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3章 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这一记耳光打得很重,所有人都感到心中一悸,而韩子桐更是脸都被她打得偏到了一边,半晌没了动静。
那苍白的脸庞上,立刻浮起了几根红肿的指印。
裴元修眉头一皱,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已经疾步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韩若诗恨恨不平的瞪着韩子桐,这个从来都将她呵护在手心里,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的妹妹这个时候连转过脸来看她的力气都没有了似的,就这样僵硬的立在那里,瘦弱的肩膀微微的抽搐着。
韩若诗的眼睛都红了,瞪着韩子桐狠狠的说道:“这是我们自家人的事,还请外人不要插手!”
“……”
“更不要插嘴!”
这两句话,就让我什么都不能说,更不能做了。
但我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放,勉强做出一点笑容来:“夫人,到底这是你的妹妹,你自己说的,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她一直操劳,耽搁到这么大了,终究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难道刚刚那一巴掌,就是夫人对自己妹妹这么多年来呕心沥血,操持家业的回报吗?”
韩若诗一口牙几乎都要咬碎了,一字一字的道:“我再说一遍,这里是我的家,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
“外人,不要再对我的家指手画脚!”
这句话几乎将她内心深处最刻骨的恨意都说出来了,我甚至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裴元修和谢烽在这里,如果有这个能力,她一定想要在这一瞬间就将我挫骨扬灰!
而这一刻,我也有些犹豫。
我并没有打算完全跟韩若诗撕破脸,就算这一次,我从头到尾算计的都是她。
直到现在,虽然大家都不知道韩子桐和裴元修刚刚在里面到底说了什么,但从裴元修一出来就直接拒绝了那一桩婚事,到刚刚对韩若诗说的那些话,我想,他们两个就算不是心意相通,但至少也已经表白了各自的心意。
韩若诗最不想看到的,大概就是这一点。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防自己的妹妹,比防我更多。
所以这一次,她在我身边受伤,虽然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以韩子桐的性情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再加上裴元修一定会证明我的无辜,就更激怒了韩子桐,这一下不管他们如何说,韩子桐都只会认为是我故意弄伤了她姐姐,裴元修包庇我,韩若诗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这样一来,韩子桐就一定坐不住了,她为了她姐姐,什么都肯做,哪怕杀人!
所以今天,只是那么短的时间里,我就经历了在南宫离珠的房中遇袭,还有韩子桐带刀进入内院要杀我那么多险象环生的事,也许哪一个环节没有算好,或者哪一步我没有走准,现在躺在里面的我就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这样的话,韩子桐算是彻底的达成了心愿。
但这样一来,她也就彻底的激怒了裴元修。
那个时候,裴元修在盛怒之下,就算不杀她,也绝对不会再那么细心的去为她考虑,她到底愿不愿意嫁,愿不愿意做完成他们野心的一个工具。
我和韩子桐一个死,一个远嫁,金陵就剩下一个南宫离珠,她应该是很好对付的。
等到那个时候,韩若诗的身边,就一个威胁都没有了。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完全的计划。
可惜,也幸好,只是计划而已。
韩子桐要杀我,我却早也知道她要杀我,因此将每一步都算好了,在南宫离珠的房里有那两个少女保护,当她带刀进入内院之后,立刻就有人去通知裴元修我有危险,然后,再在今晚这种情况下去激韩子桐彻底的说出心里的话。
最后一步,就是让裴元修听到那些话。
不论有情无情,一个正常的男人,都无法对一个那么深爱自己的女人视而不见。
不管将来裴元修和韩子桐的路会怎么走,而现在,裴元修和韩子桐互相表明了心意,这桩婚事告吹,我又安然无恙。
这,足以让一些人呕血了。
就在我看着韩若诗几乎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的时候,裴元修沉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我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
“若诗,有些事,你也不要太固执。”
一听他这话,韩若诗的手一瞬间就软了下来,我看到了她眼中泪光浮起,几乎要滴落下来一般,慢慢的转头看向他:“元修……”
这时,韩子桐却突然开口了。
她慢慢的说道:“也好。”
“……”
“今天,我们就把话都说清楚吧。”
韩若诗立刻回过头去,看见自己的妹妹转过头来,和她姐姐一样,她也是满目含泪,脸上的泪痕更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狼狈不已。她对着韩若诗,慢慢的说道:“刚刚那些话,的确是我请元修代我说的,我不愿意嫁给敖智,不管渤海王有多大的利益可以给我们金陵,但我——我不愿意用我的终身幸福,去换取任何利益,再多,我也不愿意。”
“……”
“姐姐,你刚刚说,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这句话,我也听到了。”
“……”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抢夺你这个女主人的位置。”
“……”
“但我知道,其实你一直——”
她说到这里,喉咙一哽,就有些说不下去了,韩若诗也明显的动摇了起来,眉头微蹙的看着她,这两个容貌相当,仿佛临水映花,各开一朵的女子,这一刻他们之间却分明有了隔阂,好像现实和水中的世界终于分开了一般。
韩子桐瘦弱的肩膀抽搐了许久,终于勉强做出了一个微笑,只是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她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在这府里管事,也不会再做任何让人误会的事了。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而从今天开始,我会记得更清楚。”
她这些话,说得淡淡的,可每一句,都仿佛有着一段刻骨的痛,说完之后,她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虚软得几乎要倒下,但还是咬着下唇,几乎咬破嘴皮的死死撑住了自己,慢慢的转过身,往内院里走了回去。
所有的人都站在门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也消失在了内院那蜿蜒曲折的小路尽头。
一时间,大家都无话可说。
我看着韩若诗也在发抖,不知道是恐惧,惊怕,还是从未想过的这一幕给她带来的震撼——从来都是细心呵护,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为了她上山下海,连杀人都在所不惜的妹妹,这一回,是真的要和她决断了。
她大概还不敢相信。
谢烽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当这里的事情与他所图的大计无关的时候,他就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只是在看到裴元修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之后,他走过来,轻轻的说了一句:“公子,还是先就医吧。”
这一下,众人才反应过来。
韩若诗咬了咬牙,急忙转过身去走到裴元修的身边,捧着他的手:“元修,你的伤没事吧?”
裴元修皱着眉头看着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先治你的伤要紧。大夫!”
那个一直小心翼翼伺候在一旁的大夫一听她喊,急忙走上前来,但这里光线晦暗,也不方便看诊,便立刻要送裴元修回去。
这个时候,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也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淡淡的点了点头,便也转身往里走去。走进大门的时候,还听见谢烽又叮嘱了他那两个徒弟,让她们好好的守着这里,又像是特意的加了一句——“颜小姐的话,不必全听”。
我回头看时,他们都已经往外走去。
只是在匆匆离开的时候,韩若诗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在这样漆黑的夜色当中,正正与我的目光对上。
一时间,寒意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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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僵着被风吹得冰冷的手脚慢慢的走回到那间精舍,一推门,就看到桌上还点着一盏烛火,只是已经过了那么久了,蜡烛燃到了最底部,扑腾着几乎要熄灭了。
韩子桐正坐在桌边,和之前来找我的时候一样,呆呆的看着那团扑朔的火焰。
屋子里,似乎还有些未散的血腥味。
我站在门口停了一下——其实刚刚她跟韩若诗说的那些话,我多少已经预料到了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没有想到,会走到这么绝的地步上,但她说完之后,竟然又往我这内院走,不免让我有些疑惑。
她,难道还有话要跟我说?
这样想着,我已经迈进去一步,而她听到我的脚步声,也转过头来看着我。
那双眼睛,空洞得可怕。
虽然那把短刀,大概已经被裴元修处理了,这里也没有了可以伤害我的东西,但这一刻面对这样的她,我反倒觉得有些胆怯了。
不过,我还是勉强做出一点笑容来:“子桐小姐,是打算今夜在这里留宿?”
她冷冷的看着我,突然道:“颜轻盈,你到底想要什么?”
第1654章 一个“吃闲饭”的
她冷冷的看着我,突然道:“颜轻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被她问得一愣,但还是立刻做出一点微笑来:“我?你问我要什么?”
“没错,你到底要什么?”
怀中没有了利刃,可她的目光却比利刃都更锋利,这样看着我的时候,似乎要看穿我的血肉,看清我内心深处的秘密。
但我却坦然的摊开手,扫视了一下周围:“你觉得,我会想要这里的什么?”
“……”
“有什么是我没有的?”
“……”
“这里,只有我不想要的。”
这一回,是她被我说得一愣,脸色也沉了下来,下意识的就说道:“那你来这里干什——”
她的话没说完,我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是你们把我劫来的。”
“……”
“我的家业,我的亲人,全都在西川,你们把我劫到金陵,反倒问我要什么?”
“……”
“呵,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和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吗?”
她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了起来,咬着牙沉默了很久,她说道:“所以你的心里有恨,你想要破坏我们金陵府,让我和我姐姐之间失和,更让元修对我,也对我姐姐心有芥蒂?”
我挑了挑眉毛看着她。
不能不说,当一个人破执之后,或者说放下了内心的执念之后,很多事情就能比以前看得清楚得多,虽然她也未必真的有“心眼”能把一切都看透,但至少有一些事情,她总算会去想了。
我却只淡淡的一笑:“恨?我当然有恨。任何一个人,经历了我所经历的这一切,都不会不恨的。”
她看着我,沉默不语。
我说道:“不过这一次,你觉得是我做了什么吗?”
“……”
“一直以来提防我的人是你,过来金陵府提出联姻的是渤海王敖平,打算让你嫁给敖智世子的是你姐姐,摔伤自己的也是她,要杀我和南宫离珠的人是你,带刀来内院的人也是你,跟裴元修说那些话的人更是你自己!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她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似乎也有些踟蹰。
但只沉默了一下,她就立刻说道:“就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你参与的痕迹,我才更相信,是你在背后操纵的!”
我挑着眉毛看着她。
“哦?我的目的是什么?”
“……”
她的眉头一皱,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再想了想,又像是知道说出来也没用,又或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我:“你的目的——”
我笑道:“如果我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作为一个工具嫁给敖世子,不希望你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将来会后悔终生,你相信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原本冰冷的目光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半晌,她抬头看着我:“你会这么好心?”
我自己也笑了起来。
“的确,我也觉得自己没那么好心。既然你觉得我一定有其他的目的,那么你不妨就去找一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她立刻说道:“我当然要找!”
“……”
“从今天开始,我会留在内院,跟你同住。”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啊?”
她也看着我,眼圈红红的,几乎要落下泪来一般,咬牙道:“我要看清楚,你到底要在金陵做什么!”
我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做出这个决定,不过回头再一想,我大概也明白过来,今夜她跟她姐姐——金陵府的女主人这样闹了一场,而且她已经明言不会再过问金陵府的事,那么再住在外面,日常难免就会有许多尴尬碰撞,搬进内院跟我同住,的确是如她所说,可以盯住我,但我想她更多的,是想通过这个地方来逃避韩若诗,更逃避裴元修。
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和仓惶无定的神情,我不由的心里一阵淡淡的酸楚。
韩若诗那天才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现在看来,他们的关系似乎真是这样,而韩子桐也是处在一个无比尴尬的环境,没有出嫁,一直住在姐姐姐夫家,之前一直操持家务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在,什么都不做了,在外人看来,就成了一个“吃闲饭”的。
这个她从小在此长大的府邸,现在,却已经容不下她了。
我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然后笑道:“好啊。”
“……”
“反正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子桐小姐愿意搬进来陪我,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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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得像一层破不开的漆黑幕布。
我躺在床上,望着头顶晃晃悠悠的帷幔,好像平日里天空中不断变幻形态的云一般,周围明明那么安静,怎么会如此喧嚣呢?
难道是因为,我的内心还没有办法完全的平静下来?
再回想一下今天发生的一切,直到这个时候,才感到一阵冷汗,不能不说今天是几次死里逃生,但幸好,一切的发展都还是按照我之前预定的计划,偶然有几处脱轨,倒也没有太让人无所适从。
现在,韩若诗和韩子桐已经决裂了,至少在金陵府来说,有一些事情的处理就不会像之前那么顺利。
裴元修拒绝了韩子桐和敖智的这桩婚事,但并不意味着,金陵和渤海王的联姻就此宣告失败。
现在离十一月初七,只有十二天了。
如果裴元修要起兵,不可能真的就定在十一月初七出兵,但要拿下扬州,只这一天时间也是不可能的,他必须要提前。
十二天的时间,他会提前几天?
扬州那边,又和作何反应?闻凤析他,守得住扬州吗?
我的心绪一片混乱,看着那微微荡漾的帷幔,就像是站在江边,看着汹涌奔流的江水一般,曾经的那一夜,裴元灏指婚刘轻寒和裴元珍,曾经让长江上红成了一片,而这一次,也许长江也会红成一片。
却不是喜悦的红,而是血色的红!
这样想着,我的心情越发的沉重起来,也感觉到这张床微微的颤抖着,我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虽然我的心绪不宁,但并没有这么控制不住自己。
那颤抖的人就是——
我慢慢的转过头去,就看见睡在里面的韩子桐,她侧身向着床内,瘦弱的肩膀微微的抽搐着。
她虽然是要“搬进”内院来,但已经过了三更了,加上刚刚跟韩若诗他们闹了那一场,也不好再三更半夜的叫侍女将她的东西搬进来,不然话传出去就真的不好听了,所以只能跟我挤一张床凑合一夜,我平日里习惯了晚睡,也不怎么踢被子乱动,都没注意到她。
现在才发现她这个样子,是没睡着?还是——
我屏住呼吸,慢慢的挪到她的身后,她的呼吸很轻微,应该是睡着了,但能听见她的鼻息凝滞,微微抽泣的声音,是在梦里,也在落泪吗?
我叹了口气,想要开口叫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我轻轻的伸出手去,将她落在一旁的被子轻轻的给她拉上去了一些,盖住了她瘦弱的,颤抖得好像风雨中的叶子般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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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整个金陵府的气氛都变得沉闷了起来。
昨夜那一场,不算什么混乱,但韩家姐妹的决裂已经注定让整个金陵都安不下来了。
大概是因为前一晚睡得太晚,又想得太晚,第二天我起得也就晚了,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已经空荡荡的,韩子桐早起了。我转过头来,就看到层层的珠帘和帷幔的另一边,已经有人送来了热水和毛巾,大概才送来没一会儿,铜盆里还散发着热气。
而韩子桐正站在门口,似乎在翘首望着外面。
我撩开帘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顺手拉过衣架上的衣裳披在肩上,慢慢的走了出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外面天色大亮。清晨的竹林,翠绿如洗,竹叶尖上凝结的露水映着初升的阳光,反射出五彩的光芒,给人一种清新,更清醒的感觉。
而她站在门口,眉头却紧蹙着。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慢慢的走过去,她感觉到了我的靠近,立刻抬起头来:“你醒了?”
“你这么早就起了?”
“我习惯早起。”
“可昨夜,你睡得那么晚,又睡得那么不安稳?”
她的眉头一拧,瞪了我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我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倒被人当驴肝肺了,便笑了笑:“你跟我同睡一床,你睡不安稳,难道没想到会影响到我吗?”
她被我说得一愣。
这时,厨房的人也来了,向我们两个人行过礼之后便往桌上摆碗碟。
比起我一个人的时候,现在用的饭菜自然比之前要多一些,很丰盛的摆了一大桌,等到那些人退出去的时候,韩子桐突然叫住了一个,低声问道:“公子——和夫人,他们用饭了吗?”
那人一听她发问,立刻站住了,毕恭毕敬的说道:“二小姐,夫人那边还没动静,也没说要吃东西,不知是不是还没起。公子昨夜就在书房里过的,今天一大早喝了茶,吃了一点东西,现在又去议事厅议事了。”
第1655章 我可能早就疯了吧
“二小姐,夫人那边还没动静,也没说要吃东西,不知是不是还没起。公子昨夜就在书房里过的,今天一大早喝了茶,吃了一点东西,现在又去议事厅议事了。”
“是吗……”
她的声音透着一点微微的黯然,又问道:“那他的伤呢?”
“大夫昨晚已经看过,也上了药了,说是没有大碍。”
“哦?”
“今天早上,我们看见公子也还能那些小东西,只是大夫吩咐了,重物就不能拿了。”
“那你们,要好好的服侍保护他。”
……
其实韩子桐说这句话的时候,人是完全茫然无神的,这几个人都是厨房里干活的,哪轮得到他们去服侍保护裴元修,这些人面面相觑,也只能唯唯诺诺的都应着,见她半天不再说话,只能站在那儿等她的吩咐。半晌,韩子桐才回过神一般,将自己的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摆摆手:“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是。”
那些人都走了。
她转过头来看到我,眉头一皱:“你笑什么,有什么值得笑的?”
我当然知道这几天她的心情不会太好,不仅不会好,可能是个随时一捅就炸的马蜂窝,便也不跟她多说什么,只转身走进去:“你先吃饭吧?”
她看了我一眼,我也不再理她,自顾自的走过去掬水开始洗脸,简单的洗漱完毕之后,她还坐在桌边对着一桌热气腾腾的早点,应该是在等我。到底是江夏王家族出身的王女,教养也是真的好,我这才笑着走过去,坐到了她的对面。
然后,她拿起了碗筷。
这么多的东西,对我们两来说实在有些太多了,而且两个人其实胃口也都不怎么好,她吃了半碗粥就放下了碗,转头看着门口,外面空荡荡的,除了满眼的翠绿和时不时传进来的悠长的鸟鸣什么,什么都没有。
比起外面府里的世界,这里,安静得像一个华美的古墓。
我将最后一点粥喝完了,又漱漱口,然后笑道:“怎么?是不是觉得这里面太安静了,有点不习惯?”
她回头看着我:“有什么不习惯的?我觉得好得很。”
“……”
“你别想把我赶出去。”
我笑道:“这我哪敢,说到底,这房子还是你们韩家的,你们把我赶出去,也轮不到我赶你出去。”
“……”
“只不过,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呢?”
她看了我一眼:“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哦,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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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竹叶,沙沙的声音中,还有滴滴答答的,露水滴落下来的声音。
但外面这样“嘈杂”的声音,却反而映衬得这个内院里越发的安静,甚至是一片寂静。
我坐在窗边,看完了一页书之后,正翻到下一页,也同时用眼角看了看身后坐在卧榻上的韩子桐。她说我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所以吃过早饭之后,也跟我一样捧了一本书,可这么长时间了,她没有翻过一页,两只眼睛虽然盯在书上,可心神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我甚至,还看到她的眼中闪着点点泪光,只是没有再轻易的流露出来罢了。
我知道现在的她一定难受得很,但也并不去安慰她,而是继续一声不响的闷头看自己的书。
到了中午,那些人又送了一桌的饭菜来。
不过这一次多来了一个人,一个是叫小倩的丫头,一进来就泪眼汪汪的扑倒韩子桐的身边抱着她叫“二小姐”,看来是这家里从小一直服侍她的贴身丫头。
韩子桐眼睛也红红的,只说道:“你怎么来了?”
小倩道:“小姐搬来了这里面,怎么能不跟我们说呢?难道小姐将来就不用小倩服侍了吗?”
“当然不是。”
“可是小姐,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
“你昨晚说出来有事,一整夜没回来,今天一大早,府里那些人都变得神神秘秘的,问他们,他们一个字都不说,我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奴婢壮着胆子去找公子,才知道你说要搬进内院来。”
韩子桐一听,立刻精神振了一下:“你去找公子了?他怎么样?伤还疼吗?”
小倩看着她这个样子,眼睛更红了,声音都哽咽了一些,轻声说道:“公子没事,他的伤大夫都给他看过了。”
“那他都在做什么?”
“奴婢早上去找他的时候,他在议事厅跟谢先生,还有敖世子议事,所以奴婢一直都没能见到他。他们谈了大概一两个时辰才出来,公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后来,那个什么南宫家的女人,她那边又来了人,说是昨晚那边府里出了意外,公子过去看了,现在还没回来。”
“哦……”
韩子桐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一些,低下了头。
我不动声色的坐在旁边。
昨晚他们两在这个房间里谈了那么久,她已经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和盘托出,对南宫离珠府里出手的事多半也不会隐瞒,所以裴元修应该对这件事不意外,但看还是要过去看一眼的。
只是——他们今天早上,谈了那么久。
裴元修和谢烽,还有敖智。
昨天晚上,敖智就已经知晓了一切,也已经接受了这桩婚事不能成形的事实,他只是要让裴元修在今天给他一个交代,而今天他们谈了那么久,应该不只是谈一个“交代”而已。
这桩婚事不成,但金陵和渤海王的势力还是要联合的。
我想得有点出神,再回头的时候,那个小倩已经殷勤的给韩子桐盛饭布菜,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二小姐你也真是的,搬到这里面来,多少也该跟奴婢说一声。你这个样子,让奴婢可怎么放心啊。”
韩子桐大概还沉浸在自己黯然的心绪当中,也没有多说什么,接过那个小倩递来的碗,味同嚼蜡的吃了起来。
我也自顾自的开始吃饭。
吃完饭之后,那些人来收拾东西,小倩的意思还要留在这里,韩子桐想了想,说道:“这里面也不要太多人呆着,免得闹得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你的事情,每天吃饭的时候进来一趟——我也有话要问你。”
看来,她也是需要一些消息来源的。
那个小倩倒也聪明,没再坚持,点点头便转头走了。
韩子桐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我坐在窗边,捧着一本书,微笑着看着她。
她的眉头一皱:“你笑什么?”
我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应该在这里面留不了太久的。”
她淡淡道:“你当然希望我早一点离开这里。”
“难道你自己不希望吗?”
“……”
“韩子桐,你也别骗你自己,这个地方死气沉沉的跟古墓一样,若不是每天三顿饭还有人送来,只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寻常人呆上几天,就要发疯的。”
她瞪着我:“你当初不也在这里面住了那么久?”
我笑道:“是啊,所以——我可能早就疯了吧。”
她的脸色一凝,而我自己也感到刚刚那句话有些不妥,再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只淡淡的笑了笑,便继续低下头去看我的书。
时间,在风吹过竹叶间隙,在露水一颗一颗浸润进泥土的时候,慢慢的流淌过去。
我的心神反倒有些不宁了起来。
照我之前的设想,早则今日,迟则明日,外面就应该有一些动静了才对。
毕竟,跟渤海王的联姻不是一件小事,为了掩饰韩子桐和裴元修的关系,这件事不要有人再提,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一桩婚事来弥补这场联姻,用另一件大事来掩盖这个事实。
但这一切,全部取决于他们到底有多急切。
今天,会不会有什么动静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往外看,几次之后,韩子桐就感觉出来了,她问道:“你看什么?”
我一怔,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淡淡笑道:“看看裴元修会不会来。”
她的脸色一黯,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他来做什么?”
“南宫离珠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多少也该进来问个话。”
韩子桐的眉头都拧紧了,道:“我的人说,并没有伤到你们。”
“南宫离珠那个女人,虫子大的东西都能被她说成是老虎,昨晚吓成那样,不哭上半天是不行的。”
我冷笑说着,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看我的书。
韩子桐眉头微蹙,也时不时的看着外面。
不过这一天,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很平静的就过去了,一直到傍晚小倩带着人送晚饭来,只说裴元修又跟谢烽、敖智他们去谈事了,不过这一次不是去议事厅,而是去书房,并且下令连韩若诗都不能靠近。
我的心微微的动了一下。
韩子桐听了,又立刻问道:“那我姐姐——那夫人,她今天怎么样?”
那个小倩经过这半天时间,大概也在府里把一些闲言碎语都听遍了,也明白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所以这个时候微微有些踌躇,看了韩子桐一眼,才轻轻的说道:“夫人,夫人她——”
韩子桐立刻道:“她怎么了?”
第1656章 这一声“姐姐”,我当不起
小倩犹豫了半天,才终于聂诺着说道:“夫人今天在她房里呆了半天,下午的时候就到小姐房里去了。”
韩子桐一愣:“她去我房里?做什么?”
小倩轻声道:“夫人过去,问我们要了小姐这些年来处理的府里所有的大小事件的记录,还有账房的钥匙,一些印信都拿走了。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听说夫人已经把府里管事的几个人都叫到了她的院子里。”
“……”
韩子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喉咙一梗,低下头去。
我坐在旁边,脸色也微微一黯。
没想到,韩若诗的动作这么快,韩子桐一说不管事了,立刻就把她手里所有的东西都收走了,叫那些管事的人到她院子里去,自然也是听她说话去的。
这个金陵府,现在是真的要“易主”了。
韩子桐沉默了半晌,才声音沙哑的说了一句:“是嘛……”
小倩轻轻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小姐……”
“……”
“你跟大小姐——你跟夫人,到底还是亲姐妹啊……”
“……”
“有什么话,不好当面说清楚的?”
韩子桐没有回答她这句话,甚至连头也没抬,我只看到她黯然的低垂的眼睫在微微的颤抖着,眨眼的间隙总能看到她眼中流光满溢,却一直咬着牙坚持着没有流出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带着笑,酸涩的道:“现在,还能说什么?”
“……”
“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
她说着,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的,好像一个没有精魂的木偶一般,慢慢的拿起碗筷来往嘴里扒饭,连一点菜都不吃。那个小倩也算是个伶牙俐齿的机灵丫头,这个时候看见自家小姐这个样子,心疼得眉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却不知道能怎么说,该怎么劝,毕竟这件事,不是人人都能解得开的。
我坐在对面,轻轻的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打扰,这个时候,让韩子桐哭出来才是最好的。
那小倩犹豫了一下,也终于无声的退了下去。
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就看着韩子桐捧着碗,嘴里塞满了米饭,又狼狈又可怜,半晌,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流出,啪嗒一声滴落到了饭碗里。
那满怀的酸楚,终究也只有她自己去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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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因为小倩他们收拾了另一个房间,又送了外面的被褥和用器来,所以韩子桐没有跟我同睡,我一个人躺在那宽大的床上,听着另一个房间里传来的低低的啜泣的声音,只能叹息。
一觉昏黑的到了天亮。
这一回,韩子桐没能醒得那么早,大概是昨晚哭得太晚了,我起床之后梳洗完毕了,才看见她走出来,眼睛红肿得跟桃子一样,一看到我,自己也知道,伸手遮遮掩掩的,我倒也不说破。
等到小倩他们把早饭送进来,我们两对坐着准备吃的时候,我端起粥碗来用勺子搅了搅,然后抬头看着她:“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她一愣,抬头看着我:“你问我?”
“嗯。”
“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跟我一样,我做什么你做什么?你真打算就这么在这里面耗下去?”
她的面色一黯,低着头看着眼前那碗清粥:“我不是要耗下去,我只是——”
我看她说话也艰难,便打断了她的话,微笑着说道:“我只是想说,不管你怎么想,但有的事,不是你想丢就能丢那么简单的。”
她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喝了一口粥。
吃完早饭,小倩他们刚刚把桌上的碗碟都撤走,才走了没一会儿,就又跑了回来,韩子桐正准备坐到榻上继续跟我一样安静的看书,一看到她气喘吁吁的跑回来,顿时眉头一皱:“怎么了?”
小倩站在门口:“二小姐,大小姐来了!”
“什么?!”
“夫人,夫人来了。”
韩子桐的手一抖,那本书跌落到地上,她站起身来:“她来了?”
我也从窗边站了起来,往外一看,果然远远的看到那条小路的另一边,韩若诗带着她的几个婢女和小厮往这边走过来。
顿时,安静的内院一下子就热闹了。
我和韩子桐都不约而同的走到了门口,眼看着韩若诗也走到了门前的那片空地上,正对着我们,而那两个少女也紧跟在她身后,显然经历了昨天晚上的事,加上现在韩子桐又在内院,她们也不好那么固执的阻止韩若诗进来了,所以我们这一照面,她们两都有些犹豫:“颜小姐……”
我轻轻的摆了摆手。
这时,韩子桐的脸色已经苍白了起来,看着台阶下自己的姐姐,半晌,喉咙都在发抖:“姐姐……”
相比起她激动和脆弱,韩若诗要显得冰冷得多,淡淡的一挥袖:“你别这么叫我,我受不起。”
“……”
“我也不知道,你这一声‘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
韩子桐看着她,眼中满是痛苦之色。
我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原本是一对相互扶持的孪生姐妹,连容貌都如同一人,天地间她们可以依靠的也只有对方,可现在,她们却完全的敌对了起来。说敌对,其实韩子桐对自己的姐姐是没有敌意的,毕竟,一个人从小到大的秉性是很难改的,她身为妹妹却保护了姐姐半辈子,也不是一时间就能完全扭转的。
但韩若诗却不一样。
这一声“姐姐”、“妹妹”的称呼,是多少女人心里的噩梦。
难怪现在,她对自己妹妹的那一声称呼,都那么敏感了。
她又冷笑了一声:“你这一声‘姐姐’,我也当不起。”
韩子桐全身都在颤抖,好像有人在用一把无形的刀捅着她的胸口。
周围的人这个时候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韩若诗冷冷的站在那里,又说道:“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
“不相干的人,让他们都退下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连看也不看我,但周围的人却都纷纷将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
不相干的人——这里最不相干的人,当然就是我了。
这意思,是要让我回避。
我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便乖乖的转身往外走去,而那两个少女也急忙跟了上来,轻轻的说道:“颜小姐,你真的就这么回避啊?”
“人家两姐妹说话,我杵在那儿也不是个事儿。”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韩若诗带来的那几个婢女和小厮也跟着出来,却是站在了内院门口,这里反倒成了他们的地方,别人不敢随便进来了。
那两个少女看着我:“颜小姐,那你要去哪儿呢?”
我笑道:“就在这府里走走吧。”
她们点点头,便也跟着我走过了小桥,往外面走去。
和之前一样,我们在府里溜达着,周围经过的那些仆从一看到我们,目光都显得非常的怪异,只匆匆的问一声安,便跑开了,也不与我多做交谈。我闲得无聊,慢慢的又走到了那天跟敖嘉玉相遇的那棵大树下。
但今天,没有那个彩衣翩翩的可人儿站在上面了。
我走到树下,才刚一站定,突然就听见院门的另一边,应该就是敖氏兄妹他们居住的那个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叫嚷声。
“为什么?!我不信爹爹会这么做,他明明——”
这声音,是敖嘉玉?
我愣了一下,仔细一听,真的是她的声音,和之前听到的一样清脆动人,只是这个时候可跟之前高兴愉悦的音调完全不同。
难道——
我的心里一紧,下意识的用眼角看了身后的那两个少女一眼,她们两跟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但耳力比我更厉害,显然都听到了。两个人的脸色沉了一下,然后立刻走上前来:“颜小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就在她们说这句话的时候,里面又传来了敖智苦口婆心劝慰的声音,隐隐的听到他说:“父亲原本就有两手安排……既然我不……那你就要承担起责任……”
我的心又跳了一下。
而那两个少女已经又催促了一遍:“颜小姐,我们回去了吧。”
我有些作难,原本打算再多听一下,至少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预料当中的事,但显然前天晚上之后,谢烽就对这两个少女有了交代,这府里的举动都暂时不要让我知道,更不要让我过多的参与。
毕竟韩子桐那件事,谢烽一定已经在怀疑我了。
我想了想,便笑着转过身说了一句“好的”,刚要走的时候,脚下一滞,就被那棵大树裸露在地面上的树根给绊了一下,顿时跌倒在地。
“哎哟!”
那两个少女被我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扶着我:“颜小姐,你怎么了?”
“摔伤了吗?”
我跪坐在地上,皱着眉头伸手摸向自己的脚踝,道:“好像,拧了一下。”
“什么?那你等等,我找大夫过来!”
其中一个立刻决定,让另一个留下来守着我,自己去找大夫过来看。
眼看着她匆匆的跑开,急得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样,我心里稍微有些愧疚,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去多想什么,因为院子里的人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我听见有人打开门跑出来的声音,接着就是敖智追出来:“小妹,你别任性!”
那脚步声哒哒哒的跑到了院门口,我一回头,就看到敖嘉玉撅着嘴,站在门口。
第1657章 我不疼她,谁疼她?
敖嘉玉一看见我跪坐在树下,立刻就睁大红彤彤的眼睛都过来,问道:“颜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啊?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她一边问,一边双手撑着膝盖弯腰下来看我。
我腼腆的笑了一下:“不小心被绊倒了,脚踝拧了一下。”
“疼吗?”
“不,有一点疼。”
“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她说着就朝我的脚伸出手我。我看着这个姑娘,不由的心里有些想笑,她刚刚还在里面哭闹,这个时候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事,专心致志的就来关心我的伤痛了,真是一个天真又无邪的孩子。
只是,沾上了一些事情,天真无邪,也会被污染的。
就在这时,敖智也从那个院子里跑了出来。
他的面色凝重,显然心情也很沉重,一看见我跌坐在外面的树下,也皱起了眉头:“颜小姐,你怎么——”
“哦,我不小心被这棵树绊倒了。”
他走过来,看了看我们,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那个院子,眉头又是微微的一蹙,但没有说其他的,只说道:“既然是这样,那要不要到我们的房间里去休息一下,有人去叫大夫了吗?”
我求之不得:“那就叨扰了。已经有人去叫大夫了,我正想找个地方坐坐呢。”
于是,留在我身边的那个少女和他们院子里一个婢女过来将我扶着进了他们的房间。那房间和别处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华丽舒适,但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也不会太在意这些,只是我一进门,就看到屋子中央一片狼藉,桌上的杯盏不知道被谁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敖智只看了一眼,便淡淡道:“让人来收拾了。”
“是!”
那个婢女扶着我走到椅子边坐下后,就立刻下去传话,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收拾干净,然后又送了热茶来。
我接过茶杯,又看了看周围,然后笑道:“两位远居渤海湾,千里迢迢赶来金陵,不知道这个地方气候两位习不习惯,住得舒服吗?”
敖智没有说话,敖嘉玉撅了一下嘴:“这里也没什么好的。”
敖智立刻道:“嘉玉!”
“本来嘛,”敖嘉玉愤愤的说道:“就这么一个小破宅子,有什么好的,我见到过一艘船都比这个宅子大。”
一艘船比这个宅子大?
我的心都跳了一下,下意识的就问:“哦?什么样的船?什么时候见到的?”
敖嘉玉想了想:“那艘船可高可大了,远远的看上去就像一座海岛似得,是在年初的时候看到的,不过奇怪的是,父亲根本不准那艘船靠岸,他们还打——”
她的话没说完,敖智的眉头都拧了起来,更加重了一点口气:“小妹!”
敖嘉玉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哥哥大概是真的要动怒了,也不敢再任性,撅了噘嘴,没再说下去。
敖智看了我一眼,我也笑着看了他一眼。
虽然表面上是不动声色,但我的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敖嘉玉看到的,应该就是铁面王的那艘渡海飞云!
比这个府邸还大的船,也就只有那艘古今无二的渡海飞云了,她说是在年初的时候看见的,而且还打了起来,再回想起我在宫里的时候曾经看到裴元灏的御案上摆着一封密折,从渤海那边送来的,说是渤海王击溃了“海盗”,但那个时候我就猜测,所谓的“海盗”应该就是指铁面王,敖平应该是阻止了渡海飞云登陆,现在再跟敖嘉玉的话一对照,就明白我的猜测没错。
我还想再问,但敖智显然非常的谨慎,如果问得多了,只怕会引他怀疑,也只能硬压下心中的焦虑和疑惑。
敖嘉玉又看向我:“对了,颜小姐,你怎么会拧伤脚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踝,笑着说道:“哦,我本来只是打算在外面溜达溜达,结果刚刚走到那棵树下,就听见你们这里面噼里啪啦的声音,把我给吓了一跳,一不留神,就被那棵树给绊倒了。”
一听我这么说,敖智和敖嘉玉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我笑着看着他们:“不知道两位这里面是出了什么事,这么热闹啊?”
敖嘉玉大概是又想起了刚刚让自己不快的事,气不过,便气呼呼的说道:“本来就是哥哥不好。父亲是让哥哥来金陵娶金陵的韩家小姐的,这桩婚事既然不成,那就不成好了,怎么突然就要我——”
“小妹!”
这一回,敖智是真的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了,他一伸手抓住敖嘉玉的手腕将她拖到一边,声色俱厉的说道:“临出门之前父亲是如何交代的?让你出门要听我的,可你现在这个样子,你真的把父亲的话听进去了吗?!”
敖嘉玉大概没有被他这样责骂过,顿时眼睛都红了:“哥,你,你骂我!”
敖智怒道:“若你乖乖的听话,我会骂你吗?!”
“可是——”
“没有可是,你给我回自己房间去,不准吃午饭!”
敖嘉玉嘟着嘴,看着自己哥哥的样子,眼泪都落下来了,一跺脚,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去。
等到她一跑开,敖智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妹妹的背影,也是一脸不忍,咬了咬牙,对身后的一个婢女使了个眼色:“进去服侍小姐,不要让她发脾气,也不要让她伤到自己。”
那婢女应了一声,急忙也跟了进去。
我坐在卧榻上,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这个敖智疼爱自己的妹妹,虽然没做在表面上,但心里也真的是疼到极致了,发脾气还怕她伤到自己。
我忍不住笑了笑。
敖智回头看着我,脸色也有些难看:“让颜小姐见笑了。”
我摇了摇头:“哪里,世子和嘉玉小姐,真是兄妹情深。这,实在难得。”
“有什么难得的?我就这一个妹妹,我不疼她,谁疼她?”
话是这么说,但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也非常的黯然。
我感觉到他的心里应该是有感而发,沉默了一下,便试探着轻轻的说道:“既然世子这么疼她,那刚刚——”
我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走了进来。
抬头一看,我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给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个少女已经找着大夫过来了,但还不只是大夫一个人来,跟他们一起走进来的还有裴元修!
我的眉头一皱,而裴元修已经立刻走到我身边:“怎么了?怎么会受伤的?”
我低下头,淡淡的说道:“不是受伤,只是,崴了一下脚而已。”
他立刻蹲下身,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抓我的脚踝:“那疼不疼,伤到骨头没有?”
我的脚一缩,躲开了他的手。
他伸出的那只手,正好就是他受伤的那只手,掌心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已经没有血色,显然伤口处理得很好,但这个时候动也不能动似得,就僵在了那里,迟疑了一下,才慢慢的放下。
我这才说道:“没什么,应该没有伤到骨头。”
他又看了我一眼,才说道:“你说了不算,先让大夫看看。大夫——”
那老大夫就是前天晚上被叫来给他看手上的伤的,这两天也着实可怜,府里不是这个伤了就是那个损了,他也被叫着跑来跑去,这个时候走上前来,小心的说道:“颜小姐先忍着点。”
说完,便撩开了我的裙角。
敖智立刻背转身去走到了屋子的另一边。
我的脚踝的确拧了一下,但幸而不严重,只是有些微的红肿,那大夫看诊过后说骨头并没有伤到,连药都不用上,只将息一两天就自会痊愈。
裴元修这才松了口气。
他蹲下身来看着我:“怎么那么不小心?你不是在内院吗,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那个少女和站在另一边的敖智一眼,想了想,便平静的说道:“尊夫人一大早就到内院,像是要跟子桐小姐说什么,让不相干的人回避,我当然是要回避的。结果走到这里来,听到这屋里有东西摔到地上,吓了我一跳,就被外面的树给绊倒了。”
裴元修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这一刻,已经不知道他是为了韩若诗去内院,还是为了刚刚敖氏兄妹这房间里的响动,只回头看了敖智一眼,敖智这一下才回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
裴元修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我也不说话,伸手扶着卧榻边就要自己站起来,谁知他一伸手扶住了我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腿弯,直接将我一把抱了起来。
我顿时呼吸都窒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你——!”
他面无表情,甚至连一点温度都没有,只有口气还是温柔的,说道:“刚刚大夫说了,你要将息,最近不要走路。”
“可我也不用你抱!”
“听话。”
这一回,他不由分说的抱紧了我,转身就朝外面走去。
第1658章 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挣扎了几下,可完全挣脱不了,这个男人面容和气息温和得像是一缕春风,可力气却完全撼不动,甚至在我几次挣扎之后,手箍得更紧,连动一动都难了。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
而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面无表情的抱着我大步的走出这个庭院,穿过前面仆从穿梭不已的花园,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走过了小桥,那几个守在门口的小厮和婢女一看到他抱着我过来,都大吃一惊,急忙迎了上来。
“公子……”
裴元修只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直接往里走去。
那几个人也不敢说什么,都急忙跟了上来。
很快穿过了那条小路,走到那间精舍前,就看到大门敞开着,韩若诗坐在桌边,一只手闲闲的搭在桌沿,而韩子桐站在她面前,两只手在身前交握,我一眼就看到她的指头已经绞得通红。
这两姐妹,现在这样看着,倒像是一主一仆似得。
韩若诗冷冷道:“瞧瞧你使的好人,我的话都不管用了。”
“……”
“这个家,到底谁是主人?是你还是我?”
“当然是你。”
“是我,那我的话怎么出了这二门就没人听了。到底是他们不愿意听我的话,还是有人故意在暗地里给我使绊子。”
“……”
韩子桐咬着下唇,嘴唇都快要咬白了,正要说什么,裴元修抱着我已经走上了台阶,到了门口。
里面的两个人立刻感觉到,急忙转过头来,一看到我们两,顿时两张脸都写满了惊愕,韩若诗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怒意,搭在桌沿的手都沉了一下,桌子被掀得一动,上面的杯盏都响了一下。
她立刻伸手扶着桌沿站了起来:“元修?”
韩子桐也看着我们,一脸的茫然无措,又似乎有一些被解救的庆幸,裴元修抱着我走进去,轻轻的将我放到卧榻上,然后蹲在一旁,低声问道:“怎么样,还疼吗?”
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红,甚至有点痛,咬着下唇摇了一下头。
韩若诗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脸上想要做出一点笑容来,但似乎也非常吃力,挣扎了许久,眉毛都有些狰狞了,终于勉强笑道:“元修,颜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受伤了。”
“哦?受伤?怎么才刚出去,好好的就受伤了?”
裴元修的眉心一蹙,但也没说什么,将我耷拉在卧榻外的裙角小心的撩上去放在榻上,然后低声说道:“你先躺着不要乱动。”
说完,转身站了起来。
韩若诗和韩子桐都站在他的身后,两个面色复杂的看着他,裴元修也看了看他们,然后对韩若诗道:“你怎么来了?”
韩若诗立刻一笑,道:“有些事,进来问问子桐。”
“……”
“之前我一直没管过府上的事,这一接手,才发现——问题不少。”
“……”
“这府上有些人,实在是没规矩,我的话传出去,他们都敢不听,昨天上午交代的一件事,到了晚上还没办好。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他们养出的这样的毛病。家里的事一直都是交给子桐处理的,所以我来问问她。”
韩子桐的脸色都苍白了起来,绞着双手,眼角都发红了。
裴元修道:“哦,这件事,我知道。”
“……”
“是我吩咐的。”
韩若诗一愣:“啊?”
“之前府上各项事务纷乱,事出找不到人,事毕问不到人,无则无由,所以难以筹划。我特地让他们归职归责,任何一件事传下去,都要找事情相关的人才能做。你吩咐的话不管用,可能是吩咐的人不到位。”
韩若诗听得一头雾水,等到裴元修说完了,她才“啊”了一声。
裴元修看着她,轻轻道:“跟子桐无关。”
“……”
韩若诗站在哪里,这个时候才觉得有些难看似得,勉强笑着说道:“我也不是责怪子桐,不过是进来问问。既然是这样,那我再下去好好的了解一番,很快就能把这些事情都上手了。”
裴元修拧着眉头,沉默了一下才说道:“这些年来,这府上的事都是子桐在处理,你一时间接手,没那么快。”
韩若诗点点头。
她似乎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弱弱的说了一句:“既然没事,那我就先——”
她的话还没说完,裴元修突然道:“你在这里也好,我有件事要说。”
韩若诗眨了眨眼睛。
大概是心有灵犀,又或者女人对一些事情有一种天生的警觉和敏感,她的脸上霎时间血色尽退,苍白得像是一张纸,将所有的惊惶不定都写在了上面,下意识的道:“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还是回去再说吧。我想——”
“是重要的事。”
裴元修像是身上有什么地方痛得厉害的拧着眉头。
韩若诗茫然的望着他。
韩子桐也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又像是有些感知的,两只手垂在身侧,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我是唯一一个不动声色的,慢慢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没有人催促,裴元修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才说道:“子桐跟敖智的联姻,已经不成了。”
“……”
“但是,这件事不能就这么搁着。”
“……”
“渤海王让他们来这里之前就吩咐过,并不一定必须要让敖智和子桐成亲,也可以,让敖嘉玉嫁到金陵来。”
……
这一刻,几个人突然都没了声音,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听见了有人突突的心跳,也听到了有人骤然停止的呼吸。
而屋外,却突然起了一阵凛冽的风。
竹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奔涌的浪潮不肯停息,到最后,那些粗壮的竹子都在不断的摇晃着,有一些甚至弯了腰,我微微侧过脸去,就看到窗外一片那起伏不定的竹林,仿佛在昭示着什么混乱。
韩子桐已经没了气似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才听见韩若诗微微颤抖的声音:“敖嘉玉?”
“……”
“让她嫁到金陵来?”
“……”
“嫁给谁?”
第1659章 她,这么贤良?
这句话问出来,没有人回答。
大概,她自己也不需要答案。
渤海王要和金陵联姻,敖嘉玉嫁到这里来,还能嫁给谁呢?
说完那些话之后,裴元修就闭上了嘴,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眉心那几道深深的悬针纹也越发的显眼,好像此刻的沉默,是因为所有的话语和情绪都被隐藏在那里面。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然后,我听见了一阵踉跄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韩子桐脚步凌乱的倒退着,一直退到桌边,腿也撞上了一张凳子,然后茫然的跌坐下去。
韩若诗只转头看了她一眼,再回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虽然还有些苍白,但那慢慢浮起的笑容已经掩饰了之前所有的失神和恍惚,她深吸了一口气,立刻走到裴元修的身边,轻轻的扶着他的胳膊:“这样,也好啊。”
裴元修低头看着她。
韩若诗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覆在流光闪动的眼睛上,柔声道:“我其实也一直在看好嘉玉小姐。她年轻貌美,又是渤海王的千金,若她嫁到金陵来,渤海王也就彻底的归于我们阵营了。”
“……”
“况且,我的身子一直不好,成亲到现在了,还没给夫君添上一儿半女。”
“……”
“嘉玉小姐过门,若能为夫君添上一儿半女,延续香火,那是天大的好事啊。”
裴元修微微动容的看着她:“若诗……”
韩若诗抬起头来望着她,柔声笑道:“这样的好事,夫君应该早一点告诉我才是啊。”
裴元修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我还没有决定。”
“没有决定?为什么?”
“……”
他没有说话,而是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
我躺在卧榻上,感觉到他们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一脸人畜无害,懵里懵懂的表情,却是看向了韩若诗。
她,这么贤良?
韩若诗看了我一眼,又回头看着裴元修:“夫君?”
裴元修回头看着她,道:“没,没事。”
韩若诗热情的说道:“不管这件事有没有决定,但准备还是要做的。毕竟是渤海王的千金,我这个做姐姐的可不能让她过来受委屈。”
我看向坐在另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韩子桐,她瘦弱的肩膀上好像压上了什么无形的,沉重的负担,已经抬不起头来。
韩若诗看也不看她,一只手攀着裴元修的肩膀:“夫君,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啊。”
裴元修想了想,说道:“再说吧。你,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办吗?你先去办吧。”
“那夫君你——”
“我,我先留一下。”
“……”
“我还有话,想要跟轻盈说。”
韩若诗看了我一眼,脸上和眼中都是漫漫不禁的温柔,对他点了一下头:“好的。那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转身便走,刚刚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韩子桐一眼,半冷不热的说道:“子桐,你没听到吗?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韩子桐苍白着脸,像是一尊全身血液都凝结成冰的冰雕,直到这个时候都没有一点温度,她完全是凭着直觉般的扶着桌沿站起身来,脚步还踉跄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慢慢的走去了自己的那个房间。
韩若诗这才转身离开。
门,也被虚掩上了。
我以为裴元修立刻要跟我说什么,可那两个人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他却反而沉默了下来,背着手站在屋子中央,宽阔的肩膀微微的耷下来了一点。
他说有话要跟我说,可我也实在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我只沉默着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躺着,却有着各自不同目的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也没有回头,只是用有些沙哑的嗓音低低的说道:“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我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这才慢慢的回过头:“这是你希望看到的?”
我忽的一笑:“你说什么,我不懂。”
他看着我的眼睛:“你懂。”
我仍旧淡漠的一笑:“这些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他们的决定,也是他们自己做的,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
“我若能驱使你们做决定,那为什么我不驱使你们放下手里进行的一切呢?”
他的喉咙微微的哽了一下,像是对刚刚我的话充耳不闻,只说:“我把你带回金陵,就已经准备好了要接受你做的一切,只是这一次,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
“你希望我娶敖嘉玉吗?”
“……”
“还是韩子桐?”
“……”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温柔,但温柔中也带着一点犀利的探究,在看着我的眼睛的时候,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从里面伸出来,要深入到我的眼中去一探究竟。我仍旧只是淡淡的一笑,然后打了个哈欠,说道:“我累了。”
“……”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去忙你的吧。敖嘉玉小姐可不是普通人,迎娶渤海王的千金入门,这府上必须要提前准备才行,不能薄待了她。”
“……”
“我想休息了。”
说着,我将那条受伤的腿慢慢的挪到地上,正要站起身来,就感觉到眼前人影一闪,是他走到了榻前,一伸手又抱起了我。
这一次,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他抱着我两三步便走到了床边,轻轻的放到床头,还拿了一个柔软的垫子过来塞在我的身上,又伸手帮我理了理肩上凌乱的头发,看着我的眼睛,低声道:“你不要乱动,别再伤着自己。”
“……”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目光,沉默着垂下了眼睑。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终于轻叹了口气,然后站直身子,转身走了出去。
一直等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门外,我才终于也松了口气似得,绷紧的肩膀微微的卸了一点下来,撩开裙角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其实只是有一点红肿,我伸手去轻轻的揉了揉,也不太痛,只要不碰到伤处,没有太大的感觉。那个大夫说得没错,不用敷药,过一两天自己就会好起来。
只不过,我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消息。
果然,渤海王对这一次联姻是有两手准备的。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的猜测,从第一次遇见敖家兄妹开始,听见敖智对敖嘉玉说的那句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你不小了,也该到了谈——”
这句话没说完,但当时我就明白,他要说的是“谈婚论嫁”。
论理,一个当哥哥的不会随时跟自己的妹妹提起这件事,除非这件事真的一直挂在他的心上,而再回头想想他们两兄妹来金陵的目的,就多少明白过来。敖平和裴元修想要联姻以加强双方的势力融合,敖智迎娶韩子桐自然是首选,但对他们来说,任何事情都不能完全的肯定,而一定要选一个备选方案。
这个备选方案,就是明明任性又天真,并不适合出使任何地方,却偏偏跟着敖智一起来到金陵的敖嘉玉。
敖平大概也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别人做小,所以敖智迎娶韩子桐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可他也一定会想,既然韩若诗已经嫁给裴元修了,一般来说,姐妹共侍一夫就是很寻常的事,所以这桩婚事很可能会遇到阻碍,那么作为备选,敖嘉玉的到来,就不是偶然。
而现在,很顺利的,韩家这对姐妹的关系恶化了,虽然韩子桐未必能做到那么决绝,她伤得更多的也是自己,可韩若诗,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金陵府的一些事,至少要乱几天。
然后,在这样乱的时候,他们又要准备裴元修和敖嘉玉的婚事。
虽然裴元修说他还在犹豫,但其实这件事是容不得他犹豫太久的,毕竟敖平那边是他一个非常必要的助力,他不可能真如之前所说,要“搜山检海”的去捉拿一个人,那么很有可能,他需要在十一月初七,起兵之前,将这件事定下来,并且举行婚礼。
这样一来——
我的心跳微微的加重了一些,原本轻轻揉着脚踝的指尖一用力,顿时痛得我低声呻吟了起来。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韩子桐从外面走进来,一听到我的呻吟声,顿时皱起了眉头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我的脚踝,顿了一下:“你真的受伤了?”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难道还有假的?”
“……”
她没说话,但那目光已经分明告诉我,她从刚刚一开始,就怀疑我是假受伤。
我只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将脚缩回去用被子盖上,然后淡淡的说道:“你们一个个也真是有趣,明明是自己做的事,自己做下的决定,最后却要堆到我头上来?我在金陵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莫非我是金陵王,或者,我是皇帝不成,能逼婚逼嫁?”
韩子桐看了我许久,眼中仿佛又有流光闪过,黯然的转过头去:“今天这件事,我知道跟你没关系。”
“……”
我微微挑眉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走到桌边,扶着桌沿慢慢的坐下。
我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哦?这又是为什么?”
第1660章 只能有一个韩家的女儿
我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哦?这又是为什么?”
韩子桐显得非常的倦怠,只淡淡的说道:“我拒绝了和敖智的这门婚事,自然那位敖嘉玉小姐就要嫁给元修。这一点,我之前就想到了。”
我说道:“难得。”
她看了我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难得我想得这么多?”
“我是说,难得你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
“你那么爱他,难道不是希望——”
“我没有那样的希望,”她很快打断了我的话,虽然说的是“没有”,可我却分明从她的眼中看出了那种无法言喻的伤痛来,只黯然的说道:“我知道他的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就从我和姐姐准备和他合作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他这样的男人,就像一个茶壶,怎么可能只配一只茶杯呢。”
“……”
“他慢慢的,就会有很多女人了。”
“那你——”
“什么?”
“既然他会有很多女人,那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有去做那很多女人中的一个?”
“我,”她的目光闪烁着,仿佛有泪要流出:“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她咬着牙没有立刻说话,而搭在桌沿的那只手的指尖就像屋外那些风中的竹叶一般,颤抖得随时都要飘落似得。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她哽咽着说道:“他的身边,只能有一个韩家的女儿。”
“……”
“姐姐已经嫁给他了,我就不能再——”
“为什么?”
“你别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有什么是你到现在也不能说的吗?”
她像是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刚刚是什么在支撑着她回答了我那么多问题,也许是在这最脆弱的时刻,她的确需要一个倾诉者,哪怕她面前的这个人是我,但现在她却像是碰到了一个禁忌似得,闭紧了嘴,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然后转身又走了回去。
我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靠坐在床头,一直看着她房间的门关上。
甚至,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微弱的啜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了一句话,不由自主的就喃喃道:“韩家有女,将母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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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一大早出了那么多事,又加上跟我说了那些话,韩子桐的心情低落,这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出过她的房间,午饭只有我一个人吃。
我味同嚼蜡的勉强灌了一碗饭,半碗汤进肚子,然后心事重重的爬上床去想睡个午觉。
阳光将竹叶的影子投在窗上,晃晃悠悠,让我的心绪也更加的缭乱了。
离十一月初七,只有十天了。
这桩婚事裴元修不可能考虑太久,最快的话,今天就可以定下来,一旦定下来,那么很多事情就要开始着手了——更何况,还有个刚刚走马上任,可以帮忙的韩若诗。
我之前还不太明白怎么她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那么大方体贴的妻子,但从刚刚韩子桐的话里多少也明白过来,她前两天的表现实在有些失常,大概是因为担心韩子桐会抢她的位置,现在知道韩子桐没有那样的野心,她的心思一转,自然想要在丈夫面前再做回她那温柔体贴面貌的妻子,毕竟,敖嘉玉不姓韩。
她的位置,也难有人撼动。
这样两厢促进,可能这件婚事会很快就定下来,并且开始施行,甚至有可能,在十一月初七之前。
情况,如我预想,甚至还要好一些。
只希望接下来,不要再有什么意外了。
我这样想着,看着窗户上满眼的叶影缭乱,终于感到了一点倦意,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朦胧间,仿佛还听到了外面风吹竹叶的声音,风还把门也吹开了,有一双沉稳而轻健的脚步慢慢的走进来,走到床头。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的抚上我的额头,将凌乱的散发撩开,再慢慢的沿着脸颊的轮廓往下,结实的指腹摩挲着我的脸庞,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耳边还听到了一声低沉的,仿佛带着无尽哀伤的声音轻轻道:“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
“哪怕是恨?”
“……”
“轻盈?”
“……”
“轻盈……”
我在这样轻柔的抚慰和梦呓般的话语当中,陷入了更深的睡梦里,梦中有一片青葱竹叶,随风晃动着,细雨绵绵,无数清凉的雨滴滴落到脸上,那种冰冰凉的感觉让我蓦地清醒了过来。
一下子睁开了眼。
床边,空无一人。
我下意识的就要坐起身来,这样一动,却感觉脚踝处一阵酸痛,幸好并不严重,我吸了一口冷气,勉强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门口。
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一看,外面的天色都暗了。
我竟然睡了那么久。
一听到门被推开的时候,外面有一个少女急忙走了过来,说道:“颜小姐休息好了吗?”
我脸色一红,道:“都这么晚了?”
她说道:“下午的时候公子来了,守了颜小姐一会儿,说是小姐受了伤,肯定也难受让我们都不要惊扰了小姐休息。”
我的呼吸一窒。
他真的来了?
心神也微微的有些乱,我急忙道:“他做什么了吗?”
那少女摇摇头:“没有。公子就只是坐在小姐的床边,不过坐了挺长时间的,一直到酉时,敖世子那边派人过来请了,他才离开的。”
“敖智?”
“是的。”
“他们——”我下意识的想要问他们是不是商量定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她们知道的应该不多,而且谢烽打过招呼,知道了大概也不会跟我说什么,于是我笑了笑,说道:“这我也太不好意思了,睡到现在,白让公子等了那么久。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我的?他现在人呢?我去找他。”
那少女急忙说道:“公子在书房谈事,吩咐了不让人去打扰的。”
“哦?”
我挑了挑眉毛,又问道:“那敖世子呢?我白天惊扰了他们兄妹,这个时候也该过去打个招呼。”
那少女眨了眨大眼睛:“敖世子和他妹妹也在书房呢。”
“哦……”
这一回,我没再问什么了。
站在台阶上,虽然眼前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很难看到内院之外,外面的情形,但隐隐的还是能感觉到,整个金陵府里的气氛似乎跟之前有些不同了。
有一种,大事来临的感觉。
我安静的站了一会儿,然后笑道:“我知道了,那我就不去打扰他们商量要紧事了。如果他们来,就告诉他们我有空。”
那少女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我转身也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风吹叶动,听着远远的那嘈杂的人声,慢慢的关上了房门。
之后的两天,裴元修都没有到内院来了。
我也没有出去。
可是金陵府里,却是真真正正的开始忙碌了起来。
而这两天,韩子桐的精神也越来越差,我经常一大早起床的时候,就看到她只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衫站在门前,呆呆的望着外面,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的目光却像是穿透了那从容的竹林,层层的高墙,看到了外面的一切。
一阵风吹过,洒下来的露水往往将她一身都淋湿了,她也没有一点感觉。
我觉得她这个样子,迟早是要大病一场的。
果然,到了这天傍晚,该吃晚饭的时候,饭菜都摆好了,她却迟迟没有出现,那个小倩走到她房间里去请她,才惊慌失措的跑出来。
请大夫来一看,她病倒了。
全身烫得像一块烧红了的碳,脸色却是苍白的,神智都不清醒了,只有干涸得龟裂开的嘴唇不停的颤抖着,在轻轻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我听了,长叹了口气。
我问小倩:“你看看外面,公子在吗?如果在的话——”
小倩为难的说道:“我刚刚出去请大夫的时候就已经去问过了,说是公子出去办事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
“……出去办事?办什么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再出去看看,至少你们二小姐生病的事,别只有咱们里面几个人知道。”
“嗯。”
这一点她到底也是偏心自己家的二小姐的,听我这么一说,立刻就跑了出去。
我留在韩子桐的房间里,从水盆里拧了一条润润的帕子,轻轻的给她覆到额头上,又用手帕小心翼翼的擦拭流下来的水滴。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慢慢的从大门外走进来,一路走到了这个房间的门口。
但听声音,不像是裴元修的。
难道是,韩若诗进来了?
我急忙站起身来,回头一看,却意外的看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那个一身彩衣,翩翩然像一只穿花蝴蝶似得敖嘉玉,正睁大眼睛看着我们。
我愣了一下:“敖小姐?”
“颜小姐。”
她并没有立刻走进来,而是轻声问道:“我听说韩二小姐生病了,所以看看她。”
“哦,那你进来吧。”
我急忙走过来几步,她走进来到床边,低头看了韩子桐一眼,说道:“她病得严重吗?”
“有些发热。”
“她是为什么病的啊?”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自己感觉到了什么,改口道:“她是为谁病的啊?”
我站在旁边,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看着床上病得神志不清的韩子桐,轻声说道:“敖小姐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第1661章 当初的那场婚礼
敖嘉玉也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继续低垂着眼睑,但我感觉得到她的目光并不是看着韩子桐,而是透过韩子桐那苍白无血色的脸,看到了其他什么地方去了,长长的,仿若蝴蝶翅膀的睫毛微微的颤抖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她是为裴元修病的,是吗?”
我说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
“有谁,跟你说什么了吗?”
“这还要人说吗?”
敖嘉玉撅了噘嘴,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多少带着一点怨怼的,不悦的说道:“颜小姐你也真是,我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却没有一句真话,难道瞒着别人很有意思吗?”
我挑了挑眉毛,不知怎么的她把麻烦找到我身上来了。
敖嘉玉道:“你还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前也嫁给过裴元修,你也曾经是他的女人。”
“……”
原本挑起的眉头这个时候皱了起来。
这段回忆,过去的时间其实并不太久,但我却有很长时间没有去回想的,也不希望有人让我回想起来,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有那么好的闲情逸致,跑到这个小姑娘面前去嚼这样的舌头。
沉默了一会儿,我淡淡一笑:“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在这个时候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吗?”
敖嘉玉撅着嘴想了想,才轻轻的说道:“我就是——就是觉得不安。”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
“颜小姐,你知道为什么吗?”
“……”
我有些哑然失笑,这姑娘不知道是太天真了,还是太会算计了,才会到我面前问我为什么,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稚嫩的眉眼间流露着一丝淡淡的忧愁,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似得。
我想了想,道:“敖小姐的母亲——”
她的神色一黯:“我娘很早就过世了,家里只有父亲和哥哥。”
“……”
这就不奇怪了。
渤海王敖平我见识过了,一看就是个粗汉,敖智虽然看起来没那么粗狂,行事很有度,但也是严肃有余,亲近不足,一家两个这样的男人,难怪我第一次见到敖嘉玉的时候,会是在树上看到她了。
对男女之事,她大概也是一知半解。
不过,男女之事这种东西,别人说了也不算数,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其中的滋味,就像别人永远无法替我去爱上一个人,我的感知也不能完全传递给眼前这个小姑娘。
更何况,此刻的敖嘉玉,让我恍惚的想起了一个人。
杨金瑶。
当初的她也是这样懵懵懂懂的来询问我,吴彦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好吗?容貌俊美吗?品行端正吗?我回答她的那些话,看似公正,但其实我心里明白,多少还是偏向吴彦秋的。
也因此,他们两慢慢的走到了一起,结下那段姻缘。
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白首偕老的美满姻缘,却没想到最后会以那样的惨烈结局收场,吴彦秋生死不明,杨金瑶怀着他的遗腹子,终日以泪洗面。
有的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而眼前的敖嘉玉——
我设计了这一切,让她要面临和裴元修联姻的命运,她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我的手笔,还来问我,我又该如何回答她呢?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只勉强的笑道:“敖小姐问我,其实我也无法回答你。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才是最重要的。”
她眼巴巴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终于撅嘴道:“好吧,你不说就算了。”
我松了口气,眼看着她准备转身往外走,可刚一转身,却又回过头来,抬眼望着我,我被她这一下弄得愣住了,半晌没有反应,她眨着大眼睛又问道:“对了,我听人说,当年你们的婚礼非常的盛大,整个金陵城都出动了,是吗?”
“……”
“连扬州那边都放了烟火。”
“……”
“啧啧,想想可真气派。”
“……”
“你跟我说一下呗。”
“……”
我有些哭笑不得,拿着这个完全人事不知的小姑娘一点办法都没有,前一刻还在烦恼,现在突然又对我当初的婚礼感兴趣了,一脸期盼的神情,我站在她面前,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又说道:“反正你也没事干,我在这里陪你,你跟我说嘛。”
“……”
“其实我也想过,如果将来嫁人,我也要一场别人没有过的,盛大的婚礼!”
我看着她的笑容,只笑道:“敖小姐你可真是——不同凡响啊。”
……
于是,我和她坐在韩子桐的房间里,一边照顾着床上的病人,一边低声,絮絮的将当初的那场婚礼从头到尾的跟她说了一遍。
包括金陵城内那些喜庆热闹的装饰,花香满溢的金车巡游、老百姓的欢呼祝贺,江边“天地为证,日月为鉴”的誓言,还有——
还有那点亮了整个夜空的烟火,将一江之隔的扬州和金陵都变成了不夜城……
那个夜晚,即使不去想,也有太多的回忆了。
我说完这一切之后,也陷落在了过去的情绪里,一时间有些拔不出来。
这时,耳边响起了敖嘉玉的惊叹:“哇哦……!”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这小姑娘的眼睛都亮了,像两盏明灯似得,她看着我,轻叹道:“这么美啊!”
我笑了笑。
她又轻轻的摇了摇头:“啧啧,我想过那么多,都没有想过这样的婚礼。”
我笑道:“你也可以有。”
说着,我将韩子桐额头上的湿帕子拿下来,却发现盆子里的水已经不冰了,便将帕子丢回盆里,端出去准备让人换水,敖嘉玉也跟在我屁股后面,却是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一直看到我的房间里,然后说道:“之后,你就是住在这里的吗?我听说这个内院是裴元修专门给你准备的。”
我将水盆放到案台上,低着头:“嗯。”
“这房子真精致,比外面的看起来舒服多了。”
我对着盆里晃晃悠悠的水面笑了笑:“你要是喜欢,等你们成亲之后,我可以搬出去让你给住。”
“真的?”
“嗯。”
敖嘉玉立刻眉开眼笑了起来,又看了看周围,却又皱起了眉头:“可你这里面也太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跟个活死人墓似得。”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也对。敖小姐喜欢热闹是吗?”
“嗯。”
“难怪你喜欢那样的婚礼了。”
“你觉得,如果我和他成亲的话,他也会让人这样准备吗?”
“这我可不知道,我又不是他。”
我一边说着,一边拧干了帕子挂在架子上,然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听敖小姐这口气,你是已经答应这门婚事,准备要嫁给他了?”
她眨了眨眼睛,那双大眼睛清澈无比,可眼神却明显有些混沌不清的,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才知道,原来在我们出发之前,父亲就交代了,要么是哥哥娶他们韩家的二小姐,要么就是我嫁给那个裴元修。”
“你,愿意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之前有点生气,父亲为什么不亲口跟我说,而只跟哥哥说。”
“……”
“不过,听你说起你们的婚礼,我又觉得,觉得挺有意思的。”
“……”
“而且,那个裴元修,他人长得也……不坏。”
她说着,竟难得的,脸上起了一点红晕来。
话没说完,自己就捂着脸嘿嘿的笑了起来,那模样憨态可掬,又带着一点少女的娇羞,一点都不做作,反倒让人觉得很可爱。
我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笑了起来。
而下意识的,目光也看向了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那种晦暗染进了我的视线,也染进了我的心里。
不过,就在我刚要开口的时候,正好小倩从外面走了进来,我急忙咽下了刚刚想要说的话,问她如何,她说裴元修还没回来,自己又担心韩子桐的病情,所以急着回来看看,我告诉她韩子桐有我们照看没事,她也进去看了看,虽然还在发热,但人安稳多了,也才稍微放下一点心来,自己去换了一盆凉水进来,拧了一条润润的冷帕子敷在韩子桐的额头上,又流连再三,才又走了出去。
这个内院,又安静了下来。
敖嘉玉看着周围,撅了噘嘴轻声道:“这里也真是太安静了,半天都没个人影,你怎么呆得下去。”
我笑道:“不是有韩二小姐陪我吗?”
“那她没有住进来的时候呢?”
“我不怕寂寞。”
“哦……”
她说着,又溜溜达达的走到窗前,看摆放在桌上的那些书,顺手拿起一本来翻了一下,看得寡淡无味的又放了回去。我看了看外面,确定已经没有人再要进来了,便微笑着走过去,搭讪似得说道:“其实那场婚礼还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说呢。”
敖嘉玉立刻转过头来:“什么事?颜小姐你快告诉我!”
“……”
“我要我的婚礼也跟你一样,不,我要我的婚礼比你的还好!”
我笑了笑,也不计较她的心直口快,说道:“你知道当初我的嫁衣,还有酒席,是在哪里订的吗?”
第1662章 你别不知好歹啊
快要到亥时的时候,裴元修才过来。
他看起来疲倦得很,走进这个房间门口的时候,被墙角烛台摇曳的烛火一映,脸上沉沉的倦容仿佛都要流落下来了一般。
我坐在床边,正用一块拧得湿湿的,冰凉的帕子给韩子桐擦脸,抬头看到他,顿时手上的动作就僵了一下,而他站在门口,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原本疲惫的眼睛也微微的一闪动。
两个人相对着,没有说话。
沉默了不知多久,他身后提着灯笼跟过来的侍从小声的说了一句:“公子?”
他这才回过神来似得,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走过来。
我从床边站起来给他让位置,他却只是走到我身边,看了床上的病人一眼,然后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说道:“有些发热。”
“她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
“……”
“可能是——心病吧。”
他看了我一眼,我只低垂着眼睑看着韩子桐泛着不正常嫣红的脸庞,说道:“她心里的事情太多了,不光是她姐姐,还有你的事。”
他的喉咙微微的哽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让他如鲠在喉,咽都咽不下去似得,也低头看着韩子桐,哑然道:“那你呢?”
我的眼睫微微一颤。
可我没说话。
因为就在这时,床上的病人突然皱起了眉头,好像在昏迷中也经历了什么让她不安焦虑的事,我看着她肩膀微微的耸动,整个人都在抽搐,干涸的唇瓣中挣扎着飘出了两个字:“元修……”
裴元修一怔,低头看向她。
韩子桐的眼皮一颤一颤的,像是想要睁开,却又受不了光线的刺激,不一会儿,眼角已经凝结了泪水,慢慢的滑落下去。她的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却仍旧只是无意识的喃喃念道:“元修……元修……”
裴元修的眉头都皱紧了,低头看着她的时候,眼神中满满的不舍和愧疚。
我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大夫已经来看过了,也给熬了药,可刚刚怎么给她喂都喝不进去,吐都吐了一半。你来了正好,你试试吧。”
我一边说,一边将另一边桌上放着已经稍微凉了一点的汤药端起来,递到他手上。
他看了一眼那浑浊的药水,又看了我一眼。
我说道:“我累了,要休息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了,我之前原本就已经洗漱了一遍,这个时候出去洗了个手,便躺倒了床头,没过一会儿,眼皮就一阵一阵的发重,随着窗外竹叶悉悉索索的声音,慢慢的就要睡着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朦朦胧胧的看到一个身影走到了床边。
我一个激灵醒过来,睁开眼睛。
裴元修站在床边,正低头看着我。
我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就要坐起身来,但刚一动手,就被他俯下身伸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微微用力的将我又按回到床上,柔声说道:“你不是累了吗?别起来了,好好睡吧。”
我看着他,肩膀微微一沉的脱离了他的手,然后说道:“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看看你。”
“那现在,看过了?”
他的眼中似有痛楚:“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我垂下眼睑:“我只是想要休息。”
“……”
他闭上了唇,能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气息在一点一点的变凉,可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却仍旧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仍旧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着我。
这一次,我的口气更坚定了一些:“我要休息了。”
“……”
这一次,他也终于没说什么,慢慢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门也关了起来,将他的脚步声,和夜里的风声都一起隔绝在了外面。
可是,我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安稳的躺下去入睡,反而清醒了过来,靠坐在床头愣了一会神,我披着一件衣裳下床去了韩子桐的房间,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比起之前没那么烫手了,大概那一碗药是真的管用,这么睡着人也安稳了不少。
我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却仍旧沉沉的。
裴元修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今天他那么晚才回来,一定是去跟一些重要的人谈一些重要的事,才会耽搁到现在,而眼下,我所能想到的重要的事,不外乎一件是他和敖嘉玉的婚事,一件是十一月初七的那件大事。
没有韩子桐帮手,韩若诗又对一切都不熟悉,现在的他一定是最头疼,也最辛苦的。
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越是在这个时候,韩若诗越是会插手。
毕竟,她自己说的,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不管是做给裴元修看也罢,还是给新来的妹妹一个下马威也罢,她都要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子才行。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让韩子桐有任何机会插手。
第二天一大早,大夫又来了,看见喝空了的碗,问道:“药都喝了吗?”
我笑道:“都喝了。”
把了把脉之后,那大夫捋着自己的胡子,微微皱起了眉头:“按说喝了药,该好了啊。”
我说道:“子桐小姐现在看起来,也不差啊。”
“是不差,不过……这样子,像是只喝了一半似得。”他又犹豫了一下,我在一旁淡淡的笑道:“子桐小姐的病,原本就是心病,心病,药也难治啊。”
这大夫听了我这话,倒是深以为然,小倩站在旁边也轻叹了口气。前两天发生的事早就在这府里传遍了,韩子桐的心事和心病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于是大夫也不再说什么,只说再开两剂药送来,让我们照看着韩子桐吃药。
原本这件事是落在小倩身上的,可是药刚刚拿出去煎,外面就有人进来传话,让小倩出去在韩若诗的身边听差。
小倩立刻皱起了眉头:“可二小姐还病着啊。”
来传话的是一直跟在韩若诗身边,那天带头到内院门口闹事的那个侍女,一听她这话,立刻冷冷的说道:“这我可不管,不过这府里该听谁的不该听谁的,小倩,你可要把仔细了。”
小倩一下子咬住了下唇。
那侍女又说道:“夫人到底是夫人,她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呢。”
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的用眼角看了我一眼。
我坐在韩子桐的床头,默不作声。
那侍女又阴阳怪气的说道:“再说了,你们小姐又不是什么大病,反正昨夜公子已经来看过了,躺躺就得了,再这么下去难不成府里所有的人都要来看着?”
“……”
“现在大家都在忙公子的大事,让你出去听差,是因为你之前一直跟着你们小姐,里里外外的人事也清楚,现在跟着夫人,这可是夫人看得起你。”
“……”
“你别不知好歹啊。”
“……”
小倩犹豫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好吧。”
那侍女冷笑了一声,转身趾高气扬的走了出去。
小倩到底心里还是不忍,已经跟着她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对我说:“颜小姐,二小姐的药待会儿就送来,麻烦你照料她吃了,早点好。”
我笑着答应了:“好。”
他们走了出去,连那两个少女进来看着她们的,也都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厨房那边把煎好的药送了进来,我端在手里,看着那浑浊的药汤,腥苦的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钻,我的笑容才慢慢的收敛起来,回过头看向床上仍旧昏睡不醒,显得格外憔悴的韩子桐,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你这一病,对你自己,对大家,都好。”
“……”
“你,还是不要参与进来得好。”
一边说,我一边走到窗口,将大半碗药都倒在了窗台下面的花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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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药吃得少,韩子桐的情况还是比之前好了很多,毕竟还年轻,身体也没有受过什么伤害,只是一直没有醒来,这大概就是我之前说的,心病未解。
我守了她一个上午,人也有些闷了,便拿了本书挪到窗边翻阅。
刚看了两行,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我合上书本,饶有兴致的看向门口。
这两天,内院“神乎其技”的热闹了起来,也应该我给那两个少女打了招呼,夫人他们办正经事的话可以不必阻拦,只是她们都要跟着进来,也算是威慑,也算是保护了我们。
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小倩先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走到韩子桐的床边:“小姐!”
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轻轻的说道:“刚喝了药一会儿,现在没怎么烧了,别担心。”
小倩伸手试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如我所说,总算松了口气。
我说:“你怎么又进来了?”
小倩这才回过头来,满面愁容的压低声音道:“夫人来了。”
“哦?”
我挑了挑眉毛,一转头,就看见上午进来将她叫出去的那个侍女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床上的韩子桐,就对着我不冷不热的说道:“颜小姐,夫人来了。”
“……”
意思是我要出去见她。
我笑了笑,也并不争什么,便将书本放到窗台上,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果然看见韩若诗坐在桌边,大概这两天烦心的事情太多,眉心的几道褶皱即使在没有皱眉的时候,也隐隐的显着。
一听见我的脚步声,她立刻回过头来看我。
我笑道:“不知夫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第1663章 我心里还有一件烦心事
我笑道:“不知夫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韩若诗的眉心又是不由自主的一蹙,但幸好态度还算和缓的,勉强对着我做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颜小姐,不好意思进来叨扰你了。”
“不敢。”
“听说,子桐病了?”
“是的,子桐小姐昨夜就有些发热,吃了药之后好些,但一直都在睡着。”
“没醒吗?”
“子桐小姐近来心力憔悴,这一病倒,也正好养养。怕是还要过段时间才会醒来。”
“哦……”
她拖长了声音,似是将信将疑的,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已经站在她身后的小倩立刻俯下身去,轻声说道:“夫人,二小姐是真的病得很厉害,刚刚奴婢进去看了,还有些发热呢。”
韩若诗听了,也不立刻说话,又用眼角看了自己的那个婢女一眼。
那婢女也立刻俯下身道:“夫人,是真的。”
这一回,她才彻底相信了。
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她动两步进去看看也就知道了的,却偏偏连这两步都懒得走似得,端坐在凳子上,轻咳了一声然后慢慢说道:“是这样的,敖小姐说,你跟她说你之前的嫁衣,是在扬州定的,酒席也是从扬州那边定回来的?”
这一刻,我的心跳猛地紧了一下。
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笑容,甚至有些笑容可掬的样子,说道:“是啊。昨天傍晚的时候敖小姐进来探望子桐小姐的病,正好谈起当初的事情。她问,我也不好不答,就都说了。”
韩若诗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嘴角还是微微的抽搐了一下。
她身后的那个侍女立刻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在扬州的绸缎庄定了套衣裳吗,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
“啧,小莲!”
韩若诗嗔了她一声,这个小莲立刻摆出惶恐的神情,低下头来:“夫人恕罪,奴婢多嘴了。”
韩若诗也没有多对她说什么,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轻轻的掸了掸自己的膝盖,说道:“其实本也是小事,扬州的绸缎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派个人过去也能买回来的。”
我笑道:“也是。”
听见我这么附和,她反倒脸色不太好看了,隐隐的咬了一下牙,才又接着说道:“只不过,她一定要和你买同一家的,说是一定要用得跟你一样好,若有好的,要比你用得更好。”
说着,她看了我一眼,淡淡笑道:“颜小姐你也不要介意,年轻的姑娘就是这样,争强好胜的。”
我笑了笑:“敖小姐是渤海王的千金,自然婚事马虎不得。”
“是啊,这可就为难我这个做姐姐的了。”
“哦?怎么说?”
“虽然你们的嫁衣是过去选的,但现在元修太忙了,这些天连觉都睡不好,我怎么好为了这点小事去问他?只怪当初我的身子不好,府里的事情都是子桐在操劳,包括从扬州那边订货运货,只有她才知道。可现在她这个样子……”
我笑道:“原来是这样。”
韩若诗道:“所以我特地进来问问颜小姐,当初那件嫁衣,你到底是在哪家铺子看上的,若还在,明儿个就让人过去订一套,还有酒席,也顺便就订了。也就免得敖嘉玉再到我耳朵边来念叨了。”
我笑道:“些许小事,还劳烦夫人亲自进来走一趟,随便传个话进来不就好了。”
我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窗边,笔墨纸砚还没收起来,我直接拿起笔就在一张空白的纸笺上写下了几个字,然后款款走到她面前递给她。
韩若诗接过来一看,脸上立刻浮起了淡淡的,甚至有些释怀的笑容:“也不是什么老字号嘛。也就那个酒楼,二月红,好像还听说过。”
我笑道:“不过就是一件衣裳几桌酒。但二月红的龙涎香烩鹦鹉舌倒是有些名气。”
她笑道:“从小就常吃的,都吃腻了。”
“哦……”
“颜小姐若喜欢的话,我让他们特地给你订回来。”
我喜道:“好啊。”
她看了我一眼,有些哑然失笑似得,但神情却比之前更放松了许多,甚至连那张纸都懒得拿了,随意揉成团扔到了桌上,我还殷切的嘱咐道:“他们家的绸缎和绣工都很好,排队等的人也多。如果是要做嫁衣,夫人只怕要早一些去订才好了。”
她看了看我,大概是觉得我实在太好说话,也太温驯了,温驯得让人有点难以置信似得,但也看不出我笑容可掬的脸上有什么不妥,于是不冷不热的一笑:“好啊,我听颜小姐的。”
说完这个,其实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她坐在那里,我也陪着坐在旁边,身后的小倩小莲等人都干巴巴的站着,一时间屋子里骤然而降的安静让大家都有些尴尬。
但韩若诗却还是没动,挑着一边的眉毛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一笑:“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件烦心事,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哦?”我也认真的看着她:“不知是什么烦心事?”
“是这样的,敖小姐嫁到我们府上之后,就要给她安排一个院子。可这府里的庭院,好的就是我们那边和颜小姐这里。”
她说着,笑了笑:“总不能让我们搬出去让她啊。”
我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冷意。
心里倒是明白了,其实这本也不是什么事,大概是刚刚我表现得实在太好说话了,她这样心思细密的难免有些惴惴的,毕竟她对我也不是完全的放心,所以这个问题,是想要试探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好说话。
我冷笑着,却做出很诚恳的样子:“若敖小姐真的要这个园子,我搬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啊。求之不得呢。”
韩若诗立刻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我也容不得有人这样欺负颜小姐啊。”
我笑着说道:“夫人这样体贴,倒是让我惭愧了。说来,我倒有个主意。”
“哦?什么主意?”
“敖小姐不就是想要个大园子吗?这府上只隔一条街的,不就是个大园子?”
韩若诗的目光一闪:“你是说,那位——”
我故意冷哼了一声:“是啊,那位,就一个人还住那么大的地方,不是我心里不平,到底她也没那么大能耐,在宫里是个贵妃,可在金陵——夫人你还真当她是贵妃不成?”
“……”
“反正,中间那条巷子也没人过,不如就打通了,也费不了多少事。”
“……”
“夫人,你说呢?”
韩若诗没有说话,但从她的眼中,我读出了一些分明的喜色来。
毕竟,我和南宫离珠的矛盾,在这里已经是人尽皆知,之前还动过手,我的额头也受了伤,现在我提出这个做法,是名正言顺的“报仇雪恨”,也算是借刀杀人,任何人都挑不出一点刺来,也有人愿意做这把刀的。
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只做有些犹豫的道:“让她搬出来?”
我看了她一眼,然后立刻笑着说道:“当然了,这府上到底还是夫人管事,我不过是听夫人说有这样的烦心事,就这么白说一句。”
韩若诗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又做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颜小姐说得有道理。”
说完,她便扶着桌沿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刚刚走到门口,眼角又溜了一眼韩子桐的房间,说道:“我这些天忙着外面的事,也顾不上进来,子桐就托付给颜小姐照看了。”
我笑道:“夫人说这话客气了。”
她走了出去。
我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那条小路的尽头,这才慢慢的走回到桌边,拿起那个纸团慢慢展开,皱巴巴的几个字映入眼帘。
再一算,只有八天时间了。
我记得当初在扬州那家绸缎庄订好了之后,赶制嫁衣,最快也用了五天。
她们从今天开始着手,也就是说,婚礼最快是要在十月初四举行。
离十一月初七,就只有三天时间。
裴元修会在离点燃整个中原的战火只有三天时间的时候,举行自己的婚礼吗?
我不想去讨论什么成王败寇,也不去想金陵和扬州的对战会对整个中原战局起到多大的影响,只是单纯的想着那个婚礼——一场婚礼,应该接受的是烟火的祝福,而不是战火的洗礼。
尤其,敖嘉玉对男女之事懵懂不知,却那么期盼自己能有一个完美盛大的婚礼。
我心事重重,也不知道是为那一场婚礼担心,还是为之后的战火忧心,又或者,我是在为不知能不能成形的一些事情担忧。
在桌边站了好一会儿之后,我将那张皱巴巴的纸笺撕成了碎片。
窗外,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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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先去韩子桐的房间看了看,虽然最近药喝得不多,但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恢复得也快,这个时候摸她的额头已经不怎么烫手了。
只是人还没清醒过来。
我喊了她两声,她迷迷糊糊的应了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缝来看了我,然后又沉沉的转头睡去。
我稍事的帮她擦洗了一下,又喂她喝了一点清粥,完了自己也吃过早饭,推门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下了一夜的雨,外面的地上湿漉漉的,小路上有几处都积了浅浅的水洼,可天色却还是浑灰色,看来是雨没有下透。
我走到门口,那两个少女也在外面,一见我出来立刻问道:“颜小姐要去哪儿?”
我笑道:“去旁边府里看看。”
“旁边?”
她们两对视了一眼,脸上竟露出了一点犹豫的神情。
我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第1664章 你愿意选哪一个?
我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她们两也没有说话,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似得,我便又问了一句:“是不让我去了吗?”
“那倒不是。”
其中一个少女急忙摆手,想了想,便说道:“颜小姐要去,咱们就陪着颜小姐过去看看吧。你一去就知道了。”
“好。”
我没多说,便直接往外走去,她们两也跟在我身后,不一会儿走到靠近那边角门的地方,才一走近,就听到不远处的墙角那边传来乒呤哐啷的声音。
有人在那边拆墙。
我一看就明白过来。
昨天我说的话韩若诗还真的听进去了——但我想,这根本就是她自己想要的,南宫离珠的脸上受伤毁容,就已经不足为惧了,寻常人也都能想到她现在就是人脚底的泥,能踩就踩;至于新嫁娘敖嘉玉,她可是渤海王的千金,论身份也算高贵,无论如何都不能委屈了她,那么南宫离珠这个宅子是迟早要“贡献”出来的。
我出这个主意,比别人开这个口,要好得多。
就算到时候真的要怪罪,也应该是怪到出主意的人的头上。
我故意笑道:“啧啧,好大的动静啊。”
一个少女走在我身后右侧,轻轻道:“调集了很多人来呢,让他们三天之内必须要把两边的墙都拆掉,中间要联起来。”
三天之内。
我心里默算了一下,如果真的是在十一月初五举办婚礼的话,那么这个时间刚好,还有两天可以稍微收拾一下,连同布置新房。
也许,真的会如我所想……
才这样想着,她们已经有一个抢先上去打开了那扇小门,刚刚走过去要叫那边的门,却见门从里面打开了,敖嘉玉带着两个小丫头走了出来。
她抬头一看见我,愣了一下:“颜小姐?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也是一愣:“敖小姐,你——”
我说着,看了看她身后,问道:“敖小姐来这里,是来看——人的?”
“对啊。韩大小姐——不,是那个夫人,她说等我成亲之后,这边这个院子就拨给我住,不过现在这里有人住着,要让她搬出来。哥哥听说这件事,就让我过来跟人打个招呼,他说,这是礼节。”
我笑道:“世子果然有风度。”
敖嘉玉眨巴着大眼睛,显得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听说,住在这里的是皇帝的妃子,他们说,她以前还是元修的太子妃呢。”
只这三两句话,就把那三个人纷繁复杂的关系给说出来了,但只有我知道,还有太多难解,未解的情丝缠绵在其中,难以言表,便只是淡淡的一笑:“是啊,那个女人当年可是很风光的。第一美人你听说过吗?数不清的王孙公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呢。”
我这话,酸溜溜的味道太浓了,连敖嘉玉这样的小姑娘都听出了不对劲,有些意外的看向我:“颜小姐你不喜欢她啊?”
我的笑容中更多了一份冷意:“我喜欢谁,也喜欢不上她。”
敖嘉玉说道:“奇怪,我还以为颜小姐是对谁都和善的。我其实还挺喜欢她的,她长得真漂亮,虽然脸上有点伤,但还是漂亮——可惜有点老了。”
不知道最后那句话是为自己的青春貌美争一点面子,还是真有此意,但我听到这句话,却蓦地感到心中一悸。
红颜老去。
这和英雄迟暮一样,是所有人无法避免,又不能不面对的悲哀,我其实很少去想年纪和容貌的问题,但眼前出现了这样花朵儿一般的女孩子,听她说起“老”这个字,才真的意识到了一点。
南宫离珠,也不复当初第一美人的盛誉了。
我的心里有些淡淡的黯然,但也没有太多的表现出来,只是笑道:“她?再过两年就好说是人老珠黄了,怎么能跟敖小姐你比呢。那你过来是做什么,就是看看她?”
“我听说这里的墙要拆掉,把两边的府邸联起来,我将来就住这边,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她,她没说什么吧?”
“她?没说什么啊,听这里的下人说,她每天都砸东西,都不稀奇了。”
我冷笑了一声:“疯子。”
敖嘉玉看了我一眼:“那,颜小姐来这边做什么呢?”
我说道:“我?我也去看看她,看她闹成什么样子。”
“哦……”
“那敖小姐就回去吧,这边府里恐怕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决定呢。”
我笑了笑,转身进了那个小角门,敖嘉玉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掉头回去了。
我带着那两个少女一路走进去,一直到那个小院子门口,看见里面还在往外搬东西,地上也是一片乱,才恍然想起那天刺客闯入,这两个少女和他们一场大战,整个房间都要被拆了一般,后来南宫离珠是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住的。正好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小厮,一见我们,便立刻领着我们去了。
那边,也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却比之前那个要简陋得多,院子里只有一颗枫树,深秋时节满树红叶像是一个火把,但因为周围的寂静,火红的颜色也显出了几分萧条的意味。
才刚刚走进去,就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是一个小丫头拿着扫帚在扫地,扫出了许多的碎片,她一抬头看见我,立刻俯身行礼:“颜小姐。”
我看了一眼那些碎片,冷笑了一声:“南宫离珠呢?”
“就在里面。”
“行了,扫干净了就出去吧。你们两也在外面等着,我进去跟她——‘聚一聚’。”
一听我这么说,大家似乎都明白“聚一聚”的意思,一个个面色有异,但还是默不作声的退了出来,那两个少女没敢退出太远,担心又会发生那天的意外,就站在院门口。
我走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地上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了,但还是能看到地板好几处被砸得凹凸不平的痕迹,连几道帷幔都被撕碎了,我走进去,就看到南宫离珠靠坐在床头。
好像每一次来,她几乎都是这个样子。
听见我的脚步声,她转头看了我一眼,倒是毫不意外的:“你来了。”
“嗯。”
“你来做什么。”
不等我回答,她的目光又忽闪了一下,说道:“你搞了这么多事情,又想要干什么?”
“嗯?”
“你为什么让那个小丫头来占我的房子?”
她这话说得已经没什么脾气,而纯粹就是发问了,于是我笑了笑:“敖小姐刚刚过来了,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她皱了一下眉头,说道:“难道不是?她过来说她过几天就要嫁给裴元修了,说是你说的,这边的园子风水好,适合他们新人居住,反正我也是一个人,白占着这么大一个园子也是浪费,所以让我搬到那边府里,把这个园子腾出来给他们住。”
我忍不住暗笑——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却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主事的人。
那人,把自己摘得真干净。
不过,话放到明面上说,也的确是我出的主意,于是我不辩驳,只问道:“那你答应了吗?”
“我不答应,行吗?”她冷冷的说道:“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堂堂渤海王的千金嫁做新妇,我能跟她对着干?”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又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慢慢的不定和疑惑,问道:“颜轻盈,你到底要干什么?之前我明明听说是渤海王的世子要来迎娶那个韩子桐,怎么突然这桩婚事就告吹了,变成了裴元修迎娶那个敖嘉玉,你在中间动了什么手脚?”
我淡淡的一笑,说道:“我们两能谈的时间不多,我可以拿这个时间给你解释来龙去脉,也可以用这个时间给你安排离开金陵的计划,你愿意选哪一个?”
“……!”
南宫离珠的脸色都变了,腾的一下子站起来。
她站得太急了,手里还抓着一旁的帷幔,这一拉扯,就听见“刺啦”一声,帷幔都被她扯碎了。
而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似得走过来,撕裂的帷幔又弄倒了床边的烛台,顿时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我急忙伸手制止她在说话,立刻,就听见那两个少女走到门口:“颜小姐,没事吧?”
我立刻道:“没事,摔了点东西而已。”
“哦……”
听我不像是受到伤害的情绪,她们立刻就退了下去。
南宫离珠迫不及待的走到我的身边,目光急切的看着我:“你说,你可以安排我离开金陵?!”
我压低声音笑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她急切得呼吸都乱了,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我两边胳膊,颤声道:“我一直在等,在等一个机会离开这里。可我,我走不了,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不会甘心被留在这里,你一定会想办法的!”
我忍不住笑了笑。
没想到,我和她,当初那样有你无我,水火不容的关系,她也是少有的几个,几乎让我动过杀意的女人,现在居然有点“生死与共”的意味。
世事,就是这么难料。
她兴奋不已的说道:“你要如何安排?我们要怎么离开?”
第1665章 争风吃醋,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答反问,道:“她们要让你把这个园子腾出来给一对新人,那你想过,你接下来要住哪里吗?”
她一愣。
果然没想过。
我想她刚刚大概光顾着生气去了,再加上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意了,所以根本不会去想,于是我说道:“这个园子让给一对新人了,但他们绝对不会放你出去住的,所以你必然是要搬到那边的府里。”
她秀致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我说道:“你没想过你要住进哪里吗?”
她沉默了一下,大概也实在是对那边的府里什么都不熟悉,只说道:“他们让我住哪儿,我不就得住哪儿,就跟他们让我搬出去,我就得搬出去一样。”
我笑道:“有道理。”
她看着我。
我说道:“让你搬出这里,是我的主意,我到时候也会出主意,让你住进我现在的那个院子里。”
“你那个院子?”
“嗯。”
她下意识的喜道:“住进你那个院子,是不是就可以找机会出去了?”
“嗯。”
“什么机会?”
我想了想,说道:“这个机会,是别人给的。”
“别人给的?”她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说道:“难道不是我们自己想办法离开金陵吗?别人给机会?什么人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什么机会?”
她这样一连串的发问,我也能感到她心中的急切,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说道:“你不用紧张,很多时候机会都是别人给的,就看自己能不能抓住了。只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住进我那个院子之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听我的,不能自作主张,都不可以擅自行动。”
她看了我一会儿,倒是没怎么犹豫的就坚定的点头:“可以。只要你能让我离开这里,回到元灏的身边,我什么都答应。”
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现在,大概支撑着她的,就是这个信念了。
我问道:“对了,住进来这么久了,我一直没有看到你父——,南宫大人,他去哪里了?”
南宫离珠的神色一黯。
那天,我向她明言被她救走的那位老人家才是她的亲生父亲,虽然别的我没有多说,可是以她的心思,必定在这些日子会想很多,只是我说了暂时不会告诉她,所以她也没有多问。我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有没有想起过她的这位“父亲”,想起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但现在这样一问,立刻看到她眉心微蹙,像是骤然被人在心上扎了一刀似得。
我就知道,这些日子,她一定非常的煎熬。
我以为她不会愿意回答,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南宫离珠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他把我带到这里安顿下来之后,就走了。”
“……”
“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
“我知道,他现在,只是一心一意的在为裴元修办事,我在这里是死是活,他是根本不会在意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特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着深深的伤痛。
我一时也没说什么。
如果真的不在意她的死活,当初南宫锦宏在杀出皇城那么危机的时候,也就没有必要带上她了,几十年的父女之情,未必只是一场利用。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说道:“既然他一直不在这里,那一切好办。我先给你提个醒,韩子桐也一直住在我那个院子里,你要是住进去的话,可不要跟她闹起来。”
南宫离珠顿时呼吸都紧了一下。
我知道是因为她脸上的伤,她告诉我是韩子桐让人下的手,这种仇恨没那么容易消除,我立刻看到了她要紧牙关,眼角都挣红了的样子。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说道:“你放心,我不会。”
“……”
“我答应了你不会轻举妄动,就一定能做到。”
“……”
“我也知道,这里,不是争风吃醋的地方。”
我看了她一眼:“虽然不要对韩子桐轻举妄动,但‘争风吃醋’,也不是不可以。”
她一怔,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笑了笑:“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人家认为我们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们若不做出那个样子来,也不像话。”
她看着我,目光忽的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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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临近傍晚的时候,听说扬州那边就送来了大批的绸缎。
远远的就看见许多来自外面的伙计抱着大量的鲜红色的绸缎走进来,红艳艳的像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一直流淌进了金陵府里,然后汇聚到了敖智和敖嘉玉住的那个小院子里。
我背着手,笑眯眯的走进去。
一进院门,远远的就看到那间屋子像是都被染红了似得,桌上,柜子上,到处都堆放着红色的绸缎,敖嘉玉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扒拉着一条艳红色的缎子往身上裹,不知道是她本来脸色就好,还是被那红缎子映的,红彤彤的像是染了重重的胭脂,分外娇媚。
她对着坐在一边凳子上的敖智道:“哥哥你看,这个好看吗?”
敖智看着她,只笑了一下:“你一个姑娘家,试嫁衣的时候这么开心,你不怕人笑吗?”
“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不是你们说的,嫁人是件喜事。”
“……”
“明明也是哥哥劝我嫁人的,怎么现在我笑,哥你反倒不高兴似得?”
敖智轻叹了口气,说道:“哥怎么会不高兴?哥就是希望能看到你嫁一个自己——情投意合的人,让你天天开心。”
“……”
“对你好,就够了。”
敖嘉玉天真的道:“那我现在就很开心啊。”
敖智道:“开心,就好。”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敖嘉玉一抬头,也看见我站在了门外,立刻高兴的说道:“颜小姐,你怎么来了?”
敖智也急忙站起身来,我微笑着走进去,说道:“希望没有打扰到二位。”
“当然没有。”
“我是听说扬州那边的绸缎庄送缎子过来让敖小姐选,特地过来看看热闹。”
敖嘉玉一听,立刻笑道:“颜小姐你别光过来看热闹啊,这里这么多漂亮的料子,这么好的花色,我都不知道该选什么了。问哥哥,他又只顾着笑我,根本不帮我。”
敖智站在一边,哭笑不得似得只摇了摇头,我便热心的走过去笑道:“好啊,我帮你看看。”
女人一看起衣裳首饰来,话题就多了,我陪着她细细的挑选缎子,挑选花色,再挑选相配的首饰,话语间我能感觉到敖嘉玉野性得很,也是因为年轻不知事的缘故,喜欢张扬华美的东西,便帮她挑选了合她心意的东西,这姑娘越发高兴。
然后,我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看周围,然后笑道:“送这些绸缎来的人呢?怎么没见?”
敖嘉玉光顾着试那些缎子,根本来不及理我,敖智在一旁说道:“他们送来这些缎子之后,都出去了,不能让他们停留在这里面。”
“哦……”我笑了笑,然后说道:“是夫人吩咐的吗?这也太为难人家了。”
“……”
“再说了,敖小姐要什么颜色,什么花色,这些不都是要跟他们吩咐的吗,只在这里面选好了,又怎么够呢?”
敖智说道:“今天只是送了第一批来,让我们先看看料子,明天就会有绣坊的人过来量体裁衣,把花色定下来。”
“哦……这样啊。”
我笑了笑:“也好。”
敖嘉玉对于我帮她选的那个颜色的缎子非常的满意,又蹦蹦跳跳的跑过来说道:“颜小姐,明天你也过来,帮我看看花色好不好?”
我笑道:“遵命。”
敖嘉玉被我逗得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我看着时间不早了,便告辞离开,敖智起身送我出去,走到院门口,那天我跌倒的那棵树下时,那两个少女远远的看着,也都迎了上来。
敖智说道:“颜小姐如此大度,多谢了。”
我看了他一眼:“世子这话的意思是——”
他说道:“我也知道颜小姐当初在这金陵府里的身份,更知道裴兄为什么会将颜小姐带到金陵来,住进那个院子里。如今我妹妹——如此张扬,难得颜小姐不计前嫌。”
我笑道:“我还以为,世子会怀疑我别有用心呢。”
这句话说得他目光一沉,似乎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似得,而我也很快反应过来,笑道:“世子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敖智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颜小姐应该知道,我妹妹还小,对很多事,她都是懵懂不清的。”
“嗯。”
“外面的事情呢,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不想让她知道。”
“……”
“但她对自己这场婚礼,却很期盼。大概这样的期盼,也难免会得罪一些人。”
“有道理。”
“我早就听说过颜小姐的手段,你要闹得金陵大乱,也不是什么难事。”
“……”
我的笑容慢慢的收敛了起来,神情中明显的出现了戒备和疏离。
敖智说道:“颜小姐不要介意我有话直说,因为这场婚礼是嘉玉那样期盼的,不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打破她的这个梦想。”
“……”
“颜小姐,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
我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他,这个年轻人的确如我初次见他一般,有一种和这个年纪不太相符的内敛与稳重,此刻他看着我,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语,却有一种祈君一诺的郑重来。
我忽的一笑,说道:“世子,你相信吗,其实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场婚礼,能顺利的举行。”
“……”
“我希望嘉玉小姐,能嫁给裴元修。”
第1666章 一点危险的杀机
“我希望嘉玉小姐,能嫁给裴元修。”
我说完这句话,看到敖智的眼中分明闪烁过了一丝诧异,像是完全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说一般,但等到他在注视着我的眼睛,不过一息片刻,那种诧异就消失殆尽。
他仿佛真的从我的眼中看到了答案似得。
然后,他抬起双手,轻轻的朝着我一揖:“多谢颜小姐了。”
我笑道:“不必客气。成就一段姻缘,也是给我自己积阴德。我这个人,并没有做过多少好事,还盼着将来能过点安稳宁静的日子呢。”
这句话,敖智就只当笑话来听了,他淡淡的笑了笑,正好这个时候那两个少女也走到了我们面前,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停下,小声的道:“颜小姐,我们要回去了吗?”
我这才对着敖智说道:“世子,我告辞了,明日再来叨扰。”
“哪里。明天就劳烦颜小姐了。”
说完,我和他便各自走开。
我一路也没说什么话,就带着那两个少女往内院走,不过一会儿就路过了裴元修的书房外面,远远的,正好看见韩若诗推门从里面走出来,而一个模样俏丽的小丫鬟站在外面,一看见她,立刻小声的喊道:“夫人。”
韩若诗春柳般的眉毛皱了起来:“你来干什么?”
那小丫鬟怯生生的说道:“是南宫小姐让我过来的。”
“她?她让你过来干什么?”
“南宫小姐说,她有些不舒服,想请公子过去一趟。”
“不舒服?”
韩若诗眉头一蹙:“她不舒服?她有什么不舒服的?”
南宫离珠是被南宫锦宏在兵乱当中带到金陵来的,那么危机的关头,自然是顾不上再带身边的人,到了这里调过去服侍她的,当然就是金陵府,也就是韩家的下人了。所以,那个小丫鬟面对韩若诗的时候,非常的怯懦,小声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她在房间里哭闹,然后就说不舒服,让奴婢过来请公子过去。”
韩若诗咬紧了下唇。
半晌,她做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来,轻轻的掸了掸自己的衣袖,然后说道:“就跟她说,公子正忙着呢,抽不出时间来。等晚一点公子忙完了,本夫人再——”
她的话还没说完,书房里的裴元修似乎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音,问了一句:“怎么了?”
韩若诗急忙道:“没什么,小事。”
她这样说,书房里没了动静,但下一刻,门却从里面打开了,裴元修走出来,一眼就看到那个小丫鬟站在门口,然后说道:“什么小事?”
不等那小丫鬟开口,韩若诗急忙笑道:“是这样的,南宫小姐有些不舒服。”
“哦?”裴元修眉头微蹙:“哪里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这丫头也没问清楚就过来,所以我正打算叫大夫过去看看。”
裴元修没有再对她说话,而是转头看向那个小丫鬟:“严重吗?”
那小丫鬟想了想,又看了一眼韩若诗的表情,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喃:“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南宫小姐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哭,奴婢问的时候,她才让奴婢过来请公子过去的。”
这话其实是模棱两可的,但一个男人只要不是铁石心肠,都不能置之不理。
我立刻看到裴元修眉头微蹙,而韩若诗的脸微微的低了下去,有些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不过她的反应很快,立刻就转过身去,温柔的对裴元修说道:“元修,如果南宫小姐真的不舒服,不如你还是过去看看吧。到底她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若不能依靠你,还能依靠谁呢?”
裴元修道:“你——”
韩若诗柔柔的一笑:“总不能让人家说,我守着你不让你过去嘛。”
裴元修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能这样豁达,我就放心了。”
“……”
“我只怕你心里过不去,又病。”
韩若诗低着头,娇羞的笑了一下,眼圈却慢慢的变红了,柔声道:“要不是子桐不争气,我又怎么会被她气呢。”
裴元修的脸色一凝,说道:“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
“我先过去看看,晚一点再过来。你之前让他们准备的甜汤——”
韩若诗立刻抬起头来,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像是在期盼什么似得,裴元修只顿了一下,便说道:“让他们还是备着,晚一点我过来陪你一起用。”
韩若诗这才笑颜如花的道:“好。”
裴元修转头对那小丫鬟道:“走吧。”
两个人便离开了。
韩若诗站在书房门口,一直看着裴元修的背影消失在那条小路上,这才转身往书房里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刻天色太晚,又或者书房里的光线太过黯淡,她转身的一刹那,我仿佛看到她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甚至在这样的夜色当中,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危险的杀机。
一直到她关上了门,我才从这边的小路绕过去。
那两个少女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沉默不语,大概也知道大家族里那些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事不要多问,她们两安安静静的将我送到了内院门口,便没有再进一步了。
我的脚步还算轻松,但心情却完全轻松不起来,带着这样几乎纠结的情绪走回到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韩子桐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响动,我急忙走进去。
一进房门,就看到她已经醒来了。一张脸苍白如纸,勉强的撑起上半身,伸直了手臂想要去够床边小几上的杯子。
但她到底病了那么久,又睡了好几天,早就没了力气,手臂软绵绵的一滑,整个人就又狼狈的倒了下去,还差点把那小几都给带倒了。
我急忙走上前去:“小心一点!”
一边说,一边扶稳了小几,低头看着她:“你想喝水啊?”
她满头冷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出的气似得,对着我点了一下头,我拿起杯子去倒了大半杯温热的水,然后回到床边坐下,将她扶起来,把水杯凑到她的唇边。
她大概是太口渴了,三两下就把水喝干了。
我低头帮她擦了一下漏到脖子上的水,问:“还要吗?”
她恹恹的摇了一下头,我将她轻轻的放回到床上,把水杯放回了桌上,回头看着她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我轻轻的问道:“你好一点了没有?”
她也不看我,只问:“我睡了多久了?”
“好几天了。”
“……”
“难受吗?”
“……有一点。”
我没想到她那么嘴硬的人也会有这么坦率的时候,大概是真的太难受了,便又走过去坐回到床边,低头问道:“想不想吃什么?还要不要喝点水?”
她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牵起她的一只手,她原本僵了一下,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就看见我将她的手放在大腿上,轻轻的揉捏着她的胳膊,顿时,她原本僵持的表情也软了下来,呼吸都变得绵长了。
我是这样病过,也这样长时间的躺过,很知道久了不动人的身体会难受得说不出来,这样揉捏一下放松了,对人是有好处的。
她看了我一会儿,轻轻的问道:“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吗?”
我没回答,只低头看着她瘦得手背都露出了骨形的样子,平静的说道:“裴元修也进来看过你,还有敖嘉玉小姐。”
“……”她的喉咙像是哽了一下,问道:“那,我姐姐呢?”
我没说话。
感觉到手指下按捏的手臂微微的踌躇了一下,她脸上的苍白无力更加的明显了,像是不希望自己醒过来似得,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我这时才说道:“你醒了就好。药早就送来了,但太烫了一直没给你喝,现在凉了不少了,你要不要喝一点?”
她不说话,也不动。
我说道:“喝一点吧。”
“……”
“至少喝一口。这样我才跟大夫好交代,不然人家还以为我把药倒掉了不给你喝呢。”
“……”
“你老是这么病着起不来,又是在我这里面,我可是要担干系的。”
“……”
她苦笑了一声,眼角泪光闪烁,半晌才哽咽着道:“谁又真的会关心我呢?”
“……”
我没再说话,而是又帮她揉了一会儿手臂,然后放回去,起身说道:“药就放在桌上,你要喝的话就喝一点,喝了药身体才能好得起来。”
“……”
“过两天,府上就要办喜事了。”
我听见她的呼吸窒住了。
我装作没看见她的脸色骤然一沉,平静的说道:“你好歹也是韩家二小姐,不能真的称病不出面吧?”
“……”
“我也累了,要去休息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不过,我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下休息,而是停在了她的门口,听见里面咬牙喘息的声音微微重了一些,像是她在支撑着自己做什么,不一会儿,就听到一阵乒呤乓啷的声音,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窗户。
然后,淅淅沥沥的,一阵汤水被倒在窗外花台里的声音。
我这才淡淡一笑,走了。
第1667章 南宫离珠的手段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刚刚梳洗完毕,厨房的人就送来了早饭,小倩也跟着进来,看样子也是躲着韩若诗自己偷偷摸摸进来的。
她一看到我坐在桌边喝粥,立刻问道:“颜小姐,我们小姐呢?”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道:“你们小姐昨天已经醒了。”
“真的吗?”
她高兴得睁大眼睛,立刻就要往里走,而我说道:“她精神还不好,你不要进去打扰她。”
她的脚步有些犹豫的停在门口,看了我一眼,我说道:“你一大早就进来,夫人不会责怪你吗?”
“……”
这一回,她更犹豫了,脚也缩了回来。
半晌,才说道:“夫人这两天正忙着那件大事。”
我说道:“用你的地方怕是也多吧?”
她不用回答,只看着那一张惨白的小脸,就知道她大概这几天也没睡好过,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我说道:“一大早的,你就别触你们夫人的霉头了,等到晚一点她再醒来的时候,我让人告诉你,你找机会去跟你们公子说一声吧。你知道,你们二小姐最想见的,其实就是他了。”
小倩的眼睛越发红了,点点头,便转身要走出去。
就在她刚刚迈出房门的时候,我又问道:“对了,昨晚,你们公子是不是去南宫小姐那边了?”
她回头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笑道:“我去帮敖小姐选嫁衣用的缎子,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
小倩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南宫小姐是怎么想的,之前来了那么久了,她都从来没什么动静的,偏偏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公子就要纳妾了,她也稳不住了,就在公子面前……千娇百媚的,还故意说起他们当初的一些事……”
“是吗?”
“嗯。公子丢不开手,只说自己委屈了她,在那边安慰了她好久。”
“哦?”
“夫人虽然没说什么,可脸色也不好看。”
“……”
“今天早上,人就不好了,差一点咳出血来。”
“哦……”
“大夫给她看了症状,又开了药去煎,我是偷了个空,才过来看看的。”
我心里暗暗的笑着,虽然这个地方已经不是皇城里的后宫了,但只要女人一多起来,哪里都能成为那个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后宫。南宫离珠到底跟他曾经有过一段姻缘,也的确是裴元修负了她,于情于理,他也没办法硬起心肠。
我能想到,昨夜韩若诗怕是睡不着的。
不过,我也只是面上做了个淡淡的笑容,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你们小姐的事,我会帮你盯着的。”
小倩说道:“多谢了。”
说完,便走了。
我坐在桌边将将自己的早饭吃完,便进那个房间看了看韩子桐,她的情况不见好也不见坏,我叫醒了她,勉强的喂她吃了半碗粥,人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我这才稍事整理了一下,出门去了敖家兄妹的院子。
才刚走到那棵大树下,就远远的听到了里面不复昨日宁静的声音。
我慢慢的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敖嘉玉站在屋子中央,敖智也和昨天一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而三个看起来麻利干净的妇人正围着敖嘉玉,手里拿着软尺,一边替她体,一边说着什么。
敖嘉玉一脸茫然的样子,像是一头雾水,正好这个时候抬头看见我走过去了,立刻大喜道:“呀,颜姐姐,你来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开始叫我姐姐了,倒是亲近得很。
我微笑着走上前去:“敖小姐。”
一见我到来,那三个妇人急忙垂下双手,静静的退到了一边去。
我也用眼角打量了一下,三个人——都是陌生的。
都是陌生的……
这样的陌生面孔,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本来如此?
我心里也来不及去细想什么,因为敖嘉玉已经亲亲热热的抓着我的手将我牵了进去,说道:“颜姐姐你来了就好了。他们说什么,什么花开富贵,又什么孔雀牡丹的,我全都不懂。你比较有经验,你来跟我说说,什么意头好啊?”
我一走进去,敖智就站起身来对着我点了点头,我也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被他妹妹拉到了桌边,果然看见上面几个绣包,放了不少的花色,正如她所说的,满眼盛开的华贵的牡丹,还有栖息在花丛中的孔雀,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喜气。
我笑道:“噢哟,好鲜亮的活计。”
敖嘉玉道:“都是他们带来的,让我选,可是我眼睛都挑花了。”
“敖小姐怎么没让夫人过来帮你看看,她也很熟悉这些的。”
“她?派人去请了,可她说身上不好,就不过来了,”敖嘉玉一边说着,一边撅了噘嘴:“反正她也一直没来这里看过,问不问她也没什么。”
听了这话,我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敖智就说道:“小妹,你又忘形了。”
被哥哥这一呵斥,敖嘉玉的嘴撅得更高了。
其实敖智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敖嘉玉嫁给裴元修之后,跟韩若诗也就是一家人了,她这样口没遮拦的说当家主母的长短,若韩若诗有心的话,她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我便笑道:“夫人身体不好是真事,加上敖小姐的婚事都是她一个人操办,难免劳累了些。”
敖嘉玉摆摆手:“哎呀不说她了,颜姐姐你来帮我看看嘛,到底哪个更衬我?”
我拿起那满满的花朵刺绣,笑道:“这个好,花色鲜亮,针脚也活,没个一二十年的功底是绣不出来的。敖小姐你年轻貌美,这样的花色是正衬你的。”
“真的吗?”
她一听,高兴的拿起了那块绣品。
敖智大概在一旁陪着她看了许久,也早就看烦了,这个时候一听我的意见,立刻迫不及待的说道:“既然颜小姐这么说,那就定——”
“不过,”不等他的话说完,我却又转头看向一直垂手站在一旁的那三个妇人,问道:“除了这里的,你们还有别的花色吗?敖小姐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她嫁给裴公子,自然事事都要比别人用得好才行。”
那三个妇人抬头看着我,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干净利索的,上前一步,陪笑着道:“倒是还有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