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3章 江上激战 峰回路转
我立刻从她这挑衅的眼神中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后续的人马,已经从金陵赶过来了!
难怪裴元修刚刚和我一样一直在看天色,他大概也很清楚昨天能靠假“劫营”的方法逼退赵云成只是侥幸,如果真的要作战的话,他们还需要一番苦战,才可能拿下这里。
人马的数量,自然是取胜的关键。
但显然,这些不是他临时调派过来的,如果说他从一开始就要拿下江陵的话,那么这些船队,大概是很早就已经接到了这个命令了。
眼看着那几艘大船,如同传说中身形高大的巨人,一步一步的靠近我们,江流被那大船阻截,不断的掀起巨浪,拍打向岸边,激起一人多高的浪花!
韩子桐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己,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道:“我们赢定了!”
我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些大船在慢慢的冲破浓雾,显现出惊人的巨大轮廓,正要往我们这边行驶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
韩子桐原本一脸欢喜的表情,一看到船停下来了,立刻一愣:“怎么回事?”
裴元修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说道:“船开不过来。”
“啊……?”
韩子桐急忙走过去扶着围栏往前眺望,才发现,之前那一块差点让他们陷入赵云成陷阱的石滩,实际上将这一片江面划分成了南北两段,这样一来,不仅切窄了江面,也拔高了河床,那样的大船如果再往这边行驶,很有可能就会在靠近石滩的浅滩上搁浅。
韩子桐急忙道:“这怎么办?”
裴元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前面,不一会儿,就看到那些大船的后面,江面上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小船,船上也站满了人。
和之前他们想要去占领石滩的时候一样,这一段水流湍急,暗流涌动,那些小船很容易翻船,大概也是提前通知了他们,所以我看到他们也是用铁链将三只小船连成一体,这样就能在风浪中稳固的前行。
不过,因为他们是从下游往这边走,加上现在风急雨密,虽然是灵活的小船,行驶的速度也非常的慢。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终究会登岸的。
等到他们登岸,加入战局,那赵云成那边就真的支撑不住了。
我忍住自己砰砰砰的心跳,也伸手去扶着围栏,忘记拉住两肩的风氅,冷风也灌了进来,吹得我微微颤栗了一下。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风吹来。
却是从脑后吹来的。
这阵风来得那么急,那么剧烈,甚至一下子将我披在身后的风氅都吹得鼓了起来,周围的人也几乎都感觉到了,大家纷纷扶着耳边凌乱的头发,发出愕然的低叹。
我的心里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急忙转过身去。
风来的方向,那被风渐渐吹散的迷雾当中,一艘大船慢慢的行驶过来,在雾气显现出了它巨大的轮廓!
来了!
我的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激流,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周围的人也都看清了这一幕,全都大吃一惊,韩子桐按捺不住的惊声道:“这是——”
裴元修只看了一眼,就皱紧了眉头:“是之前跟着我们的人。”
“我们不是已经派人去阻击他们了吗?”
“很显然,失败了。”
他这样说着,又看向了我,而我对上他的目光,眼睛微微的眯起一点,敛起我那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收敛的喜悦和精光。
但显然,他已经都明白了。
那是温如玉的船!
之前我就知道跟着他们的人一定是温如玉,而那天晚上看到他们派出了人,一队是往前,现在已经知道,是谢先生到江陵下战书;至于往后的那一队,刚刚韩子桐也已经脱口而出,是他们派去阻击温如玉的。
裴元修肯定知道,如果他被温如玉和赵云成两边夹攻,那么能拿下江陵的机会就很渺茫了,所以才会派人去阻击,等到他们拿下了江陵之后,只要固守住,以温如玉手下的人马,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翻盘。
只是没想到,温如玉那么快就赶上来了。
这个时机,正好!
想到这里,我眼中那漫漫不禁的喜悦也再隐藏不住,而随着凛冽的风夹杂着冰冷的雨吹到脸上,雾气弥散,能看到三艘高大的战船正以破风之势朝着我们飞驰了过来!
立刻,那个谢先生低声说道:“备战!”
话音一落,周围的那些将领也都反应了过来,他们急忙下去率领各自的人马,我们乘坐的这艘船虽然要比温如玉的战船更大一些,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战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他们迎头痛击。
而且,我也明显的感觉到,温如玉的目标,不是我们。
江的另一面,那些三艘练成一体的小船已经越来越靠近江岸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双方都在争分夺秒的时候,温如玉自然是顾不上这边的,我感觉到迎面而来的风越来越凛冽,几乎将我身后的那件风氅都要吹走了,裴元修已经被他们护送着进入了船舱,但我却还是站立在船头,顶着飓风看着那三艘船忽的一下从我们的旁边驶过。
我看着温如玉站在最前方那艘战船的船头,在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他也转头看了我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一抬手,直指向前方!
江面上,此刻已经出现了一派千帆争流的盛景!
眼看着温如玉的三艘船冲进了那些小船的行驶范围内,船舷上的弓箭手已经开始往下面射出密如细雨般的箭矢,而小船上也同样配备了弓箭手,也对着战船上射箭。
一时间,眼前银光如雨。
这种情况基本上双方都是彼此的靶子,战船上中箭的人惨呼着跌落下去,小船上的伤亡也不少,可是大船到了这个地方原本就行驶得非常小心,不能陷入浅滩,而那些小船却比较灵活,一大部分都开始绕过温如玉的战船,往江北岸行驶过去。
我看着这一幕,只皱紧了眉头。
温如玉,他可是刘轻寒花了大价钱专门请来训练水军的,他不应该,也不可能,只有这点水平才对!
眼看着双方你来我往,密集的箭矢几乎已经形成了另一个雨幕,银亮的光芒刺着每一个人的眼睛。
不停的有人惨叫着落水,江面上又一次沸腾了起来。
可是,温如玉还是没有能够阻止那些人登岸啊!
我隐隐的担忧着,一只手抓着胸前的风氅,一只手扶着围栏,就看到温如玉那艘战船上的旗手对着两边挥舞着旗语,立刻他们开始调转船头,眼看着几艘船如同巨人一般慢慢的挪动着身躯,而他们脚下的那些小船被船身碰撞着,几乎要翻到!
但是,因为那些小船都是被铁链锁住,三艘连成一体的,要比起普通的小型船只更加稳固,即使被这样的战船撞击,也没有碎成碎片,或者直接被撞翻。
温如玉应该再想一点办法才行!
我焦虑的看着前方,而周围的那些人也非常的紧张,几个将领已经率领着自己的人登上的那些连成一体的小船,也往前方驶去要加入战局,至少也要赶在温如玉之前登岸。
就在这时,我看到那三艘战船上,突然吊下了一样东西。
定睛一看,竟然是巨大的,粗壮的铁链!
那些铁链几乎有半个人那么粗重,黝黑而沉重,船舷上站着好些人在控制着铁链吊下的方向,铁链的下端自然是铁锚,将那粗重的铁链拉得笔直,一直往下,垂到了江面上。
难道,温如玉要在这个地方下锚?
我感觉不对,但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几乎让每个人都大吃一惊。
那铁锚被他们吊到了江面上,正好挂在了将那些小船连在一起的铁链上,铁锚的倒勾牢牢的勾住了那些链子,随着船身一动,那些小船立刻就被拖得剧烈摇晃起来。顿时,小船上的人慌成了一团,急忙要过去解围,但那样沉重的链条岂是几个人能掰开?
眼看着他们慌得手忙脚乱,战船上的人却是有条不紊的,船舷上的人看清下面的情况之后,立刻高喊一声:“起——!”
随着那一声悠长的吆喝,船上的人立刻开始收链!
就听见下面一阵慌乱的惊呼,那些小船被硬生生的拖翻了,船上的人全部跌落到江水里,江流湍急,尤其在几艘战船中央更是掀起了无数的暗流和漩涡,落水的人连呼救都来不及,就被江水卷走了!
紧接着,他们又如法炮制。
眼看着那些灵活的小船被一艘一艘,一条一条的拖翻,在加上战船上的弓箭手趁此机会发动进攻,比刚刚更加密集的箭矢如同倾盆大雨一般迎头落下,射得下面的人鬼哭狼嚎,即使没有被铁锚勾翻船的,也纷纷躲避不及的中箭,甚至有人慌不择路的自己跳下了船去。
江面上的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扭转!
我看到这一幕,激动得喜不自胜,而周围的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刚刚大呼“赢定了”的韩子桐,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第1624章 他会如何选择呢?
我就知道,温如玉一定不会是那么简单的!
他这一手可谓兵出奇招,即使这艘船上那些旁观的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先前所有看着金陵的水军到来而欢呼雀跃的人,此刻都安静了下来。
这艘船,在周围一片喧闹声中,静若寒蝉。
裴元修一挥手,那些人将他的椅子又推了出来,他在船头看着那一幕,虽然没有立刻露出沮丧的神情,或者因为失败而大发雷霆,但我看着他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
显然,即使谁都对战争有两手准备,但这样的结局,也不会是他愿意看到的。
而且,他在几年前就到过西川,大体了解了这边的兵力分布,也很清楚西川没有训练过水军,才会那么放心大胆的派遣自己的人过来攻打江陵,却没想到,会遇上这么棘手的战争,这么棘手的人!
这时,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抬眼一看,裴元修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带着一点沉沉的冷意,说道:“西川,倒是多俊杰。”
“……”
“我没想到,你手底下还有这么多的人才。”
听到他说这句话,我不由的微微战栗了一下。
我的手底下?
不,不是我,这些人不是属于我的,眼前的这场胜利,也不是属于我。
是刘轻寒的。
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如果不是他,一早就看穿了大局而在西川开始备战,并且瞒着所有的人在璧山训练水军;如果不是他,不顾任人唯亲的忌讳,大胆的启用名不见经传的赵云成,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重用跟自己没有任何亲密关系的温如玉——也许今天,就真的只能眼看着自己的人挨打了!
眼前的这个胜利,是属于他的。
可是现在,他在哪儿呢?
一想到他,我的呼吸都沉重了一下。
感觉到我的心神恍惚,裴元修的眉心又是一蹙,目光变得炽热了起来。他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前方。
时间,也在一点一点的过去。
头顶的阴云依旧没有散去,而我在心里默算着,已经过了未时了。
不说那些作战的人,即使我站在船头,也感觉四肢冰冷,非常的劳累。
虽然温如玉那三支战船的出现打破了对方想要立刻登岸参与到江岸上那场争斗里去的目的,可事实上,温如玉手下的人马并不多,他只训练出了第一支水军而已,现在几乎已经全用上了,再加上这样整整一天的作战,对方自然已经败落,但实际上他们本身的消耗也很大。
此刻江面上一片狼藉,翻倒的小船,在水中不停扑腾呼救的士兵,整个水域就像煮开了锅似得。
眼看着金陵那边的人人仰船翻,再无抵抗的能力,这一场总算是——大获全胜了。
韩子桐看着眼前这一幕,大概咬牙咬得牙都疼了,狠狠的一跺脚,然后转过身来对着裴元修说道:“我们该怎么办?”
“……”
“元修,你想想办法啊!”
“……”
“我们不能就这么熟了。”
“……”
裴元修只是沉默着,看着双方最后一点对峙,实际上也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个时候他抬起手来动了动指头,身后的侍从立刻就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公子。”
“鸣金收兵。”
“……是。”
那人也愣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就下去了,而韩子桐立刻就急了:“元修!”
裴元修仍旧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的看着江面上的惨象,韩子桐急得连声音都变了:“元修,我们就这样放弃吗?”
“……”
“元修……!”
她焦虑的看着裴元修,但这个时候,周围已经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钲声。
一听到这个声音,原本还在做最后抵抗的那些人都纷纷停了下来,剩下不多的小船慌忙的往后退去。
那三艘战船矗立在江心,很快,领头的那艘船上也想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这一仗,没有之前在东州,在年保玉则看到的硝烟战火,刀光剑影,也没有留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象,但我知道,这一场仗打下来实际上要比那几次都惨烈得多,那些落水的人没有来得及登船获救的,几乎都被湍急的江水吞没,尸体顺江而下,想来,那又是一副目不忍睹的惨象。
这个时候鸣金收兵,其实已经太晚了。
我又低头看了裴元修一眼,他的眉心悬着几根悬针纹,直直的看向前方,我以为他在看着温如玉他们的战船,但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是在看着更远的方向,那属于他的,来自金陵的高大战船。
那些战船,因为太过庞大的关系,在这片水域基本上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韩子桐也意识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瞪着那巨大的战船,恨恨道:“真是没用的东西!”
随着双方都鸣金收兵,温如玉的战船在慢慢的开始后退了。
而那几艘来自金陵的巨大的船只也在慢慢的挪动着,我以为他们是要往后退,可等了一下,却发现有点不对。
他们不是往后退,而是慢慢的分成了两队,往江岸两边撤开。
怎么回事?
难道,他们就打算驻扎在哪里?
我感觉到不对,原本抓着胸前风氅的那只手都要松开了,这个时候又下意识的握紧,急忙上前一步,果然看到那几艘大船已经往两边挪开了不少距离,江心出现了一大段空档的地方。
这是——
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的韩子桐倒抽了一口冷气。
定睛一看,那几艘大船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一支船队!
全部都是战船!
之前那些大船横在江面,加上水雾弥漫,完全看不到更远的地方,而现在那些船只往两边一撤,这些战船就像是通过了一条小巷,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舞台一般。
我的心猛地一跳,急忙转过头去,就看见裴元修仍旧不动声色的坐在椅子上,只是一直抿得薄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
这才是他们今天真正的后手?!
我的声音都有些发哑了:“你们,已经鸣金收兵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淡淡道:“兵者,诡道也。”
我的声音都有些发哑了:“你们,已经鸣金收兵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淡淡道:“兵者,诡道也。”
听他说完这句话,我的心都沉了下去,而这时,整个江上的气氛也都变了,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温如玉的军队,原本已经鸣金收兵,都纷纷有些松懈,突然之间看到在那些艨艟巨舰之后竟然又出现了这样一支战船的船队,虽然船身比起那些大船小了很多,但要渡过这一片水域却是完全不成问题。
眼下,他们要迎战的,就是一支比自己人数多得多,且一直以逸待劳的军队了!
虽然距离那么远,完全看不清那些船上的人到底是什么表情,何种反应,但我几乎也能从自己的心情里,明白他们此刻的心情。
裴元修,实在心机太深了!
我知道他对江陵很看重,对西川也很看重,所以亲身入川,并且在离开的时候亲自督战,但没想到他竟然从金陵征调了那么多军队过来,看来他是真的铁了心要拿下江陵的!
而我这一边——
我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虽然温如玉的战力不差,这一点在今天这一战已经证实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的人马不够!
他到甘棠村来述职,就是告诉我他将第一支水军训练完毕,按照他和刘轻寒的计划,以第一支水军带动之后的水军训练,会快得多,只要再给他哪怕半年的时间,西川的水军就完全可以兵出三江口,制控金陵。
但没想到的是,裴元修将一切都提前了。
他不仅提前了这一边的战局,甚至在这一场战事当中,他用的,也已经不是可以称为“诡道”的兵法了。
之前那些参与到战争当中的士兵,实际上根本不是用来作战的,而是用来设下这个“陷阱”,用来消耗对方的战力,甚至即使在那些人落水之后,那几艘大船都没有要上前营救的意思,原来,就是怕我们会看到,在它们之后,还有这么一支船队!
这一刻,我的呼吸都绷紧了。
不仅我没有算到这一步,我想即使是温如玉,哪怕是赵云成,也都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的办法,来夺取江陵!
眼看着那支船队全速行驶,已经靠近这边江岸了,而温如玉的船一时间还没有任何的举动。
我抓着围栏,也皱紧了眉头,看着眼前这一幕。
眼下,我是没有办法给他下达任何命令,他也不可能得到赵云成那边的任何消息,就只能看他此刻的选择了。
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继续作战。
可是,他们已经和对方打了一整天,再面对这样一支以逸待劳的军队,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如果要硬拼的话,只怕眼下西川这唯一的一支水军,就会折在这里。
但,如果他放弃的话——
江陵,就会落入裴元修的手中!
温如玉,他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第1625章 他想要干什么?
江风凛冽,吹得我身后那件风氅都在空中飞扬了起来,在耳边不断的猎猎作响,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不停的拉扯我,扯得我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了起来。
我一只手抓着胸前的衣襟,一只手用力的握着围栏稳住身形,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温如玉那三只战船,还有船上经过了整整一天战斗的士兵,此刻在面对那样一支铺天盖地而来的队伍,就像是一个瘦弱渺小的人面对着江上的滔天巨浪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也许下一刻,就会被撕裂,粉身碎骨。
但他们没有立刻的退避。
我想,温如玉也一定还在犹豫,他也在考虑,还要不要坚持下去。
如果这支队伍被结束的话——
如果温如玉在此被结束的话——
我紧紧的握着围栏,木栏上些微的木刺扎进了我的掌心,此刻也感觉不到疼了,我只是用力的咬着牙,看着那只领头的船,就好像在看着温如玉一般。
我知道这个人年轻气盛,连在璧山的时候,跟赵云成这样同一麾下的人都要一争高下,又喜欢争功夺利,但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逞强,那就可能——
我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所有的人也都和我一样,此刻屏住呼吸看着那三艘船的动向。
裴元修也盯着那艘领头的船,他虽然从头到尾,不管是之前他们的人被温如玉打得大败,江面上一片狼藉,还是金陵的战船出现,扭转此刻的战局,他都没有任何沮丧和兴奋的情绪。
但这一刻,我却能看到,他扶着椅子扶手的那两只手在微微的用力。
拿下江陵,自然是在这一次来西川,甚至为了将来的大局都势在必行的一件事,但是,赵云成和温如玉这两个人的出现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现在,这两个人手下的兵将不足,准备也不够充分,尚能在此与他拉锯,如果等到他们真的成了气候——哪怕是我,站在他的这个角度,也明白那会是将来的一个心腹大患。
就好像,刘轻寒。
而他对刘轻寒,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即使妙善门的门主出手,我现在也仍然不知道轻寒到底是死是活。
对这两个人,只怕他更不会留手了。
想到这里,我抓着围栏的手指都被挣得格格作响,目不转睛的望着前方。
温如玉!
你可千万,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这时,裴元修抬起一只手动了动指头,身后的几个将领立刻上前俯下身去,他慢慢的说道:“下令,准备全——”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注视着前面的韩子桐突然指着前方道:“你们看!”
大家全都抬头向前看去,就看见三艘战船在一段时间的停驻之后,都已经开始慢慢的往这后面退了!
其中一个将领道:“他们退了?”
“我还以为他们会接着打呢。”
“已经打到现在,他们还能打得下去吗?”
韩子桐面含喜色,尤其看着那几艘战船在以很快的速度离开那片水域,就像是自己已经大获全胜了似得,回头瞟了我一眼,道:“你的手下,倒是挺识趣的吗。不过也对,是人,谁不是贪生怕死的呢?”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三艘迅速撤回来的战船。
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江陵,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战略要地,也是因为赵云成占据江陵,才让裴元修在甘棠村的会议上最终败下阵来,但在这个时候,江陵也还没有到需要死守的地步,裴元修显然也对他和赵云成有着相当的顾忌,才会调来那么多的军队,想要在这个地方彻底的解决他们。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如果他们两真的都折在了这里,那我即使没有被裴元修抓走,回到璧山,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隐隐的,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时,裴元修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感觉到江风越来越凛冽的吹过我们的身边,那几艘船在退出了一长段距离之后,都慢慢的开始掉转船头,要朝着西边走了。
当他们一边后退,一边调转船头,也就慢慢的面向了我们。
这个时候,感觉到一个人走到了我的身边来,那种强大的气息,即使没有回头我也知道,是那个谢先生。
即使是在这样水流湍急的水域,他们还是防着我。
毕竟,我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
我回头看了那谢先生一眼,没说话,而这时,风也越来越强了,眼看着那三艘船已经退出了那片水域,也已经将船头调转了一半,也就正正的对上了我们的船。
而他们的船速,明显的在这个时候慢了下来。
我也一眼就看到了那艘领头的船上,温如玉正扶着围栏,正看向我们这边。
距离还很远,我完全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一感觉到他们的船速和方向发生了改变,这艘船上的人全都警惕了起来。
几个将领急忙上前,压低声音道:“他想要干什么?”
裴元修没有说话,只是眉心微微蹙起。
韩子桐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而谢先生已经沉声道:“公子——”
我们两边的船也还有一段距离,但比起金陵的船队距离我们的长度要短得多,此刻大家几乎已经是面对面,在刚刚一场激烈的争斗之后,有一些情绪,甚至已经不用细说,都能感觉得到。
这一回,裴元修的脸沉了下来。
而温如玉那边的三只船已经全都调转了船头对着我们,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一些东西已经迫在眉睫,还是大家心中的焦虑,连风都越来越烈,吹得船头上人影晃动。
我看着那艘船上温如玉的身影,一言不发。
只是在胸前抓着衣襟的那只手微微的一颤,松开了。
顿时,原本已经被风吹得在身后不断猎猎飞扬的那件风氅忽的一下就被风卷走了,在空中飘出了很远,然后慢慢的落了下来。
第1626章 金陵,出事了!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也是紧张万分的盯着温如玉所在的那艘船。
没有了那件厚重的风氅,凛冽的江风立刻吹透了我的衣衫。
而这时,那艘战船又开始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往着西边航行,很快,船头继续调转,转向了另一边。
这一下,周围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送了一口气。
虽然明知道温如玉他们已经经历了一天的搏杀,非常劳累了;也知道此刻金陵的船队就在眼前,温如玉他们如果真的要对这边动手,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几乎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了那样的阴影。
一个离我们最近的将领长长的吐了口气,然后伸手在额头上轻轻的抹了一把,然后小声说道:“好家伙,他刚刚停那一下,我还以为他要冲着我们冲过来呢。”
旁边的人也长舒了口气:“是啊。我也这么以为。”
“可真吓坏我了。”
……
我一直站在船头没动,即使看不清对面船上的情景,我也几乎能感觉到来自温如玉的目光,这一刻,我只是看着那件厚重的风氅在江面上漂荡着,不一会儿便被激流吞没,沉了下去。
而那艘船,也彻底的调转船头向着西边驶去,不再回头。
我看着另外两艘战船也跟在它的后面行驶,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茫茫的江流当中,只余下斜风细雨,密密的落在江面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圆晕和涟漪。
一直到这个时候,裴元修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感觉到后背一阵凉意,我下意识的抓紧了胸前的衣襟,而身后的谢先生也走到他身边去,两个人低声说了什么,他便又走回到我身边,抬起一只手:“颜小姐,江陵之事已毕,颜小姐就不要停留在这里,免得着凉受损。还是回房间里去吧。”
我不知道他们刚刚看到了什么,又看透了多少,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是一个“失败者”的我自然没有什么好说什么,便沉默着转身,往船舱里面走去。
一直等回到舱房内,关上房门,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其实刚刚那一瞬间,连我都毫不怀疑,温如玉一个念头的功夫,可能就会冲过来……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船身一震。
我急忙伸手扶着床头,而船身一震之后,就平静了下来,但能明显感觉到船在加速航行。
毫不意外,既然江陵基本上已经被他们拿下了,加上金陵的人马也都过来了,他们自然是要先汇合。这个地方离西川其实还不算太远,裴元修也不是一个那么放得下心的人。
过了一段时间,就看见外面的风景换了一幕,周围的声音也渐渐的从江水潺潺,风声虎虎,变成了嘈杂的人声。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我点燃一盏烛台放到窗边,还想要坐下来写一点东西,却听见外面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不出所料,来的是谢先生。
他站在门口,看见我又坐在窗边,面前摆着笔墨,眉头微微一蹙。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想看到的。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沉声道:“公子请颜小姐过去。”
“……哦。”
我放下笔,跟着他走了出去。
这一路上能感觉到船舱里其他那些人的气氛都好了不少,看来之前那段时间,所有人的心里都压着江陵这块石头,今天终于拿下了这个地方,对于他们来说,就算是对着目标迈进一大步了。
走到裴元修的房间,这里灯火通明。
他坐在圆桌旁,桌上摆着一些酒菜,周围摆满了烛台,映得他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一般,我站在门口,微一驻足,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微笑着道:“进来吧。”
“……”
“我知道你今晚一定没有胃口,也吃不下东西,所以请你过来。”
“……”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吃一点。”
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屋子里蜡烛太多了,有一股说不出的,淡淡的熏烟的味道,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越往里走,这种感觉就越重,当我走到桌边的时候,明明是深秋雨夜的寒凉,背后竟然也出了冷汗。
我几乎已经能感觉到,他要跟我说什么了。
毕竟,他是裴元修,不是那个什么都写在脸上,却什么都没看在眼里的韩子桐。
我拉开椅子,慢慢的坐下,他动了动指头,立刻有两个侍女过来给我们布菜,先就各盛了大半碗热气腾腾的汤,奉到我们的面前。
我接过来,明明香气四溢的汤水,可就是半点胃口都没有,眼看着他已经拿起勺子有滋有味的喝了起来,我叹了口气,把碗放下去。
他抬头看着:“怎么了?”
“我没胃口。”
“我不是说了吗,没胃口,也该吃一点。”
“我吃不下。”
“……”
“裴元修,你有话就说吧。”
“……”
他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又低头喝了一口汤,那一口汤,不知道是滋味特别的好,还是特别的苦,他品了许久都没有说话;而我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平静的,甚至有些固执的抿着嘴看着他,等他开口。
两个人都沉默无语,只能听到他勺子下面的汤汁一滴一滴的落到碗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显得周围更加静了。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急促又沉重,不一会儿已经停到了他的门口,舱门被一下子打开了。
回头一看,是韩子桐站在门口。
风一下子灌进来,满屋的烛火都摇晃起来,映得人影散乱。
裴元修看见是她,皱了一下眉头,而韩子桐一看见我坐在他的房间里,也愣了一下。
一时间,三个人都无话。
然后,才听见他沉声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这个时候,韩子桐才像是回过神来似得,她微微喘息着,一只手抓着门框说道:“元修,金陵那边出——出了点事。”
“金陵?出了什么事?”
“药老……他不见了。”
第1627章 我们的行动,在她的掌握之中
“药老……他不见了。”
韩子桐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裴元修指尖一送,那只汤碗脱手而落,跌在地上“哐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这个声音不算大,但在这样的夜里,在原本沉默着的三个人中间,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韩子桐几乎被惊得差点跳了起来,而裴元修也一反往常那平静的态度,脸色大变,抬起头来看着她:“你说什么?”
韩子桐的声音里明显的添上了几分颤迹:“刚刚传来的消息,药老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的?”
“听他们说,之前都还好好的,他也什么异常都没有。就是有一天,下人早上去请他的时候,房子空空的,人就不见了。”
“有没有派人去找?”
“找了,整个金陵都找遍了,差一点就过江去找了,可一点踪影都没有。”
“……”裴元修皱紧了眉头:“我离开之前不是交代得很清楚,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看好药老的吗?!”
“他们都是这样做的,”韩子桐急切的说道:“只是,老人家毕竟还是长辈,他们也不敢多做什么,可府里府外都加派了人手,原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只是没有想到,他突然就——”
“……”
这一下,裴元修没有说话了。
而韩子桐又试探着走进来了一步,轻轻的说道:“元修,你说药老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抓了?”
“……”他呼吸都沉了一下,像是已经不想再开口了,但抬头对上韩子桐殷切的望着他,又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会让他生气的眼神,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道:“怎么可能。他在金陵也有那么多年的势力,又是住在我们府里,谁有这样的能力,能到金陵府把他抓走?”
“那,他是怎么——”
“……”
一下子,屋子里突然陷入了一种难掩的寂静,裴元修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我。
我平静的坐在他面前。
从刚刚,韩子桐冲进来报告这个消息开始,我就一直是最安静,甚至最平静的一个。
这个时候,他们的目光看向我,我也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韩子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完全不明白的,只站在门口看着我们:“元修……怎么了?”
裴元修沉沉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对着两边原本要给我们布菜,服侍我们的那两个侍女道:“你们先出去。”
“是,公子。”
那两个侍女应着,很快便退了出去,韩子桐站在门口,因为裴元修的话里没有说到她,所以她也就没有走,而是继续站在门口,眉心微蹙的看着我们两。
然后,我听见坐在对面的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说:“是你。”
这句话,并不是询问,也没有疑惑。
而是带着平静的,已经接受了所发生的一切的坦然。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什么?”
他说:“是你。”
这一句话,带着一点沉重,更是笃定。
我仍旧一言不发,沉静得好像他说的根本不是我的事一样,但一边站在门口的韩子桐显然有些稳不住了,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了起来,她不敢置信的望向裴元修:“元修,你说什么?!”
“……”
“你说,是她——”
她一边说着,一边诧异的看向我,下意识的摇着头:“怎么可能。”
裴元修没有理她,只是目光专注的看着我,我淡淡的笑了一下:“这,你可冤枉我了。”
“……”
“我是被你们劫来的,而且,我是一直都被关在你们手里。”
“……”
“你们让我走,我才能走;你们不让我动,我连半分都不能动。”
“……”
“我连自己的自由都保证不了了,又如何去给一个千里之外的,金陵的老人自由呢?”
“……”
“你这个玩笑,可开得有点太大了。”
听着我的话,韩子桐也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对裴元修道:“是啊元修,她一直都被我派人看住,她的行动也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听到这句话,裴元修的眼中透出了一点凉意。
他慢慢的说道:“她的行动,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
“我们的行动,在她的掌握之中。”
“……什么?!”
韩子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得,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他:“怎么可能呢?不是你把她从那个什么宗祠里面抓出来的吗?她,她是我们的俘虏,怎么可能控制我们的行动?”
“……”
裴元修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皱着眉头,但这一次皱眉和之前遇到他不想听到的消息时的皱眉完全不同,反倒像是在承受着什么痛苦,我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呼吸沉重,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也许是这几日已经被他忽略掉的,胸口的伤,又一次展示了它的存在吧。
果然,他低下头去,伸手慢慢的捂住了自己的胸膛,我看着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不少的汗珠,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才勉强的撑过了那一阵剧痛,然后抬起头来看向我。
他说:“的确,是我把你抓出来的。”
“……”
“但其实,是你让我把你抓走的。”
“……”我淡淡的看着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韩子桐站在旁边,更加疑惑了:“什么意思?”
裴元修没有看她,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我的双眸,沉声道:“你猜到了我可能在颜家祠堂里,你也带了刀进来,但是除了门口的那个颜若愚,你没有让任何人跟到祠堂去,保护你的安全。”
“……”
“我应该能想得到。”
“……”
“我应该可以想到的。”
他说到这里,又重复了一句,语气也更加沉重了一些,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悔恨。
我挑着眉毛看着他,一动不动,就看见他捂在胸口的手微微用力:“但当时的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你没有给我这样的时间。”
这一回,我没有再否认,只是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
多少,而已是默认了。
没错,我没有给他可以去细想的时间。
在进入宗祠之前,我就已经不断的告诉自己,以我寻常的手段,以他的心机城府,和机敏程度,只要他能冷静思考,我就很难赢他;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很多事情都能被他想得通,很多计划也都会被他识破——所以,我没有给他时间。
我进入宗祠之后,很快就把我们两之间的关系和气氛推到了决绝的地步,那一刀下去,要么就要了他的命;而他按在我脑后的那一指,也可能让我永远的陷于痴傻的境地,他的情绪让他不可能冷静,我们两决绝的选择更让他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
所以,他“劫走”了我。
“那个颜若愚,”他说:“也不是来陪着你,保护你,而是替你阻拦颜家的人进入宗祠的。”
这个时候了,我自然老老实实的点了一下头。
韩子桐脸上莫名其妙的神情更重了。
她疑惑的道:“阻拦?”
“没错,”裴元修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她进入颜家祠堂放置灵位,虽然是整个颜家都已经公认了的事,但如果停留太久,其他的人势必会怀疑,她让那个颜若愚站在门口,不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而是为了在颜家其他人来询问的时候,能尽量的拖延那些人的时间。”
“拖延时间?她们拖延时间来干什么?”
“好让我,劫走她。”
“……!”
韩子桐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望向我,这个时候我也什么被戳穿的尴尬,只是在对上她诧异的目光时,淡淡的垂下了眼睑。
裴元修也看向她,目光显得越发沉重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安排所有的事之前曾经跟你千叮万嘱,在我醒来之前,不可以有轻举妄动。”
“……”
“但你,却在我醒来之前,就带着她上船了。”
韩子桐急忙申辩道:“那是因为,她要逃走!”
“……”
“本来我们的行踪并没有被人发现,颜家也没有派出很多人来寻找她,我是打算听你的话,一直等到你醒来再做打算。可是她——她太狡猾了,如果不是那一次被我发现了,抓她回来,她可能就已经逃走了。”
“……”
这一回,裴元修的眉心,那几道悬针纹更深了一些。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轻叹了一声似得,道:“她如果真的要逃,凭你,是抓不到她的。”
“……”
“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把谢烽带来。”
“……”
“况且,她是颜家大小姐,她被我们劫走了,整个西川都震动,怎么可能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行踪,又怎么可能,没有派出太多的人来寻找她?”
听他说到这里,韩子桐明显有些混乱了,而裴元修继续说道:“她如果真的要逃,我们这里的人,没几个能抓她回来的;她既然没有成功,就证明,她只是想要通过逃走,来敦促你做一件事。”
韩子桐茫然的看着她:“敦促我?做什么事?”
“……在我醒之前,离开西川。”
“……”
“上船,去金陵。”
第1628章 你,还要带我去金陵吗?
说到这里,他沉重的看了我一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果在攻打金陵之前,我还没有醒的话,可能金陵,已经完全落到你手里,我们再难有机会了。”
我的脸上毫不避讳的露出了一点失落,只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淡淡笑道:“世事,总是难尽如人意。”
我这样说了,可韩子桐似乎还是难以相信。
她眼神复杂的看向我,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还在纠结着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我的被劫,我的逃离,还有他们步步为营的安排,怎么能够相信,这一切如裴元修所说,都是被我敦促着呢?
但其实,这一切,确是如此。
在他们之前关押我的地方,因为不是强制的关押,而是软禁,的确有太多的机会可以给我逃离,况且又是在西川,我获救的几率更大,但我只是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在逃出虎口的那一瞬间被他们抓住,这样一来,自然而然的就激怒了韩子桐。
所以,她果然不顾裴元修一早的交代,准备带着我上路了。
但是,也因为那一次我的出逃,让她格外的警惕起来,就派了那位“谢先生”,而刚刚我也终于听到裴元修说起了他的名字——谢烽,派了这么一位武道高手来看住我。
即使我没有打算真的逃走,但被这样的人看住,绑手绑脚,很多事都会很麻烦。
因此,在被他们强迫着喝下那碗药,被带上船之前,我做了一件事,就是又一次激怒韩子桐,只不过,我激怒她的方式不是逃跑,而是我暗示她,等我也去到金陵之后,裴元修的身边就不止她姐姐这一个女人了。
除了我,还有一个南宫离珠。
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南宫离珠这样的容貌,哪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都会是所有女人的天敌,这也是女人的天性。韩若诗防她一个想必已经精疲力尽,如果再加上我的话,怕是真的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韩子桐虽然爱裴元修,爱得那么卑微,甚至连一点气息都不敢露出来,但她这一生最大的软肋,还是她的姐姐,韩若诗。
所以,在上了船之后,对我的看守反而放松了。
那几天时间,我即使出了舱门,都看不到谢烽的身影。
实际上,韩子桐一边还是想要完成裴元修交代给她的事,也就是看住我;但听了我的话之后,她又很犹豫,不敢明目张胆的放我走,却相对的放松了对我的看管,实际上在她的内心深处,一定是希望我能够自己逃走的。
偏偏,我没有。
虽然我没有逃走,但相对宽松的看守环境,就能让我做更多的事了。
这一刻,韩子桐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道光,好像一下子将这些前因后果都想清楚了,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惊愕不已的看向我,像是想要说什么,但一伸手指着我时,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我对着她,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当然不敢说。
不管她的心里有多为自己的姐姐着想,可在裴元修的面前,她还是不敢将自己背地里做的事说出来。
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终于还是捏紧了拳头,将手放了下去。
于是,我微笑着,平静的转向了裴元修。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了,我倒也没有必要再装得那么柔弱可怜,像一只投入陷阱之后绝望无助的小动物,我知道,这副模样大概从今天开始,就已经骗不了任何人了,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没有管我们刚刚眉毛官司打得有多激烈,大概什么都不用说,他也多少都明白。
他看着我,慢慢的说道:“你的安排,真的可谓天衣无缝了”
“……”
“只是,你没想到,我这么快就醒了。”
“……”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看向他的胸口。
我的确没想到。
在甘棠村,颜家宗祠里的那个夜晚,在他手中昏迷的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我安排的一切都不会有用,我以为,他会就此倒在我的刀下,而我,也会从此忘记所有的恩怨情仇,像个傻子一样开开心心的过完自己的后半生。
其实对于我和他来说,那样的结果未必不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虽然现在,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但至少有一些东西,还没有支离破碎,甚至被我们自己毁得灰飞烟灭。
但终究,没能如愿。
他挣脱不了,我也挣脱不了,这红尘俗世的羁绊。
所以我们,还是走到了此刻。
他说道:“我醒了之后,就发现她已经不顾我之前的安排,把你带到了江上,而且我还听说,他们一路畅行无阻的出了西川,颜家也只派了很少的人来追击,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不对了。”
“……”
“不过,那个时候,你的这个手下追上来了。”
“……”
“如果他早一点追上来,我不知道;如果他晚一点追上来,就已经到金陵了,但他不早不晚,偏偏在那个时候追上来,正好。”
“……”
“你的一切安排,都正好,正好让人怀疑,也正好让人释疑。”
“……”
“轻盈,的确是我看轻你了。”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嘴角的笑容都没有深一分浅一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微微一悸。
其实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意识到,被他看破了。
即使在那之前,我已经跟颜若愚说好,等到甘棠村的人发现我被“劫走”之后,要把我留下的书信交给颜轻尘和马老爷子,让他们一定要在路上打点清楚,不可以阻止韩子桐他们离川,但要派一点人马过来给他们捣乱,把这件事做得像是真的。
但这一切,骗不了裴元修。
毕竟,他跟韩子桐不一样,他在皇城里长了几十年,是作为太子长大的,他能把江南这么重要的地方从裴元灏的手里挖出来,心机城府当然不是一个韩子桐能比的。
只是,我和他之间,出现了一个变数,就是温如玉。
我虽然让颜若愚留下那封书信给颜轻尘,也就几乎控制了整个西川的人马,但我自己的人马,他们是控制不了的,而那个时候,温如玉应该刚刚回到璧山。
我没有给他传递消息过去。
一来,是因为已经空不出这个手来;二来,我也考虑到,之前在甘棠村的时候已经警告过这个年轻人,用兵之事必须得到我的首肯,我以为这一次他会乖乖听话,所以没有多此一举,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秉性难改,居然这么快就又带兵出来了。
但是,幸亏了这个百密一疏。
他这样一出现,才让裴元修相信,西川不是刻意放走他们,因此也才放松了对我的怀疑。
至少,我的心思没有完全被他看透。
不过,我也并不说破,只淡淡的笑道:“别的人,还没这个本事来看轻我呢。”
我这话其实只是掩饰自己的心思,但不知觉的,一旁的韩子桐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之前,她是一直将我当成傻瓜看待的,以为抓住了我就能完全操纵我,这个时候,裴元修说的那些话——幸好她站在门口没有太多烛光,不然也能看到她的脸红红的,连耳朵尖都红了。
裴元修没有看她,只是在沉默了很久之后,轻轻的叹道:“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怀疑你,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以为你的目标,只有江陵。”
“……”
“我以为你跟着我们上船,东行,是为了在江陵这一战,从我们这里窃取一些消息,帮助你的人获胜。”
“……”
“所以——”
“所以这一路,你都防着我。”
“……”
“只是,我还是没能防得住你。”
我微微一笑。
韩子桐也皱紧了眉头,上前一步说道:“这些天,除了我们让她出来——就算让她出来,也都有人看紧她,她到底是什么时候传递的消息出去?那个舱房是我特地给她挑的,不可能藏得下其他的人。”
裴元修没有说话,也是眉心微蹙,带着一点疑问的看向我。
这时,韩子桐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沉沉的说道:“她是靠这个,传递消息出去。”
这个声音一响起,整个房间里的烛光都像是受到了什么震慑,全都往下压了一下,韩子桐急忙回头,就看见那位谢烽谢先生站在门槛外,她的身后,手里抓着一样东西。
定睛一看,是一摞诗稿。
韩子桐看了一眼,顿时皱紧了眉头:“这些,不是她问我要的纸,去写东西解闷吗?这能有什——”
话没说完,她突然顿住了。
那位谢先生抓着那一摞纸,看向我,沉沉的说道:“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奇怪这件事,她不停的问你要纸,却没有人从她的房里,拿出她写废的纸张出来。”
“……”
“那些纸去哪儿了呢?”
这个问题已出口,答案,自然也是呼之欲出。
我回头看着他,淡淡的一笑。
难怪之前,他就特地问了我为什么写东西写得不多,而刚刚叫我过来的时候,又用那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桌上的稿子。
他也早就在怀疑了。
这个时候,仿佛是真相大白了,我听见韩子桐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但她满脑门都是冷汗,连谢烽,看着我的目光都非常的深沉,也非常的警惕。
但我只看了他们一眼,便淡淡的笑着,又回过头去,看向坐在对面的裴元修。
此刻,他的神情复杂得,好像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笑道:“行了,什么都清楚了,你们也问了不少问题,现在,我问你一个吧。”
他看着我:“你要问什么?”
我笑道:“你,还要带我去金陵吗?”
第1629章 即使有一天,你看透了我
“你,还要带我去金陵吗?”
当听到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裴元修的脸色明显的僵了一下。
韩子桐也愣在了那里。
我坐在裴元修的面前,两只手平平的摆在桌上,就像是摊手告诉他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没有任何防备,这个时候,要如何对待我都是可以的。
那么,还要带我去金陵吗?
我一句话都没说,可我知道,我心里所想,眼中所浮现的,都被他一一读懂了——
我们的关系走到现在,已经是彻底的敌对了。
如果我的能力足够强大,这一次江陵之战,我会毫不留情的让你们一败涂地。
只是,我身为女人,没有足以操控战事的能力。
但是,如果带我去金陵的话,那就跟江陵之战不一样了。
在金陵,除了你的水军营寨,除了你的兵马,除了那些可能一直隐瞒着我的能人异士,还有韩若诗,还有……南宫离珠。
……
我又重复了一句:“你还要带我去金陵吗?”
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得好像他们两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了。
我能感觉到门口的韩子桐喘息的困难,像是想要跟他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裴元修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子桐,你先出去。”
“……”
韩子桐犹豫了一下:“元修……”
“出去。”
“……”
她终究不能违抗他,只能默默的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这时,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了。
明明门窗紧闭,屋子里一丝风都没有,但不知为什么,像是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周围的那些烛火都微微的低着头,仿佛在颤抖一般。
他原本捂着胸口的两只手也慢慢的摆到了桌面上,和我一样,坦然,仿佛将自己的一切都摆在了对方的面前。
虽然我没有想到,我和他的“谈判”来得这么快,但事实上,不管我希望多慢,人生就如同脚下这条江流,总是会自顾自的往前走,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不忍而停留。
同样,不管我多快,也总有赶不及的时候。
而此刻,正好。
裴元修,你还要带我去金陵吗?
似乎是听到了我心里说的这句话,他静静的看着我,说道:“其实,从我把你劫走之后,你就有很多机会可以离开,是吗?”
我淡淡一笑:“那里毕竟是西川,我毕竟姓颜。”
“你没有走,是因为留在我身边,你可以做更多的事。”
“算是吧。”
“那如果,我坚持带你去金陵,你还会做什么?”
“……”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他轻笑了一声:“这,应该是你去烦恼的事。”
“……”
“我从来,只是做我自己。”
“……”
这一回,是他沉默了下来,而且沉默了很久,我几乎能听到时间流淌的声音,也许那只是外面一刻不停的江水在潺潺的流动着,而有一些时间,有一些往事,也就是这样慢慢的一去不回头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说道:“轻盈,你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我看着他:“……”
“我跟你说——即使有一天,你看透了我,我也未必能看透你。”
“……”
我一阵怔忪。
这句话,好像江流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将我一下子扯了进去。
有一些很久之前的人,有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明明已经尘封不启,却在这句话之后,慢慢的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我想起这句话了。
那是当年,我还在姚映雪的身边做一个小小的,朝不保夕的侍女的时候,在那一次改变我命运的夜宴上,听到他短短数语就定下了贺家的未来,那个时候,即使他温润如玉,被誉为德行出众,对我也是温柔体贴,但听完那些话之后,我的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泛起了寒意。
而那种惧怕,在他之后来探望我的时候,被他一眼就看透了。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对我说出了这句话。
即使有一天,你看透了我,我也未必能看透你。
我看透了他,他也未必能看透我。
突然之间说起这句话,让两个人都有些茫然,恍惚间面对的还是彼此,甚至也还记得那些鲜明的,曾经彼此温柔相待的岁月,可是岁月流淌,迷雾散去,坐在面前的是他,却早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他了。
我笑了一下:“看透了又如何?看不透又如何?我还是那句话——”
“……”
“我从来,只是做我自己。”
“……”
他的眸子微微的一沉,然后说道:“那我,也做自己。”
“……”
“轻盈,你会跟着我回到金陵。”
“……”
“我还是会把你留在身边,不管你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
我平静的看着他,然后默默的笑了一下。
不出意外的回答。
这就是他,那样的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但我从来都知道,在这些面具的后面,有另一个他,那个他,有着春风化雨,也有着雷霆万钧的手段,就像阿蓝说的——他像是一个仙人,却渡人去地狱。
我笑道:“好。”
说完这句话,我便站起身来,他伸手扶着椅子,像是也要站起来,却见我没有立刻离开这个房间,而是转身走到了他的书桌旁。
这里,摆着他的笔墨纸砚。
我直接拿起笔来,在一张纸上写了几句话,他远远的坐在那里没动,只是看着我写完,然后才站起身来,我也没有多说什么,拿着那张纸便出了门。
一走出去,才发现,谢烽和韩子桐都在他门外不远的地方站着。
一看见我们出来,韩子桐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
我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径直往外走去,一直走到船头,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漆黑的夜幕中闪烁着一两点微弱的星光,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船头上的风却很大,因为连日的战争,江上甚至也没有任何的渔民敢出来,曾经点亮长江的点点渔火,都已经熄灭了。
我站在船头,慢慢的抬起手来,指尖一松。
那张纸忽的一下,被凛冽的江风吹走了。
第1630章 谢先生的立场?
身后的那些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不知道我这是要干什么。
只有那个谢烽谢先生,皱紧了眉头。
那张纸像是一只折翼的鸟儿,又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凛冽的江风中被撕扯着,悠悠的越飘越远,眼看着就在视线中慢慢的化为一个淡淡的白点,几乎要融入夜色当中了。
就在这时,那张纸突然凭空消失了。
我听见有人呼吸都顿了一下。
韩子桐更是诧异不已,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远处漆黑一片的天色:“这,这是——”
裴元修的眉心一蹙,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
周围的人都还有些莫名其妙,而谢烽显然是完全看懂了,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看着我转过身去,淡淡的望着他们,他沉声说道:“早就听闻西川地杰人灵,不少能人异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笑了笑:“我身边的人,的确不少,可也比不上金陵的能人异士多。”
“……”
他和裴元修对视了一眼,显然都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个人也都没有再说话,大家只是感觉到风越发凛冽了起来,吹得每个人身上都透着寒意,韩子桐虽然对刚刚发生的事还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很快走到裴元修身边,柔声道:“元修,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在这里吹冷风了,小心着凉。”
裴元修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这个话,而是转身要走,韩子桐回头看了我一眼,又问道:“对了,要不要,另外给她准备一个舱房。”
就算刚刚她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听了谢烽的话,多少也感觉到了一点。我既然能从那个舱房里传递消息出去,那么换一个——恐怕是要给我换个连窗户都没有了,自然就能阻止我和外界的任何联系了。
裴元修的脚步一滞,回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站在船头,一言不发的任江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不必。”
说完,转身走了。
也许是因为今夜他一直受到胸口旧伤的困惑,从船头到舱房的这一段路并不长,他却走得格外的艰难,好像身上压上了一个无形的包袱,压得他喘不过气,更压得他行走都困难了。
一直看着他离开,韩子桐才回过头来看着我。
实际上是瞪着我。
我也坦然,既然已经说出了一切就没有打算得到他们的善待的,但韩子桐终究也做不出什么,她只是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便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还跟自己身后的侍从交代了什么。
等到他们都走了,甲板上就只剩下了我和谢烽。
现在,他可不能像之前那样,对我掉以轻心了。
我对上他沉沉的眸子,只笑了一下,便也走了,他一言不发,一直跟着我回到那个房间,房门还是紧闭着,但我知道从今晚之后,可能就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宽松了。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转头看向他:“谢先生。”
他也看着我。
我说:“谢先生之前说,先生所求者,本应与颜家相同,甚至,也应与长明宗、妙善门相同。”
他说道:“不错。”
“先生和颜家,和长明宗、妙善门,到底是什么关系?”
“……”
“既然本应所求相同,为什么先生此刻,是站在金陵这一方的?”
“……”
“难道,先生认为,颜家,长明宗和妙善门,都应该站在金陵这一方吗?”
“……”
他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慢慢的说道:“我与颜家,与长明宗、妙善门所求者,本应相同,但的确,我们原本都未必一定要站在金陵这一方。”
我的心一动。
我急忙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却听见他冷冷的说道:“不过,现在的事实是,我已经站在金陵这一方了。”
“……”
“颜小姐,你的立场,还可以改。”
“……”
我的眉头一皱。
这个人,是个武道高手,说话做事非常的沉稳,我几乎很少看到,或者感觉到他的情绪,但刚刚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却能感觉到他的口气温度骤降了许多,几乎是一种刻意的冷漠,这让我感觉到有一些怪异。
可是,根本不等我再开口询问,他已经点了点头,转身便走,那高大的身影立刻融入了夜色当中。
我站在门口,半晌都回不过神。
他刚刚那些话的意思——我的头脑有些乱,但再细细咀嚼一下,似乎又透露了一些讯息出来。
原本未必要站在金陵这一方。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金陵的利益共享者,和韩子桐、韩若诗那样死心塌地的跟随不同,他不是真正的支持金陵,支持裴元修的,而也是因为一些原因,才站在裴元修的阵营里的。
可是,他却不肯进一步再说了。
但刚刚他的那些话语,虽然冷漠,我却似乎从那种刻意的冷漠中,感觉到了他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情绪,仿佛在努力的压制着什么。
我隐隐的感觉到,他之所以站在此刻的立场上,是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的。
而这些原因,他显然不会轻易的显露出来。
到底是什么呢?
我站在门口,又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能转身打开门,走进那间舱房。
一打开门,就看到里面几乎和我之前离开时无二的模样,所有的摆设,甚至连烛光都没有改变。
唯一不同的是,之前桌上放了那些写满了佛经和诗词的纸张,明明都已经被谢烽拿走了,此刻应该是空荡荡的,但现在却放着一封信。
我愣了一下。
回头看看,门外周围没有任何人,我急忙反手关上门,走过去拿起来一看,顿时呼吸都顿了一下。
这封信,应该是刚刚才放上来的,没有任何人看到,信封大概已经经历了不辗转,边角都有些发毛了,也有些泥污沾染在上面,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信封上规规整整的写着几个熟悉的字——
母亲大人亲启。
第1631章 元修,你终于回来了!
母亲大人亲启。
这几个字,让我的心跳都失了节奏。
这是,妙言的字迹,这封信,是妙言写给我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妙言的字迹,也不是没有听到过她叫“母亲”,但这却是我们母女两相处,又分别了这么多年之后,我第一次收到来自女儿的书信!
明明只是一封信而已,却在一瞬间,觉得周围冰冷的空气都被暖了起来。
我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持,急忙走到窗边坐下,将烛光又挑亮了一些,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却是薄薄的一页信笺。
展开一看,依旧是妙言工整熟悉的字迹:
女妙言跪禀
母亲大人万福金安。自六月于京城拜别母亲,共收到五封家信。谨悉母亲已安然抵川,心中甚是欢喜。
近日女身体如常,无甚病痛,每日早眠,起亦渐早。近尝与皇后畅谈,均思及母亲大人的修身之训,心中感念甚多,故常冥心静思,亦勤于功课,各已攻读半本,虽窗外风雨渐近,人心飘摇,女略感进功,不为物所系,不以时局为动。
女儿在京,有皇父庇佑,亦自知谨慎,望母亲大人自加珍重保养,切勿以女安危为念。
女妙言拜上。
看完这封信之后,我愣了许久,坐在桌前看着那不断摇曳扑朔的烛光,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是妙言给我写的第一封信。
作为母亲,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陪着她读书识字,也陪着她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喜乐哀愁,原本觉得那就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管怎么长大,不管走多远,都是与我血脉相连的。
但这封信,却突然让我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猛然间才惊醒过来——我的女儿,她不光是我的女儿。
她是裴妙言。
一个独立的灵魂和思想。
突然有这种想法让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看着那封信,从千里之外传来,寥寥数句,让我看到了一个孝顺的,乐观的,同时也是有着自己的精神世界的女儿的模样,不由得心里阵阵欢喜涌上来。
在最初的喜悦之后,我又低头重新看一遍那书信,等到我把信上的每一字每一句记下来之后,这封信——我舍不得毁掉,毕竟是女儿第一次给我写信,但总要找个地方藏起来才行。
可是,再低头一看的时候,刚刚的喜悦一旦褪去,有一些其他的情绪,在字里行间慢慢的浮现了出来。
我的眉心,也微微的蹙起。
妙言的这封信,从头到尾其实只写了她自己的一些日常起居,包括对我的思念和嘱托,其他的并没有写得太多,但只是那几个字,就让我看到了她周围的环境。
风雨渐近,人心飘摇……
而且,在她的信中,竟然也提到了“时局”二字。
我的女儿,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一直以来都是天真无邪,甚至是莽撞娇憨的脾气,但这一回在京城里经历了那么多的人和事之后,我也能感觉到她比之前长大了很多,有了自己的心事,有了自己的打算,可不管她怎么成长,我也没有想到她会在心中提起“时局”。
她在心中还说,常与皇后畅谈。
如果她在心中只是短短的提起,那么在她的生活中,可能就已经是担忧了,而且,不仅仅是她一个人担忧,甚至连皇后也会不自觉的担忧起时局来。
如果不到局势很明显的时候,是不会惊动作为皇后的常晴的。
我捏着信笺的指尖微微的用了点力。
我之前只是知道,山西、河南等地已经开始有一些豪强士绅被怂恿着开始起兵,之后陕西那一方也受到了战火的牵连,自从进入甘棠村之后,外面的消息传来得就很慢,除了赵云成占领江陵之外,西川之外的事基本上我已经很少得知了,只是薛芊在祠堂前曾经说了一句“各地义军群起响应”的话,我大概猜测到,可能被裴元修他们怂恿起兵的人不在少数,被煽动起战火的地方也不在少数;之后我被裴元修“劫走”,加上这些日子的辗转,萧无声可以给我传递消息出去,但不会传递外面的消息进来,况且,他也没有这样的消息来源,所以对外面的变化,我几乎已经是两眼一抹黑,一无所知了。
难道现在,外面的局面——
我皱紧了眉头,看着那封信下面的最后一行字,原本收到书信的喜悦心情,已经渐渐的被沉重和担忧覆盖,当我再次抬起头来,看向那方寸小窗外沉沉的夜色时,眼前和心中仿佛都被那漆黑的夜幕所染,变得更加的深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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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天晚上起,裴元修的船开始全速前进,不知是不是担心半路上会有什么波折出现,他甚至连靠岸休息都取消了。
幸好,船上的水和食物都准备得非常充足,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行驶,几天之后,我们的船抵达了金陵。
这天早上,江上起了很重的雾。
十丈开外几乎就已经看不清了,也没有一丝的风,若不是我们的船不停的往前,穿破浓雾,我甚至有一种时间和江水都在这一刻停滞了的错觉。
终于,我们的船慢慢的驶向南岸。
雾气慢慢的散去,有阳光照射下来,我站在甲板上,也终于看清了岸边那些熟悉的景致。
宽阔的码头上,旌旗飘扬,能看到许多人列队在那里。
对这种场面我一点也不陌生,看过太多次了,甚至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只是当我扶着围栏想要再看向更远的地方时,雾气依旧弥漫在江上,彻底的阻隔了我看向北岸的视线。
扬州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仅看不清扬州,连另一边那巨大的水军营寨也被雾气隐藏着,连轮廓都不得见。我皱着眉头费力的看了许久,却听见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不用看了。”
我回头一看,是谢先生,他背着手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目光淡淡的看着岸边。
我没有说话。
船慢慢的靠近岸边,江水被船身推送着,不断拍打着堤岸,激起巨大的浪花,再汹涌的回流,激得船身也微微的颤抖起来。那些船工非常的敏捷,立刻下锚,跳上案去栓好了麻绳,然后将一块宽大的木板搭在了船身和堤岸之间。
这个时候,裴元修才被人扶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自从那一夜之后,我们在船上就没有再见过面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想见我,还是害怕见到我,甚至在今天,不得不在甲板上见面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没有落在我身上过,这个时候,更是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就由着身边的人扶着他,慢慢的走下去。
韩子桐一直跟在他身边,不停叮嘱着周围的人:“小心一点!”
“轻一些!”
“别碰着他的伤口了!”
七手八脚的,大家终于扶着他上了岸。
我才刚刚走过去,就看到岸上一大群人随即迎了上来,而走在人群最前方的,自不用说,是阔别已久的韩若诗。
说是阔别已久,其实也只是我的感觉,真正算起来,大家分开了一年不到。
想来,一年之内,人若不是缺胳膊断腿,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的。
但我看到她,却觉得好像换了一个人。
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是在卧虎寨,未见其人,就已经听到不少的人说她身体孱弱,连申啸昆那种粗鲁莽撞的男人都顾忌着这一点,那种弱质纤纤的模样实在深入我心。
可这一回看到的她,却完全不是之前那副模样。
仍旧是浓纤合度的身材,瘦瘦的,身上的衣裙被江风吹得不断的飞扬,却不像过去,好像随时会被吹走,反倒给人一种格外窈窕的感觉。
甚至,之前消瘦的脸颊也丰腴了一些,泛着一点粉红。
不知道是健康的粉红,还是见到裴元修之后,不自觉的红晕。
她的眼睛都比之前亮了许多,一看到裴元修立刻欢喜的迎了上来,而之前一直护着裴元修走下船的韩子桐,这个时候立刻松开手,后退了一大步。
韩若诗走到了裴元修的面前:“元修,你终于回来了!”
她激动得语不成声,下意识的就要扑到他怀里似得,但一看到周围的人都扶着他,再一看他的脸色,立刻皱起了眉头,关切的道:“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裴元修道:“受了点伤。”
“受伤?怎么会受伤的?谁伤了你?”
她一边问,声音也变得尖利了起来,立刻举目往四周看去,但她先看到的不是我,而是已经退到人群中,默不做声的韩子桐,春柳般的眉间立刻蹙了起来:“怎么回事?!”
她这话,已经带着几分质问的口气。
甚至,并不客气。
俨然就是一副——当然,她本来也就是金陵的女主人,裴元修的女人,这样的质问,是名正言顺的。
而就在韩子桐被她质问的时候,我走完最后一步,踏上了地面。
这一刻,江风都凛冽了起来。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韩若诗转过头来,看向了我。
第1632章 你回到这里,就够了
江上的雾气渐渐的散开了。
但那些散开的雾气,却好像都被风吹到了她的眼睛里,原本充满了喜悦的眼瞳,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立刻布满了阴霾,甚至透着一股阴沉之气。
不过,她却立刻笑了起来。
那温度不多的笑容中多少带着几分矜持,颇有些当家主母的高贵和气度,看着我温和的说道:“颜小姐,没想到你也来了,真是太好了,咱们家也更热闹了。”
“……”
我挑了挑眉毛。
当初我还在金陵的时候,她一口一个“姐姐”,而且非常的亲热温顺,有的时候连我都有一种自己真的有个妹妹在这里的错觉;但现在,她那矜持的笑容和谨慎的话语里,却分明都是疏离,更是将自己的身份和态度都明明白白的说在每个字里面了。
我也不傻,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我也堆起了满脸的笑容来,柔声说道:“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夫人。”
“……”
我虽然称呼她为“夫人”,但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字好像反倒成了两根刺,扎进了她的身体里,她的脸色立刻僵了一下。
站在一旁的韩子桐更是皱紧了眉头。
我们在这里眉毛官司打得火热,一旁的裴元修淡淡的看着,什么话也没说,只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韩若诗一见他走了,急忙也跟了上去:“元修——”
“嗯?”
“我,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像夜色中的明珠一般,脸颊也微微泛红,但裴元修苍白的脸庞上却满是倦怠的神情,甚至连多留一步都不想似得,只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说道:“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可——”
韩若诗还想要说什么,而裴元修大概是经历了这阵子的舟车劳顿,这个时候终于上岸了,人也有些撑不住了,皱紧眉头伸手捂着胸口,韩子桐急忙上前说道:“他的伤还没好,咱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一见他这样,韩若诗也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了,忙点头:“好好好。”
一行人簇拥着裴元修,匆匆忙忙的往前走去。
从码头往前走,上了十几级台阶,大路上已经停着几辆马车,他们扶着他上了第一辆,裴元修上去之后,却没有立刻坐定,而是探出头来看着我,我倒是没有给他们添一点麻烦的,被谢烽带着,直接走到了他后面的那辆马车旁。
直到看见我上了马车,他才像是放心似得,坐了回去。
而韩若诗站在马车下面,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没怎么注意她,到底是用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表情来看着我,只是——也许是因为已经入秋了,江边雾重,即使坐进马车里,厚重帘子落下,也抵挡不了外面袭来的寒意。
我坐在窗边,听着外面的车把式用力的甩动鞭子,马车便晃晃悠悠的朝前驶去。
不一会儿,进城了。
金陵城还是和过去一样,其实不到一年的时间,当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就算过去更长的时间,有一些东西还是不会改,一座城市,一些风景和人不一样,没有什么,比人的改变更快,更大的。
所以,才会有“物是人非”这个说法。
我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过了一段时间,马车终于到了那已经熟悉的金陵府外停下了,透过帘子的缝隙,我也看到门口站了不少人在准备迎接,一看到裴元修下了马车,那些人都立刻迎了上来。
但他站在台阶下,却没有立刻被周围的人簇拥着往里走,而是回过身来,像是在等候着。
谢烽扶着我下了第二辆马车。
府里的人,大致没改,大概也有些改变了的,但多少应该都听说过我的存在,所以这一刻看到我时,原本还很热闹,人声鼎沸的大门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有几个是韩家姐妹自家的侍女,站在自己主人的身后,一看到我,眉头也立刻皱紧了,纷纷低声说道:“她怎么又回来了?”
“她又回来干什么?”
“这下,日子可不太平了。”
“她一回来准没好事。”
我听着这些话,脸上却还是笑意满满,只做听不见,裴元修一直等到我下了马车走到他身边,但没有说什么,只是掉过头去继续往里走。
看来,是打算仍旧让我住进金陵府里?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就曾经想过,金陵府那么大,当然不缺一两个房间,但现在他跟韩若诗已经成亲了,多少也要避嫌,我之前甚至猜测过会不会在金陵城里另外找一个地方把我关——或者软禁起来,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直接带我回来了。
这一路上,两边服侍的人都一言不发。
所有的人,目光都显得非常怪异的,时不时看我一眼。
我倒比他们坦然一些,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就跟着他们一行人往里走。
但越走,越觉得不对。
他已经穿过了几道门,走过了几处花厅,越走越深,我对周围的风景也越来越熟悉,最后,终于走到了整个府邸最深处,前方横着流过一条小河,河上,一座小巧的拱桥矗立在如画的风景当中。
桥的后面,就是内院,远远的,能看到白墙内,竹叶丰茂,正随风轻摆,传来沙沙的声音。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时,裴元修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目光显得格外沉重,好像千言万语都在看我的那一眼里,而我,喉咙也有些不自觉的干涩。
离开这里,不到一年的时间,但当我再次站在桥头,看着里面那个曾经朝夕居住的熟悉的地方,蓦然间竟有一种隔世之感。
我已经有些记不清,最后一天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那一晚又经历了什么,却偏偏在脑海里,浮现出了他第一次带着我来这里,看着里面的风景时的情形。
我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
为什么,会回想起那些?
我们两个人相对无言的站着,而那些侍从侍女,在一开始就得到了夫人的命令,远远的跟着,这个时候更是离得很远,几乎已经看不到我们了,只剩下韩家姐妹,还有谢烽跟过来。
这个时候,韩若诗上前一步,轻轻道:“元修,这个院子,不是不让任何人进来的吗?”
“……”
“就算颜小姐要住我们这里,也可以另给她找一处房子。”
“……”
“咱们这儿,好屋子还是不少了。”
“……”
“再说了,这里都封了那么久了——”
裴元修一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而他自己,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我一眼之后,便转头往里走去。
我站在桥头,能感觉到韩若诗轻轻的咬着牙,韩子桐皱紧眉头,而谢烽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就像是一个槛外人在看戏一般,我沉默了一下之后,还是自觉的跟了上去。
过了那座桥,进了内院的大门。
那条竹林中曲折的小路,还是和过去一样,清晨雾重,路上都是湿湿的,每一步踩下去,都透着一股凉意。韩若诗的话倒是没错,这里应该是一直没有住过人,安静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寥来,除了竹叶被风吹得沙沙的声音,其他的,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甚至,连走在前面那个人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他的脚步很轻,像是害怕惊醒了这里的谁,更像是害怕惊醒了自己的梦一般,一直走到了那座精舍的门口,才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你过来。”
“……”
我停了一下。
他没有催促我,只是站在那里,脸色比刚刚在码头上更加苍白了几分,好像还在承受着什么痛苦似得,几乎要将他压倒。
我无声的走过去:“干什么?”
当我走到门口的一瞬间,他一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一声。
悠长而干涩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着,好像无数个****夜夜,无数次推开这沉重的大门的声音,都积攒在这一刻想起,我站在门口,感觉到身后的风一下子灌进了这个房间,吹得我头发都有些散乱了。
在凌乱的发丝中,我看清了这个屋子。
一切,安然如初。
床上的被褥,榻边的香炉,桌上的笔墨,窗前的烛台,所有的一切,几乎和我那一段尘封的记忆重合了起来,我明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房间,想起这个房间里发生的往事,但在这一刻,所有的记忆都在这一刻,复活了。
我的呼吸也停住了。
然后,我听见了他低沉的,甚至沙哑得已经有些异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些日子,我没有让任何人进来。”
“……”
“没有人,可以碰你的东西。”
“……”
“我在等你回来。”
“……”
“而现在,你终于回来了。”
“……”
不知是不是因为离他太近的关系,他胸口的伤痛,仿佛也传染到了我的身上,我感到胸口一阵刺痛,甚至让我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抬起头来看向他,裴元修也正看着我,平静的说道:“不管你这一次回来,想要做什么。”
“……”
“你回到这里,就够了。”
第1633章 我很容易知足,却很难讨好
“你回到这里,就够了。”
听到他这句话,深沉而沙哑,带着岁月磨砺后的缱绻情深,若是在过去,哪怕就是在一年前,也许我都会感动。
但这一次,我却只是低着头,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他。
我说:“裴元修,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脸色苍白的看着我。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座房子对我来说算不上琼楼玉宇,我在这里过的日子也并非无忧无虑,对于我这样的人,荣华富贵和温柔体贴都是别人给予的,而不是我终其一生追求的。
我很容易知足,但其实也很难讨好。
你到底知不知道,不只是薛芊有两个梦想却只达成了一个,我也有两个梦想,我从小就希望自己不要长大,想要父母亲陪着我,想要永远承欢他们膝下,但这个梦想在我当年离开西川的时候就破碎了,于是我的第二个梦想,是拥有自己的家,身边陪着我心爱的人。而现在,刘轻寒因为你下毒,承受了那样巨大的痛苦之后,生死未卜,我心痛欲死,那段日子唯一心里慰藉的,就是“找回了”我的母亲,可以承欢膝下。
但,你杀了她!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和你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走在同一条路上,而你却偏偏要把我绑到你的身边,绑到这条路上来。
我也许不能毁掉你,那我只能毁掉这条路了。
……
这一瞬间,太多的话,太多的情绪都涌上心头,可对上他苍白的脸,甚至还带着一点殷切期盼的眼神,我却觉得很无力,大概已经明白说什么都没用了,我摇了摇头,然后淡淡说道:“你高兴就好。”
说完,便自动的往里走。
我那句话,并没有将心里翻涌的情绪的万分之一表达出来,但他却反而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深深的扎进了心里似得,我转过身去,都能听到他的呼吸猛地停滞的声音。
他在我身后道:“轻盈——”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而他叫出那一声之后,却像是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似得,也只是站在门口,一眼不发的看着我。
我勾了一下唇角,然后淡淡的说道:“既然把我抓回来了,那吃穿住用的,还是要各位操心的。我吃得不多,但三餐还是不要少;我喜欢清静,平时就请不要太多人进来打扰;至于穿的用的,寻常人家用的就好,这些,从来都不是我在意的。”
我说得云淡风轻,可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轻盈……”
“就这样了。”
说完,我双手扶着门框,看着他站在门口,眸色凝重的看着我,那目光仿佛还有千言万语述之不尽头,而我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慢慢的将大门关了起来。
关上大门之后,我双手扶着门,稍微停留了一下,只听到外面风声大作,竹林摇晃得更加厉害了,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急忙又伸手拉开了门。
一开门,却发现裴元修根本没有走,还站在门口。
明明他是站在门外的,但门一打开,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却反而亮了起来,好像阳光反而在屋子里,这一刻随着大门打开而照亮了他似得,他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的睁大双眼看着我:“轻盈——!”
我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
“南宫离珠呢?”
“——”
他的脸上原本都添上了几分明媚,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但一听到我问这个问题,立刻,所有的阳光又像是被乌云遮住了似得,他的眼瞳也黯了下来。
而我还看着他:“她,她不是在这里吗?”
“……”
“她被你们关——她在什么地方?”
“……”
“她应该还是在金陵的吧?”
“……”
他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看了我很久之后,哑然道:“你连她,也会想得到。”
“……”我心里一怔。
但这句话之后,他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满眼倦怠,好像下一刻就被会被什么东西压倒似得,沉沉说道:“你休息吧。”
“……”
“我保证,不会让她,让任何人来打扰你。”
说完,便转身走了。
我一时间皱紧了眉头,原本还想要问什么,但这一刻也有些问不出口的感觉,只看着他慢慢的转过身去,沿着那条小路慢慢的走进了竹林中,不一会儿,那身影便消失在了眼前。
我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又慢慢的退回到屋子里,关上了大门。
门外,除了风声,一切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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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雨。
入秋之后天气自然是这样的,过去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下雨天坐在床头,或者躺在榻上,身上盖一条薄薄的毯子,捧一本书,手边一杯茶一只香炉,听着外面细雨落在竹叶上沙沙的声音,大概是全天下最好的享受了。
但这一回,我没有了这样享受的心情。
虽然舟车劳顿那么多天,身心都已经很疲惫了,但我却睡不着,就这么盖了一条毯子在腿上,然后靠坐在床头,表面上沉静,但心里却如同雨中的湖面,万千思绪如同点点涟漪般的荡漾开来。
我不是赌一口气跟他回到这里,可真正到了这个地方,说不后悔,还是骗人的。
我并不想让自己总是陷入这样的局面里,韩若诗对我来说也不是一只可以一伸手就捏死的蝼蚁,虽然西川的事情,在我离开之前就已经吩咐安排妥当了,但金陵这边的事,却不是我能去安排的。
有太多要考虑,甚至烦恼的。
而且在来之前,我还没有考虑到的一点,就是妙言的信上透露的讯息。
现在来到这里,如果不多花一点手段,外面的讯息可能也很难收到,不管我多想回到妙言的身边,或者让妙言到我的身边,都很难了。
想到这里,不由的更皱紧了眉头。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大门发出吱呀一声打开时,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急忙抬头去看,是两个年轻少女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食盒。
是来给我送饭的。
我不由的又蹙了一下眉毛。
虽然之前在裴元修面前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提醒他,别让韩若诗又来找我的麻烦,显然他也明白我的意思,没有让那位统领他后院所有大小事务的夫人来负责我的事,不过这两个少女——脚步未免太轻了一点,这内院里没有一点声响,我居然都没有听到她们的脚步声。
就像是之前那位谢先生谢烽每次出现在我门口时一样。
她们一进来,一股带着生冷的雨水气息的风也吹进来,将屋子中间的那道帘子都吹得不停的晃动,透过帘子飘飞的间隙,我看到她们把碗碟摆到桌上,远远的看着那些饭菜,不算非常的奢靡,但是家常丰盛,倒是让人有些食欲。
摆放好之后,她们两也没有一点要跟我招呼一声的意思,就抱着食盒准备退出去了。
我急忙翻身下床:“等一下。”
这两个少女走到门口,一听我叫她们,便停下了脚步:“颜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我走到她们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们一番,当看清她们两的容貌时,不由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两个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出落得如花朵一般,十分的美貌,但仔细看来,她们两的美貌,似乎跟寻常看到的人有些不同——鼻梁高而尖,眼眶却很深,而且眼睛的瞳色较浅,当她们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我有一种在看着琥珀的感觉。
这种相貌——我不太熟悉,但似乎也不是完全陌生的。
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样长相的人。
我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我在这里没见过你们?”
她两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我们是师傅派来照顾颜小姐的。”
“师傅?你们师傅是谁?”
她们两眨了眨眼睛,而我立刻想起了刚刚她们走进来时连脚步声都听不到的脚力,便说道:“那个——谢烽,是你们的师傅?”
她们点点头:“是的。”
“……”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我安静了下来,她们两对视了一眼,然后问我:“颜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
“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就走了。”
“……”
说完,便转身退了出去。
门又在我面前关上了。
我站在门口,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却仍旧听不到一点脚步声,心中越发的感到一阵震愕。
她们竟然是谢烽的徒弟,虽然我毫不奇怪裴元修会让他的人来照顾我,毕竟有这样的人存在,既能防止之前我逃出金陵的可能,又能保证我不被其他的人骚扰,的确是一举两得,但我还是很意外,她们是谢烽的徒弟。
这个人,果然是不简单的。
他虽然是在裴元修的麾下做事,但显然,还拥有自己的势力,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应该是不受裴元修的控制,甚至完全和金陵府分离开来,裴元修才会放心的让他的人来内院照顾我。
不过,这两个女孩子的长相——
我想了好一会儿,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第1634章 既然大家——同为姐妹
我想起来了,她们的长相,和之前在年保玉则看到的佔真、忽木罕,也就是东察合部的人的长相有几分相似!
不过,比起佔真他们那种完全的异族长相,这两个少女的相貌虽然也怪异,但又带着几分中原人的相貌,想来,应该是两族的人结合而生下来的。
难道,她们是来自东察合部,或者说,边塞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们的师傅——谢烽?
可谢烽的长相,却分明与常人无异。
一时间,我的脑子里也有些混乱了起来。
我之前一直以为,当年东察合部在年保玉则那一战之后,至少也要消停一阵子,毕竟几十万大军无功而返,而且伤亡惨重,要恢复元气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就算佔真那一次活着逃回去了,按照寻常的情况来说,他吃了那么大的亏,还差一点被刘轻寒拖死,短期内也一定不敢轻易再踏足中原地界。
但是,这两个少女,却一下子让我提起了这样的忧虑来。
东察合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她们,还有谢烽,如果都是东察合部的人,那他们现在身在金陵,是否代表着,东察合部和裴元修——
我蓦地感到一阵寒意。
回头一看,是刚刚她们离开的时候没有把门关紧,现在风一吹,门就开了一条缝,风卷着细雨丝从外面扑了进来,一下子弄湿了我的脸颊。
我慢慢的伸手,将大门又关上了。
可有一些东西,却在心底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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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淅淅沥沥的没有停过。
我坐在屋子里,听着屋檐上不停有水珠滴落,落在门前青石板上发出连串的声音,地上已经积起了水洼,凉风阵阵的也不宜出门,我只能一直呆在屋子里,原本就有些气闷,在加上可能是之前经历过江陵那一场大战,太耗费精力,现在精神就有些不济了,只能软软的躺在床上,连吃饭都没什么精神。
接连两顿饭,我都没怎么碰。
到第三天,裴元修就来了。
他回到金陵,当然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一定要养伤,所以这两天也没有看到他,再见面的时候,发现他的精神脸色都好了很多,看起来伤口愈合得不错。
一见我躺在床头恹恹的,他急忙走过来:“你不舒服?”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睑。
“病了吗?”
“……”
“要不要我请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来摸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没力气躲开,只能皱着眉头被他探了一下温度,然后说道:“不烫,应该没有发烧。”
我无力的道:“我想休息。”
他看了我一下,柔声说道:“他们说你这两天都不怎么吃东西,这样不行,会饿出病来的。你想休息,吃一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说完,也不等我同意,就一挥手,那两个少女立刻端着一些汤饭进来了。
他接过来段在手上,舀了一勺轻轻的吹凉了,然后送到我的嘴边。
我原本是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的,只是没想到惊动得他过来了,还要亲手喂我吃。对于这样的温柔相待,我完全没有兴趣去体会,只能勉强咬着牙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来:“我自己吃。”
他看了我一眼,只能将勺子递给我,但碗还是他自己端着。
“我帮你端着,你吃。”
“……”
“吃完了我就走。”
这句话倒让我精神了一些,我便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舀了那些汤饭送进嘴里。
好不容易吃下了大半碗,他苦劝我再吃一些,我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倦怠得只想立刻躺下去闭上眼睛,便说道:“你答应了,我吃了你就走的。”
“……”
他愣了一下,眼中微微闪烁着的光,仿佛破碎了一地的琉璃。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轻轻的说道:“好。”
说完,站起身来将碗交给身后的人,又低头看着我,俯下身来将被子给我拉高了一些,道:“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我迫不及待的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床边的这个人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无声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我这才睁开眼睛,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细雨淅沥声中,他慢慢离开的脚步,这才长叹了一口,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不过,吃过一点东西,又睡了一觉之后,人的确是舒服多了。
再睁开眼睛来,觉得身上也有了一些力气,我便自己起身,穿好了衣服,正好听见外面雨声也停了,便推门走了出去。
立刻,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吹过来。
雨停了,天色湛蓝而清澈,一点云都没有,竹叶经过这几天细雨的冲洗,也干干净净的,那青翠的绿色几乎要随着露水低落下来。
总算,有了一点让人舒服的时间。
我忍不住站在门口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而就在这时,听见远远的,内院的大门那边,传来了一阵争吵声。
怎么回事?
我住进来这两天,都还非常的安静,怎么突然就有人闹起来了?
难道是——
这么想着,我已经沿着小路慢慢的走了出去,拐过了几个弯,就看到竹林的那一头,内院的大门口,正站着几个人。
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甚至有些耀眼的,正是韩若诗。
她来了?
她,倒是终于来了。
我在住进内院的第一天就在想,她到底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倒是正好,精神刚好一些,她就来了。
不过,她没能进来。
拦在她面前的,是那两个少女。
韩若诗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但只是站在那里没动,她带来的几个侍女却是在大声嚷嚷着,其中一个指着那两个少女尖声道:“你们搞清楚一点,这里是金陵府,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夫人!”
其中一个少女说道:“我们当然知道。”
“知道你们还敢拦夫人的路?”
“我们只是得到命令,不准其他人进入这个院子。”
“其他人?你们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其他人吗?!”
那两个少女皱起了眉头,显然对对方嚣张的气焰非常的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的说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们得到的命令就是这个。就算是夫人,也不能进去,还请不要为难。”
那个侍女一叉腰:“我们今天偏要为难你们。”
那个少女冷冷道:“我们说的,是你们不要为难自己。”
那侍女一听,立刻气得嘴都歪了,一撸袖子,竟然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根棍棒,而她身后的几个侍女,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几根棍棒来:“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姐妹们,给我——”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就听见“咔嚓”一声。
原本她举起棍棒就要朝这个少女的头上打过来,谁知那个少女眼疾手快,一抬手就抓住了那根棒子,不由分说的一用力。
那根木棒被她硬生生的折断了。
不仅折断了,她捏着那半根断了的目光,手指一用力,棒子就碎成了渣。
木屑悉悉索索的从她的指缝中泄了出来,落在地上,而那几个侍女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停在那里不敢动了。
韩若诗也大吃一惊,脸都白了。
我站在竹林后面看到这一幕,也不由的挑起了眉毛。
虽然知道那个谢先生的徒弟肯定有些本事,但没想到的是,这两个看起来如花似玉的少女,竟然有这么硬的手段。
那几个侍女都吓得面无人色,急忙退回到韩若诗的身边:“夫人。”
“夫人,她们这——”
韩若诗也微微颤了一下,眼看着那两个少女手段不凡,她颤声道:“干什么?你们难道还想对本夫人动手吗?”
那个少女丢完了最后一点木屑,拍了拍手,然后对着她俯身行礼,说道:“当然不敢,夫人还是金陵府的夫人,只是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公子下达给师傅,师傅下达给我们的,如果违令,不仅我们有错,连师傅也会有错。”
“所以,我们是绝对不会让别人进入内院的。”
“还请夫人见谅,如果夫人一定要进,就请跟公子一起来,我们就不会阻挠了。”
韩若诗皱紧了眉头,脸色很不好看,但一看地上那半根断了的木棒,还有那洒了一地的木屑,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只能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公子现在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再来管这些小事?!”
那少女说道:“可是,公子昨天还来这里看过颜小姐。”
也不知道她是不通世事,还是故意这么说的,韩若诗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过,她到底是金陵府的夫人。
这些日子,也一定经历了不少的事情,不再像一个天真的少女一般那么莽撞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做出了一点笑容来,然后说道:“也罢,既然不能进去,本夫人就不进去了。”
“……”
“不过,你们帮本夫人带一句话吧。”
“什么话?”
韩若诗慢慢的说道:“之前,金陵府里还来了一位南宫小姐,也是颜小姐的熟人。既然大家都——同为姐妹,还是应该见见面才是啊。”
第1635章 和南宫离珠的相见
南宫离珠!
这个名字让我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其实,自从皇城大乱,她被南宫锦宏带走,到我在甘棠村被裴元修掳走,这么长的时间,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如果不是因为想到她一定还在金陵府,我几乎都已经无暇顾及到她了,但是一到了这里,我第一个想到的,想要见到的,却反而是她。
不过,这件事当然没那么简单。
我能猜想得到,她在金陵府里处在一个多尴尬的位置,一个多危机重重的环境,就算有南宫锦宏的存在可以保护她,但以韩家姐妹的心性,必定不会给她好日子过的。
而现在,韩若诗又在这里提到她,像是想要让我见她?
我心下踌躇,没有立刻表态,只是扶着竹枝的那只手微微一动,原本挡在我前面的竹叶沙沙的动了起来,抖落了不少凝结在上的露水。
韩若诗的目光往这边看了一眼,但前方的竹林枝叶茂密,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目光只是停留了一下。
然后,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她对那两个少女说道:“就这句话,你们要是得空,就把本夫人这句话带给颜大小姐吧。”
说完,抖了抖自己的衣袖,转身走了。
那几个侍女其实还有些心有余悸,眼看着自己的主子走了,就立刻冷哼着,摆出一副趾高气昂,仿佛得胜了的公鸡的模样,大摇大摆的走了。
一直等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小桥上,我才慢慢的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那两个少女听到我的脚步声,立刻转过身来:“颜小姐?”
我笑道:“多谢两位,替我挡了夫人的驾。”
她们两对视了一眼,平平的说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颜小姐不必谢我们。”
其中一个少女又上前一步:“对了,刚刚——”
“裴夫人让你们带话给我是吧?”我笑道:“我正好走过来,就听到了。”
“哦。”
“她的话也有些道理,我倒是想去看看,那个南宫离珠现在在金陵府,是个什么模样。”
“……”
“她在哪儿?我想去看一看。”
她们两又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两:“怎么,这里不让人进,还不让人出了?”
“……”
“原来,我不是住在这儿,是被关在这儿啊。”
“……”
“那你们,也不是来照顾我的,而是来看守我的了?”
那个少女急忙说道:“不是的,我们并不是要限制颜小姐的行动。”
“哦?”
“只是,公子和师傅都交代了,希望颜小姐不要四处游荡。时局不稳,担心颜小姐会受到伤害。”
“……”
我挑了挑眉毛。
这已经是这些日子,我第二次听到有人提“时局”两个字了。
而且,是比妙言大不了多少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这样的词句,如果从裴元修、裴元灏他们的口中说出来,虽然严肃,但并不让人觉得又什么怪异,可是从两个小姑娘的嘴里说出来,就能让人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了。
我停了一下,然后笑道:“我又不出去晃荡,不过是在这金陵府里走走。难道——南宫离珠住在外面的?”
她们两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我挑了挑眉毛:“还真的住在外面的?”
其中一个少女说道:“不远,就在咱们府西边,只隔着一堵墙,门通门的。”
“哦……”我拖长了声音,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和在这府里也没什么区别啊。”
“……”
“以两位的身手,跟我一起过去,一定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吧。”
“……”
“我也不想给自己找苦头吃。”
“……”
“毕竟,我不是真的犯人,不是吗?”
她们两到底年纪小,大概也是因为,不管裴元修还是谢烽,都没有真的交代她们把我当犯人看待,一定程度的自由还是会给我的,所以踌躇了一会儿之后,一个少女点头说道:“那好吧。”
“……”
“不过,咱们不能去太久,看看就回来。”
我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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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两带着我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了这府里最西边,入目所见是一条长长的,几乎看不到边的围墙,一扇小角门关闭着,两个守卫站在那儿。
一看见我们走过去,那两个守卫立刻走过来。
“颜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想出去看看。”
他们皱了一下眉头,而跟着我的这两个少女就说道:“公子和师傅都吩咐过,只要我们跟着,颜小姐可以在这附近散心的。”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道:“那你们可得——跟紧了。”
“嗯。”
这样一交代,那两个侍卫才退回去,打开了门。
我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那扇门,门外是一条狭长的巷子,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巷子里也没什么行人经过,非常的安静,只剩下凉风吹着墙角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巷子的另一边,就是另一排长长的灰墙。
一扇小角门,也正对着我们这边。
看来,这就是她们所说的,南宫离珠所住的地方了。
一个少女走过去敲门。
我站在巷子里,感受到凉风阵阵,心里也在嘀咕着,倒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南宫锦宏带着南宫离珠来到金陵,自然是来跟裴元修汇合的,但那个时候药老还在,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裴元修当然不会让他们就明目张胆的住进金陵府里;再说,当初韩子桐第一眼见到我就要为她姐姐杀我,南宫离珠的出现,这两姐妹不可能没有敌意,安顿在这个地方,是再合适不过的。
就在我想着的时候,对面的门开了,出来了一个小丫头,跟那少女说了两句,便将我们迎了过去。
一进那小门,就感觉眼前又是豁然开朗。
这又是一座非常精致的府邸,园林也修筑得很是精美,只是,没什么人气,曲径通幽的小路上空荡荡的,池塘上漂着不少的落叶,显出几分寂寥来。
南宫离珠就住在这里?
我慢慢的走进去,不一会儿就走到一个院子前。
这里,也和外面一样,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声息,风吹过花圃里枯黄的叶子,发出的声音,越发显得这里寂静如斯。
我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南宫离珠,就住在这里?
我跟她,算不上熟悉,虽然交手那么多次,斗也斗了这些年,但其实我对她这个人到底是如何,也并不了解,只是,一个绝世美人住在这样寂静的地方,让人觉得有些落差感。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走上前去,刚走到台阶下,那个小丫头就轻声说道:“颜小姐,还是让她们陪着你进去吧。”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们对我还不放心?”
那小丫头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是对你不放心,而是——”
她欲言又止,看向那门窗紧闭的屋子,眼中透出淡淡的忧虑来。
踌躇了一会儿,她说道:“我是担心,伤到你。”
“……”
这句话让我蓦地一怔,再回想起刚刚韩若诗有意提起想要让我和南宫离珠见面的意图,我心里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那两个少女一听她这话,立刻说道:“这样的话,那我们还是陪着颜小姐你一起进去吧?”
我做出一点笑容来,说道:“别那么紧张,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吗?”
“可是——”
“你们就在这院子里,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妥,我立刻叫你们进去就是了。”
“……”
“不用担心。”
她们两显然还是有些犹豫,但还是被我说服了,就留在了院子里,我走上台阶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这两个少女虽然身手不凡,显然心智却还是非常的单纯,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心思,更没有要窥探人隐私的欲望,只是守着自己的本分,保护我而已,于是我对她们又笑了笑,表示让她们不用担心,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相当大的,精美华丽的房间。
不过,摆设却不多。
甚至,能看到墙上有一些坑坑洼洼,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的痕迹,还不止一处,仿佛有人在这里制造了很大的动静,而留下了那些痕迹。
我一步一步的走进去,一直走到桌边,然后就听到屋子的另一边,传来了一阵突然变得沉重的呼吸声。
我转过头去,就透过屋子中央的一道珠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清丽的人影。
南宫离珠,她正坐在一张精美的小床上,侧身对着我。
那秋水一般美妙的眼瞳已经看见了我。
我明显的感觉到,她清瘦的身子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微微的颤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立刻转过身来对着我,而是僵在了那里,好像有些难以承受的东西在压迫着她的呼吸和心跳,我明显的感觉到她的肩膀都在微微的抽动。
就在我和她这样相对着,两个人都一言不发,气氛紧绷得好像要断掉的时候,她突然一伸手,拿起床边一个香炉,狠狠的朝我扔了过来。
我一动不动,那香炉砸到了我的脚边,哐啷一声,地板都被砸出了一个小坑来。
那香炉滴溜溜的滚到了墙角。
外面的人自然是听到了这一声巨响,立刻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两个少女一把推开门闯了进来,急忙跑到我的面前:“颜小姐!”
“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透过那道不断晃动的珠帘,看着南宫离珠气喘吁吁的样子,也不管身边还站着人,就冷笑着说道:“干什么?你以为这一点力气就能伤到我?还是你以为,现在还是你得宠,称王称霸的时候?”
“……”
“南宫离珠,你别当自己还在后宫,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
“……”
“在这里,你可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能感觉到身边那两个少女原本焦急紧张,这个时候都有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说话,而南宫离珠的眼睛已经快要喷出火来,她死死的瞪着我,咬牙切齿的道:“颜轻盈,你还敢来,你信不信我要你的命!”
“不信。”
“……”
“我说了,这里不是后宫,你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那两个少女在诧异之后,又有些愕然,但都很尽职尽责的护在我的面前,生怕南宫离珠真的冲出来对我动手,但她只是坐在床上,气喘吁吁的,却没有真的动手。我冷笑着,然后对她们两说道:“没事了,你们出去吧,让我跟她——好好聊聊。”
最后几个字,我格外调高了音调。
她们两看了我一眼,有些担忧的:“可是——”
“放心吧,还没看出来吗?她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人罢了。”
“……”
“她动不了我的。”
“……”
“她若要动我,也要考虑一下动我的后果。”
两个少女对视了一番,再回头看着南宫离珠,的确看出她并没有真的要冲出来跟我拼命的样子,似乎真的如我所说,是个外强中干的人,于是犹豫了一下,便慢慢的退了出去。
等到她们退出去,我再抬头看向她。
帘子另一边的那个女人,神情也要比之前冷静得多,只是刚刚动了一下手,还让她有些气喘吁吁的,似乎很虚弱的样子。
我这才压低了声音:“你还好吧?”
我当然知道那两个少女不会有听墙角的举动,但既然是韩若诗希望我过来跟她“见见面”,恐怕这附近她的眼线也不在少数,自然也是要谨慎一些的。
听到我那句问候,我听见南宫离珠一声低低的,仿佛冷笑的喘息。
然后,她慢慢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一直走到了帘子的对面。
晃晃悠悠的珠帘在我们之间,让我看清了她,又有些看不清她。
而她伸手,慢慢的将帘子撩开了一点,那双明媚的眼眸望着我,几乎无神,又仿佛泫然欲泣:“你看我现在这样子,算是好吗?”
第1636章 他,是什么人?
帘子一撩开,我就彻底的看清了她现在的样子。
而看清她的那一瞬间,我僵住了。
眼前的南宫离珠,还是和之前一样,虽然——苍白了一些,消瘦了一些,也憔悴了一些,可真正的美人,她的美貌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毁损的,站在我面前的她,仍旧倾国倾城,好像一朵花,一幅画,一个精美而润泽的瓷器,让人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动就会毁掉这份美,一碰就会让她碎掉。
可是,此刻,那原本完美的瓷器上,却偏偏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的右边脸颊上,有一道伤疤。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看着她,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而她,微微战栗的承受着我的目光,在我看了她一段时间之后,像是承受不住我的目光了似得。
她抓着珠帘的手一用力,帘子被她扯断了。
那些明珠,噼里啪啦的散落下去,仿佛什么东西粉碎了一地。
我开口时,喉咙也哑了一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呵——”
她笑起来,可这笑容却比哭更让人感到心碎,甚至我已经看到了她的眼中泪珠滚滚,却并没有流下来。
也许,她流的泪已经够多了。
我的眉头都拧紧了。
诚然,我对她,直到现在也说不上有什么好感,尤其曾经是针锋相对,有你无我的敌对关系,就算之前在宫里勉强算是能平静的相对,却也算不上是和解。但,人的四端之心终究是还存在的,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对于美好的东西都会有愉悦的观感,也希望能保护,而看到美好的东西被破坏,被毁灭,也终究会有不舍,会有恻隐之心。
所以,我看到她那张绝美的脸上出现那一道刺眼的伤痕,还是会感到一点难过。
我皱着眉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
“是谁伤了你?”
“……”
“是不是之前,离开皇城的时候——?”
那个时候兵荒马乱,刀剑也都是不张眼睛的,难道是那个时候被人误伤了?
南宫离珠冷笑了一声:“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也就认命了。”
不是?我越发疑惑,也越发的不安了。
“那到底,是谁?”
“……”
“是谁,伤了你的脸?”
她整个人颤抖得厉害,好像回到了什么噩梦的情景中,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韩——子——桐!”
我的心都沉了一下:“你说什么?是韩子桐?”
难道她真的那么心狠手辣,为了裴元修,或者说,为了不让任何人插入裴元修和她姐姐之间,竟然对南宫离珠下这样的狠手?
南宫离珠咬着牙,几乎要将自己的一口银牙咬碎一般,狠狠的说道:“那个时候,我才刚到金陵不久,我当然也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跟他们待在一起,我想要回到京城,回到皇上身边去,所以我——我每天都闹,不停的闹。他们就把我软禁在了这里。”
“那,他们是怎么伤到你的?”
她说道:“在那之后没多久,他们突然说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滴血认亲。”
“……!”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突然说起了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认亲,跟谁认亲,可突然有一天,就有一群人到我这里来了,说是要在我身上取走一样东西。”
“……”
“我当然不肯就范,可是我才一反抗,他们就立刻把我控制住,要取我身上的血。”
我的呼吸都僵住了。
南宫离珠颤抖得越发厉害,甚至连声音都在发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那让她心碎欲死的那一天:“结果,他们割开了我的胳膊,取走了我的血。”
“那你脸上的伤——”
“在取走了我的血之后,他们,就给我留下了这个。”
南宫离珠说着,颤抖的伸出手,轻抚过脸上的那条疤痕,痛苦的说道:“完了之后,他们还说,是因为我挣扎,所以失手弄伤了我。”
“……”
“因为我之前一直不停的闹,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的话,都相信是因为我挣扎反抗,让他们失手,才留下了这个伤。”
“……”
“所以,我就变成了,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看着她越说越痛苦,最后甚至已经说不下去,整个人像是崩溃一般跪坐到地上的样子,我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我还依稀记得,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她怀着身孕,却因为想要谋害常晴,而自己惹祸上身,被玉雯推倒流产,那一次的事,她是真的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怜的,但这一回,看到她痛苦的样子,我的心里却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来。
可是,也有一丝说不出的,疑惑来。
说起来,其实在看到她有伤,并且是伤在脸上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那个可能,毕竟当初,韩子桐第一眼见到我,就要为了她姐姐杀我,现在再对南宫离珠下这个手,也不算意外。
可不止为什么,我心里总是觉得有些……有些难安。
难道,真的是韩子桐!
真的是韩子桐,毁掉南宫离珠的容貌!
她真的会为了她的姐姐做这样的事?!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她好像——
我的心里不停的纠结着,再低头看着南宫离珠痛苦的蜷缩成一团的样子,明明知道不应该,可心底里却还是升起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之意来。
过了许久,我轻叹了口气。
我想,我终究还是——硬不起心肠。
我俯下身去,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搀扶起来,感觉到她痛苦而虚弱,几乎连站起来都困难了,我只能极力的支撑着她,扶着她走到床边坐下,而这一路,踩着那些珠子,又碰倒了不少东西,噼里啪啦的响成一片。
等到她坐回到床上,我站在一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真的确定是韩子桐吗?”
“不是她,还会有谁?她和她那个姐姐是金陵府的主事,很多事,都是交给她办的。”
“……”
这一回,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跟着裴元修去西川的都是她。
我往这间屋子周围看了一眼,又道:“那这些日子,你就一直在这里?”
“不在这里,能怎么办?”
“……”
“我不像你,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来去自由。”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又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
她原本捂着脸,这个时候抽动的肩膀微微一滞。
我说道:“我收到了萧玉声传回来的消息,他说,他在救药老离开这里的时候,原本差一点就被人发现了,但是得到了一个女人的掩护,藏在金陵府旁边的府邸里,才躲过了那些护卫的搜索。”
“……”
“我之前还不知道他说的是谁,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你。”
“……”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我认真的说道:“谢谢你。”
南宫离珠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你不要谢我。”
“……”
“我只是为自己不甘心。”
“……”
“我也只是,记得当年你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
“不要让我的对手,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听到这句话,我不知怎么的苦笑了一声。
没想到,当年不过是说来忽悠她的一句话,会让她记得那么深刻,甚至在这么多年之后,又因为这句话,而阴错阳差的帮了我一把。
这时,南宫离珠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那个老人家,现在已经平安的离开了吧?他没事了吗?”
我微微一怔。
我倒没想到,她在自己那么痛苦的时候,还抽出了一点心神来,询问药老的安危。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还没有告诉过她,她的身世的真相,但从南宫锦宏那么死心塌地的帮助裴元修,我想以她的敏锐,应该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可是药老跟她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她未必知道,否则刚刚问我,就不应该是那样的口气了。
也许,冥冥之中,总有一些东西是注定的。
比如血脉相连的那份感觉。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房间门窗紧闭,加上我跟她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外面即使有听墙角的人,也应该听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对话,但我还是很小心谨慎的停了一会儿,才回过头去看着南宫离珠,踌躇了一下,说道:“他没事。我的人救走他,按照他们的脚程来算,应该快要回到西川了。”
“哦……”
“我会让人想办法,帮他联络到——妙善门的人。”
“……”
“他的医术很好,我想让他,去救一个人。”
南宫离珠皱着眉头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突然跟她说这些——近似于莫名其妙,与她自己毫无关系的话。
说到这里,我自己也停了下来,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说道:“南宫离珠,你知道你掩护我的人救走的那位老人家,是什么人吗?”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双清丽依旧的眼睛望着我:“他,是什么人?”
第1637章 我们两若不斗,也不像样子
“他是你的父亲。”
虽然之前很犹豫,但说出这句话却很快,一眨眼的功夫,我就把这个谜题的谜底摆在了南宫离珠的面前。
而南宫离珠,一下子停止了呼吸。
她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你说什么?”
这一刻,她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声音也比刚刚压着嗓子说话的时候大了一些,我怀疑外面的人已经能听到她说的话了,顿时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道:“南宫离珠,你先不要——”
“你说什么?!”
她已经完全听不进我的话了似得,又喊了一声,这一声比刚刚还要更大声,甚至不顾一切的站起身来要抓住我的手,我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而她也紧跟着上来,但一脚就踩在刚刚被扯她得散落了一地的珠子上,顿时一个重心不稳,跌到在地。
这一跌,又抓着一旁的桌角,上面的东西噼里啪啦的落下来。
屋子里的声音一响起,外面的人自然是按捺不住的,就听见身后哐啷一声,门被推开了,那两个少女又一次冲了进来:“颜小姐,出什么事——”
她们的话只说到一半,就看见南宫离珠跌倒在地,而我反倒站在那里,安然无恙的样子。
顿时,愣住了。
而我转头看到她们之后,目光又移向门口,果然看见外面角落里,还有一两个人影晃动。
我立刻回过头,对着跌倒在地,已经茫然得不知所措,泪流满面的南宫离珠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现在问这些有什么用?南宫离珠,如果你当初不做那么多坏事,今天会有这样的结局吗?要我说,你今天的处境,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结果!”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泪水横肆,狼狈不堪。
我对着她用力的皱了一下眉头。
她像是一下子被我点醒了似得,微微一颤。
我慢慢的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去,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我,能感觉到她整个人激动得厉害,也颤抖得厉害,我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更用了点力气,像是想要通过那两个指头把我的意思传递给她一般,冷笑着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啧啧,真可怜。”
那两个少女傻傻的站在我身后,原本刚刚屋子里一片噼里啪啦的乱响,她们一定是担心我有什么意外才会闯进来,没想到进来却看到这幅场景,一时间也有些无措。
“哭得真是梨花带雨啊,你,就是靠这张脸,让那么多人为你神魂颠倒的吧?”
“……”
“现在,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吗?”
南宫离珠只能不停的喘息低泣,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幸好那两个少女也知趣,自己又默默的退了出去,还将门关好了。
我屏住呼吸,听着外面没什么声音了,这才低下头看着她。
那张原本绝美的脸上,泪水泛滥成灾,被我捏在手里的时候,脆弱得真像是一碰就会碎。
我说道:“你——”
她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却也在这个时候恢复了理智,压低声音轻轻的问我:“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是我的父亲?”
我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旧伤痕,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她的呼吸越发的紊乱起来,喃喃自语道:“他,他是我爹?那个老人家,他竟然是我爹?”
“……”
“他怎么会是我爹呢?”
“……”
“我明明是——”
她这样说着,眼神明显的慌乱了起来,抬起头来看着我:“颜轻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是我爹,那我娘岂不是——”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
“你告诉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看着她因为激动有些发红的眸子,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承受不起太大的打击,刚刚才跟她说了药老的事,就让她激动得不顾一切成了那样,如果再跟她说殷皇后,说起当初宫廷里那一桩桩波谲云诡的异事,只怕今天有些事情就包不住了。
这时,她抓住我的胳膊,使劲的摇了摇:“你快告诉我啊!”
我皱紧了眉头,没说话。
南宫离珠急切的道:“颜轻盈!”
我低头看着她:“我,当然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什么?!”
她惊了一下,立刻就要说什么,我捏着她下巴的手却猛地一用力,她痛得轻颤了一下,我低声说道:“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刚刚我才告诉你那一个消息,你就激动成这样,如果我全部说出来,南宫离珠,你是打算今天大闹金陵,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还是打算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
她在我的手里顿时一僵。
我沉声道:“你太沉不住气了。”
她急切的喘息着,我能感觉到她的急不可耐,但听到我的这些话之后,她却并没有立刻跟我翻脸,甚至没有反驳我,只是慢慢的低下头去。
我说道:“如果你今天,再像刚刚那样闹一下,外面的人就立刻会知道,他们也立刻回去告诉韩家姐妹,我们两的关系并不如她们想得那么恶劣,甚至,他们会查到是你助我一臂之力放走了药老,那个时候,你觉得我们两的处境会如何?”
我的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了她脸颊上那一道疤痕,然后慢慢的移向她的脖子:“下一次,刀,可能就会在这里落下了。”
她颤栗了一下,下意识的闭紧了嘴。
看到她冷静了很多,也的确知道怕了,我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对她说道:“南宫离珠,你必须要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你虽然离开皇城,离开后宫了,但这里,一点都不会比在后宫更轻松。对方的手段比后宫那些嫔妃更歹毒,而你——这一次,你没有皇帝再护着你了。”
“……”
“你如果不小心,就是把自己的人头送给别人。”
“……”
“如果你愿意,大可以继续这样任性妄为下去。”
“……”
“但记着,别牵扯上我。”
“……”
“我还想好好的活下去,我有未完的心愿,我还有想见的人。”
听到我这些近乎冷酷的警告,南宫离珠低着头,肩膀微微抽搐着,过了很久慢慢的抬起头来,我终于看到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的眼神,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我这才放下心,慢慢的撤回了自己的手。
她抬起头看着我,说道:“不过你要答应我,将来有机会——只要我们安全了,一定要告诉我真相。”
我平静的说道:“当然。”
“……”
“但这些日子你也要答应我,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任何事情。”
她点头答应了我,然后又问道:“那你呢?你让我不要轻举妄动,那你,打算做什么?”
我沉声道:“我想要做的事很多,但头一等的,还是自保。”
说到这里,南宫离珠又看了我一眼,像是冷笑了一声的,淡淡说道:“这,你好像就不用担心了。”
“……嗯?”
“裴元修,可舍不得伤你。”
我的脸色也随之沉了一下。
这个时候,这种事情,算不上什么值得夸耀的。
于是,我冷冷的说道:“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她看了我一眼,倒也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然后说道:“那,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门还是紧紧的关闭着,外面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于是我更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三件事。一来,是为了之前救人的事,跟你道个谢;二来,我们两需要通个气,韩若诗今天有意到我住的地方提起你,我想她是希望我们两个能斗起来。”
南宫离珠立刻咬紧了牙:“她想得美!我们两斗起来,她就能坐收渔人之利,真是做梦!”
我说道:“那我们就让她美梦成真吧。”
南宫离珠一怔,看向我。
我说道:“我们两若不斗,也不像样子。”
“……”
这一回,她反应得很快,眼中也闪过了一道精光。
毕竟也是在后宫那么多年熬过来的,论起别的事也许她未必擅长,但这一类的事情,大概已经成了融入骨血里的天性了。
沉吟半晌之后,她点头道:“我明白了。”
我们两低声说了很久,又时不时闹一阵,让外面的人以为我们关系恶劣,等到把一些事差不多打算清楚了,她又看着我:“对了,你刚刚说,今天为了三件事来找我,那第三件事是什么?”
我说道:“我是被裴元修从西川劫来这里的,这一路上,很少收到外界的讯息,中原的战况到底如何,金陵现在又有什么动向,我几乎都不知道。他现在让我住进内院,又让人跟着我,显然也是在提防我。”
“……”
“我需要一些信息的来源。”
她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些,我也不是很了解啊。”
“……”
我这才想起来,南宫离珠这样的女子,关心胭脂的颜色要比关心时局多得多,问她中原战况,还真是问错人了。
我想了想,便说道:“那,你跟南宫锦宏——跟着他从京城一路到这里,沿途看到了些什么,经历了些什么,这些你总记得吧,你跟我说一下。”
听我这么一说,她立刻开始沉思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的说道:“我想起来,父亲——”说到这里,她的喉咙微微一梗,但还是勉强继续说了一下:“他带我离开京城之后,其实并不是直接到金陵的。”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