。
但立刻,韩若诗就像没事人一样,摆脱了她妹妹的搀扶,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微笑着说到:“好了,我都说没事了,你还过来一趟,真是的。”
说着,又看了我一眼,却像是有些怯生生的:“颜小姐,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说完,也不再停留,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站在屋子里,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似得,韩子桐已经转过身来,眼角发红的瞪着我。
第1642章 我算是把韩子桐得罪透了
我站在屋子里,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似得,韩子桐已经转过身来,眼角发红的瞪着我。
我平静的看着她,用目光说:你又要做什么?
就在韩子桐狠狠的瞪着我,好像恨不得用她的目光在我身上瞪出一个洞来似得,这时走到门口的韩若诗又停了下来,回头说道:“啊,我差点就忘了。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说完,对着外面摆摆手,那个婢女急忙走到门口,将药奉到她手中。
她走回到屋子里,将药瓶放到桌上,柔声说道:“你要记得用,若你的脸上留了疤,元修会难过的。”
说完,黯然的低下头,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回,我几乎能感觉到韩子桐那种暴怒的情绪,好像有火焰要从她的眼中喷射出来一般,我伸手拿起桌上的那只小药瓶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她,微笑着说道:“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韩子桐咬着牙:“颜——轻——盈!”
“怎么?”
“我告诉你,我姐姐,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自己心爱的人,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现在的生活。如果你敢破坏,如果你敢伤害她,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我挑了挑眉毛:“哦。”
我不痛不痒的态度更像是激怒了她,她一只手攥成拳头,狠狠的砸在了桌上,震得桌子上的茶杯都抖了两下,而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几乎刻毒的目光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我一动不动的站在桌边,又低头看了看那只小药瓶,然后放到了一旁。
这时,那两个少女还站在门口,很紧张的看着我,我便走出去到门口,微笑着说道:“多谢了。”
其中一个较为稳重的少女看着我:“颜小姐,你刚刚跟夫人在这里面——你没出什么事吧?”
“当然没有,幸好,韩二小姐来得快,哦不,应该说,幸好你们通知得及时。”
另一个少女回头看了一眼韩子桐怒气冲冲走出去的背影,有些忧心的说道:“可我觉得,韩二小姐也——”
“是啊,她跟我也并不怎么和睦。”
这两个少女面面相觑。
想来她们应该是最近才跟着谢烽到了这里,之前的事情都不怎么了解,所以对我和韩子桐的关系也并不熟悉,听我这么一说,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我说道:“对了,我想要拜托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啊?”
“今后,如果有任何人,哪怕是韩二小姐,进入内院,都请你们不要声张的,立刻去请裴元修公子过来。”
她们两一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得,急忙说道:“颜小姐,你的意思是,会有什么危险吗?”
“如果有危险,我们两可以保护你。”
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姑娘也是十**岁的年纪,和寻常人相异的长相让她们的身上多了几分干净和单纯,虽然有那么强的实力,但对她们师傅的交代,对自己的责任却有着一种异于常人的简单固执的坚持。
我笑着说道:“有一些危险,不是你们这样的保护,就可以避免的。”
“……”
她们两人看着我,一脸愕然的表情。
我笑道:“当然,未必真的会有什么危险,但我刚刚的请求,还请两位一定要答应我。”
她们立刻点头道:“这本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多谢了。”
我点了点头,正准备退回去关上门,而她们两也对视一眼,显然带着许多疑惑念头的准备转身离开,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把关了一半的门又重新打开,说道:“等一下。”
她们两回过头来看着我:“颜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了想,问道:“你们刚刚去请裴元修公子,他是正在会见贵客,所以没有来,是吗?”
“是的。”
“我们也不能闯进去,是师傅知道我们去了,代我们传了话。”
“然后,韩二小姐才马上过来的。”
我微微挑了一下眉毛——谢烽也在。
看来,会见的应该是和他们共商大事的一位重要客人。
我说道:“那,你们知道,他们见的客人是谁吗?”
这两个少女立刻脸色一正,其中一个说道:“颜小姐,师傅和裴公子都交代过,府里其他的事情,颜小姐最好不要打听。”
“我们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的。”
她们这么老老实实,明明白白的把话摆到台面上来说,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连打太极的功夫都省了,不由的脸色一红,讪讪的一笑道:“是我多嘴了。”
说完,便退回到屋子里,关上了门。
外面没有了声音,但我知道,她们两一定已经走了。
我慢慢的走到桌边,拿起那只小小的药瓶看了看,不过,我并没有要去动那东西的打算,不管这药是不是韩若诗送来的,额头上的伤不是什么重伤,哪怕不用药,熬一段时间也自然会结痂脱落。
问题是,我算是把韩子桐得罪透了。
之前在船上,我为了激她放松对我的看管,以便于传递消息而说的那些话,已经完全应验在了刚刚,虽然刚刚完全都是会韩若诗在说,在哭,在跪,但我知道,韩子桐会把一切,都怪罪到我身上。
有的时候回头想想,还真是挺奇怪的。
刚才,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却成了她心里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敌人。
不过,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我很清楚得罪韩子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更明白,韩子桐为了她的姐姐,为了她姐姐的幸福,能做到什么程度。
想到这里,我捏着药瓶的那只手微微的用了点力。
|
过了大概一个多时辰,门又被敲响了。
这一次来的,就是裴元修。
他一走进来就立刻走到床边,看见我靠坐在床头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安安静静的看着,然后说道:“轻盈,你没事吧?”
我淡淡的说道:“没事啊。”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刚刚,她们来说,若诗来了这里。”
“……”
“你让她进来了?”
“嗯。”
“你为什么,要让她进来?”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不?府里那些人说的话也说得没错,她是你的夫人,这里的女主人,我——客人都不算吧,住在这个地方,还不让她进来,怎么样,都说不过去的。”
他的眼中透出了一丝痛楚,刚要说什么:“轻盈——”
我又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说道:“再说了,连子桐小姐,你都让她进来,倒是自己的夫人,她不能进来……”
我看着他,慢慢的说道:“你让她,怎么想?”
“……”
“你又让外面的人,如何看待子桐小姐?”
“……”
“她的名节,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吗?”
他原本的表情只是有些沉痛,听到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也并没有动容——其实对一个朝夕相处的人来说,对方到底对自己是何样的情愫,以他的敏锐,不可能那么多年了还一无所知。
所以,当我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沉默了一下之后,他说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书本,然后笑道:“可能因为刚刚闲来无事翻古诗集,恰巧翻到了这一句吧——”
我一边微笑着,一边轻轻的念道:“群沙秽明珠,众草凌孤芳。”
他的眉心微微一蹙。
我想他也记起来了,那是当初我离开金陵去吉祥村的时候,临走时也跟他念过的一句诗,而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暗示过他——
他沉默了许久,好像很困难的将自己的心神从许多年前的记忆漩涡中抽离出来,再抬起头来看向我的时候,眼中的神情也微微的有些黯然,半晌,才慢慢的说道:“今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
“子桐的名节,我自然会考虑。”
我的心里微微一动,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刚刚那些话,当然是为了说给他听,让他心乱的,但他这样的回答,却让我有些意外。
韩子桐的事,难道他已经有什么安排了吗?
原本沉静的心在这一刻微微的有些悸动,我很明白韩子桐在这一局棋里对我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他另有安排,那我的局——
我下意识的道:“你要如何为她考虑?”
他说道:“这,你就不要问了。”
我心里越发的沉重了起来,但脸上还是不敢表现得太过,既然他执意不肯说,我便也不去追问,只是状若随意的点了点头答应了,然后又说道:“那,我还是能出这个院子,去外面散心的吧?”
他看着我:“我没有阻止过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笑道:“因为我听说,你今天有贵客到访。”
“……”
“我,总是要避嫌的。”
这一刻,我感觉到他的神情分明有了一丝动容。
但很快,那悸动就消失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只要你不离开我,去哪里都可以。”
“……”
“你也不用避嫌,这些人,你迟早都要见的。”
“……”
“不过,我要你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不管外面传闻是什么,你都不要信,因为不管我现在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第1643章 我最大的危险,来自何处?
“不管外面传闻是什么,你都不要信,因为不管我现在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
我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明显感觉到了什么。
他这话,似有深意。
为了“我们的将来”,虽然他这样自作主张的安排,我也未必会感激他,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安排,这一点我还是非常在意的。
我微微蹙眉,看着他的眼睛:“你要做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我的眉头紧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下意识的就想要起身追出去,可脚才一落地,却又停止了。
虽然,他刚刚的话似有深意,但我一定不能轻举妄动。
十一月初七,离现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我一定,不能乱了自己的节奏!
不过,这件事,我还是要搞清楚的;而且有些事情,也的确,要加一把火……
|
吃过午饭之后,我又睡了个午觉,然后伸着懒腰走了出去。
那两个少女自然还在外面守着,我也不知道她们两到底要不要休息的,但看她们的样子倒是精精神神的,并没有太劳累的感觉,一看到我走过去,急忙迎上前来:“颜小姐,你要去哪里?”
“哦,我想出去走走。”
他们两对视了一眼。
我笑道:“怎么?不可以啊?”
她们摇了摇头,其中一个犹豫着说道:“只是,师傅说——”
“我知道你们师傅一定很不放心,但他给你们交代的任务是什么?”
“保护颜小姐。”
“那你们可知道,我最大的危险,来自何处,何人?”
她们又对视了一眼,似乎都知道什么,却也不说。
我淡淡笑道:“既然交代你们来,这两天发生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不错,我在这金陵府最大的危险是来自于裴夫人,那你们又知不知道,为什么是她?”
“……”
“是因为,裴公子。”
她们两半大的年纪,说懂不懂的,看着我都有些茫然,我淡淡的一笑:“有些事情,你们将来会明白的。不过话说回来,上午裴公子来的时候我还问过他,他说了,我在这府里散心,他是不会阻止的。你们师傅,应该也是要听裴公子的吧?”
她们两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敌不过我这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于是说道:“好吧,我们陪着颜小姐一起去。”
出了内院,过了小桥,我们在府中慢慢的溜达着,她们大概一开始以为我又要去找南宫离珠,但走了一会儿才发现我并没有那个打算,而是真的就在府里散步,也就渐渐的放下了戒心来。
走到一处花园,刚刚经过一棵大树下,就听见树上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子的声音——
“喂,你是谁?”
这个声音不仅清脆,更清甜,听得人心头都不由的感到一阵甜蜜来,我后退了两步抬起头来,就看到那棵高大的树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一身色彩斑斓的衣衫站在粗壮的树杈上,正低头看着我。
苹果般的脸蛋上,是一双漆黑的杏核眼,看起来非常的甜美,和她的声音一样。
我愣了一下。
这府里的人,我就算认不完,但十之八九也都有印象的,可这个少女,我却全然没有记忆,她看着我的样子,也不像是认识我的。
见我没说话,这少女又拿下巴冲着我努了努:“问你话呢!”
我笑道:“你又是谁?”
“我?我可是这里的贵客!”
“贵客?”
我的心微微一动。
难道就是之前他们说,裴元修会见的贵客?
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之前裴元修为了会见贵客,即使韩若诗进入内院,他都没有中途离开,而只是让韩子桐过来看看,而且听这两个少女说,会见时,谢烽也在场,我满以为他们是真的要见什么重要的人物,协商什么大事。
谁知,贵客会是一个小姑娘。
她,又是何方神圣?
我还在出神,这小姑娘已经抱着树干往下爬,她站的地方很高,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但好几丈的高度,要失脚跌下来了可不是好玩的,我急忙叫她小心,身后的两个少女也慌忙上前,想要接住她。
谁知这个彩衣少女抱着树干,哧溜哧溜的就下来了,跟猴子一样灵活。
然后她一下子跳到我面前,黑色的小靴子踏在地上,扑通一声。
身后这两个少女见她安然无恙,急忙退回到我身后去。我有些惊讶于她的灵活和好动,而见我一脸愕然的表情,这少女格格一笑:“你们以为我会摔下来啊?放心吧,我从小就爬桅杆,几十丈高的桅杆,大风雨的时候我都能爬上去呢!”
“是吗?”
我心有余悸,但看着她的笑脸,还是放下心来。
不过,这少女的声音和长相虽然都很甜美,但肤色却有些黝黑,不过配上她的大眼睛和开朗的神情,倒也并不难看。她身上的配饰也很多,头上、脖子上、手腕上,都是花花绿绿的串珠,连两边耳朵都坠着硕大的耳环,比耳朵还大,说话的时候晃晃悠悠的,格外灵动可人。
我打量着她,这彩衣少女背着双手打量了我一阵,然后说道:“这府里管事的小姐我都见过了,可独独没见过你。你是谁啊?怎么看起来排场比那个夫人还大?”
管事的小姐,也就是韩子桐了?
看来,她果然是他们所说的——贵客。
我笑道:“你问我是谁,是不是应该先表明自己的身份呢?”
她挑着眉毛看了我一眼,眼珠咕噜一转,似乎觉得我的话有些道理,便挺起小胸脯:“我是——”
她的话才刚出口,在她的身后,一扇圆形拱门的后面又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妹,你在跟谁说话?”
她一听那个声音,立刻回过头去:“哥!”
一个男子从门里走了出来。
我有些意外,这府上的贵客来一个不算,一下子还来俩,竟然还是兄妹。这个刚刚出现的男子,个子很高,身材壮硕,皮肤黝黑发亮,虽然年纪应该不大,但这样的肤色却让他看起来有一种特别成熟稳重的感觉。
那彩衣少女急忙走到他身边,而他也背着手:“不是说了吗,咱们是来做客的,不要那么随随便便的。出门的时候,爹是怎么交代的?”
那彩衣少女撅着嘴:“爹不是说了嘛,我还小,别老管着我。”
“你不小了,也该到了谈——”
这两兄妹虽然一见面就斗嘴,但看起来感情还很好,那男子也是在跟自己的小妹说了两句之后,才突然想起来面前还有人,便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们。
两下里这么一大照面,我感觉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而我一看清这人的眉眼,尤其看到他手指上带了不少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宝石戒指,眼睛也亮了。
这时,他说道:“你,你,你莫非就是他们说的,西川颜家的那位小姐?”
我不答反问:“两位,是渤海王敖平的什么人?”
一听我直接问出了“渤海王敖平”,那少女睁大了双眼:“哎,你怎么知道我爹爹的?”
“……”
果然。
我从他们两兄妹的样貌,衣着服饰看出了端倪,而这个男子,就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出我的身份的了。
这人倒是很规矩的抬起双手对我做了一个揖:“在下渤海敖智,这是我的妹妹嘉玉。”
我忙回了他一礼。
双方都行了礼之后,再直起身来,我虽然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眉头,可眉心处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蹙起,再看向这对兄妹,敖嘉玉那天真灿烂的笑容,也没办法让我的心情明媚起来了。
渤海王的一双儿女,来到了金陵。
我当然不是第一次知道裴元修和渤海王的关系,之前在刘轻寒和裴元珍的婚礼上已经意识到了,而之后,铁面王想要从渤海湾登陆,去胜京找洛什算账,为自己的外甥讨还公道,就是因为渤海湾方面的阻挠,他未能成行,现在也不知道他的渡海飞云去了哪里,是否还在寻找机会登岸,但此时此刻,这一对兄妹出现在金陵府,只能预示着更糟糕的情况。
这时,那敖嘉玉又走到我面前来,又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道:“你就是那个颜大小姐啊,我听我爹爹他们提起过你!”
我勉强笑了笑:“是吗?渤海王提起过我?”
“是啊,爹爹说你是个奇女子。”
“这,过誉了。”
“不过,爹爹说你已经从金陵逃走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你回来干什么?”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身后的敖智一眼,然后笑道:“嘉玉小姐要问我,为什么不先说说你们呢?你们从渤海千里迢迢来到金陵,是做什么?”
这句话刚一出口,我的心里突然一动。
他们两作为贵客来到金陵,让裴元修和谢烽都同时出面和他们谈,所谈的事,当然不外乎——
可在这之外,裴元修却突然说,韩子桐的名节,他会考虑。
第1644章 元修,难道你还有犹豫吗?
我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敖智。
和第一眼的印象差不多,虽然年轻,但有一种寻常年轻人没有的沉稳内敛,对自己妹妹那么温柔的男人,脾性应该也暴躁不到哪里去,而且,他虽然和他父亲一样,手指上带满了各色宝石的戒指,可整个人的气质却显得很朴素,甚至跟当年刘轻寒有几分相似。
如果,裴元修他真的打算让韩子桐有这样一个归宿,倒不是坏事。
只是——
韩子桐知道吗?
感觉到我的目光有些异样,这个敖智也看了我一眼,目光忽闪着道:“颜小姐这么看着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这样光明正大的发问,倒让我觉得自己刚刚那些小心思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掩饰的笑了笑,然后说道:“我不过是奇怪,两位远居渤海,为什么千里迢迢到这金陵来?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吗?”
敖嘉玉很简单的眨着她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哥哥,似乎是在等待他回答,而敖智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些话,不便说。”
我笑道:“我看世子目正神清,应该和渤海王一样是个爽快人,原来也有不可对人言的事啊。”
一听我这么说,敖智还好,敖嘉玉就有些稳不住了似得,道:“什么嘛!”
我们都转头看向她。
她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况且哥哥,这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啊。你不就是过来和——”
“小妹!”
敖智皱着眉头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叹了口气:“事未成,你胡乱说出来,对自己无益,也坏人名节!”
我心里咯噔一声。
敖嘉玉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敢再胡乱开口,只能眨了眨眼睛,又退了回去,敖智抬头看着我,平静的说道:“我妹妹年纪还小,说话没个章法,还望颜小姐不要介意。”
我急忙做出一点笑容来,摇头道:“哪里。我看嘉玉小姐天真烂漫,真是难得。”
“颜小姐果然是大家风范。”
……
大家互相吹捧了一番,那个敖嘉玉倒是如我所说,天真烂漫,又很活泼的找了很多话题来聊,她哥哥显然没她这么看得开,敖智明显是知道我在这府里的地位的,说话虽然客气,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都很清楚,因此说话也相当的谨慎。
聊了一会儿之后,眼看着敖嘉玉跟我越来越亲热,他担心自己的妹妹言多必失,便借口还有事要处理,拖着他妹妹要走。
我笑道:“对了,不知道裴公子现在在何处?”
敖嘉玉一听,急忙说道:“哦,我刚刚看到他们了,好像在那边一个水面上修的房子里,两个人在喂鱼呢。”
“哦。”
我点点头,敖智已经对着我俯身一揖,然后带着他妹妹走了。
等到他们两一走,身后的两个少女看着我:“颜小姐,要回去了吗?”
我摇摇头:“我还想去渐渐裴公子和夫人。”
她们两对视了一眼,也知道不能阻止我,只能继续跟着我往前走。我虽然离开了这里很长时间了,但大致的路线和景致都还记得,裴元修他们也没有做什么修改,走过花园,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一处水榭。
也就是敖嘉玉说的,建在水上的房子。
我曾经在这里和妙言一起喂鱼,她玩得非常开心,现在,府里没有孩子了,大概也就不会有那么童真的一幕了。
远远的看到裴元修和韩若诗的身影,裴元修背着手站在那里,而韩若诗坐在长椅上。
看两个人的神情,像是在商量着什么。
我心里一动,急忙就要过去,但身后的两个少女自然也都紧跟着上来了,我回过头去看着她们两,轻轻的说道:“你们就在那边等我吧,我想一个人过去,跟他们谈谈。”
她们两一听,有些犹豫。
我笑道:“裴公子和夫人就在那边,我要逃,插翅也飞不出去啊。”
她们听我说得也有道理,而且在刚刚,我跟她们说起的“我最大的危机来自夫人”的话,也多少让她们意识到了我和裴元修,还有韩若诗之间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来,有这样一层,她们当然也不好一步不离的紧盯着我了。
于是转身退到了后面。
我这才笑了笑,然后慢慢的往前走去。
虽然两边的距离近,但走过去的路却是蜿蜒曲折的,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水榭上,而我沿着水边的长廊慢慢的朝那边走过去的时候,就听见韩若诗的声音被风吹着从水面上飘了过来——
“原来,原来他们来金陵,是有这个打算啊!”
不知道是风吹着,还是水面的涟漪所致,让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战栗,似乎在极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和兴奋,但终究还是泄露了一些出来,我微微探出头去,正看到她背对着我坐在长椅上,一只手扶着围栏,因为激动而用力,连指尖都在发抖。
“这,这实在是太好了!”
“……”
“元修,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告诉我呢?”
我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但没有停下,而是慢慢的走过去。
裴元修背着手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道:“渤海王那边是有这个意愿,毕竟渤海这个地方,虽然看起来对我们的计划没有太重要的影响,但如果京城真的可以拿下来,那他那个地方反倒会变成一个最重要的关口。”
我的眉心皱了起来。
我之前曾经在整个中原大地上点画出了他和南宫锦宏的几个安排,显然是包围京城,京城一旦陷落,那么裴元灏的出路就成了各方势力最关心的事。
他担心的,莫非就是——
韩若诗问道:“为什么?渤海湾——有那么重要吗?”
裴元修叹了口气,才说道:“如果京城被我们拿下,那皇座上那个人要出走,往哪里走?”
韩若诗想了一会儿,才猛地抽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
裴元修沉声道:“我可不想搜山检海去捉一个人。”
这个时候,我已经走到了水榭下方,只剩下一条长长的阶梯要爬上去,而我也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柱子,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愈发沉重起来。
果然,他的想法和我之前想的一样。
而且,我更没有想到的是,裴元修在还没有到十一月初七,战火还没有点燃的这个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占领京城,甚至要搜山检海的去捉皇帝,如果是别的人说这样的话,我只觉得那是吹破了牛皮,可他——
他完全有这样的实力,而一旦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看来,他做好的战备,要比我之前想象的,更万全!
韩若诗听到他说那些话,大概也不是太明白,但能一举拿下京城,自然是她们做梦都想要的,再开口的时候,话语中也更增添了几分兴奋,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的确应该好好的拉拢渤海王。既然那个敖智这一次来,是有这个意思,那不如就答应他们的要求吧。”
裴元修没有立刻说话,但我感觉到,他似乎转头看了韩若诗一眼。
韩若诗有些莫名的:“怎么了?”
裴元修道:“你愿意让子桐——”
这话只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出口,但韩若诗已经立刻笑道:“这,当然了。”
“……”
“她是我的妹妹,她要是能觅得如意郎君,那我就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
“这些年来,她为了我的身体,一直操劳府中的事。我,我嫁给你之后,这副担子也没有歇下来,其实我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
“再说了,我这妹妹年纪也一天一天的变大了,再留下去——俗话说得好,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
“早日让她出嫁,又能和渤海王联姻,消除他的顾虑,更是消除了我们的后顾之忧,这难道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吗?”
“……”
“这样的事,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了。”
“……”
“元修,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不知她是真的满意敖智这个人,还是满意这一桩婚事,裴元修提起这件事之后她就一直说个不停,反倒是裴元修一直没有说话,而这样的沉默,似乎也正预示着他的犹豫。
我提起裙子,慢慢的往上走。
裴元修道:“可是,你有没有问过,子桐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敖智?”
韩若诗一愣,像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哑口无言了。
过了很短的时间,韩若诗勉强的笑了一下,望着裴元修说道:“怎么了,元修,这桩婚事,难道你还有犹豫吗?”
“……”
“在我看来,敖智不管是身份,还是年纪相貌,都和子桐颇为匹配,这样的天作之合,到哪里去找啊?”
“……”
“难道,你反倒不愿意吗?”
就在裴元修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时候,我正好走了上去。
两个人都看到了我的出现,韩若诗的脸色一沉,急忙站起身来,而裴元修也有些诧异的,忙走了过来:“轻盈?你怎么来了?”
第1645章 你少在这里装好心!
我微笑着看着他们,大大方方的说道:“哦,我过来看看风景,没想到你们在这里谈话。”
“……”
“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完,我便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便转身要往回走。
裴元修在我身后说道:“刚刚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我的脚步一滞,想了想,回过头去看着他们两。他的脸上木木的,有一种并不算愉悦的沉闷感,而韩若诗则显得非常的谨慎,一边看着我,一边又看向裴元修,一言不发,只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笑了一下:“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裴元修道:“既然你已经听到了,你不妨也说一说,这件事,你如何看待?”
我挑了挑眉毛。
其实我刚刚这么坦然的出现,已经够奇怪,更奇怪的是,他才刚刚说了要占领京城,搜山检海捉皇帝,现在居然问我对这件事是如何看待。
看起来,对于韩子桐是否该嫁给敖智这件事,他是真的感到非常棘手,不好下决定的。
我想了想,然后笑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好插嘴。”
“不是要你插嘴,我只是想要听听你的看法。”
“……”
“只是听你的看法而已。”
“……”
我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然后说道:“子桐小姐如果能觅得如意郎君,这当然是我们这里的人都乐于见到的事。我大概唯一要考虑的就是——那位敖智公子,是否真的如子桐小姐的意。”
裴元修道:“你,看到他了?”
“嗯,刚刚过来的时候,见了一面。”
“那你觉得,他品行如何?”
“呵呵,只谈了两句,如何能看出品行呢?再说了,”我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一眼就看穿对方。况且,就算我看穿了,也是我的事,可嫁人的,又不是我,我如何能为子桐小姐做参谋呢?”
“……”
“凡事,还是应该让她自己——”
我的话没说完,韩若诗突然上前一步,微笑着说道:“有的事啊,不能再让她自己拿主意了。”
我和裴元修都回头看着她。
她说道:“这些年来,就是让她自己拿主意,所以这件事就这么一年一年的拖了下来,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可怎么是好?”
我笑道:“话虽这么说——”
不等我的话说完,韩若诗又说道:“再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她为这个家操持,也够她辛苦的了,有的事情,也该我来为她做决定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裴元修身边,伸手轻轻的扶着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元修,长姐如母,你是她的姐夫,就跟她的父亲一样。我们两个人可一定要为子桐做好这个决定,不能让她再蹉跎下去了。”
裴元修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韩若诗又转过头来看着我:“颜小姐,你说呢?”
我笑了笑。
长姐如母,姐夫跟父亲一样,那我站在旁边,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既然什么都不是,又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我讪讪地笑道:“这件事,终究还是你们的家务事,我就不插嘴了。”
说完,我对他们两道:“我告辞了。”
我转身离开,韩若诗却加快几步走过来追上我,笑着说道:“颜小姐,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我陪你过去吧。”
我有些意外,她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韩若诗亲热的挽着我的胳膊,柔声说道:“你也知道,我这个妹妹倔强得很,这件事,恐怕你也要帮我劝一劝才好呢。”
就是要说这事?
我觉得她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但还是面子上做足了的说道:“这种事,我外人恐怕不好插嘴吧。”
“哎,都是自家人,说什么外人的话。”
“……”
“难道,颜小姐还要跟我们这么生分吗?”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热弄得越发的莫名其妙,也被她挽着胳膊慢慢的往前走,两个人一边下台阶,她一边说道:“我知道子桐性情倔强,可有些事情,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她竟是认真的跟我絮絮叨叨的说起韩子桐的这件事,也越发让我感到不解,眼看着我们就要走下这台阶了,她还在说着,也不看脚下。
就在只剩最后两三级台阶的时候,她的脚下突然一滑——
“哎呀!”
她一脚踏空,整个人都跌了下去,而且立刻放开了我的手,我只感到手臂上一沉,但还算勉强站稳了,可韩若诗就狼狈的从台阶上滚落下去,摔倒在地。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一直沉默着站在水榭上的裴元修也听到了声音,急忙走过来一看,韩若诗跪坐在地上,忙跑了下来:“若诗,你怎么了?”
“我,好疼!”
“怎么了?怎么回事?”
我站在旁边,什么话都没说,但心里已经升起了一丝防备,却见韩若诗一脸痛苦的表情,额头上也出了汗,却根本没有抬头看我,而是慢慢的伸出手去抚摸着自己右脚的脚踝,痛得声音都在发颤:“我的脚,好像崴着了。”
说着,她又抬起头来看向我,说道:“颜小姐,我刚刚跌到的时候——”一听她这话,我更加谨慎了一些,却没想到她接下来说道:“好像拖了你一下,你没事吧?没伤着吧?”
裴元修立刻抬起头来看着我:“轻盈?你没受伤吧?”
“……”
我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刚刚那一幕,在后宫里,在很多地方都见多了,我几乎是顺其自然就想到了事态会如何发展,却没想到,完全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韩若诗自己都扭伤了,还顾着我?
我沉默的想了一下,便关切的蹲下身去:“我没事,倒是你,脚扭伤了痛不痛啊?伤着骨头没有?”
听说我没事,裴元修这才松了口气似得,然后转头看向她,韩若诗试着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脚,但立刻就痛得她低声呻吟了起来,脸上的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的往下落。
裴元修急忙说道:“你先别乱动,伤着骨头就不好了。我马上带你回去,让大夫过来看看。”
说完,便伸手抱起了她。
他又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着我,我急忙说道:“那你赶紧送夫人回去吧。我就不过去添乱了,我自己先回去了。”
说完,便冲他们两摆了摆手。
裴元修又看了我一眼,正好我身后不远处,那两个少女听到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他也放心了一些,叮嘱了两句,便抱着韩若诗走了。
我看着他们两的背影走远,这才慢慢的转过身,那两个少女走到我面前,还有些不明就里的:“颜小姐,刚刚怎么了?”
“……”
这一回,我有点琢磨过味来了。
再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庭院中,我淡淡的一笑:“没事。”
说完,便和她们一起往内院走去。
|
我虽然跟那两个少女说“没事”,但自然不会真的没事。
夫人受伤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府。
在这个节骨眼上,韩若诗出了任何意外,都不可能是一件小事,更何况在一些将她视为珍宝,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了。
我回到屋子里只休息了一会儿,那两个少女正准备让人给我准备晚饭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吵嚷嚷的,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每一步好像都带着千钧力道,也带着将要喷发的火焰一般。
然后砰地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
我抬头一看,就看见韩子桐站在门口,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似得瞪着我。
而她身后,那两个少女面色凝重,双手握拳,几乎已经准备要出手似得,其中一个沉声道:“子桐小姐,没什么事的话,公子吩咐过,不要随便到内院来!”
韩子桐根本不理她们,只是瞪着我。
我慢慢的从卧榻边站起来,看了她们两一眼,只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你们下去吧,子桐小姐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商量。”
她们两原本还犹豫着,一见我对她们使眼色,突然就想起了之前我的吩咐。
于是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退下去了。
等到她们一走,韩子桐这才一脚踏了进来。
那种怒气,我好想已经能从她的眼中看出火焰来。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子桐小姐这么冲动的闯进来,是要做什么?要不是我刚刚让她们两退下,万一动起手来,伤了你可怎么办?”
她咬着牙:“颜轻盈,你少在这里装好心!”
我挑了挑眉毛:“我装?”
“伤了我怎么办?那你怎么不说,你伤了我姐姐该怎么办?!”
“……”
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按捺不住的叹了口气——
果然。
之前的担忧真的应验了。
我笑道:“是谁跟你说,我伤了你姐姐的?”
“……”
“是夫人她自己说的吗?”
韩子桐冷笑了一声,牙齿都咬得格格作响:“她会说?她怎么敢说?她不仅不敢说,还一直替你说好话,为你遮掩!”
第1646章 颜轻盈,我一定要杀了你!
我忍不住心里苦笑,脸上却还是淡淡的表情:“既然她什么都没说,那你为什么认定是我伤了她?”
她冷笑道:“这还用说吗?”
“……”
“我有眼睛,我会看!”
“哦?那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我姐姐受了伤,我看到她那么委屈还在为你辩白,我看到元修他为了护着你也骗我!”
我淡淡的笑道:“你这话倒有趣了。你姐姐受伤是她自己的事,他们两夫妻既然都说跟我没关系,那自然就是与我无关。怎么你的至亲说话,你却一句都不信?这道理,我不懂啊!”
“你还想狡辩吗?”她恶狠狠的瞪着我:“颜轻盈,你不要以为你曾经跟元修有过一段感情,就可以一直用这个拿捏他,你不过是一个下堂妇而已,让你回到金陵府,我姐姐心里已经够委屈了,你居然还敢背地里使阴招害她!元修他识人不明,我姐姐为了不伤他的心,也只能忍气吞声,你就以为你可以在这里无法无天了吗?!”
我无奈的道:“所以,不管你姐姐和姐夫怎么说,你就认定了是我害你姐姐?”
她咬牙道:“我说了,我有眼睛,我会看!”
“那你是哪一只眼睛,看到我害你姐姐的?左边那只,还是右边那只?”
她被我堵得一愣,但立刻说道:“你以为我不在场我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说的眼睛不是脸上的眼睛,而是心里的眼睛!”
“哦,心眼,”我慢慢的点了点头,越发想笑:“不过我看啊,你连这两只眼睛都还没练好,就先别想着用心眼看人了。”
她被我这样的态度激得怒火中烧,整个人就像一头咆哮的老虎,狠狠的说道:“颜轻盈,我一定要杀了你!”
“……!”
我的心微微一动,抬眼看着她眼睛都充血通红的样子,沉默了一下之后,我说道:“这话,你可最好不要乱说。”
“……”
“韩子桐,既然你对这府里发生什么事都了若指掌,也会用心眼看人,那你知不知道,你姐姐受伤之前,在跟我说什么?”
她愤愤道:“你少岔开话题,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了,你这个贱人!”
“……”
看着她急怒攻心的样子,我犹豫了一下,才有些恍然明白过来。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桩可能快要成形婚事。
不然,她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至少也要为了这件事而烦恼,不会这么“全心全意”的跑到我这里来发火。
仔细一回想就明白过来。
之前裴元修和谢烽见那两位“贵客”的时候,韩子桐也还在场,当然要谈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况且敖智和敖嘉玉刚刚到金陵,不可能一见面就直接提婚事,还是在韩子桐在场的情况下,而后来,韩若诗进入内院,那两个女孩子过去求助,韩子桐过来“解围”,在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况下,敖智他们大概才会提这件事。
而之后,因为裴元修的犹豫,这件事自然也不好立刻就告诉她知道。
所以直到现在,韩子桐应该还是被蒙在鼓里的。
看着她眼下怒火中烧的样子,我又好气,却又有些气不起来,不过这个时候反倒不急了。沉默着看了她好一会儿之后,我才慢慢的说道:“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自己——”
我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我眉头一蹙——来得这么快?
但下一刻,却看见几个侍从抬着一张藤椅走到门口停了下来,韩若诗正坐在上面,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她扶下来,韩子桐一回头也看到她了,急忙走出去:“姐姐,你怎么来了?”
韩若诗大概是一听到这边的动静就过来了,即使不用走路,也急得一脸白,抓着她的双手:“子桐,你们,刚刚说什么了吗?”
看她很紧张的样子,韩子桐越发的生气:“说什么还用问吗?”
“……”
“姐姐,你也不要太忍气吞声了!”
“……”
“这个家,你才是女主人啊!”
一听她这么说,韩若诗松了口气似得,又抬头望了屋子里的我一眼,急忙说道:“好了,我已经说了,我的伤跟颜小姐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小心,”她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睛,伸手擦着眼角:“子桐,你如果还听姐姐的话,就不要再来这里打扰颜小姐了,元修他已经很生气了。”
韩子桐气得脸都歪了:“他生气又怎么样?姐姐,你才是他的夫人,你被人害了,难道还要我们忍气吞声吗?!”
看见她这样,韩若诗突然哭了起来:“子桐,你是不是要姐姐给你下跪,你才知道收手啊!”
她这样一说,韩子桐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扶着她:“姐姐!”
“你快跟我走!不然元修知道你进来闹事,我就——”
说到这里,她的话就断了,而韩子桐一听这话,脸上的恨意越发的深重了。
我站在屋子里,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只看着韩若诗抓着她的手不放,像是生怕我再说什么似得,一瘸一拐的扭着她出去了,身后的一大群人跟着,乱糟糟的走出去,这个内院才总算安静下来。
我走到门口,远远的看着她们的背影,半晌,嘴角淡淡的勾起了一抹笑意。
没一会儿,裴元修就来了。
自然是那两个少女去请他来的,因为之前我就跟她们说定了,如果韩子桐他们再进入内院,就要让他们马上去请裴元修,只是没想到,韩若诗的消息竟然比我自己这边传出去的还快,那么迅速就过来把她妹妹带走了。
摔伤了腿,倒是没影响她的灵便。
裴元修过来之后,问前问后了半天,确定我没事了,才离开。
那两个少女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问道:“颜小姐,你没事吧?”
我笑道:“当然没什么,只是子桐小姐为了她姐姐不平,过来撒撒气而已。”
“……”
“幸好你们那么快把裴公子请来了。”
她们两面面相觑,显然感觉到裴元修来了也没起什么作用,毕竟韩若诗一早就把韩子桐拉走了,他过来只是问了我一下,便犹豫的问道:“那,如果下次子桐小姐还要闯进来,我们是不是还要——”
“当然!”我坚定的说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子桐小姐单独进来找我,就一定要去通传这个消息,知道吗?”
“好吧。”
他们两答应着,转身离开了。
我能感觉到她们两还有些疑惑不解,但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倒也不便多问,而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感觉到这个金陵府在夜幕降临之后,终于退去了白日里的喧嚣,多了一分宁静。
但这宁静,大概不过是暴风雨之前引而不发的震动罢了。
|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呆在内院里没有出门。
不知道是我静下来了,还是外面的人都静下来了,整整一天什么事都没有,比起前两天各种“意外”频发,这一天就像是突然有什么看不见的罩子笼罩在了金陵府上,把一切不安都隔绝开了似得。
一直到傍晚时分,我实在按捺不住寂寞了似得,才准备出去走走。
那两个少女,自然也是跟在我的身后。
我们出了侧门,很快就到了南宫离珠的居所。
这里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裴元修虽然不太愿意我们频繁见面,倒也没有明令禁止,因此我过来的时候,还是有人来迎接,一直将我引到南宫离珠的那间屋子门口才退下。
我推门走进去,入目的又是一地的狼藉。
满屋凌乱,而那个苍白消瘦的女人正靠坐在窗台边发呆。
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到她脸上的伤,仍旧是个形容憔悴的美人,坐在那里发呆的样子,更有几分让人生出忍不住想要怜惜她的心态。
听见我的脚步声,她转过头来:“你来了?”
“嗯。”
“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我不能过来?”
“我还以为,这两天你应该忙得很呢。”她说着,眼中闪过了一道光:“那边府上,不是热闹得很吗?”
我淡淡一笑:“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她也笑了,但笑容中多是冷意:“你不是就要靠我给你打听消息吗?”
“那你打听出什么来没有?”
“这个消息,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她淡淡的将手肘从窗台上放下来,说道:“那个渤海王,派他的一双儿女到金陵来了。”
“那,你知道他派他们来做什么吗?”
南宫离珠看了我一眼:“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了。”
“嗯。”我点头,想了想又问道:“之前你们从京城南下的时候,有跟那边的人联系过吗?”
她摇头:“没有。敖平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是这一次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他们早有勾结。”
她说着,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这一次,那位韩二小姐可要哭不出来了。”
我看了她一眼:“你知道?”
她冷笑:“就她那张脸,七情六欲写得连瞎子都看得清楚,大概也就她自己还以为那是个秘密了。”
我说道:“那你觉得,这个‘秘密’,她姐姐看出了几分?”
第1647章 一把趁手的杀人刀
我说道:“那你觉得,她姐姐看出了几分?”
南宫离珠愣了一下,像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我:“这又关她姐姐什么事?”
我看着她的表情,像是真的毫无所知,其实以南宫离珠的心性,又是在后宫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的,就算她一直有裴元灏的宠爱做护身符,也不是完全没有参与到后宫那些争斗当中去,有些事,她应该是能一眼看透的。
比如,韩子桐。
但,她却似乎并没有把自己的目光放到过韩若诗身上。
不过转念一想我也就明白过来了,韩若诗虽然是裴元修的妻子,金陵府的夫人,但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深居简出,家中的所有事务如她自己所说,都是韩子桐在操持,所以所有的人的目光,实际上都会先放到韩子桐的身上。
再加上,她也实在是——弱质纤纤得很。
我记得当初在卧虎寨,连申啸昆那样不太通人情世故的年轻人,还有他的手下,那些五大三粗的山匪,对待她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可见她在世人眼中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多少人舍得对她粗暴的。
于是,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南宫离珠虽然没看透,但未必不敏感,听见我那一问,看见我这一笑,她立刻感觉出了什么似得:“你什么意思?你是说,韩若诗她——”
我笑着看着她。
南宫离珠还像是有些疑惑的:“怎么可能?韩若诗那个样子,跟个会出气的死人似得。我来金陵,除了刚刚进金陵府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她连话都没说几句就回去休息了;这么久了,我也没有再见过她第二面。”
“……”
“这样的人,你说她——难道她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了想,然后笑道:“说实话,我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有问题,只不过,我想到了一件事。”
她问我:“什么事?”
“她们两姐妹,你也看出来了,都心仪一个男人。可最后嫁给这个男人的,是看起来完全无害,病弱纤纤的姐姐;那么强势的妹妹,却连一点名分都没有。”
南宫离珠面色一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我。
沉默了半晌,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昨天,那边府上闹那些事,而且我听说她还摔伤了,又是怎么回事?”
“……”
“怎么还有人说,是你推倒了她。”
“……”
“只不过,因为在场的只有你和她,还有裴元修,你不承认,裴元修护着你,所以她也就无话可说了。”
她这个说法,看起来正是韩子桐深信不疑,用“心眼”看出的“事实”。
我苦笑了一声。
南宫离珠道:“真的,只是她自己摔倒了?”
“嗯。”
“那她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这个,大概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那,如果她是故意的,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我笑道:“分析一个人的目的,自然是要看这件事做成之后,顺着这条线会发生什么,她能得到什么。”
南宫离珠皱紧了眉头:“受了伤之后,她就更加深居简出,金陵府里所有的事,只怕她就更沾不上边了。”
我点头道:“不错。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
“其二,就是我们刚刚说到的韩子桐,”我抬头看着她,慢慢的说道:“你大概也看出来了,这一对姐妹的感情——韩子桐对她姐姐的感情很深,我之前也听说,因为韩若诗身体孱弱,韩子桐虽然是妹妹,但从小就被教导要好好的保护姐姐,爱护姐姐,所以这么多年,她几乎是为她姐姐而活的。”
我甚至想起了当年,她问我是不是认识一个会飞的人,看着天空飞翔的小鸟时,那种近乎落寞的眼神。
现在想来,她的眼神,就像是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儿。
只是,困住鸟儿的囚笼是有形的,可困住她的囚笼却是看不见的,不仅别人看不见,连她自己也看不见,她说自己可以用“心眼”来看人看事,但实际上,她的心里没有什么眼睛,只有一个囚笼罢了。
南宫离珠立刻说道:“你的意思是,韩若诗受伤了,韩子桐肯定会怪你?”
“不只是怪我了,”我苦笑了一声:“我从一出现,就把她得罪得不轻,现在她已经恨我恨得咬牙切齿,昨天,她已经明明白白的说,她要杀了我。”
南宫离珠一怔:“这,不会是真的吧?”
我看着她,勾了一下唇角:“这里是金陵,她是金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有权势的女人,你觉得呢?”
南宫离珠皱着眉头:“她在金陵的势力这么大,如果她要杀你,你可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那是当然。”
“那你准备了些什么?你觉得,她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我笑道:“这,就要看看她这个人的心性了。”
“她是什么心性?”
“她这个人,简单率真,暴躁易怒,动手要比动脑子更多,也更快。不过事情牵涉到她姐姐,牵涉到我,更牵涉到裴元修,她多少还是要想一想。”
“想什么?”
“想如何让自己尽量少的承担责任,更要让她姐姐尽量多的得到利益。”
“有这么好的事?”
“当然有。”
“是什么?”
“你!”
“我?”
她愈发愕然的看着我,又低头想了想,猛然醒悟过来似得,说道:“难道她想要——”
我笑道:“没错。”
“……”
“在她看来,裴元修身边的女人都是她姐姐的障碍,那么除掉一个是除,除掉两个也是除。既然要除掉我,已经是背了一个罪名了,那就不如一口气把你也除掉,这样一来,也算给她姐姐彻底解决了我们这些后顾之忧。”
南宫离珠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可是,除掉我们两个人,就算是除掉后顾之忧了吗?难道裴元修将来就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吗?看看他们现在干的事情,她这个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吧?”
我笑了笑:“这个想法,可未必天真。”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两,是在她姐姐成为裴夫人之前,嫁给过裴元修的人。”
南宫离珠被我这句话说得一怔,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半晌,她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光,抬起头来看着我,像是一下子把什么东西看透彻了似得:“你的意思是,她要为她姐姐除掉的,不仅是我们两个女人,更是让她姐姐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两段关系?”
我沉默的点了一下头。
南宫离珠这一回也沉默了下来。
有一些事过去太久了,不提了,可不代表没有发生过,我和她都曾经嫁给过裴元修,一个是名满天下的太子妃,一个是当初金陵人人皆知的裴夫人,都是在韩若诗之前,尽管这两段关系的结束都非常的曲折,甚至在常人看来,这两段婚姻实际上是没有结束的,南宫离珠和他并没有正式的合离,就直接成为了裴元灏的妃子,而我虽然已经在西川跟裴元修明白说出要仳离,可这件事也并没有昭告天下,裴元修迎娶韩若诗,当然可以在金陵成为事实,但如果要往长远考虑,如果将来裴元修真的有可能占领京城,问鼎中原,那么韩若诗的身份,将贵不可言。
韩家有女,母仪天下,这句话,也许就是支撑着她的动力。
可是,一个母仪天下的女人,却是这个男人的第三个妻子,只这一点,就是将来遭人诟病的把柄。
所以,最好的办法,不仅是除掉后顾之忧,更是一劳永逸的为她姐姐的后位清除掉所有障碍。
这一次,南宫离珠的脸色要比刚刚更难看得多,她长长的抽了一口冷气,然后看向我,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刚刚还说韩子桐简单率真,暴躁易怒,单单是能想到这一点上,就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了好吗?”
我也笑了笑,但没说话。
韩子桐简单率真,暴躁易怒,这没错。
能想到这一点上的人一定不简单,这也没错。
只是,未必是同一个人。
韩子桐这样的女人,在金陵有势力,又对一个人有执着的保护欲,行动力比许多男人都强,是一把非常趁手的杀人刀。
有人要借她来杀人,实在很容易。
见我只是笑而不答,南宫离珠便说道:“如果她想要对付我们两个人,那我们现在不是很危险?”
我挑了挑眉毛。
“你觉得,她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当然,是在我们两个人都在一起,而且远离她姐姐,可以让他们都不被怀疑的情况下动手,是最方便的。”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安静了下来,南宫离珠听得脖子一梗,睁大眼睛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说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也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们两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原本外面的花园里,一直有些虫鸣鸟叫,但就在刚刚那一刻,周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不仅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窗外的风似乎都停了下来。
第1648章 她最想杀的,终究还是我
南宫离珠此刻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睁大眼睛看着我:“那个——”
“嘘!”
我伸出一只食指贴在唇上,示意让她安静,然后两个人连呼吸都停下来,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听着外面,风已经完全停了,我们两个人近在咫尺,几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咚咚咚……
就在我们两个人对视着,一动不动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巨响!
哐啷!
屋子另一边的一扇窗被什么东西从外面砸烂了,一时间木屑四溅,好像一整个窗户都炸开了似得,紧接着,两个黑乎乎的身影从那破碎的窗户外面蹿了进来。
是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了眼睛,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钢刀,突然从夜色深沉的外面闯进来的时候,就像是夜色的魅影,而他们两只一眼就看到内室中我和南宫离珠被吓得睁大眼睛,脸色苍白的样子。
两个人没有说话,而是对视了一眼,立刻朝着里面冲了进来。
这一刻,南宫离珠是真的没了呼吸,她瞪大眼睛看着这两个蒙面的黑衣人——已经不必去问,更不用花任何心思去思量,近在咫尺的钢刀散发出来的寒意,已经预示着他们到来而带来的煞气。
我下意识的站起身来。
南宫离珠被吓坏了,下意识的抓住了我的衣袖,像是要把我往后拉似得,我感觉到她的声音都跟她人一样在哆嗦:“你,你的人呢?”
“……”
“她们,还和上次一样,在外面远远的候着吗?”
“……”
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冷冷的看着那两个黑衣人。
屋子中央的那道珠帘之前已经被拉坏了,只剩下层层的帷幔,当窗户被他们砸破之后,从外面灌进来的冷风吹得那些帷幔不断的飘飞着,但丝毫不能阻挡这两个人的脚步,他们大步走了过来。
当一片飞纱扬起在他们眼前的时候,其中一个猛地挥动手中的钢刀。
就听“嘶”的一声,那片薄纱被一刀划开。
眼看着那半片破碎的轻纱在空中翻飞着,但那个人挥出的一刀并没有停止,而是反手又紧接着挥出一刀,直直的砍向我的脖子。
南宫离珠吓得一下子尖叫了起来。
在她的尖叫声中,我的眼睛都没有眨一眼,眼看着那把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已经飞快的斩向我的颈项,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头顶上传来两声惊叱。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就看到两个身影从头顶上飞落下来,正正落在我和那两个黑衣人的中间,其中一个身影一站定,伸手把架住了那把砍向我的刀!
是那两个少女!
我一看到她们两,顿时心口一颤,那两个黑衣人被她们两这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其中一个的刀正被架住,但立刻就反应过来,狠狠的往前一送,那个少女毕竟是个女孩子,力道不及男人,那长刀直直的逼近到她自己的咽喉,眼看着就要割开她的喉咙了!
那少女面无惧色,身形一闪便借势躲过了这一击。
紧接着,四个人就混战成了一团。
我站在内室,身后是面色苍白,满头冷汗的南宫离珠,眼看着那两个少女和那两个黑衣人在那一片不断飘飞的帷幔当中打斗,恍惚间像是有无数个身影在晃动,乱成一片混战。
我这才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那些帷幔的遮掩,我们也看不清楚到底战局如何,只是不一会儿,就看到那些飘飞的白纱上染上了血影。这个时候,夜色越来越沉,而房子里打斗的声音也渐渐的传了出去,外面似乎已经有了动静,那两个黑衣人立刻意识到先机已失,再纠缠下去也无益,于是晃了一招虚的,逼退了那两个少女之后,便立刻从他们刚刚撞进来的那个窗口又跳了出去。
那两个少女下意识的就要追出去,而我急忙上前一步:“别追了!”
她们两的脚步停在了窗口,回头看着我。
我说道:“不用追了。”
她们两还有些犹豫,但脚步这一缓,也就失去了最好的追击的时机,那两个身影已经立刻融入了外面的沉沉夜色当中。
她们两叹了口气,其中一个走过来:“颜小姐,为什么不追啊?”
“是啊,我们可以抓住他们,至少查出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不用了,”我说道:“我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说完,我也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回头看着南宫离珠,她满头冷汗,心有余悸的抬头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因为惊吓过度,喉咙有些沙哑的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坐在那里喘气。
那两个少女又走过来:“那,颜小姐,你刚刚受伤了吗?”
“我没事。”
“要不要叫人过来?或者叫大夫?”
“不用,你们两在外面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出来。”
她们看我刚刚从刀口脱险,却这样镇定自若,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说话行事都与常无异,便稍微放下一点心的走了出去,我这才转身走到南宫离珠身边:“没吓着吧?”
她抬头看着我,这个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早就知道?”
“……”
“你早就知道那个韩子桐要对我们动手,你还故意跑到我这里来?”
“如果我不来,就没办法引她动手。”
“可你至少应该跟我说一声!”
“……”
“万一刚刚——”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我对那两个姑娘还是很有信心的。你看,我们现在不是没事吗?”
她被我说得无话可回,大概也猜出,实际上我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安排那两个少女不要像之前一样在外面远远的候着,而是就在这屋子周围暗中守着,只要有一点动静就立刻冲进来,才能保我们万全。虽然没出什么大事,但对我自作主张的安排,她心里终究有气,于是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这才慢慢的扶着墙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她惊魂未定的抚着自己的胸,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现在,韩子桐已经动手了,你准备怎么办?”
“她失手了。”
“所以呢?”她盯着我:“失手,然后就完了吗?”
“……”
“她这一次失手,那下一次呢?”
“……”
“你身边有人保护,可我身边却没有。万一她再要——”
眼看着她越来越生气,也越来越激动,我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不用急,没有下一次了。”
“……”
“就算有,也不会冲着你来了。”
南宫离珠眉心一蹙,抬头看着我:“你是什么意思?”
我平静的说道:“她派出人来这边府上刺杀,其实也就是孤注一掷,既然失手,这件事也必然瞒不过去,裴元修最迟明天早上也会知道,等到那个时候,她只怕又要经历像当年一样的禁足了。她当然不愿意,所以,她要在裴元修知道这件事之前,再出手。”
南宫离珠盯着我看。
我说道:“不过,刚刚那样,她肯定也知道,我们已经有了防备,她就不会再来找你,而是来找我。”
“为什么?”
“因为,她最想杀的,终究还是我。”
我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站直身子,看了看周围一片狼藉的样子,然后说道:“今晚你不用担心,但还是换个地方睡吧。明天,希望有一些事能尘埃落定。”
说完,我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没了声响,看来南宫离珠一时间还没从刚刚突然遭遇的杀戮,和我说的那些话带来的震撼中清醒过来,而我一出门,就看到那两个少女就站在台阶下面,她们一看到我走了出去,都立刻迎上来:“颜小姐。”
“没事了,我们走吧。”
我只轻轻的摆了摆手,便带着她们往金陵府那边走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借着远处屋檐下微弱的灯笼的红光才慢慢的走回到内院,这个地方比刚刚在南宫离珠的房间里还安静,只剩下风吹过竹叶发出的沙沙声,明明衬得夜色越发的静谧,却又像是在人的心里掀起了阵阵潮涌。
我回到房间里,让那两个少女仍旧守在外面,才刚刚换了一身家常的,舒服的长裙,刚坐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慢慢的一直走到了门口,就不动了。
也没有人敲门。
我做在桌边等了一会儿,才扶着桌沿慢慢的站起身来,走过去将门打开。
不出所料的,韩子桐面无表情,脸色苍白的低着头站在门口,我已经打开门了,她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也没感觉到似得,仍旧低着头。
我很平静的看着她:“子桐小姐,你来了。”
“……”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慢慢的抬起头来。
夜色中,那张脸苍白得异常,甚至像一张我完全没见过的,陌生的面孔。
而她的身后,还是那两个尽忠职守的少女,她们犹豫的看着我,而我一言不发,只往后退了一步:“进来说话吧,外面冷。”
韩子桐没有犹豫,只是很慢,很郑重往里迈了一步。
我轻轻的关上了门。
第1649章 白衣渡江
等我关上门,再转过身去的时候,就看到韩子桐站在屋子中央,目光沉沉的盯着我。
我嘴角微微一抹笑意:“怎么了?”
“……”
“看着我干什么?”
“……”
“是不是在看,我有没有受伤?”
她的目光一闪,然后说道:“你知道是我?”
我笑道:“想要杀我的人很多,不过能在金陵动手,前两天又刚刚被我得罪了,还扬言要杀我的人,就只有子桐小姐你一个了。”
“那,你还让我进来?”
“你是主人家,我总不能把主人家关在门外吧。”
说完,我走到桌边,又对着对面的凳子一抬手:“坐吧。”
这一回到来,她似乎没有了过去那种随身携带的怒意,我这样冷静的说话,这样冷静的微笑,都没有挑起她丝毫的情绪波动,可我却感觉到,她自己的内心激动得厉害,也压抑得厉害,当她走到我对面慢慢坐下的时候,我能看到她扶着桌面的手在暗中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暴起。
两个人坐下,平静的相对。
她说:“那你现在让我进来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笑道:“是你来找我,难道不是你有话想说吗?”
“……”她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抬眼看着我,这样寂静的夜晚,两个女人坐在摇曳的烛火前相对着,明明是两个人,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寞感来,但更多的,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不仅是寂寞,甚至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
她终于开口道:“其实,我并不讨厌你。”
“……哦?”
“我们出身相近,成长的环境也相同。也许你不知道,其实我和姐姐也是少年失怙,家业虽然大,但觊觎的人更多,她又那么病弱,我如果不坚强起来,不把自己浑身都装上刺,我和她撑不到今天,也撑不到我们遇见元修。”
我微微睁了一下眼睛。
我倒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跟我说起她少年时的事,虽然说的时候口气是那么平淡,可我却分明从那种刻意平淡,甚至冷漠的话语当中,听出了她几十年来浸透入骨髓里的艰辛。
但是她这么一说,我像是就明白了。
江夏王的后人,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名头,但这样庞大的家业,盘根错节的势力,却最终落在两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子的肩上,仔细想来,绝对不会只有富贵和享乐。
我看着她,眼中也多少流露出了一点感同身受的酸楚来,轻轻道:“是吗?”
“现在,终于有一个机会,姐姐遇见了她的终身依靠,我们的家业也不会再被别人觊觎,甚至可以发扬光大,我们韩家可以名流千古,我又如何能轻易放弃?”
“……”
“我又如何能轻易放过,阻拦我们这条路的人?”
“你觉得,是我阻拦了你的路?”
她看着我,淡淡的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不管喜欢你也好,讨厌你也好,我们两都不可能平和的相处下去,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所以我想要杀你,你一点也不奇怪,你希望元修把我嫁给那个敖家的公子,我也一点都不奇怪。”
我的心微微一动:“我——?”
“难道不是你吗?”她虽然说得很平静,但这一刻,我还是看到她微微发红的眼圈,盯着我的时候,有一种微微的颤栗感:“难道不是你出的这个主意?因为你知道我要对你动手,你知道我对你一直有敌意,所以你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的让我从你的眼前消失。”
“……”
“等到我一走,我姐姐——是不是就可以任由你摆布了?”
我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心里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辩驳,可一开口,声音却有些哑,大概是心里也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韩子桐是一个固执的人,固执到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固执到即使遍体鳞伤,也一定要守护那个她发誓要守护的人。
不管那个人,到底需不需要她的守护。
这个时候,我看见她的肩膀微微抽动着,一只手从腰间摸索了一下,然后拿了一个什么东西放到了桌上,轻轻的哐啷了一声。
低头一看,是一把沉重的,灰黑色的短刀。
虽然还没出鞘,但我似乎已经能感觉到刀锋的锐利。
我蹙了一下眉头,又抬头看着她:“你,要亲手来杀我?”
她垂着眼睑没说话。
“你觉得你能成功吗?”
“我必须成功!”
这句话,让我的心微微一沉,我也感觉到,她今天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也一定要杀掉我。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对韩子桐,其实看得比别的人都透彻,可人心就是这样,即使是一颗最简单的心灵,也往往会有最透彻的那一部分,能折射出最美的光来。她的那些话,我明明知道她有多固执,但内心却还是受到了那样的震撼。
我看到她已经要伸出手,眼看着就要去拔出那把短刀了,就在她的指尖刚刚碰到刀柄的时候,我突然说道:“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杀了我,接下来会如何?”
她的目光一闪,手指也僵在了离刀兵不过分毫的地方。
我看着她:“这些事情,你想过吗?”
她低垂着眼睑,睫毛投下的长长的阴影在她的脸上,将她的每一分颤抖,每一点战栗都刻画得一清二楚。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轻轻的说道:“我们两个如果都死在今夜,也就没什么可值得关心的了。我死了之后,哪怕战火滔天呢?”
我被她说得一愣,然后苦笑了一声。
大多数人,都是这种心态。
不过她,她这一回所抱的决心,也是无比的大了。
我轻轻的说道:“那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杀了我,你还活着呢?”
她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
我能看到她的脸上血色尽退,是那种好像突然被雷打了一下的表情——其实她不可能不知道有这种结果,任何人要惩治、杀戮另一个人的时候,最希望的结局当然都是自己活下来,对方被杀掉,可她却像是一直没有想过似得。
大概是因为,她不敢想。
不敢去想,如果我死了,而她还活着,那么作为杀我的凶手的她,要面对什么样的裴元修吧。
我轻轻的说道:“你想过,你要面对裴元修吗?”
这一回,她的反应比刚刚大得多,好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似得,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那把短刀,然后抱在怀里。
那姿势,就像在保护自己一样。
我知道,提起裴元修对她的触动有多大。
这也是她之前大概一直不敢去想,更不想活下来面对的一件事。
于是,我紧接着就说道:“你其实想到过,只是你不敢面对而已。如果你杀了我,如果你还活着,你要面对裴元修,不管是他什么样的责罚,甚至愤怒,都不是你可以去承受的。”
“……”
“因为,你爱他。”
“……”
“你比这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更爱他!”
她的脸色苍白,好像终于被我话语中的针刺得无处可逃的地步,猛地对着我大声吼道:“别说了,你别再说了!你给我闭嘴!”
她的手里明明抱着可以将我一瞬间毙命的短刀,但这个时候她反倒根本没有要拔出来的意思,而是双手紧紧的抱着那把刀,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我却反而比手里有着杀人利器的她要更坚定,也更大胆,我扶着桌面站着,慢慢的朝她靠近,说道:“难道不是吗?你以为可以瞒得过所有的人?其实你谁也没能瞒住,所有的人都知道,从你看他的眼神,从你跟他说话的样子,从你这些年来守在他们身边——你以为你是守护你姐姐吗?不是。”
“……”
“我知道你是为了留在他身边。”
“……”
“你为了给自己一个借口,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帮他,所以你不断的告诉自己,你要守护你的姐姐,但其实,你的姐姐已经嫁人了,她有的是自己的夫君,有的是那么多的手下保护她,又何须你一个人呢?”
我的这些话,彻底的刺痛了她,我看到韩子桐的眼睛都红了,好像一头被人逼到了绝境的困兽一般,她猛地朝我大声吼道:“你给我住口!住口!”
“……”
“我没有!我没有要跟我姐姐抢他!”
“……”
“就算,就算我心里——”
他说到这里,又像是被刺痛了,挣扎着停了下来,泪眼朦胧的看向我,而我淡然的望着她,明明痛的是别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离得我太近,她所有绝望痛楚的表情都映在我的眼里,那种绝望痛楚的心情,似乎也感染到了我心里。
我看着她,慢慢的说道:“已经到这个时候,难道你连这句话,都不敢说出口吗?”
我的这句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听见“哐啷”一声,我抬头一看,韩子桐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那把被她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抱在怀里的短刀掉落到了地上。
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滴落下来。
“我……”
她喃喃的,已经不像是在跟我说话,也不像是在自言自语,而完全是无意识的,将心底里最不敢面对,也许是锁在心中某个角落的囚笼里,拼命的不敢让它见天日的秘密,大白天下。
“我……”她的嘴唇颤抖得厉害,终于轻轻的说道:“我心里,一直爱着他。”
我的呼吸也随之一沉。
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这一刻,不知是因为她的心情所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感觉外面的风都更凛冽了一些,窗外的竹林不断的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将整个夜晚搅动得焦躁不定。
而这个时候的韩子桐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去管周围的任何一切,连我,她似乎都忘了,只在这一刻跟自己赤|裸|裸的内心对话着——
“我一直爱着他。”
“……”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白衣渡江的时候,我在渡口看见他,就好像看到一个仙人从天河里走下来,就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忘不了他了。”
“……”
“可是我一转头,就看见姐姐看他的眼神……”
“……”
“我知道,姐姐的心里有他,而后来我更知道,他的心里,有你。”
“……”
“只有我,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能是。”
“……”
“我不能做什么,更不能说,姐姐的身体不好,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我必须要保护她,不能破坏她的幸福。”
“……”
“所以,我只有一直留在这府里,帮他处理所有烦心的事,只有这样,我才有理由留在他身边,哪怕每天只是远远的看他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
我突然觉得喉咙里一阵干涩,好像被火燎过一般,想要开口的时候,先感到了一阵撕裂的痛,而我看着她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也莫名的一阵心痛。
与自己心爱的人朝夕相对,却不能表露丝毫,连让他知道都不敢,这种痛苦,世上有多少人能够体会?
我望着她,沉声说道:“这一点,难道你以为你姐姐不知道吗?”
“……!”
她忽的一颤,抬眼望着我,眼中满满的泪水,还在不断的往下流着。
我说道:“她知道,只是不说罢了,可就算她不说,你以为有一个女人,能长久的留着自己的妹妹在身边,任由她觊觎自己的夫君吗?”
我越说,她颤抖得越厉害,好像我的话才是一把无形的刀,深深的扎进她的心里。当我说完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韩子桐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脸上狼狈的痕迹,将她所有的软弱与脆弱,都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一切,但看着这样的她,也让我的心微微的一痛。
在感情里,没有任何人,是完全的胜者。
她无助的看着我,甚至有几分茫然:“你说,她知道?”
“……”
“我姐姐,她知道我——”
“不仅她知道,”我沉声说着,看着她泪眼朦胧的眼睛,道:“连裴元修,也知道。”
她猛地睁大眼睛:“什么?”
这一回,我没有再解释什么,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走到门口,一把将大门打开。
就听见“吱呀”一声,悠长而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有一种格外渗人的感觉。
而一个高大的,熟悉的身影,沉默着站在门口。
这个时候,他慢慢的抬起头来。
第1650章 三个人,实在太多了
这一刻,韩子桐的呼吸都窒住了。
因为站在门口的,就是裴元修。
他仍旧是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如同月华一般的光芒,可这样的光芒却有一些意外的,黯然的感觉,大概因为他的脸上是沉沉的神情,眼中甚至也没有什么光,当他抬起头来看向我们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眼前站着一个陌生人。
大概因为,有一些东西,已经完全无法遮掩,更没有办法逃避下去了。
而韩子桐,她整个人像是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就这么傻傻的,摊着两只空荡荡的手望着裴元修,那种感觉,好像整个人都放空了,什么都拿不住,也什么都不敢要,不敢争取的样子。
她颤抖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元修,你——”
我又转过头去,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裴元修。
韩子桐整个人都在发抖:“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
“你听到了什么?”
她有些慌乱了起来,甚至根本不等裴元修回答,又慌忙说道:“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是假的,是颜轻盈她在胡说八道。我,我没有——”
这时,裴元修淡淡的开口了,声音有些刻意的冷漠,却也掩饰不了这一刻他内心的冲动。
他说:“我,来了一会儿了。”
“……”
“该听到的,我都听到了。”
“……”
“我也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当他说完这句话,韩子桐就像是彻底被人剪断了连线的木偶,整个人都失去了牵引,腿一软,整个人都狼狈的跌坐到了地上,而她的一只手就正正摸到了刚刚落在脚边的那把短刀。
一碰到刀柄,她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裴元修,又看向我。
突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你!”
“……”
“你是故意的!”
我低头看着她,眉头微蹙却什么都没说,也是说不出来,而这一刻,韩子桐的脸上怒意勃发,一下子抓起那把短刀,猛地站起身来:“我杀了你!”
这一刻,她像是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在昏暗的烛光下,我看到她的眼睛一瞬间充血通红,仿佛从刚刚陷入陷阱的困兽,一下子变成了冲出困境的猛兽,要用自己的尖牙利齿撕碎眼前的一切,尤其是我!
“苍”的一声,那把短刀被她拔出刀鞘,一道寒光闪过了我的眼前。
顷刻间,她已经抓着刀柄怒吼着朝我冲了过来,我和她之间不过短短的几步距离,这个时候甚至已经容不得我去反应,去躲闪,那锋利的,散发着摄人寒意的刀尖已经近在眼前,就要刺穿我的胸膛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手从旁边横了过来,一把抓住了短刀!
韩子桐用尽全身力气的刺出这一刀,这一刻也完全来不及停止,锋利的刀刃在那只手的手心里“呲”的一下,顿时割破了那厚重的手掌,只见一缕血红从那紧握的指缝中浸了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慢慢的整个手上全都是涌出来的鲜血,甚至染红了整把短刀,鲜血沿着刀尖一点一点的往下滴落。
这一刻,我和韩子桐已经完全惊呆了。
抬起头来,就看到裴元修沉沉的面容,眼中分明闪烁着剧痛带来的颤抖,他却只是看着我:“没事吧?”
“……”
我的喉咙已经完全哑了,说不出话来,只看着他。
没有得到我的答案,其实谁都知道,那把刀根本连我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就被他牢牢的握在了手中,但他还是看了我一眼,确定我没有受到一点伤害,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得,转头看向韩子桐:“你忘了我说的话了吗?”
“……”
“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你们要什么——只有她!”
“……”
“只有她,你们不能伤害,更不能碰!”
这一刻,已经不等他开口勒令,韩子桐在他的手一握住自己的刀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被自己刺中了一样,完全惊呆了,这个时候更是魂不附体,在裴元修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手一松,刀柄被她放开了。
而裴元修还紧握着刀身不放,一直到确定不再有任何危险袭来的时候,才松开了自己的手。
哐啷一声,那把短刀又一次跌落在地。
但这一回,带着刺眼的鲜红!
我突然觉得有一股眩晕感袭来,几乎要将我击倒,明明屋子里这三个人,我应该是唯一一个内心和身体都没有遭受重创的,却反而也像是被他们的痛苦感染着,也痛了起来。
我看见裴元修那只手慢慢的放下来,垂在身侧,看不到他掌心的伤,只能看到鲜血不断的沿着他的指尖往下流,一滴,一滴,滴落到地上。
屋子里,突然间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我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是哑的:“你——”
感觉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是什么都说不出口,裴元修低头看着我,在这样浓浓的血腥气中,他的目光却温柔得像是一片云,一阵风,轻轻的说道:“别担心,只要你没受伤,就好。”
“……”
而韩子桐,终于踉跄着站稳了。
她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刚刚说完那些话之后,裴元修居然就会站在门口,而且会听到她说的所有的东西,更没有想到,裴元修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阻挡她刺向我的那一刀。
我知道,那一刀,不仅仅是伤到裴元修的身上。
更是伤到了她的心上。
这一刻,我听见了裴元修刻意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韩子桐凌乱的心跳和呼吸,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完全乱套了,看着他们两这样沉默着相对着,一时间,我有一种无法呼吸的压抑感。
我慢慢的迈出一步,走到了他的身边,牵过了他的手。
他没有阻挠我,也许是因为已经没有了阻挠我的力气,任由我轻轻的捧起了他的手,反过来一看,掌心那一道深深的血口就映入眼帘,顿时刺得我眼前一红,手都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看见我这样,他反倒低声说道:“没事的,不痛。”
“……”
我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觉得那血红的颜色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烫得我几乎要落泪,我死死的咬着牙,才抑制住这一刻心中涌起的无助和伤感,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来,为他包扎上。
伤口虽然深,但幸好没有穿透,他的手指也还能动,应该也没有伤及筋骨。
等到给他包扎好了之后,我轻轻的捧着那只手放下去,然后说道:“你们,谈吧。”
“……”
“我去让人给你叫大夫过来。”
说完,便转身要走。
裴元修并没有要阻止我的意思,刚刚站在门口没有躲闪,以及后来他对韩子桐说的那些话,就证明他今夜是要来面对一切的。只是在我做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叫我:“轻盈……”
我的脚步一滞。
但我没有回头,只轻轻的说道:“这个时候,三个人,实在太多了。”
“……”
“既然你们两现在都在这里,不妨把一些话都说清楚。元修,你不是一直就在犹豫吗?子桐小姐她到底愿不愿意,这桩婚事到底应该怎么决定,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听听她是怎么想的,或者说,她想要什么。”
“……”
“至于你,子桐小姐,”我又回头看着她,轻轻的说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想要什么,隐瞒了这么久,你也该找个人说说了。”
“……”
“这个人是他,这个机会,大概也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
“如果你还要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继续隐瞒下去——”
这句话我没说完,因为看到她眼中几乎破碎的目光,已经透射出了太多的痛楚,于是我只是淡淡的转过头去,便要从裴元修的身边走出去。
可这一回,他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掌心,还有伤,鲜血也已经浸透了那块手帕,当他抓着我的时候,我的肌肤甚至都能感觉到他体内血液的温度,烫得我微微一哆嗦。
我抬头看向他。
夜色中,他的目光忽闪说,仿佛也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说,甚至他手上的力道都要比平日里任何捉住我的时候更沉重得多,不过尽管他的眼睛里闪过了千言万语,这一刻,却只问出了一句最让人无力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嘴角忽的闪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这一刻,是无比苦涩的笑,然后淡淡的说道:“是你把我从西川带到金陵的,就不要问我为什么了。”
“……”
“不过这一刻,难道你自己不想去面对吗?”
“……”
说着,我又用眼角看了一眼身后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的韩子桐,再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的将他的手拿了下去:“你们两个,好好的谈一谈吧。”
“……”
“我去让大夫准备一下。”
说完,我从他的身边走了出去。
门,也关好了。
所有的寒冷和疏离都被隔在了门外,但当我扶着两边的门框,关上门的时候,却感觉到一阵凉意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直直的染到了我的心里,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到三更了,夜深露重,谁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穿着单薄的衣裳走在外面的。
可我,却甘之如饴。
当我慢慢的走下台阶,走到那片竹林里的小路上时,就看到那两个少女还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都小心翼翼的看着那边的精舍,一看到我走过去了,急忙迎上来:“颜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我摇了摇头,道:“没事。”
她们两还有些不安的:“我们刚刚看到韩二小姐进来,她的手里有刀,所以我们两就一个立刻去请裴公子过来,一个在外面守着。”
“她没伤着你吧?”
“当然没有,”我勉强微笑着抬起手来给她们看,但一抬头,就看到手腕上那几道血痕,是刚刚裴元修抓我的时候留下的,顿时脸上的笑容一滞。
那两个少女也愣了一下:“这是——”
我看着自己的手腕,心里也像是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这不是我的血,受伤的是裴公子。”
“啊?!”
她们两惊了一下,而我已经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说道:“你们一个人陪我留在这里,另一个就赶紧去找府里的大夫吧。他虽然没伤到筋骨,我也给他包扎了一下,但还是要让大夫过来看看。”
那两个少女立刻答应着,其中一个转身往外跑了出去。
而另一个就留在了我的身边,大概是看着我手上的血痕,看着那边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的屋子,还有些心有余悸的:“颜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裴公子和子桐小姐不会有事吧?”
我摇头道:“没事。只是现在要给他们一点时间,让裴公子和子桐小姐好好的谈一谈,如果他们谈清楚了,那将来,这个内院也就没什么危险了。”
说完,我领着她朝外走:“走吧,我们守到门口去,别让人进来打扰了他们。”
那个少女越发不解了:“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吗?”
我笑了笑。
我们两个人慢慢的走出去,才刚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非常的焦急凌乱,而一抬头,就看见小桥的另一边,一群人急匆匆的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个少女睁大眼睛:“真的有人来啊!”
我仍旧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看到那一群人当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提着灯笼的侍女,微弱的灯光在夜色中不断的忽闪着,照亮了他们眼前的路。当他们都上了小桥之后我才看清楚,那两个侍女的身后,是两个小厮躺着一张藤椅,藤椅上自然是韩若诗,但她没有躺在那里,而是急切的撑起身子看着前方,好像恨不得能自己插上翅膀飞过来似得。
而当她一看到我站在门口的时候,即使那么漆黑的夜里,我也看到她的脸色沉了一下。
终于,他们一行人走到了内院的门口。
而我身后的那个少女也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拦住了他们的路。
那两个小厮将藤椅放下来,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两个侍女立刻上前来扶着韩若诗从上面走下来,然后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
我看到灯光下,韩若诗的脸色也并不比刚刚她妹妹到内院来时的脸色好看,而且额头上全都是冷汗。我微笑着迎了上去,笑容可掬,就像是专门站在这里迎接他们似得:“夫人,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带了这么多人来?”
她看到我,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些难看,但还是勉强的做出一个笑容来:“姐姐,刚刚子桐是不是来这里了?”
“是啊。”
“那,元修呢?”
“他也来了。”
这一下,韩若诗的脸上血色尽退,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冻成了冰,她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就想要往里走,我却迎了上去,不动声色的挡在她面前,微笑着说道:“夫人有什么事吗?”
她想要往里走,却被我晃动着身形正正的挡住了她,顿时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起来,她抬头看着我,沉声道:“颜小姐,这——还用问吗?”
“嗯?”
“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在三更半夜独处一室,这传出去话可不好听。再说了,元修是我的夫君,子桐是我的妹妹,这种事情,瓜田李下,正应该避讳的吧。你让他们两在你的房间里,难道我不应该来过问一下吗?”
“哦,原来夫人是要来过问一下。”
我笑着说道:“不过夫人可以放心,我向夫人保证,他们两绝对不会有任何不轨的举动,不过是在一起,谈谈事罢了。夫人之前不是也说,这府上的事大大小小的,都是子桐小姐在打理吗,她平时跟她姐夫独处的时间,其实也不少吧。”
“但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是,他们谈论的事,跟平常的不一样吗?”
我微笑着,挑了挑眉毛看着她:“难道就应该他们要谈论的,是关于子桐小姐的事,所以就不可以单独在一起讨论吗?”
一听我这话,韩若诗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说,他们要讨论什么?”
我笑道:“昨天,公子和夫人不是就在商量吗,就是子桐小姐的婚事,我想现在,裴公子应该在也跟子桐小姐商量这件事。”
“……!”
“虽然夫人说,长姐如母,有些事情应该你为她做决定,但我觉得公子心里还是希望能听取一下子桐小姐的意见。毕竟,出嫁的是她,她可是个有感情,更有感觉的人,不是一个工具。”
韩若诗这一回终于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面色完全沉了下来:“你说什么,工具?”
“哦,我失言了,”我笑道:“常人若见到夫人极力让子桐小姐出嫁,只怕会误会夫人为了拉拢渤海王的势力,所以利用妹妹,当然,夫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
我说着,看着她没好气,又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微笑着加重了一点口气:“夫人不是这样的人,裴公子他,也不是这样的人!”
第1651章 瓜田李下,古人所慎
韩若诗眉头一拧:“你说什么?”
我没有再继续说话,但周围的气氛,却已经有些不同。
最开始是韩子桐到内院来,那两个少女立刻就把消息传了出去,没一会儿,裴元修来了,他是金陵府的主事者,盯在他身上的眼睛可不会少,他大半夜的一动,府里至少一半的人都醒过来了,也因此,韩若诗这么快也跟了过来。
既然裴元修和韩若诗,这一对夫妻都来了,那金陵府的人也就睡不安稳了。
这个时候,我看见远远的,已经有不少灯火亮起,甚至已经有一些人的声音,脚步声朝着这边过来了。
恍惚间,已经看到了谢烽,也有敖智和敖嘉玉的身影。
但韩若诗这个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内院里面,不管外面怎么吵嚷,她都顾不上,也不想去顾,而是伸长脖子看着我的身后,那间精舍被掩映在层层的竹林当中,没有一点声息,更不知道里面的人到底如何了。
她急得眉毛都拧了起来:“不管怎么样,你让我进去看看。”
说着,不动声色的对着身边的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厮立刻走上前来,想要将我拉开,但他们的手还没落到我的身上,那个少女就上前了。
她一伸手就直接架住了那两个人的手:“干什么!?”
那两个小厮虽然年轻力壮,但到底不是这样的练家子,被她抓住连动也动不了,韩若诗眼看着自己硬闯也不行,急得声音都变了:“颜轻盈,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我笑道:“不干什么啊?我不过是站在这里,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可你让我的夫君和我的妹妹在里面——”
“嘘,夫人小声一点,”我故意伸出食指放在唇上,轻声说道:“这种事情,瓜田李下,古人所慎,说得太大声了,只怕别人听见,对子桐小姐的名节不好。”
韩若诗仓惶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敖智他们已经慢慢的朝着这边走了过来,那些人也都带着灯笼,举着烛台,原本漆黑的夜晚,这个时候反倒明亮了起来,那些灯光,也将韩若诗脸上的苍白和焦急照得一览无遗。
原本裴元修和韩子桐单独呆在一起商量事情,在这府上已经不是什么鲜见的画面,但大半夜的,难免引人遐想,而偏偏韩若思还大半夜的追过来,被我堵在门口,可能只是一件寻常的事,这个时候就会让人想得更多。
韩若诗咬着牙,看了看身后那些已经越来越近的身影,又看了看,只能拼着自己摔伤了的腿慢慢的转过身去,那两个侍女急忙扶着她往后走去。
我看见她走过去,拦在了那些人的面前。
远远的,传来了敖嘉玉清脆甘甜的声音:“夫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
韩若诗勉强笑着:“没,没什么事。你们怎么都来了?”
“听说这边出事了,所以我们也过来看看。”
敖智微微皱着眉头,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不知道他看出什么来了没有,低头跟韩若诗说了什么话,韩若诗急忙摆着双手:“没有,没有的事。世子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
“子桐是我妹妹,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
“……”
“他们不过是,不过是在谈一些事情。”
“……”
“你们也知道,我身体不好,家里的许多事情都是交给子桐在打理。”
“……”
“所以,他们只是……”
我远远的站着,看着敖智皱得越来越紧的眉毛——其实他这样大半夜的走过来,也未必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询问也不一定就真的一开口问到那件事上,但韩若诗大概是太过紧张了,这样一连串的说出来,哪怕没什么事,对方也未必会真的相信了。
不仅是敖智,敖嘉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但她到底年纪不大,也没有那么敏感,只是看着韩若诗紧张的神情,又看了看我这边。
这时,谢烽走了过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稍微正了正脸色。
其实这府上别的人我未必全都看在眼里,但这个谢烽,不管从他未明的身份,还是从他的实力上来看,都不容小觑。
我上前一步:“谢先生。”
他毕恭毕敬的朝我拱手行了个礼:“颜小姐。”
身后那个少女一见他上来,立刻朝他行礼口称“师傅”,谢烽只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转头看向我,客客气气的说道:“这么晚来打扰,实在抱歉。”
“哪里。”
“不知公子在里面,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刚刚其实已经跟夫人说过了,裴公子在里面,和子桐小姐商量一些事。”
“有什么事,白天不好商量,一定要晚上说吗?”
“……”
“别的地方不好商量,一定要到颜小姐的房间里商量?”
果然,他和韩若诗还是不一样的,韩若诗说了半天都没到重点,倒是谢烽,一开口就直戳中了这两点上。
我笑了笑,然后说道:“别的事,的确是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可以商量,但有一些大事,又要避着人,还真的只能在这个时候,在我的房间里说呢。”
“哦?是什么事?”
“当然是子桐小姐的终身大事。”
其实这件事谢烽不可能完全不知道,但我真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
他回头看了敖智一眼,而敖氏兄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一直关注着我这边,这个时候,已经下意识的要走过来了。
谢烽的口气冷了一些:“颜小姐既然知道公子和夫人已经在为子桐小姐考虑终身大事,又为什么还要让他们两在这么晚的时间,孤男寡女的在你的房间里?这样传出去,子桐小姐的名节不保,这件婚事还能成吗?”
说到这里,我已经感觉到他提起劲力在身,准备要往里走了。
若是别的人还好,但他,我是绝对拦不下,那个少女又是他的徒弟,这个时候不倒戈帮他的忙就已经不错了。
不过,我还是伸出一只手拦在了他的面前。
“谢先生,请不要冲动。”
他抬眼看着我,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起来。
而身后那个少女也上前了一步:“颜小姐!”
我知道如果他们要出手,就根本没有我再开口,再施展的机会,于是立刻说道:“谢先生在这府上做了那么多事,出了那么多力,虽然你直到现在也没有跟我说,你所求为何,但我也多少猜到,既然你帮裴元修,自然所求与他是相似,或者相近的。”
他看着我:“那又如何?”
“现在你们想要促成韩子桐小姐和敖智公子的婚事,自然是为了那个目的,可我要跟你说的是,就算这件婚事成不了,也还是有别的机会能让渤海王和金陵结成联盟,并不会阻扰你所求之事。而且我这么做,也许还能促成一件好事,更不会耽误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
“……”
“这样,难道你还要进去阻挠吗?”
我这话一出,就感觉谢烽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目光闪烁着看着我:“颜小姐好像对这些事情,掌握得很清楚。”
“……”
“但你难道没听说过,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
我笑道:“那也得是双方心甘情愿,没有任何利益交易的婚事吧?”
“……”
“若只是为了促成两方势力的结合,为了满足一些人的野心,就这样牺牲子桐小姐的终身幸福,你觉得这样的婚事,还值得拆十座庙去促成吗?”
这一回,谢烽没说话。
不仅没说话,他回头看了韩若诗和敖智一眼,目光中显然已经有了一丝犹豫。
而我的心里,也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
其实今晚我的安排,最害怕的就是遇上这个谢烽,因为我知道要阻拦他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既然不能阻拦,那就只能说服他,让他认同我的观点。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事实证明,我的这一步险棋走对了——从他之前跟我说,他的所求应当与颜家相同这句话开始,我就一直在猜测这个人归于金陵这一方的目的是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所求暂时与裴元修相同,所以能为裴元修所用,但又不完全从属与金陵。
他的目的,不过是要求得一个结果。
那么中间的任何手段,他实际上就并不关心了。
即使韩子桐和敖智的婚事不成,但只要有别的方法能达成与这件婚事相同的目的,他也就不会像韩若诗那样坚持。
果然,这个时候,他已经明显没有硬要往里闯的意思,而是低头看着我:“那颜小姐你觉得,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促成两方势力的结合,又不用牺牲子桐小姐的终身幸福呢?”
我微笑着不语,只看着那边的敖氏兄妹。
谢烽也回过头去,看着他们,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眼睛一亮,转过头来看着我:“你是说——”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突然抬起头来看向我的身后。
我也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身影沿着那条路,慢慢的,从竹林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第1652章 这桩婚事,恐怕不能成形了
是裴元修。
他慢慢的从小竹林里走过来,明明和平时一样的一袭白衣,高大修长的身形,但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似乎只是看着他的肩膀和垂在两边的双手,就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沉沉的倦怠感。
不一会儿,他已经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的走到了大门口。
这一下,韩若诗是反应最快的,她甚至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脚上的伤,急忙走上前去:“元修!”
裴元修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韩若诗双手抓着他的两只手臂,急切的说道:“你刚刚,你是不是跟子桐在里面商量大事?”
“……”
“一定就是,我们过几天的那件大事对吗?”
“……”
“是不是已经商量出一个结果来了?你是不是已经打算——”
她这个时候已经全乱了,甚至已经不顾我就在身边,直接说出“过几天的那件大事”,直到最后才反应过来似得,急忙咬着下唇将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而裴元修只看了她一眼,脸色更加的沉重了。
谢烽也上前一步:“公子?”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问什么,或者表态,目光就立刻看向了裴元修的手——“你受伤了?!”
韩若诗愣了一下,急忙低下头去,果然看见裴元修垂在一边,甚至是下意识往后躲的那只手上包扎了一条手帕,鲜血已经完全浸透,看不出本色了。
韩若诗大吃一惊:“怎么了?你怎么会受伤的?!”
“……”
“是谁伤了你?”
“……”
“是不是——”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直接看向了我,而裴元修的眉头一拧,淡淡的说道:“跟别人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话虽这么说,但在场只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这话。
只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和不发问,只有韩若诗,她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阴霾来,但因为还在他的面前,也没有发作,而正在这个时候,前方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大家回头一看,是那另一个少女领着这府上的一个年老的大夫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
他们一直走到了我们面前,那大夫看了裴元修一眼,急忙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子,你的伤——”
裴元修立刻看向了我。
我的目光淡淡的,想要避开他,可即使目光移开了,肌肤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灼灼的看向时,在肌肤上留下的触感。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抬了一下手:“你先等一下,我还有事情要交代。”
韩若诗急忙说道:“元修,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啊?先看看你的伤再说。”
他又抬起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这个时候他低着头,俊秀的眉毛紧紧的蹙在一起,眉心的几道纹路在这样的夜色里仿佛已经融入了太多的沉思和心绪。
其实我多少也明白,他现在的情绪有多沉重。
他和韩子桐,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的感情存在,可从昨天他对韩子桐这件事婚事的犹豫,还是能看得出来,不管有没有感情,他始终是希望能善待这个女人。
如我所说,韩子桐以为瞒过全天下的事,实际上只瞒住了她自己而已。
裴元修早就知道,她一直爱着他。
他们两之间的这种感觉,其实自己明白,其实对方也明白,只是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就保持这种危如累卵的平衡和平静。
而今晚,我让韩子桐的情绪崩溃,又让那两个少女把裴元修请来,让他在门口听到了那些话,也就是把他们两这层窗户纸彻底的捅破了。
对于一个爱着自己,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任劳任怨,没有任何怨言的女人,没有几个男人能真的狠下心,更妄论为了自己的野心将她嫁给一个毫无感情的男人,不管那个男人有多好,他的心中终究是会不舍,是会愧疚的。
谢烽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了,便上前一步,轻轻的说道:“公子,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裴元修的眉心微蹙,终于抬起头来,却是看向了站得远远的敖智和敖嘉玉,然后慢慢的走到了他们面前。
敖智也随之上前一步,像是等待着什么似得:“裴公子。”
“敖公子,”裴元修说话的时候微微一顿,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不舍,但终究郑重的说道:“日前提起的,渤海王和金陵联姻的这桩婚事,恐怕不能成形了。”
敖智微微一挑眉毛:“哦?”
裴元修道:“子桐她——”
他说到这里,像是伤口疼得厉害,也有些说不下去了,而敖智看着他的表情,很平静的说道:“她是否,已心有所属?”
裴元修沉声道:“抱歉。”
“……”
敖智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长长的吐了口气,但站在裴元修身后的韩若诗一听他这话,顿时脸色都变了,急忙走过来抓住了裴元修的胳膊:“元修,你在说什么啊?子桐她,她怎么可能有——”
“……”
“这不可能的。你是不是听谁胡言乱语,坏她的名节?”
“……”
“这是假的,这不是真的!”她一边说着,脸上满满的慌乱,一边看向敖智:“世子,天色已晚,我夫君受了伤,也有些胡言乱语。请你和嘉玉小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她现在这个样子,说是力挽狂澜,其实更像是保全颜面,甚至那辩驳也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敖智到底也是大家公子出身,并不让人太难堪,只淡淡的说道:“裴公子的话,我已经明白了。不过夫人说得也有理,现在太晚了,也不好打扰裴公子治伤,我们先回去了。有事,明日再议吧。”
说完,便转身带着敖嘉玉走了。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意思也很清楚了——裴元修的话他已经完全听进去并接受了,这个意向已定,只是明天在等他们给自己一个明确的解释,如此而已。
他走得很淡然,头也不回,倒是他身边的妹妹,那个年轻娇艳的敖嘉玉,扎着一双闪烁得如同深夜明灯的大眼睛,不时的回头看着我们,眉头微蹙,像是在烦恼着什么的样子。
等到他们一走,韩若诗才回过头去看向裴元修:“元修,你怎么能跟世子说这样的话呢?”
“……”
“你知道,如果这样说的话,那子桐她——”
裴元修垂着眼睑,淡淡的说道:“这是她的心里话。”
“……”
“她不想出来面对你——你们,所以这些话,我代她说了。”
“……”
“其实,这也是我本来的意思,不管她有没有心上人,我们都应该尊重她自己的决定,而不是为了一些——一些目的,让她嫁给我们认为对的人。我们外人看着觉得再好,也是我们看着,我们终究不是她本人,我们,只是外人。”
一听他这么说话,韩若诗眼中的惶恐不安更甚了,她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急忙上前抓着他的衣襟:“可是——”
裴元修道:“这件婚事,就此作罢,今后也不要再提。”
“……”
这一下,就把韩若诗的话彻底的堵住了。
她欲言又止,可终究是面对着裴元修,她什么也不能再多说,只是脸上闪过了一丝几乎已经掩饰不住的怒意来,眼角发红的看了我一眼,我能感觉到她的一口牙都药得格格作响,如果不是因为裴元修在这里,可能她真的要忍不住发作了。
裴元修看了她一眼,眼中也有些犹豫,但沉默了一下之后,他还是看向了我。
这一回,我也没有再避开他的目光。
只是,在与他对视了一刻之后,我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移向了他的手,不知现在里面是如何的血肉模糊,他站在那里不动,鲜血还是不断的顺着他的手掌往外流,从他的指尖一滴一滴的滴落到地上。
每一滴血,都像是染到了我的心上。
我犹豫着,终究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而他慢慢的走到我面前来,沉声说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低着头,说道:“我以为,从你决定把我带到金陵的时候,你就已经能想到了。”
“……”
他没有说话,我只是听到了他压抑的呼吸声,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带着钻心的痛,我仍旧没有抬头,只是看着那只手,沉默了一下,终于说道:“你还是赶紧让大夫看看吧,虽然没有伤着筋骨,但如果延误了治疗的时机,留下后患就——不好了。”
他看着我,像是还有很多话要说,但这一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除了我们几个,周围的人都已经慢慢的散去了。
这个时候,那个大夫也走到他身边,轻轻的说道:“公子,还是先看看伤吧。”
裴元修沉默了一下,抬起手来,那大夫正准备给他解开那条手帕,突然又听到后面传来了一阵很轻,很慢,甚至显得有些寂寥的脚步声。
大家都下意识的回头,就看见韩子桐慢慢的从内院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在这样的夜色中,就像是一个无主的幽魂一般,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下子就停了下来,一双大眼睛仓皇不定的望着我们。
而就在这时,韩若诗终于像是按捺不住了似得,疾步走到她面前,一扬手,“啪”的给了她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