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8章 他,还活着……?
痛,从四肢五体,从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传来,从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里渗透出来。
睁开眼睛之前,我蹙着眉头,发出了一声轻吟。
“啊……”
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却觉得有些陌生,大概也是因为长久的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所以只是一声低吟,喉咙口也立刻感觉到了一阵火辣辣的痛楚,而这种痛楚,比之前那冰火交融的痛更真实,我几乎是立刻就从那痛楚当中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然后,在那种火辣辣的痛楚之外,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好像置身在冰天雪地里,虽然在很长的一段混乱当中,我似乎就是在冰火交融的地狱中历炼着,也煎熬着,但真正感觉到那种渗人肌股的寒意时,还是让我有了一丝颤栗,我又不知在混沌中挣扎了多久,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我有了一瞬间的怔忪。
过了一刻,我才反应过来,我看到的是一把短刀,刀锋雪亮,寒光中透着一点点血一般的红影,而刚刚感觉到的那阵寒意,真是从刀刃上散发出来的,之所以那么真实的感觉到,是因为——
这把刀,正架在我的脖子上。
刀身上映着我的眼睛。
不管是谁,从几乎还没什么意识的,长久的昏迷当中醒过来,一睁开眼,就面对这样的情形,只怕都不会太冷静——而我,却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呼吸都没乱一下,只是傻傻的看着那双有些茫然的眼睛。
其实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分清,哪一分是虚幻,哪一分是现实。
直到我的目光沿着那把短刀的刀身,一直看到刀柄,被一只白皙的,因为过于用力而手背上青筋暴起的纤纤玉手紧握着。
再往上看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依旧如初次见面一般的清丽,也依旧如初次见面一般的杀气腾腾,尤其当这把刀被她握在手上的时候——
“你还有什么话说?”
“……”
我安静的看了她很久,才说道:“子桐小姐?”
那种不加掩饰的情绪,还有单纯易怒的模样,即使我现在头脑一片混沌,也还是可以辨认得出来,只是在说出那句话之后,我的喉咙痛得更厉害,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刀锋抵在我的脖子上,这一咳,立刻留下了一道血痕。
而她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样子。
这个情景,就像是一道闪电,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我被激得微微一颤,一下子回想起来。
这把短刀,是我的!
一瞬间,那个漆黑的,充满了血腥味的夜晚就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起来。
那个男人,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一只手抚着我的脑后,将我往他的怀里拥着;而我的手里,就握着这把短刀,刺破了他的胸膛,刺进了他的胸口!
他说,他要跟他自己赌!
我几乎窒息住了,再低头看向那把短刀,才看到上面几乎还有斑斑血痕,而这一刻,我的后脑立刻传来了一阵钝痛,好像受了伤似得。
韩子桐低头看着我:“所以,这就是你要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握着那把刀,又一次狠狠的抵在了我的喉咙上。
这一刻,全身无处不在的痛楚的侵袭下,我却异常迅速的恢复了神智,也恢复了理智,想起了自己在昏迷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只是,有一点让我想不通。
我没事。
除了痛楚,除了此刻对周围还不完全的明白,但我真的没事。
裴元修,他不是要用指力催动我脑府的重穴吗?
为什么我现在,一点异常的感觉都没有。
就在我心里千头万绪的时候,韩子桐对我面无表情的冷静仿佛更添了一分怒意,她恨恨的说道:“你只有这句话好说?那好,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说完,她握着刀柄的手又是一用力。
我几乎能听到刀刃割开肌肤时传来的那一声细小的声音,随即而来的刺痛和寒意,却并没有让我惊恐,我只是慢慢的抬起头来,让自己的脖子更完全的在她眼前展现出来。
引颈待戮,就是这样。
而她反倒一愣,手也下意识的僵住了。
我这才淡淡的叹了口气,然后将自己的脖子从她的刀刃上挪开,然后平静的说道:“你杀不了我的。”
“……”
“你也不会杀我。”
“……”
“否则,不用等到我醒来。”
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有一种被看穿了的狼狈和愤怒,但立刻,她就咬着牙,狠狠的说道:“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杀了你了!”
“……”
“颜轻盈,我恨不得把你剁成肉酱!”
他……
这个字,让我的眉心微微一蹙,也让我的心沉了一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他呢?”
韩子桐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她终于将那把刀收了起来,然后说道:“你是不是巴不得他死掉?”
“……”
“那一刀刺进他的心里,你是不是很痛快?”
“……”
“颜轻盈,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肠,你怎么做得到这么歹毒,对一个那么爱你的人?”
我说不出话来,也无话可说,只是这一刻,不知道是因为已经清醒过来了,所以全身的感知都活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脑后的那一处痛越发的清晰,也越发的沉重了起来,几乎让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我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韩子桐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一刀,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会割断他的心脉。”
“……”
“只差一点,你就杀了他!”
“……”
“可他,他连碰别人碰你一下都舍不得!”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几乎哽咽,我在无尽的痛楚中抬起头来,看到她两眼含泪,却是愤怒的瞪着我:“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他坚持在昏迷之前,要我发誓不会伤害你,我——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定会!”
“……”
“我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我在韩子桐那充满恨意的目光中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她:“他,还活着……?”
这句话就像是激怒了韩子桐,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有些不顾一切的抓着那把刀,一下子朝我刺了下来。
我没有动,刀锋几乎擦着我的脸颊,鬓角,扎在了我身下的枕头上。
“嗤”的一声,刀子深深的扎了进去。
我仍旧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这么看着她,而韩子桐已经愤怒的连声音都变得,她尖着嗓子,几乎是怒吼着:“你想要他死是吗?你是不是还想要他死?!”
“……”
“颜轻盈,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恨一个爱你的人?!”
“……”
“你知不知道,他的胸口扎着你的这把刀,血一直在流,可他就这样一直抱着你,一直抱着你等到我们来,你知道我们找到你们的时候,你的身上全都是他的血,他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可他抱着你的手却一直不肯放开!”
“……”
“他还一定要我发誓,不准我,不准任何人伤害,如果有任何人伤害你,他就要十倍、百倍的讨还回来!”
“……”
“可你呢?你做了什么?”
“……”
“你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
“……”
“颜轻盈,你是魔鬼吗?!”
“……”
面对她几乎歇斯底里的爆发,我却没有一点动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只是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了那把扎在我耳边的短刀,这样近的距离,我当然能感觉到那种寒意。
也能闻到刀锋上的血腥味。
我闭上了眼睛,眼前的一片黑暗,好像又让我回到了那个夜晚,而那血腥味,似乎也是从那个夜晚传来,在不断的蔓延,蔓延到这一刻。
过了许久,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对着韩子桐说道:“活着,未必是好事。”
“……”
“也许死亡,会是一个好的结局。”
“……”
韩子桐听得一愣,但她似乎也完全不能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在怔忪了一刻之后,她咬着牙道:“那我告诉你,如果他真的死了,如果他真的——,那么死对你来说,的确是一个好的结局!”
“……”
“颜轻盈,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
“我发誓!”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怒气冲天,但即使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刀真的在她的手里,离我不过咫尺之遥,她却始终没能下手,只是狠狠的将刀从里面拔了出来。
她站直了身子,人还气得不停的喘息着,我却分明能感觉到,她的愤怒中那种恐惧,像是害怕自己会失去什么最宝贵的东西,只能依靠这样的怒火,来掩饰她的无助和绝望。
她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之后,转身走了出去。
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而直到这一刻,我才有机会去看周围的环境。
但立刻,我就泄气了。
这只是一个,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房间,简单得好像就是为了关住一个人一般,所以的陈设都是最普通。
如果要出去,看看我到底在哪里——韩子桐只怕会真的给我一刀。
而这时,脑后又传来一阵钝痛,几乎让我眼前发黑,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抚住了后脑。
第1609章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指尖几乎才刚刚放上去,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楚传来,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好痛!
可是这一阵痛,却反而让我原本还有些混沌的神智愈加清醒了起来,我一下子想起来,在他用指力催动我脑府重穴,让我陷入昏迷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指突然变换了位置,几乎只是分毫之差,在那一瞬间根本容不得人反应。
他催动的,是另一处穴道,让人陷入昏迷。
而且,他的指法非常的重,从现在这个情形来看,我肯定昏迷了不止一两天了,他在下手前,应该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能够带着我离开。
这个人,不管是任何时候,哪怕到了生死关头,都从来没有真正的懈怠过。
难怪过去,我面对他,不管有多专注,也始终赢不了。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叹了口气。
不过,现在——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个毫无意趣的房间,虽然还算舒适,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舒适的牢笼,而我长舒了一口气,慢慢的靠着那还算绵软的枕头上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一片漆黑当中,有些隐隐的光亮,在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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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都没有任何动静。
我自己,也没有任何动静。
我能感觉得到,门外有重重守卫——其实就算不用感觉,猜也猜得出来,裴元修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将我劫走,不可能不周密的看守。但这些人都像是没有存在一样,我也不给他们找任何的麻烦,每一天,我就这样坐在床边,静静的坐着,有的时候甚至连呼吸和心跳声都能听到。
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
这样一来,有一些动静,即使被层层的防护着,也变得鲜明起来。
除了这些,每天,韩子桐也会让人来给我送饭,甚至在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的时候,会亲自过来怒骂我;而从她的态度当中,我也能轻易的读到裴元修每一天的病情——
这一天还算平静……
这一天又恶化了……
我也就明白了,他虽然还没死,还活着,可随时都在死亡线上挣扎着,那一刀——我没有留情,但他现在这样,也许真的是老天的安排,他命不该绝吧。
想到这里,我比之前更加平静了一些。
一直到这一天,韩子桐伸手推开了房门,冷冷的走进来,看见我和往常一样靠坐在床头,一脸冰冷的表情连看到她走进来都没有任何的动静,便冷笑一声说道:“你倒是高枕无忧得很,一点都不怕。”
我淡淡道:“反正你已经发了誓,不能伤害我,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
“再说——”我抬眼看她一眼:“他没事了,你就更没有理由杀我了,不是吗?”
韩子桐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他没事?”
“呵……”
我淡淡的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她站在门口,看见我这样浅笑的模样,感觉到自己受了奚弄一般,咬牙切齿的,想了许久,就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伤害我的把柄,她又冷笑了一声:“你现在这么四平八稳的,莫非你还想着有人能够救你回去吗?”
我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韩子桐脸上的笑意更深,也更冷了一些:“不过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
“……”
“你们颜家,好像也不怎么在乎你嘛,这么久了,也不过派了两三路人马出来找你,而且被我们轻而易举的就躲过了。”
“……”
“是不是,其实他们也根本不想把你救回去?”
“……”
“现在,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本,可以这样悠闲吗?”
“……”
我平静的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对我来说只要能平安的活下来就够了,至于其他的,”我挑了挑眉毛,用眼角看着她:“老天能给你们安排,自然也能给我安排。”
“……”
“我只要活着!”
几次三番的没有激怒我,韩子桐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但她也实在不敢对我做什么,狠狠的一跺脚,便转身要走,我却反而说道:“子桐小姐。”
她的脚步一顿,回头看着我,目光愤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说:“你干什么?”
我说道:“他——伤情如何了?”
韩子桐的脸色顿时一变,眼中闪过的无数情绪,一瞬间那些感情像是要将她的身体都冲破一般,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你还有脸问?”
“我只是想知道,他如何了?”
“……”
“如果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说完,我淡淡的垂下了眼睛。
看见我这个样子,她的呼吸又顿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才转过身来,冷笑着对我说道:“你不配问他,他最宠爱的人是你,可伤他最深的也是你。颜轻盈,你这个人没有心,你也不配别人把你捧在心上!”
“……”
“我只希望这一次之后,他能清醒一点。”
听着她的话,我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但不等任何人发现,我就轻轻的说道:“那,我能去见他吗?”
韩子桐冷笑了起来:“你说什么?”
“要杀要剐,我都无所谓了。你让我去见他,他要怎么处置我,我都认。”
“……”
面对我这样的话语,韩子桐反而怔忪了一下,她咬着下唇道:“你别急,有的是你受苦受难的日子,等到他醒来之后,这些话我会告诉他的。”
“……”
说到这里,她像是更气了一些,恨恨道:“我告诉你,就算他不杀你,我将来也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说完,她便往外走去。
而这一瞬间,我坐在床头,这几天已经慢慢恢复的脑后又传来了一阵痛楚,我的眉头一蹙。
就在她已经走出了房间,正要关上大门的时候,我突然起身走到桌边,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
哐啷一声,在房间里响起。
韩子桐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做,她站在门口,双手扶着门框看着地上的随便,顿时惊呆了,半晌才抬头看向我,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而我一言不发,又用两只手将桌上的茶壶和茶杯都扫了下去。
韩子桐看着我突然发疯的样子,却很快的反应过来,冷冷道:“怎么,知道他快要好了,你心里觉得很难过是不是?”
“……”
“你就巴不得他死对吗?”
“……”
“我告诉你,你不会如愿的,他不会死,他一定不会,他会好好的,不信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着!”
说完,重重的摔上门走了。
我站在桌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刚刚一阵动作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等到她已经走远了,我才伸手扶着桌沿,低头看着那一地的狼藉和碎片。
……
第二天,又有人给我送了饭菜进来。
还是和以往的一样,饭菜不算精致,但也不差,有鱼有肉,也是非常家常的做法,甚至连送饭进来的那个小丫头都很规矩,不和我多说一句话,只安安静静的将碗碟从食盒里拿出来,摆放在桌上。
这一回,我没有一直坐在床边,等她出去了才过去用,而是慢慢的走到了桌边。
那小丫头抬头看了我一眼。
这几天,都是她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看模样,秀秀气气的,像是江南那边的人,应该是韩子桐带过来的,而能带到这里来,当然也是心腹。
我说道:“这就是你们每天给我吃的东西?”
这小丫头眨了眨眼睛,望着我。
我也看着她,眼睛也不眨的一挥手,将桌上那些碗碟全部扫了下去,就听见哐啷哐啷的一阵响,所有的东西都摔在地上,碗碟粉碎,汤汁四溅,地面上一片狼藉。
这小丫头已经伺候了我好几天了,没想到我今天突然就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间也傻了了,下意识的道:“你,干什么?”
外面人听到动静,也立刻冲了进来,而我二话不说,一只手抓起桌沿便朝他们掀了过去。
那小丫头尖叫了一声,急忙往后退去,桌子被我掀翻在地,而我冷冷的瞪着他们:“都给我滚!”
“……”
“滚!”
他们几个人一时间似乎还反应不过来,这几天一直安静无声的我为什么突然大发怒火,而我此刻更是怒气冲天,反手抓着床边的帐子用力的一扯,就听见撕拉一声,床帐被撕裂开,连那张小床都被扯得摇晃起来,差一点的倒了。
而我一刻也停不下来,抓着房间里的东西就扔,朝地上摔,甚至朝他们身上打过去。
一边打我一边狠狠的骂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
“你干什么?”
“小心!”
他们被我突然爆发的样子给吓着了,那小丫头用手挡着脸,急忙往后退去,而那两个高大的护卫看到我这个样子,也不敢做什么,只是拼命的伸手挡着我扔过去的东西,我还在不停的怒骂着:“都给我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们,滚!滚!”
眼看着我越闹越厉害,甚至已经要上前去动手了,他们急忙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停在门口,外面传来了韩子桐的声音:“怎么回事?”
“小姐,我也不知道,一直都好好的,她突然就发火了。”
“你说什么了吗?”
“我没有,我听小姐的吩咐,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可她就是一直摔东西,还拿东西打人。”
“是啊小姐,你看。”
……
外面安静了一阵,我看着窗纸上映出的韩子桐的剪影,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气得够呛。
下一刻,门被她重重的推开了。
两扇门都撞在了旁边的墙上,哐啷的声音仿佛延续了刚刚那一场疯狂,我一抬头,就看见韩子桐一脸怒意的站在门口,她瞪着我:“你要干什么?”
“……”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
“颜轻盈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他要保你,你就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如果我要杀你,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我抬起头来对着她冷笑道:“那你动给我看看!”
她被我说得一愣,眼看着脸色都气得通红,好像下一刻就要从眼中喷出火来,两只手也捏起了拳头,但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她终究还是按捺了下来,转身走出去,重重的关上了门。
我听见外面那个小丫头怯生生的说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这点小事也要我来教你吗?”
“不敢!”
“她要摔是吧?好,让她摔个够!”
“……”
“我倒要看看,她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
“你,每天照样给她送吃的,你们,把屋子给她打扫干净,多放一些东西进去,随便她要吃还是要摔,我看她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是……”
|
之后的几天,正如韩子桐所说。
那个小丫头每天三顿,一顿不落的给我送饭食,而我每一次也都是闹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了那么多杯碟瓷器,甚至之前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现在都特地给我摆放了一些盒子,小玩意,就让我发脾气的时候摔得满屋都是碎片,连打扫房间的人几次都走不进来。
这样,一连过了两三天。
这一天上午,我又在屋子里闹腾了一番,外面的人已经习以为常的,甚至连看都不进来看一眼,只是在我闹够了,体力不支之后,都还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打开房门,对着一地的狼藉,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无声的打扫了起来。
我坐在床边,闹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就静静的看着他们打扫,打扫完了之后,又有几个侍从抱着新的东西进来,其中也不知道哪来的一只青花瓷瓶,倒是非常的精美,放下的时候,他们似乎都有些舍不得,也预见到了这个瓷瓶的命运。
等到他们退出去,不一会儿,房门又被打开了。
那个小丫头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和往常一样,她仍旧一言不发,将盒子里的饭菜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放到桌上。
屋檐下改版通知:“屋檐下小说即将改版为下的一个子栏目,6.15号屋檐下首页改版,6.15号起阅读小说:“改版后的首页-导航栏-长篇小说”进入小说板块
小说板块首页地址更改为:
第1610章 不能让这个女人逃走!
和往常一样,她仍旧一言不发,将盒子里的饭菜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放到桌上。
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梳妆台前,只在镜子里看了她一眼,便默默无语的,将自己的头发简单的梳好。
她是因为有了韩子桐的吩咐,现在不管我怎么闹腾,都绝对不会跟我说一句话,更何况我这么安静,她当然就更不会来招惹我。而我也是不说话,默默的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搭在一旁,甚至连声息都控制得很好。
眼看她将最后一碟醋熘鱼片放到桌上的时候,那个硕大的青花瓷瓶砸在了她的后脑上。
“哐啷!”
她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软软的倒了下去,而我也立刻大声的骂道:“这就是你拿来给我吃的东西吗?这是猪食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吃!”
“给我滚出去!给我滚!”
一边骂着,我一边蹲下身体,飞快的解开她的衣裳。
外面的人已经对这套戏码习以为常,大概已经被我闹得有些烦了,甚至在捂着耳朵不听我那些刺耳的叫骂声,我毫不客气的破口大骂,手上却一点都不停留,终于剥下了她的衣裳,然后我又反手将桌上的两只碗碟扫到地上。
哐啷啷的声音一下子充斥在屋子里,我急忙将那衣裳披在自己身上,然后开始拔她头上的发饰。
幸好,她的身份只是一个丫鬟,发式简单,发饰也简单,我刚刚在梳妆台前只挽了一下就梳好了她的发式,然后现在将她的发饰插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我站起身来,又伸腿踢到了一旁的两把椅子,一片混乱当中,我飞快的将衣裳穿好,然后抓起桌上的一杯茶用力的泼到自己的脸上,然后大骂:“给我滚出去,不然我杀了你!”
“出去!滚出去!”
歇斯底里的骂完着最后一句后,我从她的袖子里摸出了一块丝帕,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我走上前去,将门打开。
就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我低下头,把脸埋在了手中拿柔软的丝帕内。
这一刻,我的眼角已经看到大门的两边站着不止两个护卫,竟然还另外加了两个,但他们对刚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看着我一头的水,鬓发散乱的样子,还是很担忧的轻声道:“小兰,没事吧?她打你了?”
我没说话,只是肩膀微微耸动着,呜呜嗯嗯了两声,便朝着外面跑去。
跑开的时候,还听到后面的人轻声说道:“这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是啊,二小姐为什么还不启程呢?”
“废话,裴公子不是还没醒吗?”
……
我一步也没停留,一直到跑出前面的大门,还终于松过了一口气。
这么多天了,我终于出来,也终于见到天日了!
但,也完全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
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我现在是在一座二层小楼的廊上,放眼望去,这是一个很幽深的府邸,除了脚下这座小楼,周围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只能在间隙中看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通向很远的地方。
而沿着那条若隐若现的小路看去,远远的,似乎是一个小镇。
只是,镇上到底是何情形,又有多少人,我完全不得而知,只是在自己屏住呼吸的时候,才能听到随风飘来的一阵人声。
还有,水声!
我小心翼翼的沿着回廊往小楼的另一边走去,当我转过那个弯道时,就看见另一面,一座几乎高耸入云的山壁,慢慢的出现在了眼前。
顿时,我的呼吸都停住了。
这里是——璧山?!
之前的几天在房间里,我就一直让自己刻意的安静下来,听这周围的声音,但实在是因为离得太远了,加上所在的屋子那么深,我没能听到镇上传来的那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但我却能在风声中,依稀的辨认出远远的,江水奔流的声音。
所以,我之前就判断,这个地方应该是靠近江边的。
可我怎么也没猜到,这里竟然是璧山!
他们竟然到了璧山,停留在璧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宅邸,只怕是他们很早之前就安排好了的,不可能临时找到,如果是临时找到,璧山这边的人多少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而他们停留在璧山,这里是我的地盘,是最危险的地方,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俗谓之:灯下黑!
成都的人不会过来,那就算是我留在璧山的人听到了成都那边传来的消息,就算四处去寻找我,也不会想到在璧山这附近搜索。
我不由的轻叹了一声,能想到这个办法,并且那么早就能在这个地方置办这个宅邸,显然不是韩子桐那样的人能够想得到的,只可能是裴元修!
我越来越感觉到,这个人心思的缜密,已经超过了我以往任何时候的记忆了。
不能,绝对不能再对他掉以轻心。
想到这里,我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看见旁边的楼梯口,便匆匆的走了下去。
这座小楼,是一座独栋的小楼,建得那么深,寻常看来是个幽静的、闲坐静观云起云落的所在,但也实在是个幽禁人的好地方。大概是因为对在门口守着我的那几个人太有信心,也许是不想放太多人在这里招人耳目,所以小楼的下面只有很少的几个看守。
我如法炮制的捂着脸,一头奔了出去。
等跑到小路上,四周都静无人声,我才停了下来,按照刚刚在楼上所看到的景致,如果再往前走,应该就是这座宅邸的大门——但无疑,那边一定也是韩子桐他们的居所,肯定有其他的人。
所以,我掉头往另一边跑去。
这一路上,我小心的躲过了几支巡逻队,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前方一条长长的围墙。
围墙外,也不是临街的,而是临着一条河,隔着墙也能听到湍急的流水声。
但,只要能出去,一切就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我小心翼翼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了看周围,确定这里已经没什么人过来了,便匆忙的跑过去,踩在墙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想要伸手往上探,去抓住墙沿,可根本够不着,这围墙修得很高,我急忙转头看了看,看见旁边还有几块大石头,便急忙过去搬过来垒在那块大石头上,再踩上去。
这一回,似乎勉强能够得着了。
只是,脚下的石块不停的晃动着,我也跟着晃个不停,眼看手就要碰到墙沿了,却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冷笑声。
“颜轻盈,你可真会折腾啊!”
这个声音是——韩子桐。
我的脚下一晃,顿时仰面跌了下去。
“啊!”
我重重的摔在地上,幸好这周围都是草地,但也摔得不轻,两眼直冒金星,半天都回不过神,直到我听见一阵脚步声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来。
抬头一看,韩子桐带着她的几个护卫,站在我的面前。
我的脸色一沉。
她冷冷的打量了我一番,看着我身上那件衣裳,还有那个小丫头的发饰,目光中显出了几分尖刻来,冷笑道:“怎么,你还真的以为你很高明,能从这里逃得出去?”
“……”
“别做梦了!”
我半晌没说话,也是在忍着身上的痛,这个时候慢慢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站着的泥土和草屑,用一种“成王败寇”的口气说道:“送我回去吧。”
她咬了咬牙,然后道:“把她带回去,好好看管起来!”
“是!”
那几个护卫正是在门口看着我的那几个,这个时候也是心有余悸的将我押了回去,回到那座小楼,刚走到门口看到那个被我用瓷瓶砸晕过去的小丫头,这个时候已经醒了,一脸惊怕的看着我,伸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头乱发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
他们将我推进这个房间,然后重重的关上了门。
屋子里,一地的狼藉还没有打扫,显然他们是一发现我逃走之后就立刻追出来了,看起来,韩子桐安排的人还是非常的警醒。
这个时候,我听见一阵脚步声走到了门口。
那个小丫头怯生生的道:“小姐……”
韩子桐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怎么这么没用!?”
“小姐,我,我没想到——”
“行了你下去吧!给她送饭我会另外派人的!”
“是。”
一阵脚步声远去之后,我看到外面韩子桐的身影许久都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低声吩咐道:“交代下去,我们不要再在西川停留了,马上启程。”
我的心微微的一动。
而她身边立刻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可是,二小姐,裴公子昏迷之前已经吩咐了,不要轻举妄动。”
“他还吩咐了,不能让这个女人逃走!”
“……”
“这一次是我正好过来看一眼,才发现她逃走了,下一次呢?谁知道她下一次又会耍出什么花样来?”
“……”
“这里,可是璧山!”
这一回,那个人也不再说话,显然她所顾虑的,也是这里所有人顾虑的。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韩子桐又沉声说道:“下去准备,明天就启程,离开西川!”
第1611章 打一副镣铐,锁着我
第二天一大早,我才刚刚起床梳洗完毕,就有人在外面敲门。
我还有些奇怪,平时她们进来都从不敲门的,怎么今天这么有礼貌了,但我也只是应了一声,然后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我愣了一下,但立刻就想起来,昨天那个小丫头被我砸伤了,而且她们也怕我会再耍什么花招,所以不会再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过来了。
这个男人大概与我相仿的年纪,相貌平凡,但气息显得非常的沉稳,他走进来之后,还对着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才拎着食盒走到了桌边。
倒是很客气。
这一回,我也学乖了似得,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闹腾,而是等着他一样一样的把饭菜放到桌上,又对着我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出去。
我走到桌边,饭菜和之前送来的无异,也算丰盛。
但我没有去碰那些饭菜,而是拿起一只白煮蛋剥开,吃了起来。
吃了一只之后,觉得还是不太够,于是又磕开了第二只,正吃着的时候,听见远远的一阵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韩子桐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眼角还有些发黑,大概是昨晚彻夜不眠忙碌的结果——昨晚直到大半夜,我都能听到外面远远的传来了一些忙碌的声音,她突然决定要离开西川,自然下面的人就得忙个不停,她也一定没办法好好休息。
所以一看到我,顿时就有些上火的感觉。
她皱着眉头走过来,看了一眼桌上那些我碰也没碰的饭菜,和手里那只咬了一口的糖心白煮蛋,没说话,只扶着桌沿坐了下来,我也不吱声儿,默默的将那只蛋吃完,这个时候,她抬起头看向门外,我也抬头,就看到刚刚那个送饭菜来的男人又走了进来。
这一回,他的手里端着一碗甜汤。
这个时候,我才再一次注意到了这个男人。
这座小楼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我几乎能够捕捉到整个宅邸里许许多多的声音,更妄论这附近的声响,但他两次出现,我都几乎都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看来这个人,应该是个武道高手。
他走过来,将那碗甜汤放到我的面前,我还没来得及表达什么,韩子桐就说道:“喝了。”
我说道:“我吃饱了。”
“不是为了让你吃饱的。”
“……”
我挑了挑眉毛,看来她也并不打算跟我玩遮遮掩掩的那套把戏,这碗甜汤里放了什么也是不言而喻。于是我轻咳了一声,说道:“你就那么怕我清醒着吗?”
“我不怕你,”她冷冷的说道:“我只是怕我自己会一个忍不住,动你。”
“……”
“喝了它。”
“……”
我沉默了一下,低头看着那碗清悠悠的甜汤,又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韩子桐,你确定,要带我回金陵吗?”
“……”
她愣而一下,像是还没会过意来我这句话的意思,我已经接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金陵那边,应该不止是你姐姐在等着吧。”
“……”
“南宫离珠,她不是也在金陵吗?”
南宫离珠——这个名字我说得很平淡,这句话也说得很平淡,但韩子桐却像是被人狠狠的当胸打了一拳,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那种痛楚完全不加掩饰的在她的眼中浮现出来。
一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的心里就更加透亮了一下。
于是,我稍稍的斟酌了一下,然后嘴角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再开口时也多少带着一点戏谑的口吻:“你的姐姐对上她,只怕已经很吃力了,你确定,还要我再去参一脚?”
“……”
“到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你能想象得到吗?”
“……”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不出所料,我的话让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几乎能听到她一口银牙咬得格格作响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瞪着我:“这些不用你管!”
“……”
“颜轻盈,不管你今天说什么,这碗汤你都必须给我喝下去。别给自己找苦头吃,也别逼着我们动手。”
“……”
“喝了它!”
我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他背着手站在屋子里,全无声息的样子反倒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这个人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但我也知道,既然裴元修从很早开始就已经谋算到了这些事,那么他身边的人当然不会全都让我见,让我掌握。
而我,也不打算给自己找苦头吃。
于是我挑了挑眉毛,端起那碗甜汤,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熬得很好,甜味清淡一点都不腻人,如果不是因为里面放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喝这样一碗甜汤应该是一种享受。
我喝完了之后,将碗放下,韩子桐又对我说道:“张开嘴!”
“……”
我平静的张开嘴对着她:“啊——”
她探过头来左右看看,确信我没有耍什么花招,这才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然后说道:“你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便和那个男人一起走了出去。
等到他们关上门,我便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不一会儿,就感到一阵沉沉的倦意袭来,眼皮变得有千斤重,我没怎么挣扎,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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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的时间睡得有些长。
即使全无知觉,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也有一种手脚发麻,全身乏力的空虚感,晃晃悠悠的好像在水里漂着似得。
耳边,还响着很轻的,潺潺的水声。
这种感觉很熟悉,而我在混沌中也想了起来,好像当年,我被刘三儿救起来的时候,躺在他那艘摇摇晃晃的小渔船里,也是这个样子。
只是这一回,怕是不同。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神智倒是比光线更快一步来到,我已经回忆起来,我喝了韩子桐的那碗甜汤之后昏迷了过去,之后又有几次,他们在我快要清醒过来,无法抵抗的时候又给我灌了一些汤药,每一次喝下那些汤药之后,我就会沉睡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已经不知道被他们带到了什么地方。
总不至于,已经到金陵了吧?
这样想着,我皱了皱眉眉头,伸出有些绵软无力的手,撑着身子慢慢的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床上没有帐子,所以我一眼就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个小小的房间,非常的狭窄,除了身下的这张小床,还有一边靠墙的一张桌子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里是——
我皱着眉头看了一下,而就在这时,就感觉到整个房间都微微的晃动了一下,我一只手抓紧了身下的褥子,然后抬头看向了一边木制的墙上,一闪小小的,几乎连人的头都探不出去的小窗户。
走过去一看,心中隐隐的猜测已经变成了现实。
我在一艘船上。
而且,是已经起航了的船,江水悠悠,推送着这艘船慢慢的往前行驶着。这个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橘红色的阳光洒在江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仿佛也被点燃了,一江的火焰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
而两岸的青山在视线中不断的往后移着,映在江水中的影子也被船身破开波浪的同时扰得影影绰绰,颇有些动人的意味。
明明这个时候,身体已经很虚弱了,甚至站这短短的一会儿时间,冷汗都不断的从额头上冒出来,我却反而轻笑了一声,尤其感觉到水流越来越急,也将这艘船更快的送向前方。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不知道古人的诗,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应验。
就在我看着外面的景致出神的时候,门被拉开了。
木制的门,仿佛很长时间没用过了,拉开的时候发出了刺耳的嘎吱的声音,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回头一看,就看见韩子桐站在门口,她见我已经醒来,并且扒着窗框往外看,也皱了一下眉头,但立刻走进来,道:“你醒了?”
“嗯。”
她又看了我一眼,然后坐到桌边。
我扶着窗框勉强让自己站稳,又看了看门口,并没有人要跟着进来,然后看向她:“怎么,这一回不给我灌药了?”
大概自己也对这件事做得不够厚道,她的脸上微微一晒,但还是倔强的冷着脸说道:“已经上了船了,也不怕你耍什么花招了。”
我忍着身体的虚弱笑道:“未必哦。”
她抬头看着我。
我说道:“我想裴元修肯定跟你打过招呼,我这人狡猾得很,哪怕给我一条地缝,我都能逃出去。不然这些天,你也不用天天给我灌药。”
“……”
“我觉得啊,你还是给我打一副镣铐,锁着我,这样你就不怕我跑了。”
她气得脸都红了,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颜轻盈,你别当我真的怕你,我不过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罢了!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要说一副镣铐,我拿一根线都能拴住你!”
我笑着耸了耸肩:“那好吧,反正我提醒过你的,我无所谓。”
第1612章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不过,韩子桐倒也不是一个完全糊涂的人,虽然赌气说了那句话,但我能感觉到她说完之后也有些犹豫,似乎更有些生自己的气,皱着眉头瞪着我。
我想了想,便说道:“你刚刚不是说,已经上了船了,就不怕我耍花招了吗?又不用镣铐锁着我,那我在船上,是不是可以随意的走动,不用被关在这个小小的牢笼里面了?”
她更谨慎的看了我一眼。
我对着她眨了眨眼睛,老实巴交的等她的回应,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你可以在船上走动,不过,只要你出这个门,我会让人跟着你。”
说完,她对着门外道:“谢先生。”
门外慢慢走进来一个人。
正是之前那个很沉稳的,给我送甜汤的男人。
原来他姓谢。
他走进来,看着我们,只静静的点了一下头,然后韩子桐转头对我说道:“今后你若在这个房间里,没人会来打扰你,但如果你出门,谢先生会一直跟着你。颜轻盈,你不要让人为难。”
我没说什么,只是看了那位“谢先生”两眼,便笑着也对他点了点头。
然后,这人又退了出去。
看着我毫不动容的样子,和“谢先生”沉静的模样,韩子桐的目光又冷冽了一些,她冷冷的说道:“你,别想要收买他,更别想去打动他。”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被你们劫出来,身无长物,如何去收买?就算我想要打动他,也没有可以打动人的花容月貌啊。”
韩子桐看了我一眼,目光闪烁着,没说话。
不过,提起“花容月貌”,我自己倒是怔忪了一下,脑海里隐隐的闪过了那个人的身影,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我问道:“南宫离珠,现在在金陵,如何?”
韩子桐看着我:“你关心她?”
她这句话,说得虽然短,但只是短短的几个字里面,却透着一种深深的诧异来,好像我会关心南宫离珠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只愣了一下,便立刻笑着说道:“关心她?你看我像是这样的人吗?”
“……”
“我只是想知道,现在金陵的情况如何。跟我走的时候相比,是更好了,还是更差了?”
“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韩子桐立刻冷冷的说道:“金陵有我姐姐在,一切都被安排得好好的,不会像你,除了伤害爱你的人,你什么都不会做!”
我笑着点了点头:“我想也是,若诗小姐——哦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夫人了。”
“……”
“她原本就是个很——精明的人。”
“……”
“只是这一回,可能她要辛苦了。”
韩子桐瞪着我。
我笑道:“南宫离珠在,我也要去金陵了,这难道还不够她辛苦吗?且不说——别的,但是照顾我们两个人,只怕她就要忙得一阵睡不着觉了。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体如何,是不是已经好多了,若还和之前一样虚弱,怕是扛不下来的。”
我越说,韩子桐的脸色越难看。
到最后,她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转身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了。
我等到她的脚步声走远了,这才慢慢站起身来,走过去打开门。
一开门,就看到门口不远的地方,那个高大的男人抱着双臂安静的站着,一听见门开的声音,立刻转头过来看。
我也看着他,然后说道:“谢先生?能不能让人给我送点吃的来?我饿了。”
他听了,立刻点点头:“好。”
便转身走了。
我站在门口,眨了眨眼睛——他倒是走得干脆。
不过,我这个身体,又是在船上,其实我自己也知道闹不出多大的幺蛾子,人家没有多话是因为尊重我,于是我也尊重尊重自己,退回到屋子里,不一会儿他们就送来了饭菜,简简单单的,倒也家常,我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一碟包子,人舒服多了。
船,在随着江水奔流,不断的往前行驶着。
接下来的时间,我几乎也很少出门,不给那个谢先生找麻烦,只是问他们要了笔墨纸砚,没事就关在房间里写字。
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韩子桐对这四个字呲之以鼻,不过每次进来看见我坐在桌边,专心致志的写自己的诗稿,而从不打扰人,倒也是给她省了不少的事,渐渐的,连那个谢先生都很少到我门口转悠了。
这天,韩子桐又来我房间了。
也许是因为在船上之后就没什么事可做,又或者是她真的还是有点不放心我,几乎每天她都会来我的房间几次,只是每次说不了两句话又会怒气冲天的走出去,我们两很难有和平相处的时候。
她走到我的桌边,看着桌上已经写好了的一摞厚厚的纸,顺手拿起一张来念着: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她挑了挑眉毛,看向我:“你希望我们这么快到江陵吗?”
“……”
“千里江陵一日还?你是不是还指望着,江陵那边的人会来救你?”
“……”
“那个叫什么——姓赵的?”
我原本还在埋头继续写我的东西,但听到她这句话,皱了一下眉头,抬头看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
“难道,我们这一次不是直接去金陵?”
“……”
“你们想要去——”
我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有人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停在我的门口,抬头一看,却是之前那个被我拿花瓶砸晕了的小丫头,她气喘吁吁的说道:“小姐,公子他醒了!”
“什么?!”
韩子桐惊喜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差点把我的桌子都撞翻。
我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毛笔,却还是按捺不住的微微一颤,笔尖的一滴浓墨洒落下来,滴在了我刚刚才写了一半的诗稿上,但这一刻已经完全顾不上那些诗稿,韩子桐顺手就把刚刚拿在手里的那张纸扔了,回头看着那个小丫头:“你说公子他——”
“他醒了,刚刚才醒!”
“太好了!太好了!”
韩子桐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声音也在微微的发抖,我这时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快乐,一双眼睛都因为喜悦而笑成了两道弯月,她甚至都顾不上这是在我的房间里,满面笑容的转头看向我。
而我坐在桌边,对上她愉快的样子,神情复杂的也笑了笑。
她立刻回过神来,不应该在我面前表露出太多情绪,立刻就收敛起了笑容,但眼中的愉悦却还是挡也挡不住,立刻就要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你好好呆着。”
说完,便走了出去,那个小丫头伸手关上了门,也跟着她走了。
我坐在窗边,看了一眼那已经被墨滴染得不成样子的诗稿,叹了口气,放下笔来,将那张稿纸揉了成一团,扔到一边。
窗外一阵凉风吹来。
我看着窗外景致,我们已经走了两天了,虽然我也知道,现实不可能真的如诗中所云“千里江陵一日还”,我对于这沿途的风景也不是太熟悉,但按照行船的速度,还是这几天江流的速度来看,我们应该已经接近江陵了。
也许,只有一天的路程了。
这个时候,裴元修醒来了。
凉风还在不停的吹着,本已入秋,这样的风应该是吹得人心旷神怡,但我却隐隐有一种憋闷的感觉,想了半天,我还是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推门走出去。
外面没有人。
这两天,也许是因为我本身就闭门不出,又或者是——韩子桐有意无意的安排,那个“谢先生”并没有把我看得很严,很多时候开门都看不到人,但走出去就会立刻有人跟上来。
这一次也是一样,我刚刚走出去没一会儿,一个人影就出现在了面前。
又是那个“谢先生”。
他沉静的走到我面前:“颜小姐要去哪里?”
我说道:“听说裴元修醒了,我想去看看。”
“韩二小姐并没有吩咐让你过去。”
“难道我不能自己过去看吗?”
“……”
他沉默了下来,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这样吧,我陪小姐过去,如果公子要见你,你就可以进去。”
“好。”
我笑了笑,便径直的往前走,而他也静静的跟在我的身后。
其实这艘船不大,但船舱的结构确实非常的复杂,我绕了好几个弯才到了裴元修的房间所在的走廊,而我刚刚踏上这条走廊,就听见前面那个舱门半掩的房间里传来了裴元修有些虚弱的声音:“我不是早就吩咐了,在我醒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吗?”
我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韩子桐的声音又跟着响起:“我知道,可是颜轻盈她实在不好对付,好几次都差点被她逃出去。”
“……”
“我们所在的地方又是璧山,那是她的地盘,如果真的被她的人发现,不要说关住她,只怕我们的行踪都会被泄露。”
“……”
“那样就真的麻烦了。”
里面沉默了一下,然后就听见裴元修有些低沉的声音:“这些日子,我们的行踪都没有暴露?”
第1613章 你伤我的分寸,正好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就听见韩子桐说道:“也不是,颜家那边派了几路人跟过来,幸好我们的人机警,都没有被他们跟上,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
她说完,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裴元修没有立刻说话,不知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还是因为虚弱的关系,但韩子桐显然要紧张得多,她柔声说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的话刚说完,我便走了过去。
我的脚步声没有刻意的控制,在这样狭长深幽的走廊里就格外的醒目,屋子里的声音也立刻安静了下来,等我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裴元修身上盖着薄被,正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几乎和身下的枕被一个颜色。
而韩子桐就站在床边,离他两三步的距离。
和床上那个毫无血色的人不同,她的脸色微微的发红,甚至连藏在发髻里的耳尖都是红的,好像内里有一把火在燃烧着,只是她的表面,却刻意的按捺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
他们两都回过头来看向我。
我站在门口,一看到裴元修,顿时脚步就停滞了。
这一幕,似乎真的就和多年前吉祥村的那一幕重合了,他也是这样的虚弱无力,胸口受伤,缠着厚厚的绷带,苍白无血色的嘴唇,还有无神的眸子……
他微微一怔,抬头看着我:“轻盈。”
“……”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他,而裴元修的脸上恍过了一丝悲喜交织的神情来,像是周遭的一切都感觉不到了似得,沉默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你出去吧。”
“……”
韩子桐立刻就明白他说的是自己,顿时,刚刚还有些发红的脸颊和耳尖一下子褪去了红潮,她低着头,也没说什么,就转身往门口这边走了过来,当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稍稍侧了一下肩膀,让她出去了。
门没关,我只是站在门口,却感觉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平息了下去,除了门口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自然是那位“谢先生”,只剩下屋子里那个虚弱的人。他抬头看着我的时候,气息有些重,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连他胸口那紧绷的绷带都又添了几分红。
只是,两个人都没立刻说话。
我们这样平静的对视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到他的目光闪烁着,我也犹豫了许久,结果两个人又同时开口——
“你赌赢了?”
“你没事吧?”
我顿时一怔,而他也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伤,不知为什么,刚刚明明不觉得他的伤在痛,但这一刻,却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伤痛闪过,他沉默了一下,说道:“不到最后,我看不到自己的输赢。”
说着,他又抬头起来看着我。
“我的输赢,一直都在你的手上。”
“我的手上?”
我重复了这句话,却不知为什么觉得舌尖有些发苦,慢慢抬起自己消瘦的手来看了看,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响起了当初常言柏辞去太师之位离开京城的时候,在城外古道上吟的那首诗——
可怜千秋帝王业,素手推入往来潮。
他的输赢,是在我手上的吗?
我淡淡的一笑:“我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能力。”
他看着我:“你撒谎。”
“……”
“你只是,不愿意使用那些能力而已。”
“……”
我的心微微一颤,看着他全无笑意,郑重得让人感觉到有些沉重的眼神,不由的也沉默了下来——那我的手,会把他的将来,他的心愿,送到什么地方去呢?
就在我的心潮渐渐乱起来的时候,他却又轻轻的问道:“你,还疼吗?”
“……”
我一怔,抬头看着他。
他的样子比我更虚弱百倍,却认真的看着我:“我,伤着你了。”
“……”
“还疼吗?”
“……”我沉默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淡淡说道:“不疼了。你伤我的分寸,正好。”
这句话让他的呼吸一窒,而我看着他,说道:“可我,未必能掌握好这样的分寸。”
说完这句话,我不去看他一下子像是被人狠狠一拳打在胸口伤处上的眼睛,那种痛鲜明得好像能传到人的身上,我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便要转身走出去。
门口,那位谢先生安安静静的站着。
他一动不动,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全副精神都放在房间里,只要我有一点要动手,要伤害床上那个男人的举动,他会毫不犹豫的冲进来,一招就把我解决掉。
我只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长廊的另一头,韩子桐匆匆的走了过来。
她的脸色带着几分惊慌,走过来看见我在门口的时候,眉头都拧到了一起,我隐隐感觉到不对,便没有立刻离开,而她也没有跟我说话,径直走进了那个舱房,却已经听见里面传来了裴元修轻咳的声音。
她急忙道:“你怎么了?!”
“咳咳,咳咳咳……”
“你怎么了,元修?是她对你做什么了?她是不是——”
就在她愤怒的正要转身来找我算账的时候,裴元修已经咳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还是勉强抬起手来摆了摆,韩子桐看着他这幅样子,顿时急得眼睛都发红了。
而好不容易,他才终于止住了咳嗽,微微喘息着靠回到床头,我感觉到自己停留的时间有些太长了,那位谢先生也一直看着我,没有说话,而是用目光在催促我赶紧离开。
于是,就在我正要离开的时候,就听见里面裴元修的声音:“你,是有什么事?”
对啊,刚刚裴元修明明让她走,以她的性情,如果裴元修不叫她,她不应该会这么快就回来,还直接闯进了他的房间。
我的脚步下意识的一滞,就听见韩子桐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你,你伤还没好,千万不要着急,其实也只是小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
“西川那边好像有一队人马,跟过来了。”
第1614章 她,不值得……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西川那边有人跟过来了?
是谁?谁会在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过了璧山,甚至已经上了船,已经快要到江陵的时候跟过来?
听到这句话,那位谢先生也皱了一下眉头,没有立刻催促我,而我便退了一步退到门边,就看见裴元修微微一蹙眉,抬起头来看向韩子桐:“有人跟过来了?是谁?”
他的口气,虽然是在询问,却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和恐惧。
而韩子桐完全没有发现这一点,急切的说道:“现在还没弄清楚,跟在我们后面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他们似乎很熟悉这一段的水域,而且实力应该不凡,所以我们没能一早发现他们。”
对这一段的水域很熟悉……
实力不凡……
难道是——
我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动静,裴元修听了韩子桐这些话之后,反倒喘息都平缓了下来,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哦……”
他这个样子,让韩子桐有些诧异,她轻轻的道:“公子?”
裴元修抬头看了她一眼,急忙说道:“没事,既然有人跟上来,就照我们之前的安排,能甩就甩掉他们,如果甩不掉的话——”
“我明白。”
韩子桐急忙应着,其实她当然也是知道应该怎么做的,不然也不敢在裴元修还没清醒的时候就带着我们上船,至于为什么现在要过来说这一声,我也并不去深究,只是看着她直起身来,有些犹豫的看着裴元修比刚刚更难看的脸色,好像痛的人不是裴元修,而是她一样。
她轻轻说道:“你,没事吧?”
裴元修摆了摆手:“我没事。”
“……”
她又犹豫了一下,才轻轻说道:“我让大夫过来,你躺下休息,不要再跟她——不要再生气了。”
“……”
“她……她不值得……”
她最后几个字,细如蚊喃几不可闻,而裴元修连看也没看她,只淡淡的道:“你下去吧。”
“……”
这一回,她的眼睛都红了,转身快步的走了出来。
当她走到门口撞上我的时候,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支撑她的怒火和愤恨,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走了。
我一时有些怔忪。
她刚刚说话的口气和心境,甚至连看我眼神中那种说不出的委屈和酸楚,我都似曾相识,甚至能完全的体会,好像曾经经历过这样无法说,不可说的辛苦,只是现在,原来我已经站在了另一个位置上,看着其他的人陷落在这个泥潭里,挣扎,却又甘之如饴。
人世间的事,还真的是说不清楚。
在感情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赢家。
我听见裴元修长长的舒了口气,虽然还有些隐痛,但都被他自己按捺了下去,而我也没有再多做停留,也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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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变得有点不太平静了起来。
人心也像是受到了这样的感染,隐隐的躁动让人心头好像烧起了一把火,我没有再去别的地方,甚至连去船尾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心情都没有,而是将自己关在舱房里,一刻不停的写佛经。
其实,就算不去看,我也明白,跟来的一定是温如玉。
也只有他。
西川的兵马,我之前不算了解,但经历过年保玉则那一战之后也多少掌握了一些情况,更清楚他们并没有训练水军,目前就只有温如玉训练的那支水军,除了派出一队到江陵帮助赵云成之外,他这一次派出的应该就是剩下的。
显然,我在甘棠村跟他说的那些话,又被他无视了。
不过,幸好——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那一方小小的窗外透进了一道橘红色的光,夕阳斜照,正正的照在我铺在桌上的纸上,已经过了酉时了,如果按照我之前估摸的,最早今晚,最迟明早,我们就会到达江陵。
温如玉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追上来,只能说他真是很有战略眼光。
因为,不管韩子桐现在是加速还是放缓,实际上走到了这个水域,主动权已经完全在温如玉的手上了。
这个人,虽然一副贵公子的做派,喜欢争功诿过,的确有些真本事,我之前觉得他会跟刘轻寒送作堆是一件算得上怪异的事,但现在看来,刘轻寒用他,倒是真的用得对。
只不过——
我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窗外,这是一天中最后一点光明的时刻,夕阳仿佛也尽力的将自己所有的光和热在这一刻发挥出来,照得岸边的青山都镀上了一层金光,江水更是红艳似火。
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外面,看着夕阳慢慢的落下,万丈光芒一瞬间消失在了山巅。
夜色黑得很快。
渐渐的,屋子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几乎看不清桌上的纸笔,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从门缝里能看到烛火摇曳的光,我应了一声,就看见那个谢先生端着一盏烛台走了进来,放到桌上。
平时,他也不会多话,放下烛台就会走。
但这个时候,他却驻足看了一眼桌上我写的东西,然后又抬头看着我,目光在烛火的映照下微微闪烁着。
我挑了挑眉毛看着他,就听见他沉静的说道:“小姐今天就写了这些?”
我也低头看了一眼桌上寥寥的几张佛经,便“嗯”了一声。
他又说道:“小姐平日里,写得要多些。”
我淡淡道:“你这是在勒令我吗?”
“不敢。”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我冷冷的看着他:“最早今晚,最迟明早就要到江陵了,我之前也看到你们放了鸽子出去传信。”
“小姐,倒是耳目灵通。”
“落到你们手里,耳目不灵通还能活吗?”我说道:“你们接下来,不就是想要动我留在江陵的那支人马吗?”
“……”
“明明知道你们要动手了,难道我写这些佛经,还能劝你们放下屠刀不成?”
我说话的口气咄咄逼人,全然没有写心经的时候那样的心境,而这位谢先生倒也沉静得很,什么都不说,只低着头转身走了出去。
我隐隐的吐了口气。
再转头看向外面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但今夜没有月亮,厚重的云层将整个天穹都遮蔽住了,不仅没有月光,没有星光,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我坐在这个小小的舱房内,更是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憋闷的感觉。
我明显的感觉到,船的速度慢了下来。
第1615章 这守江陵的,是个庸才!
我明显的感觉到,船的速度慢了下来。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之前裴元修他们不是想要把温如玉甩掉吗?现在放慢速度,是改变主意了?
这样一想,我才想起来,他交代韩子桐的时候,还有半句话没说完。
那个时候,显然也是顾忌我在场,不管我是不是在他们手里,他们对我显然都提防得很,即使这样都不会轻易的把他们的行事完全在我面前说出来,但现在很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们已经不会直接甩掉温如玉,或者说甩不掉,而是有其他的打算。
而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很靠近江陵了。
想到这里,原本天色已晚,却是倦意全无,我放下手中的笔,听着外面潺潺的水声,还有在水声中传来的,船头一些人大声吆喝的声音。
然后,扑通一声闷响。
他们下锚了。
看来,是真的不打算走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要么温如玉现在就追上来,直接跟他们开打,避开江陵那边的赵云成的不对;要么……
他们另有安排?
我走到窗边竭力的往外看,就看见夜色沉沉,江中出现了一些黑影,有一些是往前走了,还有一些是朝着船尾方向驶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当中。
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如果他们往后走,自然应该是要去阻拦在后面跟着我们的人,往前走又是为什么?
我知道裴元修这个人很难看得透,之前在西川我都没能赢他,现在,已经不是人跟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而是战事的问题,我就更看不懂了,只能按捺住内心微微的悸动,尽量不再有任何的动静,只听着外面川流不息的江水声,和时间一同流逝。
在这样的水声中,我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清晨,江上起了大雾。
我靠坐在床头,就能看见乳白色的雾气如同云烟一般,慢慢的蒸腾着蔓进到窗户里来,给这个狭小的舱房里带来了一些湿润的凉意,然后,外面传来了悠长的号子声,就感觉到船身微微一震,开始朝着前方驶去。
我正纳闷着,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那个小丫头又站在门口,一看见我,眼中就不由自主的透出了一丝惧怕来,但还是鼓足勇气恭恭敬敬的说道:“颜小姐,公子请颜小姐过去一起用饭。”
“……”
我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这几天来我门外守着的,传话做事的都是那个谢先生了,怎么今天又突然换她过来?
那个谢先生呢?
但我没有犹豫太久,只点了点头,便朝着裴元修的房间走去。
这艘船不大,行驶的时候,多少还是能感觉到一点颠簸,我隐隐的感觉,他们行驶的时间不慢,等到了裴元修的房间,看见他已经坐在了桌边,只穿着单薄的衣裳,胸口仍旧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也还是苍白没什么血色。
不过,这一次,要比在吉祥村那一次好得多。
他抬起头来,甚至还对着我笑了笑:“你来了。”
我只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一旁的窗户,这个房间的窗户要比我那个舱房的窗户大得多,也能清楚的看到外面飞快往后移动的岸边的风景——我不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有什么打算,但现在这样的船速,真的如诗中所说——千里江陵一日还!
看见我微微蹙眉的样子,他微笑着说道:“来坐。”
我走过去坐下。
他柔声说道:“我听说你这几天胃口都不怎么好。”
我说道:“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勉强自己吃一点,身体不能垮。”
“……”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那个小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个小丫头立刻就过来给我盛了一碗粥,奉到我的手里,桌上的各色小菜也算精致可口,但如我所说,我实在没有胃口,将碗又放回到桌上,然后抬头看着他。
“裴元修。”
“嗯?”
我正色说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
“我已经在你手上了,你还想要做什么?”
“……”
他一只手端着粥碗,一只手拿着勺子正要往嘴里送,听到我的这句话就停了下来,但也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维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连纤长的睫毛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似得,也彻底遮住了他眼中所有我能看到的光。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柔声的对我说道:“先吃东西。等消息回来,我会让你知道。”
说完,将那一勺粥送进嘴里。
不过,似乎他也吃得味同嚼蜡,脸上更没了血色。
我仍旧没有任何胃口的坐在那里,而不一会儿,他说的“消息”就回来了。
是那个谢先生带回来的。
他大步走进来,看见我和裴元修正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倒也没多说什么,而裴元修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抬头看着他,谢先生将一封信函奉到了他的面前。
我顿时也提起了精神。
谁来的信函?
说什么的?是跟眼下的情况有关的?
我看着他接过信函,才发现那信封是早就打开了的,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笺来展开一看,脸上恍过了一丝淡淡的,带着冷意的笑意。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向我,道:“你刚刚不是问我,要做什么吗?”
“……”
“你看吧。”
说完,抬起手来,但扯到了他胸口的伤,顿时僵了一下,谢先生急忙伸手代他将那张信笺交给了我,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工工整整的字——
赵先生足下:
闻君布阵江陵,急盼一晤,当于今日巳时三刻会于夷陵。足下君子,必不至令我失望。
这是一封战书。
我的心微微的一沉——昨天我就已经意识到,他们这一次并不是要立刻赶回金陵,而是要趁此机会,将之前已经失去了这个战略要地江陵再度拿下,看来,我果然想得没错。
那,赵云成看到这封战书了?他又给退了回来?
我正疑惑着,突然发现信笺的最下方还写了字,急忙松开手,就看见下面两个简简单单的字——
可来。
这,就是赵云成的回复。
我顿时明白了过来。
难怪从昨晚,行船的速度就慢了下来,甚至停了半夜,而我看到的那个往前行驶的黑影,应该就是谢先生去江陵下战书的,按照现在这个距离和船速,正好可以在这封战书所约定的巳时三刻之前赶到江陵!
看来这一战,是在所难免了!
我不由的呼吸也紧绷了一些,抬起头来看向裴元修,他却安安静静的,丝毫没有大战前夕那种紧张和坐立不安,只是淡淡的看着我。
我说道:“你要打江陵。”
他说道:“你也明白,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
“你就这样告诉我,你不怕我——”
“……”
他含笑的看着我,并不接这个话。
我自己也笑了笑,的确,我现在在他们的手上,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去,他把战书和赵云成的回复给我看,想来是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的。
我慢慢的将那封战书放回到桌上。
他说道:“吃点东西吧,现在离巳时还有一段时间。到时候,可能就忙不上吃饭了。”
……
一切,都如他预料。
船行的速度飞快,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到达了夷陵水域。
外面的声音越发的嘈杂,我原本一直呆在裴元修的房间里面,这个时候也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但他和赵先生倒是很安静,一直到有人过来禀报,说到了。
我立刻抬头看向他们。
裴元修说道:“都准备好了吗?”
“是。”
“走吧。”
说完,那些人便过来扶着他,也带着我一起走了出去。登上甲板,立刻感到了一阵带着水汽的凛冽的风,甲板这里已经摆好了椅子,裴元修直接坐在了那里,而我和谢先生跟过去的时候,才看清这艘船的周围,还有不少的战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好像一夜之间突然就从水底冒了出来。
看来对这一场仗,他们是早有准备!
水雾迷茫。
我在之前坐船回西川的时候也曾经路过过这里,知道夷陵这一段的水流非常的湍急,江面也格外的宽,在江心偏南的地方有一大片石滩,将这一段的水域隔成了南北两段,也因此造成了水流湍急,暗流汹涌的局面,一般的小船很难通过这一段。如果要打仗,要占领江陵,这个地方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战略要地。
但,如果赵云成要守江陵的话,这个地方也应该是一个可以和北岸相互照应,极好的屏障了。
可是,当我们登上加班,看向前方的时候,我顿时愣住了。
那一大片石滩上,竟然空空如也!
赵云成完全没有在那一片石滩上设下任何的兵马,甚至连一根栅栏都没有!
他这不是等着人占据这个石滩,然后对着北岸发动进攻吗?
我的这个想法立刻得到了应证,周围已经有两个身材高大,看起来非常壮硕魁梧的中年人,身穿铠甲,见之大喜道:“天助我也!”
“这守江陵的,是个庸才!”
第1616章 兵者,诡道也
“这守江陵的,是个庸才!”
听到这句话,我还没什么反应,坐在椅子上的裴元修已经皱了皱眉眉头,回头看着他们:“庸才?”
那两名将领急忙说道:“是啊公子,你看看,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占之则可控此水域,进而则可攻江陵!如果他把这个地方占了,咱们现在要非大事了,可这人居然把这个地方空出来,给了我们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他难道不是个庸才吗?”
“没错,这真是天助我也啊!”
裴元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韩子桐大概不动军事,听了那两个将领的话,原本还喜上眉梢,但转头一看裴元修这样沉着脸,便轻声问道:“元修,怎么了?”
裴元修冷冷的说道:“守江陵的人若真是庸才,那之前原本占据江陵,却被他拿下的人,岂不更是庸才?”
这话一出,那两个将领和韩子桐都愣了一下。
裴元修又道:“你们再问一问颜大小姐,看她会不会派一个庸才来守江陵。”
那几个人皱着眉头,面面相觑,然后又转过头来看向我,我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
然后,那两个将领犹豫了一下,说道:“公子,那——”
裴元修冷冷道:“那个地方,必有伏兵!”
“伏兵?”
他们都愣了一下,大家再看向那个远远的石滩,水雾弥漫,石滩上到底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只能看到遍野丛生的密密麻麻荆棘,全无一点动静。
那里,有伏兵?
裴元修淡淡的说道:“原本,我们可以等,等到那边的伏兵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出来,不过,既然我们的战书是约定了巳时三刻,那也就没有必要再等了。你,带一队人马……”
他指着其中一个将领,那人急忙过来听他的吩咐,几句话交代之后,那个人便下去了。
我站在旁边,顶着江风看着他们,一时也不知道他们是有何打算,不一会儿,就看到那个将领指挥着带着一队弓箭手坐着小船朝着那处石滩去了,眼看着江流湍急,小船极易侧翻,而他们运用了锁链,将三只小船串联在一起,这样既不易侧翻,又能给小船提供一个相对平静的环境。
看来,他们对这一战,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的。
眼看着那一队小船越来越靠近石滩,就在大概还有两三百步的地方停下来了,所有的弓箭手都拉弓上弦,而他们用的弓箭,根本没有箭头,而是在箭头的部位包扎了油布,用火点燃。
他们这是要——
我的眉头一紧,而那个将领已经站在船头,大声道:“放箭!”
一声令下,数十只带着火焰的箭矢如同火流星一般朝着那石滩飞射了过去,纷纷落在了石滩上,而有些箭矢上的火星溅到了荆棘丛中,立刻就燃烧起来。
顿时,火焰腾腾,青烟漫漫。
眼看着那些火焰一点一点的吞噬掉荆棘,漫漫的往石滩深处蔓延,而那些原本寂静无声的荆棘丛中也渐渐的出现了一声动静,甚至有好几处已经隐隐看到晃动的人影,我急忙上前扶着围栏,紧张的看着下面,又回头看向裴元修。
周围的那些人看到这一幕,都纷纷恍然大悟——
果然,赵云成真的在这个地方设了伏兵!
想来,他大概从一开始占领江陵之后,就已经有了打这一仗的准备,所以这一处石滩他根本没有来碰过,以至于荆棘遍野,正可以用来设伏;如果刚刚不是裴元修一席话,这些人真的靠过去登岸驻扎,等到兵士登岸的时候,正是防备最薄弱,也是军事最混乱的时候,那个时候伏兵如果冲出来,只怕这场仗就真的不用打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这一次设伏被裴元修看穿了,但不能不说,赵云成也是一个打老了仗的,深谋远虑之人!
这场仗,有的打!
想到这里,我用力的握紧了围栏,而就在石滩上烟火四起,而那些乘坐小船的弓箭手还在继续往那边射出火箭的时候,江北岸,水雾弥漫的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击鼓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一刻,江上突然起了大风,风声呼啸,卷着水雾慢慢的散去,而我站在船头,立刻看到江北岸的高山上,隐隐绰绰的闪动着无数的旗帜,定睛一看,是有人站在那里挥舞着旌旗,重击着大鼓!
鼓声如雷,风声如虎,在江面上传开,震荡得水波都激涌了起来。
那些弓箭手立刻停止了射箭,全部转过身来,而我们的大船也正好行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周围的那些小船全部都围了上来,眼看着雾气慢慢的散开,江北岸是一大片平坦的石滩,方圆几里,不知是本来就没有任何的植被,还是被坚壁清野,此一看去一览无遗。
岸上,已经有一支军队严正以待!
放眼一看,大概是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整整齐齐的列队在江岸上,刀剑在手,铠甲在身,显然是一早就有准备,等待着巳时三刻与下战书的人在此决战!
而我一眼就看到,队伍的最前方,几骑人马的铠甲与别不同,骑着高头大马显得尤为扎眼,而其中身材最高大的那一个,应该就是赵云成!
虽然我是派他来占据江陵,但显然,他用的还是步兵为主的队列,在这样的平原之上,不能算太有利。
而裴元修他们的人——
我的心咚咚的跳着,一旁的韩子桐转头看着我沉凝的脸色,冷冷道:“你不担心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担心,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
“打仗的事,我们能做什么?”
“……”
“我看就好。”
她又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想要激怒我却未能得逞,让她自己也有些沮丧,便冷哼了一声,再次转头看向了江北岸。
裴元修坐在椅子上,看着北岸的那些刁斗森严的兵马,眼神沉着,抬起手来轻轻的一挥,立刻,下面那些小船上的弓箭手又一次对准了南边的那一处石滩,有几个地方的火焰已经越来越烈,有一些伏兵按捺不住的开始从荆棘丛的深处逃了出来,那些弓箭手便立刻将手中的箭矢对准了他们,但没有立刻的出手。
然后,裴元修淡淡的说道:“去喊话吧。”
喊话?
我的眉头微微一蹙,我们现在在这艘大船上,离江北岸还有那么远,加上脚下的江水奔涌,根本连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站在这个地方喊话,哪里会有用?
但下一刻,那个谢先生就从他身后走出来,走到了船头。
我顿时紧张的看着他,只见他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江北岸说道:“久闻赵先生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声音,我们站在这个地方听起来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声音竟然就此穿过了眼前的水雾,直直的传到了岸上,我甚至能看到江面上一些水波都发出了异样的颤迹,而江岸上的那些人显然听到他那么清晰的声音传来,也都非常的吃惊,不仅那些列队的士兵一个个震愕不已,连站在前排的那几个骑马的将领坐下的马都像是惊住了,纷纷的摆动着脑袋跺着脚下的石头。
只有赵云成,我远远的看着他一动不动,轻轻的抬起一只手。
立刻,他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但即使这样,我相信他的心里也一定和我一样,不会太平静——我虽然早就知道这个谢先生是个武道高手,但有这样几乎千里传音的本事,那就不是一般的武道高手,至少在我看来,能够和西山书院的某些人一战!
赵云成没有这样的功夫,他只是转头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然后他手下的人立刻传话,就看到站在山丘上的人对着我们这边挥舞着旗帜。
那是旗语。
裴元修看了一下,嘴角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然后,那边的旗手又对着江心那个石滩上舞动了旗帜,不一会儿,就看见所有的伏兵都从荆棘丛中钻了出来,粗略一看,竟有数百人之多!
这样一看,倒是格外惊人。
那些荆棘丛中竟然能藏这么多伏兵,如果刚刚裴元修没有阻止他们,那可以想见这一边会受到多严重的打击!
而江上那些小船上的弓箭手,此刻更加紧张,手中的箭矢几乎全部对准了那些人。
但是,如此剑拔弩张,却没再有一支火箭射过去。
这显然,是双方都要保证的一个平衡。
裴元修要跟江陵的人作战,如果这个石滩上的伏兵冲出来,仍然会受到他们的影响,他用弓箭手控制住这些人,至少在登岸的时候,就不用担心受到两路夹击,因此他的弓箭手也不会轻举妄动。
所以,他们双方所默认的正面战场就应该是——
接着就听见谢先生又对着江北岸说道:“我主欲与赵先生一决胜负,还请赵先生退避十步,容我等登岸列阵!”
我一听这话,顿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俗话说:兵者,诡道也。从刚刚两方人马初一交手就能知道其中的诡谲,但现在,他们竟然明目张胆的要求江岸上的人退避,容许他们登岸?
这——
第1617章 奇峰迭起 江陵之战
俗话说:兵者,诡道也。从刚刚两方人马初一交手就能知道其中的诡谲,但现在,他们竟然明目张胆的要求江岸上的人退避,容许他们登岸?
这——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的脑海里闪过这句话,立刻转头看向静坐在椅子上的裴元修。
他安安稳稳的扶着椅子的扶手,两眼中精光内敛,内里更有风起云涌,直视着江岸上的那些人,似已成竹在胸。
赵云成,他会如何应对呢?
正如之前对韩子桐说的,别的事也许我们还能有一展拳脚的余地,可一旦动刀动枪了,这实在就不是女人所能插手的,我没有看过兵书,也不懂兵法,但即使如此,我看过古书,古书上记载过类似于此的战事。
我看到过不止一则,江岸上的军队往后退,很容易造成军阵的混乱,甚至前后相践踏,自乱阵脚的局面,一旦敌方的军队开始往江岸上冲,就很容易对他们造成压迫性的打击!
难道,裴元修就是想这样做?
所以,他甚至放弃了极速前进,趁其不备攻打江陵的机会,反而让这个谢先生亲自来下战书,一旦下了战书,战事就会变成光明正大的对阵,赵云成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他们的这个要求!
而赵云成,他又会如何应对呢?
我扶着围栏,瞪大眼睛看着江岸上的一举一动,就在谢先生的话语随风飘过去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注视向了队伍最前列的赵云成
之间他不动声色的抬起手来,对着身边的人做了一个手势。
他的命令传达下去,站在高处的那个旗手对着下面列阵以待的军队挥舞了三下旗帜。
立刻,那个军阵开始动了起来。
他真的要退?!
我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停了一刻,而船上其他的人也都非常的紧张,连风声都变得喧嚣了起来,而裴元修看着这一幕,气息也变得比刚刚沉重了一分。
这时,那个军阵突然一下分成了三段。
我远远的看去,军阵就像是一块铁板,原本想着他们如果要动,也会一起动,却没想到军阵突然分成了三段,在旗手挥舞第一下的时候,最尾端的那一段先开始动了起来,他们全部转身向后,整齐的走出了五十步。
声震山岭!
等到他们退出了五十步之后,高地的那个旗手又挥舞了第二下,处于中段的那一队士兵也向后转,往后退了三十步。
紧接着,旗手挥舞了第三下。
最前端临着江水的这一支队伍往后退了十步!
意料当中的军阵混乱,自相践踏的惨象并没有出现,不仅如此,训练得如此规范的军阵也实在让人大出意外,不仅是我看呆了,周围的那些将领,连完全不懂军事的韩子桐都看呆了。
这一下,我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
裴元修他们刚刚的叫阵,的确就是为了造成岸上军阵的混乱,但没想到的是,和在石滩上设下伏兵一样,赵云成也一早就看穿了他们会在战事当中使用的招数;可仅仅是看穿、预料,这都只是小事,最让人感到惊诧的是,这支队伍在他的治下如此训练有素,进退得法,虽然是几千人的队伍,但看上去却像是三个人在行动,全无一点混乱的迹象。
这,实在是难得!
连一直云淡风轻,对一切都运筹帷幄的裴元修,此刻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道:“好阵法。”
说完,他回头看了那几个将领一眼:“你们现在还认为,守江陵是个庸才吗?”
那几个将领原本已经惊得目瞪口呆,被他这么一问,更是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再看向江岸上列队整齐的三段队伍时,脸色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谁都看出来了,这一场仗,不好打!
而我,即使这个时候仗还没打起来,心里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的欢喜——我是真的没想到赵云成能够把这支军队训练得那么好,虽然之前在军营里去视察过,但谁都知道纸上谈兵是最简单的,能在真正对敌的时候展示出如此的实力,才是真的实力不凡!
虽然他之前一直都是在西北跟着屠舒瀚打仗,用的应当是骑兵居多,但步兵都能如此,真的是太厉害了!
若是让他率领骑兵的话,只怕——
这一刻,也不等我去多想那些没用的,一旁的一个将领已经俯下身对裴元修说道:“公子,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
裴元修淡淡道:“照原定计划。”
“是。”
话音一落,那人便转身下去,顷刻间,江上突然出现了数十艘战船,去都是从我们这艘船的后面飞快的驶出来的,跟随着这些战船的还有许许多多的小船,也如之前那样,以铁链三艘小船连成一体,比起巨大的战船来,也还算轻灵巧便,而速度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们,是要准备登岸了!
这一下,我又紧张了起来。
登岸之后,那就是你来我往,面对面的白刃战了,非死即伤,也没有其他的任何策略可言,而我看裴元修他们这边带来的人,人数远远的超过了赵云成在江陵驻扎的人数,如果真的是要这样作战,恐怕赵云成是讨不到多大的便宜的!
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们登岸!
这样想着,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风声呼啸,水波激涌,眼看着那些战船已经纷纷靠近岸边,船上的人全都铠甲加身,手持刀剑,严正以待的对着前方,而岸上的军阵,跟之前一样,没有丝毫的混乱,只是在赵云成一挥手之后,高处的旗手又打了一个旗语。
他们全都摆出了冲刺作战的姿势!
眼看着船已经行驶到了浅水处,就听见这边那个将领一声令下:“给我冲!”
话音一落,战船上的那些士兵就像是猛虎出笼,蛟龙出海一般,全都从船上跳了下去,一时间水花四溅,人头攒动,整个江岸的浅水处就像是煮开了锅似得,他们跳到水中,立刻奋力的往前冲去。
第一批人,已经登岸了!
就在这时,赵云成抬起一只手。
站在高处的那个旗手一见此情景,立刻挥舞着旗帜,江岸上那三段军阵的第一列立刻摆出冲刺的姿势,在他一声令下之后,也全都怒吼着冲了上来。
一时间,江上水声激荡,两队人马立刻冲到了一起,如同两块带着万钧雷霆的乌云冲撞到了一处,顿时勾起了天雷地火,刀剑交击,在雪白的浪花当中更显得锋利无比,仿佛能斩断水浪!
看到这一幕,我抓着围栏的手已经绷紧了。
而这一边要登岸的也不闲着,随着岸上的第一队人马开始交战之后,裴元修这边的那个将领又一次高喊:“上!”
话音一落,又有更多的士兵从行驶到浅水处的战船上跳了下去。
但这一次,有行动的不止是他们!
因为我看到,那些三支一列,被铁链绑在一起的小船也已经行驶到了浅水区,但那些小船上的人根本没有要跟随他们跳下船,冲上岸的意思,而是纷纷将武器从船上拿了出来。
定睛一看,竟然全都是弓箭手!
那些人纷纷拿出弓箭,拉弓上弦,齐齐的将无数的箭矢对着天空,我们站在高高的战船上往下看去,就像是看到了无数点寒星,在水波荡漾中闪烁着,每一点寒星仿佛都预示着一个死亡的降临!
他们这是要协助登岸!
果然,等到所有的人箭矢全都搭在了弓弦上后,这边的将领一声令下:“放箭!”
顿时,天空被寒芒充斥!
和刚刚放火箭射向石滩的情景相似,又完全不同,那些箭矢闪烁着寒光,如同闪电一般射向了江岸,眼看着赵云成手下的第二段军阵正要往这边冲,但那些箭矢已经纷纷落下,正好射在了他们要往前冲的那一段路上,阻止了这一队士兵的冲击!
他们,被拦住了。
虽然只是暂时,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第二列军阵虽然只是被拦了一下,而江上那些准备登岸的士兵却一点都不含糊,他们已经全都跳下了战船,在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当中奋勇的冲上前去,之前两边的第一队此刻已经战成了一团,这边的第二路人马一旦冲上前去,就在气势和人数上控制住了场面!
如果这样下去,不等赵云成的第二路人马冲上来,整个局面就会被他们完全控制住!
赵云成,他会怎么办?
我紧张不已,连心跳和呼吸都忘了,直直的盯着下面,而坐在椅子上的裴元修,此刻虽然没有和周围的人一样紧张,但其实他也并不轻松,两只手扶着扶手时微微的用力,连手背上都暴起了青筋的痕迹!
眼看着他的人马已经完全下水,大部分都登上了岸,将赵云成的那一队人马往后压迫,渐渐的已经要将他们驱赶到江岸深处,一旦他们所有的人都登岸,那战事就真的不好打了!
就在这时,突然,远处的山林深处,传来了一阵闷响!
第1618章 你们给我的意外之喜
这声音就像是天空中突然炸响的一记闷雷,在群山峻岭中回荡,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连江面都感觉到了一些震动,我看着那些激涌的江水发出了不同寻常的颤抖,而江岸上那些列队的士兵,似乎也受到了江水的影响,都开始了一些异动。
尤其是,刚刚后退了五十步,处在最靠近山地的那一支军阵的士兵。
他们突然开始往旁边撤去。
一支上千人的部队突然的转移,自然是动静不小,地上的尘土都被激得飞扬了起来,顷刻间就遮天蔽日的,几乎将那些人全都给遮住了,只能隐隐的看到烟尘当中那些人的影子在不停的跑动着。
他们这是干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而这一刻,那种闷响已经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在周围的群山之间回响了起来,甚至有一股无形的气息,已经紧迫的逼到了眼前。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先生突然说道:“你们看。”
大家的眼力都不及他,还没看出什么来,而他却皱着眉头,再过了短短的一息的时间,就看到有什么东西,从那烟尘当中冲了出来。
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支骑兵队伍!
骑兵!
我的脑子里嗡了一下,甚至已经来不及去想这支骑兵队伍到底刚刚藏身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突然出现了,就看着那个站在高处的旗手突然间并举起两只手,然后双臂一展,将两面旗子在空中划开!
这是——
在这一道指令下,之前已经准备冲锋,却因为那些箭矢的冲击而被阻拦了去路的第二段军阵立刻从中间断开,就像刚刚他们分成三段军阵一般,整齐的朝着两边撤离!
紧接着,那个旗手将手中的两面旗帜画了个圈,然后再次分开到两侧!
立刻,那些原本已经冲到了浅水区域,跟那些登岸的士兵混战成一片的兵士,这一刻全都开始撤退了,但他们撤退的方向不是往后,而是朝着两面!
立刻,河岸上那一片宽阔的,原本以为会混战成一片的石滩,突然之间空出了一大片的空白,而那一支骑兵像是一只离线的箭,从后面飞驰了上来。
他们背后拖着一条混混烟尘,却根本无法触及到他们迅疾的身影,就在这时,刚刚还在立在一旁发号施令的赵云成,还有他身边的几个部将已经全部策马冲了过来,跑在了那支骑兵队伍的最前方,就看见赵云成拔出腰间的宝剑,对着前面的已经在浅水区混战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完全登岸的敌军——
“跟我冲!”
越来越多的迅猛的身影从那遮天蔽日的烟尘中冲了出来,大概有几百名骑兵组成了这支队伍,而赵云成的骑术尤为精湛,如果说这支骑兵像是一只离线的箭,直直的刺向前方的敌阵,那么他就是箭矢尖端那最锋利,最有杀伤力的箭尖。
这支箭矢,直直的冲进了敌阵当中!
刚刚那些登岸的士兵已经在水中挣扎了半天,加上和这边的第一队人马厮杀,早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这个时候面对呼啸而来的骑兵,如同遇上了一头出闸的猛虎,完全没有了抵抗能力,而他们后面紧跟着想要上岸的人,因为前方战事激烈的关系,加上江水被他们的混战而激起了一人多高的水花,还有那些人的呼吼声,完全看不清前方,也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蹄已经高高扬起在眼前!
赵云成冲在了最前面,在人立而起的马背上,举起雪亮的长刀,狠狠的挥舞了下去!
在平坦的战地上,一队骑兵冲击的能力胜过一个军阵的步兵,这也就是我之前一直担心的,赵云成在西大通跟着屠舒瀚打了那么久的仗,应该最熟悉骑兵的战术,在这个地方作战只怕他会被牵住手脚,却没想到,他比我更明白自己的优势在什么地方,也更明白应该以何取胜。
顿时,水声,呼喊声,响成一片。
江水一整个都沸腾了起来,我们几乎已经看不清到底哪里是自己的人,哪里是对方的人,只能听到骏马悠长的嘶鸣,还有风声呼啸着经过耳边。
裴元修挣扎着,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韩子桐急忙过去扶着他,他走到船头,伸手扶着围栏,看着下面的激烈战事,听着风声中传来的呼吼声,目光渐渐地变得凝重了起来。
……
一直到夕阳落山,江水奔流不息,隐隐翻着红浪,又被夕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却越发显出了这场战事的激烈和惨痛。
这场战事,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战争,之前在年保玉则,我甚至亲身经历了,在那些刀光剑影中穿梭过,可这一次,却是我第一次,站得那么高高的,看着那些人在刀锋剑刃之下被杀得血肉模糊,不仅是尸横遍野,甚至许许多多的尸体随着江流就这么漂走了,再也找不到了。
江水中翻滚着的红浪,记述了每一个惨烈的死亡。
原来,高高在上,看着战争的感觉,是这样的。
如同当年刘轻寒说——顿开天眼看红尘。
可怜身是眼中人。
即使远离战场,即使他们没有伤害到我一分一毫,可我仍然能感觉到战争带来的创伤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里,即使大船后退,停驻在了上游,夜幕降临时,我也仍旧无法平复那种伤痛,和那种悸动。
尽管,我也是为赵云成高兴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前我认识的,是吉祥村的赵家二哥,那个寡言少语,厚重沉稳,却将一切事情都看在眼里,也会默默去做,去保护我的人,但现在的他,却和过去完全不同了;也许,我并不是要对他刮目相看,只是真正看清了一个作为战士,作为战将的赵云成的模样。
现在,只怕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再说他是“庸才”了!
这一仗打下来,我能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沮丧,包括韩子桐,战争自然是有胜有败,但他们绝对没有想到会遭遇这样的惨白,我甚至看到一个将领狠狠的将自己的弯刀丢到了地上。
意外的,倒是裴元修。
他一直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的惨败,到最后收拾战场,战船退回的时候,他才抬了一下手,让人把自己送回舱房。在路过我面前的时候,我注意看着他,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愤怒的表情,几乎是没有表情,即使夕阳如火般炙热的光,也没有给他的眼瞳染上多少温度。
韩子桐原本想要跟他说什么,也根本跟不上,只能走到我面前,狠狠的瞪着我:“你高兴了?”
我微笑着看着她:“也不算。”
“……”
“这是你们给我的意外之喜。”
“……”
“多谢。”
韩子桐气得脸都歪了,狠狠的咬着牙:“颜轻盈,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对啊,天色已经晚了。”
说完,我也不再理会她大发雷霆的样子,转身往回走去。
虽然今天赢了这一场,但事实上我也很明白,韩子桐那句话倒是说得没错——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我从进入甘棠村之后,一直到现在,对外界的消息都是闭塞的,江陵这一战就算赢了,我也需要知道中原的战况到底是如何,才能两厢配合,否则紧紧是这一场胜利,并不能真的代表什么。
更何况,我很清楚,裴元修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仅仅是心机城府,他曾经做过几十年的太子,从他那一身深藏不露的功夫就可知道,他曾经是个合格的“太子”,而裴氏一族曾经是草原上的强者,他们的孩子自然不会在军事兵法上出现薄弱。
我在船舱里毫无胃口的吃了一点东西,便又和往常一样,坐到床边借着微弱的烛光写诗词,可这一次我静不下来,只写了一首,便胡乱的揉成团丢了出去。
舱房里越发的憋闷了起来。
我索性走出去,打开门,却发现外面并没有人守着,那个谢先生也不在。
他们对我,这么放心?
我有些疑惑,但也不会真的认为自己不受他们控制,便沿着这条长廊慢慢的往外走,一直走到了尽头,就看到月光从舱门外照了进来。
江水潺潺的声音,透着凉意浸润在身边。
我慢慢的走了出去,才刚刚踏上甲板,就看到月光下,一个身影坐在那里,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有一个格外的,宁静雅致的感觉。
我的眉头微微一蹙,便要转身往回走。
但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安静的声音的响起:“轻盈……”
像是被发现了似得,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也并不回头,而是坐在甲板上那张椅子里,看着眼前不断泛着粼粼波光的江面,柔声说道:“你就那么不想跟我呆在一起吗?”
我没有走出去,而是站在舱门口:“因为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像是轻轻的笑了一声:“你放心。”
“……”
“不管我们面对什么样的局面,都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
“……”
“我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第1619章 明天,我们会赢!
“不管我们面对什么样的局面,都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
“……”
“我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一时没有说话,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着,微微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淡淡的说道:“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不如告诉我,你们明天打算怎么做。”
他温和的看着我,说道:“明天,我们会赢。”
“……”
我的呼吸微微的一窒。
月光下,他的脸柔和得像是画中的仙人,带着一种餐风饮露,不染尘埃的素净来,可他的话,却比任何一把利刃都更加锋利,也更加用力的扎进我的心里。
而更让我呼吸困难的是——我知道,他从来都不会胡说。
对着他温柔的笑意,我却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心底里渗了出来,让我的四肢五体都发凉,我站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的笑道:“是吗?那也好,反正走了那么久的路,我也怪无聊的,能看场好戏,也不错。”
说完,便转身走了。
身后的人没有一点动静,我几乎能感觉到他那种和月光一般宁静的目光在一直追索着我,一直到我走到船舱的深处,再也无法被他目光触及的地方,才停了下来,靠在一边的墙上。
后背的冷汗,沾湿了衣裳。
这个时候,我多希望自己有能力离开这里,就算不能回到西川,回到他留给我的璧山漪澜别院,哪怕能够登岸去到赵云成的军营里也好,但事实上,裴元修除了告诉我“他们会赢”之外,什么都没有说,我就算真的有能力,有机会逃出去,又能为赵云成他们做什么呢?
也许,真如我刚刚所说,我只能去看一场戏。
就只是不知道这场戏,到底会是如他之愿,还是如我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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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虽然心事烦乱,但我还是睡了个长觉,毕竟人在江上晃晃悠悠的感觉容易入睡,而且昨天那一场大战,只是旁观都让我感到心神倦怠,所以在跟裴元修甲板见过一面之后,我回到自己的舱房,很快就睡着了。
原以为,他们也一定会起个大早,去准备攻打江陵。
但谁知,我已经起身穿好衣服又梳洗完毕,出去一看,他们有些人才刚刚起来。
再趴在窗口一看,那些战船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奇怪,他今天不是打算要再度攻打江陵,并且扬言一定会获胜吗?现在这个状态,可谓懈怠之际,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拿下赵云成训练有素,刁斗森严的部队?
我的心中大感疑惑,但也没有办法找人去问,只能在自己的舱房里等着,有人给我送了食物来,我草草的吃过早饭,继续静听外面的动静,才总算听到有一些人开始走来走去,像是传递什么消息,再趴在窗口看的时候,江上一些小船也来来回回的不停的穿梭行驶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上的水雾慢慢的散去,太阳升了起来。
我的心里也越发的不安了。
裴元修说他要打赢今天这场仗,如果他们积极备战,那么我还会觉得双方都有一搏的可能,但他这边全无动静,甚至连一点要出发的迹象都没有,这样反而让我越发的不安了起来。
明明知道,不打仗是好事,但这一刻,我却反而变得有些急不可耐了起来。
因为我不知道,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在我的心情渐渐变得沉重,日头也越来越高的时候,终于,我听到了外面一阵脚步声。
我住的舱房离裴元修的舱房还有一段距离,大概他们也是害怕我真的偷听到什么,所以将我安排隔得那么远,但即使这样,如果外面有什么消息要传递进来,送信的人还是会路过这条走廊的前面,我能清清楚楚的听到,那脚步声一直跑过去,跑去了裴元修那里。
我坐在桌边,一只手不停的点着桌面。
咔哒,咔哒。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就在我点到第一百多下的时候,感觉到船身猛地一震。
开船了!
心里蓦地一松,但又立刻的绷紧了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又像昨天那样,扶着裴元修,带着我上了甲板,他仍旧坐在一把舒适的椅子里,大概是因为今天的日头有些火辣,是秋老虎的余威,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扇子,轻轻的给自己扇着凉风。
不一会儿,我们的船又行驶到了昨天的地方。
眼下再无遮挡,我也一眼就看到,昨天发生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激战的江岸上,宽阔的石滩被清扫一空,而现在,又有整齐的队伍立在那里。
定睛一看,是两队人马。
前方的,全部都是骑兵,甚至比昨天冲出山岭,冲垮这一方登岸队伍的骑兵还要多,列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军阵,旌旗在空中猎猎飞扬,看起来格外的气势逼人。
而在骑兵队伍的后面,是步兵的队伍。
虽然和昨天的列阵有些不同,但显然,他还是把握着了自己坚守的目的,骑兵和步兵的协同作战,在这个地方是最能发挥作用的。
一看到这样的列阵,裴元修轻轻的晃动了一下扇子,然后说道:“这样的人不得重用,为官者之过也。”
我低头看了他一眼。
而他说完这句话,脸上的神情淡漠依旧,对着周围的人使了个颜色,那几个将领大概已经早就和他商议好了作战的计划,便各自退下,去领自己的兵,不一会儿,就看到江面上又一次千帆争流,无数的战船,还有昨天协同登陆的那些小船都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我不由的握紧了旁边的围栏,皱紧眉头,紧张的看着下面。
今天,赵云成虽然列阵不同,但战法还是和昨天相似的,而裴元修既然决定要赢这一场,他就必须要和昨天的战法不同。
那么,他会怎么做呢?
顷刻间,所有的战船都已经聚集到了前方,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了江岸,浅水处又一次出现了昨天那样的情景,而几个将领站在他们的战船上,同时对自己身边的旗手下命令,那些旗手也几乎同时打出旗语。
立刻,成千上万人的队伍,从他们的船上跳了下来。
江面又一次沸腾了,一人多高的水花中,我只能看到无数的人头攒动,他们全都飞快的朝着岸上奔去;而另一边,赵云成依旧骑着他的高头大马,在看着那些人已经准备登岸的时候,对手下的旗手下了第一道命令。
立刻第一支骑兵队伍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一时间,两边杀声震天,眼看着又和昨天一样,骑兵的身后卷着滚滚烟尘,铺天盖日的袭来,突然,裴元修这一方冲在最前面,已经踏上江岸的那些士兵猛地从腰后拔出了他们的武器——
雪亮的弯刀,在我的眼前划出了无数的光弧!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着那些人应着冲刺而来的骑兵也冲了过来,但当他们正要交手的时候,那些人全都矮了一头似得,就地一滚,滚到地上,手里的弯刀直直的朝着马蹄子,马膝砍去!
立刻,我听到了健马凄厉的长嘶,响彻在江面。
那些骑兵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使出这样一招,专砍马蹄子,这一招实在阴损,那些马儿被砍断前蹄全都迎头栽倒下去,而它们背上的骑兵往往猝不及防,被硬生生的甩出好几丈远,有的就这么摔断颈项给摔死了,侥幸逃开的,也被立刻迎头赶上来的那些人以雪亮的弯刀结束的性命!
江岸上,又一次出现了那样血腥残杀的一幕!
我只觉得心都揪紧了,耳边听着狂吼和惨呼,看着雪亮的弯刀一点一点的染上腥红的血,因为第一队骑兵受阻,这一边登岸的人得到了极大的空间,他们纷纷奋勇上前,不断的往江岸上跑着。
这样一来,只怕赵云成今天真的要失一阵了!
我看得心惊肉跳,几乎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却又不能不看,而看着乱军之中,赵云成只是座下的马儿被那些声音弄得惊了一下,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似得,只是立刻对着高处又挥了一下手。
高处的旗手立刻对着后面的军阵摆出了一个旗语。
我识得的旗语不多,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命令,却一眼就看到后面的那些骑兵已经全都勒紧缰绳,开始做好准备!
难道,他又要让这些骑兵继续往前冲?
可是刚刚那一阵已经看明白了,裴元修专门用了一批人来克制他的骑兵,又了这样一支队伍再,哪怕再来十队骑兵,也不过是和刚刚一样的结局罢了!
韩子桐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冷笑道:“黔驴技穷!”
我的眉头都皱紧了,死死的盯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而下一刻,我看到那些骑兵并没有立刻的冲出去,而是全部反手从背后拉出了弓箭,立刻搭箭上弦,对准前方沸腾的水面就是一阵狂射!
那些想要趁着第一队骑兵混战败落的机会冲上江岸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如流星一般的箭雨已经迎头落下!
登岸的人,又一次被阻击!
这时,裴元修也看到了下面,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一直晃动着那把扇子,周围的人即使站在江风当中,都满头大汗,却只有他,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带着一点清凉之感。
看到这一幕,他甚至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第1620章 你是怎么做到的?
眼看着下面已经杀成了一片,他却突然轻轻的说道:“这个人,不仅不是个庸才,可谓是个将才。这样的人,为何得不到朝廷的重用,反而埋没在那个小小的渔村里?”
我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他原本是和他兄弟一起在西北打仗的。他兄弟战死了,朝廷的规矩,兄弟两人若有一个战死疆场,剩下的那个就可以回乡奉养父母。所以他才会离开战场,回到江南。”
裴元修听了,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韩子桐站在旁边,刚刚她才说赵云成“黔驴技穷”,立刻裴元修就说那人是个将才,让她的面子上很不好看,但因为对方是他,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憋红了脸,皱紧眉头看着下面。
那些骑兵射出的箭矢已经将想要涌上江岸的士兵给阻拦住了,一时间江岸上一片混战,水中浪花激涌,岸边杀声震天,而眼看着他们的人暂时被阻拦,那一队骑兵立刻握紧缰绳,开始对着江边混乱的战圈冲杀过来。
一时间,马蹄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在那些纷纷腾起的烟尘当中,传来了杂乱的人声,惨叫和怒吼,还有骏马长嘶的声音,每一声听起来都是那么的凄厉,甚至恐怖,带着血腥的味道。
眼看着今天又和昨天一样,可能到最后,又会是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象,我有些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下意识的偏过头。
但一转头,就看到裴元修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头。
我的心里一动。
从刚刚战争一开始,他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好像只是看一场演练,甚至一场戏似得,不管他的人得胜也好,失败也罢,都没有让他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而我立刻就想起,昨夜他对我说的那句话——
明天,我们会赢!
这句话,他说得并不是胸有成竹,只是,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比胸有成竹更让我感到不安。
难道,他还有什么办法,能在这种情况下挽回战局吗?
想到这里,我又提起了警惕,握紧围栏转头继续往下看,石滩上已经战成了一片,在那一队骑兵也冲过去,将已经登岸的那一批人的阵型冲得散乱无章之后,骑兵之后的步兵此刻也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怒吼着冲上了战场!
眼看着两边的人混战成一团,杀伐之声在群山之间不断回响着,甚至沿着江面传出数里之遥。
这个时候,还是赵云成的人占着上风!
而我,反倒更加紧张了起来。
裴元修他到底会做什么,所有的战船都已经派出去了,他们在登岸的时候也都遭到了骑兵的冲击和步兵的围攻,目前的战况基本上还是和昨天一样,如果他要打破这个局面,他到底要怎么做?
如果是我的话,那我——
就在这时,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光。
立刻,在远处,我听到了一阵混乱的声音。
原本江岸上杀声震天,几乎将江流的声音都遮掩了,但那声音从远处传来,明明不是很大声的,却一直在山间回响着,给人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
我的眉头一皱,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是,后山?
那是在石滩的深处,那高高的山壁后面,昨天的时候赵云成的骑兵就是从那后面的山岭里冲出来的,我之前一直没有多去想,毕竟行军布阵不是我所擅长,但现在我已经有点明白过来,赵云成应该是兵行险招,在山壁后面扎营了!
难道说——
这个时候,那些声音更大了起来,而且明显的能听到人的大喊和群马混乱的嘶鸣声,甚至,有几道浓浓的黑烟从山岭后面燃了起来。
周围的那些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连韩子桐也疑惑的举目远眺:“什么声音?”
这个时候,江岸边一直在观战,下发指令的赵云成突然惊了一下,连他座下的骏马像是都有些沉不住气了似得,不停的左右晃动着脑袋,而他身边的那几个副将也全都有了些动静,有几个分明有些慌张的想要调转马头往后去。
这个状况,难道,赵云成的营地,被劫了?
我一下子低头看向裴元修。
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和波动,只是又一次抬头看了一下日头,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时,韩子桐走到他身边:“元修,那边是——”
裴元修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转过头去。
江边那些原本还在激战的士兵这个时候已经全都听到山后传来的声音了,营地被劫,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眼看着刚刚气势正盛的士兵,这个时候都有些怯懦之意,而这一边,裴元修手下的一个将领站在一艘战船的船头,亲自走到大鼓边,拿起鼓锤来用力的擂鼓。
顿时,声如雷鸣!
这一回,原本在江水中激战,已经有些精疲力尽的士兵受到这一鼓舞,再加上对方已经被后山的战局所影响,立刻振奋了起来,不少人举起手中的刀剑,怒吼道:“兄弟们,冲!”
那些人如同猛虎出闸一般,带着滚滚的浪涌一起冲上了岸,这个时候已经跟他们混战在一起的步兵很快就被冲散了,而那些骑兵近战之时也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机动优势,很快就被敌方冲到了江岸中央。
我一看局势不对,急忙上前一步,只见赵云成此刻立在那里,虽然离得太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也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焦虑和矛盾。
营地被劫,这绝对是一件动摇军心的大事。
眼看着他身边的几个副将都在不停的对他说着什么,而江岸上,大势已去,眼看着自己的士兵已经呈现且战且退的局面,他终于像是下定决心,朝着高处的旗手一挥手。
立刻,那旗手打出一个旗语,所有的士兵都开始往后退了。
他们这是要撤出江岸,回去支援营地!
我皱紧了眉头,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眼看着战局几乎是在一瞬间被翻盘,颇有些不是滋味,而赵云成的人即使脱战也非常的辛苦,因为这边的人上了江岸之后,自然是要把整个这片区域都占据,所以即使撤兵,他们也丝毫没有放弃追杀。
江岸上,留下了不少尸体。
入目,一片血红。
一见此情景,韩子桐先就乐了,她立刻转头看着我,目光中明显有些挑衅的意味。
但我并没有理她。
我只是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上面,让我有些难以呼吸。
我不由的低头看向裴元修。
昨天晚上,他就是坐在这里,那清冷淡然的月光下,平静的跟我说——今天,他们会赢,我知道他不是无的放矢,他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但真正要让我面对眼前这个事实,还是难以接受。
赵云成,败落了!
江陵虽然还没有完全失守,但今天这一战,似乎已经预示了什么。
只是,我还是难以接受。
这个时候,裴元修又抬起头来看了一下日头。
虽然刚刚,一切的发生似乎都那么迅速,只是在一瞬间,但实际上,已经过了大半天了,这也已经是他不知多少次看日头了。
这时,有两个将领上前来听令,裴元修听了他们的话,便说道:“可以鸣金收兵了,好好的安营扎寨驻防,记住,要让他的骑兵从此在江陵无用武之地!”
“是!”
话音一落,那两个将领立刻下去传令。
我站在他的身边,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情更加的沉重起来。
江陵这个地方,并不适合骑兵作战,赵云成之所以会用那支骑兵,是用在出奇,也用在这个局部的战场上,一旦裴元修他们占据了攻势,他的骑兵就真的很难再发挥出作用了。
真的没有想到,今天,他居然败了。
裴元修在又跟周围的几个侍从交代了什么之后,然后转过头来,就看见了眉头紧锁的我。
几乎和昨夜一样,他的脸上是淡淡的,近乎温和的笑容:“我说过,我们会赢。”
我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你让人去劫营?”
“兵者,诡道也。”
“……”
“只要能取胜,任何手段都可以用。”
“……”
我说不出话来。
的确,在战场上只要能取胜,任何手段都能用,只怕昨天,他观察了整个战争的过程,就已经认定了如果正面作战,他们很难登岸,很难胜过赵云成的骑兵,所以兵出奇招。
而今天早上,他们几乎没什么动静,实际上就应该是在昨夜已经派出了人马,抄别的路绕道到山岭的后面,去劫营地!
刚刚石滩上打仗的时候,他几次看日头,也是为了判断自己的人马行动的时间。
只是,我不明白一点,劫营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更何况,这是在大白天,并不是夜不能视的晚上,再说,赵云成也不是傻子,他把营地扎在山后,自然会派重兵把守,怎么可能大白天的,就让人轻易的把自己的营地给劫了?
我看着他,沉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
“你是怎么做到,能够劫下他的营地的?”
第1621章 攻心为上
“你是怎么做到,能够劫下他的营地的?”
“……”
裴元修沉默着看了我好一会儿,周围几个不明就里的也都望着他,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韩子桐皱着眉头冷冷道:“劫了就劫了,哪有那么多好问的?你以为你的人就真的那么厉害,不可战胜吗?”
我也皱着眉头道:“不是他不可战胜,而不该是这种战胜的方法。”
说完,我仍旧目光直直的看着裴元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时候,裴元修才淡淡的一笑,他点了一下头:“你说得对。”
“……”
“我也瞒不了你。”
“……”
“没错,不该是这种战胜方法,他的营地布防也非常的严密,连——我的人去看了,也说没那么容易就被劫。”
“……”
“我们,没有劫他的营地。”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也都愣住了,立刻有一个将领上前一步,轻轻的说道:“公子,那我们刚刚看到的是——”
“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他淡淡的说着,然后抬头看向我,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和笑意的对我道:“只是,好像没能彻底的骗到你。”
“……”
我皱紧了眉头,再往周围看了看,才发现,周围根本没有那个武道高手谢先生的踪影。
原来是他!
赵云成的营地根本没有被劫,或者说,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劫营成功,即使谢先生那样的高手,他只是带了一支人马过去搅乱山后的布防,然后弄出很大的动静,包括点火什么的,这样一来,赵云成的军心就会被动摇,而他显然也明白,自己在山地后面扎营是走了一步险棋,听到那些动静了,自然也就无法再继续安心的作战了。
裴元修这一招,实在是攻心为上的妙计!
至于那个谢先生——我始终不知道这个人在裴元修的大局计划中占多重要的位置,但从当年我即使嫁给他,已经住进了金陵府,那么长的时间都没能见到这个人,就可想而知裴元修对他的重视,不让我,更不让我背后的势力有一丝对这个人的了解,更妄论对这个人的防备了。
从这几天的战事当中就看得出来,他是有大用处的。
我只是不知道,他手下那些人里又有多少是我还不认识的,这些人又会在什么地方,什么胜负关键的环节,起到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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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他们都在清扫战场。
几乎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场景,尸横遍野,水翻红浪,这种惨象实在让人不忍直视,但我一直站在甲板上没有离开,只是也没有再去看江岸上那些血迹斑斑的“风景”。
一直到很晚,几乎夕阳斜落,给整条长江都染上了火红的颜色时,才有几艘船从后面行驶了过来,其中有一艘船靠上了大船,上来了几个人,没一会儿,谢先生就从船尾疾步走过来。
我看着他身上有几处都沾染着血迹和泥污,脸颊上还沾了一些烟灰的痕迹,果然是他带领人马去山后的。
裴元修看着他,轻轻的说道:“辛苦了。”
谢先生只是点了一下头。
“你下去休息吧。”
“是。”
谢先生又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走了,在转身的时候,他仿佛看了我一眼,而我站在那里,感觉到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沉,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裴元修看了我一眼,然后柔声道:“你站了这么久,又没有吃东西,也一定很累了吧?”
“……”
“先回去休息吧。”
“……”
我又看了一眼夕阳下正在被清扫的战场,没说什么,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舱房里。
没一会儿,晚饭就送到房里来,但我根本没胃口,只是坐在桌边,那些那些冒着热气的菜肴慢慢的凉下来,汤汁也渐渐的凝结,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
但我并不是只坐在这里发呆,我是真的在想一些事。
江陵,可能保不住了。
我必须要在这之前想清楚,我需要做什么。
裴元修在进西川,跟颜家的人谈判之前,就已经意识到江陵的作用,只是那个时候他的人被赵云成打退,而现在,他劫持了我,又在甘棠村杀死了薛芊,颜轻尘是绝对不可能跟他善罢甘休的,联合西川这一条路,他是走不通了。
但是,有刘轻寒在川东地区,他即使占领江陵,西控巴蜀的目的也不容易达到。
至于说从陕西一地打进西川,从目前看来,只要有裴元丰带人守住剑阁,他们也几乎没有什么希望。
也就是说,西川只要固守,在目前看来,是没有战争之虞的。
那么再要考虑的,恐怕就是——从江陵这一边,可以直接北上,之前袁氏一族已经在汝南起兵,那么很容易就能连通这一线,再要往北方,也就是京城方向打的话,那就已经不是难事了!
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点让我放不下心的,应该就是那个——谢先生。
这个人,我只是在这几天才见到,几面之缘,可就是这两三天的时间,整个战局,都几乎是在他的助力下发生了改变!
这个人,之前如宝剑藏锋,我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而此刻,彻底的爆发出了他的实力来。
我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初即使我嫁给裴元修,住进金陵府,那么亲密的关系,他都没有让我接触到这个人,因为如果那个时候就知道他的手下有这么一员大将,多少现在我能对他有些防备,但此刻,是真的一点都没有。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我皱了一下眉,抬起头来,就看见舱门被慢慢的拉开,烛光闪烁着,刚刚我还在考虑的人,此刻就出现在眼前,他站在门口,用几乎刻板的声音说道:“颜小姐。”
“谢先生。”
他看了一眼我面前的桌上,那些一筷子都没碰过的饭菜,然后说道:“公子在甲板上摆了桌,请颜小姐过去一起用一点。”
我没动,只是挑着眉毛看着他:“谢先生倒真是好精力,白天去劫了营,晚上还要回来看着这边,难道不用休息的吗?”
他平静的说道:“江陵的营地,没有那么容易被劫的。”
“但你——还是帮他们都做了。”
“……”
眼看着他垂下眼睑不再说话,我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带着一丝笑意的说道:“我对谢先生,好奇得很。”
“哦?”
“看谢先生的举止修为,不会是出身草莽,而一定是出身大家,韩家姐妹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裴元修,自然是有她们的好处,而谢先生——你做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目的呢?”
这个谢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
我从第一次见到他,这人就像是一潭死水,或者说一潭刻意保持死寂的水,不让任何人触碰到他的悸动,但这一刻,我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阵针尖般的刺,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沉默了许久,然后慢慢说道:“我所求者,本应与颜家相同。”
我的心蓦地一动。
他说什么?
与颜家……相同?
这话什么意思?
看着我皱紧眉头,一脸疑惑的神情,他淡淡的说道:“我原也以为,长明宗、妙善门所求,当与我相同。”
“……!”
“可惜,颜小姐却并不明白。”
我只觉得呼吸都窒了一下,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明白什么?”
他又看了我一眼,眨了一下眼睛,只是一瞬间,眼中那针尖般的刺就被敛了起来,他再一抬眼时,目光已经和之前一样平和,甚至冷静,后退了一步说道:“颜小姐该走了,裴公子在船头等着你。”
“……”
我知道他这样的人,若不打算说是怎么逼迫都没有用的,更何况,我也没有能逼他的本事,于是我又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话,而是乖乖的走了出去。
他一直走在我身后两三步的距离,也几乎隐匿在了夜色的阴暗当中,等到我走到舱门,月光照进来的时候,一回头,就看见他的身影慢慢的退入了夜色中。
而我再抬起头来,就看到船头,裴元修又坐在那张椅子上。
这一回,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矮榻,榻上放着一壶酒,两只杯子,还有几碟小菜。
他转头看见我,月光下,那张如玉的面孔上浮起了笑容,对着我轻轻的招了招手,我慢慢的走过去,看了桌上那些酒菜一眼,又看了他一眼:“伤好得这么快?都能喝酒了?”
他停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拿起酒壶,对着我面前的酒杯斟起了酒,然后柔声笑道:“你是不是希望,我直接被醉死,就好了?”
我淡淡的看着他:“你也不会准许自己这样死吧?”
这一次,他笑出了声。
原本往他面前杯子里斟的酒随着他的颤抖洒了一些出来,酒斟满了,映着天顶的月光微微的晃动着,那流光溢过他的眼睛,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微笑着说道:“我说过,我只能死在你的手里。”
第1622章 裴元修,我没有看清过你
我的喉咙微微一哽,看着他在月光下俊美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面容,慢慢的偏过去,冷冷道:“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话。”
上一次,你说完这句话之后,烧死了我的母亲。
这一次,我不知道我的身边又会有谁,承受那样惨痛的离别。
他沉默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然后抬手对着我面前的椅子:“坐。”
我想了想,走过去扶着椅背,慢慢的坐下来对着他,他又指了一下我面前的那杯酒,还映着月光微微颤抖着,他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没吃东西,我们一起吃一点吧。”
我淡淡道:“我没胃口。”
他捻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着我,过了许久才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知道,要我们两回到以前的那个样子,是不可能的。”
“……”
我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冷笑。
他说道:“如果将来我落到你手里,我还是那句话……”
“……”
“但现在你在我手里,你可以不用害怕。”
“……”
“我会好好保护你,好好的待你,让你有一天,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
“也许,报仇不会需要十年。”
我冷冷的看着他,忽的一笑:“当然要不了十年。”
“……”
“十年的时间,沧海桑田,大概你也早就得到你想要的了。”
他的目光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出了几分炽热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我说道:“我能不知道吗?”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其实,世人都知道,跟在我身边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带着目的的,他们想要的,不过是我成功之后能给他们什么,但只有你——只有你,会懂我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淡淡说道:“我并不觉得,自己如你所想的,那么了解你。”
“……”
“裴元修,我没有看清过你。”
他的手微微一颤,像是胸口又传来了痛楚一般,连他眼中的光似乎都黯淡了一些,我听着他的呼吸在夜色中变得局促起来,好像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着头,慢慢的道:“轻盈,我没有想过要骗你。”
“对,”我仍旧平静的说道:“你的确,没有说谎骗我,你只是——没有告诉我实话而已。”
“……”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个时候,你告诉我,你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非常的痛苦,然后无意中走到内藏阁,见到了我。”
“……”
“但其实,你并没有真的告诉我,你知道的,是自己的什么身世。”
我毫不怀疑他胸前的伤口也许裂开了,否则不会有那么深的痛楚从他的眼中蔓延出来,连整个夜色都染上了那种无声,甚至也说不出口的悲哀,他看着我,开口时竟似也有几分痛苦:“轻盈,其实我——”
“你不用说了。”
我淡淡的说着,然后偏过头去,看向这条白天已经沸腾了整整一天的长江,终于在夜色中得到了一点宁静。满江的粼粼波光似乎也还泛着红意,而沿着江流远眺,依稀能看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有一些小渔船在渡江。
白天,这里激战得那么厉害,平民老百姓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动静的,那些渔民大概也只有趁晚上的机会才敢小心翼翼的下水。
那些船帆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的顾及。
当我再回过头来,看向裴元修的时候,他的手中还举着那只酒杯,水光映亮了我的眼睛,我沉默着,然后说道:“你知道吗,要做孤舟,就要撑得起满帆的寂寞。”
“……”
“做寡人,就要忍得下刻骨的孤独。”
“……”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但就不要再要求被你伤害的人,还要站在原来的地方。”
“……”
“元修,人人都会变。”
“……”
“你如此,我也一样。”
说完,我看了一眼眼前的那杯酒,便起身走了。
就在我走到大门口正要走进去的时候,他坐在船头,突然说道:“轻盈,有一些人和事的确是会改变,但有一些,始终不会变。”
“……”
我的脚步一滞,回头看着他。
他看着我,目光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寂寥:“你,就从来不用怕会激怒我。”
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淡淡的一笑:“那是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真正的做什么,激怒过你。不过——”
说到这里,我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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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过得很快,我几乎只是在混沌的梦境里挣扎了一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白天。
外面,一片喧闹。
我急忙起身走到窗边一看,顿时皱紧了眉头。
江岸上,已经摆开了阵势。
前天和昨天,虽然战事那么要紧,他们也都不“避嫌”的把我请到甲板上去观战,今天却没有叫上我,我不知道是因为昨天晚上跟裴元修说了那些话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我知道,今天这一战一样非常的关键。
于是我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披了一件衣裳冲出去,等到了甲板上的时候,才发现天在下着毛毛细雨,温度却比之前骤然的冷了不少,我才刚在船头站定,就被冷风吹得一哆嗦。
裴元修依旧坐在椅子里。
有一个侍从在他头顶撑着伞,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风氅,一听见我的脚步声,回头看了我一眼,看着我衣衫单薄的样子,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但没说什么,又淡淡的转过头去。
我也没有过多的理会他,而是扶着围栏看着下面。
昨天那一场仗之后,赵云成自然是明白自己着了他们的道,但现在先机已失,他必须要把这些人全部都赶走,而裴元修这一边的人,就必须要巩固昨天的战果,彻底的消灭赵云成的人,否则他们也无法完全的拿下江陵。
这一场,不是生死之战,却关系着全局!
我极力的望着江岸上,可惜今天天公不作美,蒙蒙细雨再加上山间的迷雾,况且今天的战事是江岸上的那些士兵往山后打,基本上战场已经不再我们的视线中了,我只能听到风中传来的声音,可战局到底如何,我还是不太明白。
但看眼前的阵势,我却看出了一点——
裴元修基本上把自己带来的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这一场战斗当中了。
不过,赵云成的兵力,我虽然没有完全了解,但从他之前带走的人马,到后来温如玉支援他的那一支水军,再除去这两天的伤亡,大概的数目我还是心里有数。
人数上,他并不是劣势。
唯一让我担心的是他的骑兵在那样的地形不好使用,会大大的降低士兵的机动性和战斗力。
而且——
我抬头看了一下天色。
头顶阴云密布,几乎已经遮盖了整个天空,甚至连天边,都是一片暗灰,没有太阳,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我也无法准确的判断,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刻了。
就在我望着头顶的时候,突然,肩上一沉。
我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急忙回过头去,却见一双手将一件厚重的风氅披到了我的肩上。
是那个谢先生。
他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做完这件事,也没说什么,便转身回到了裴元修的身边。
裴元修也坐在椅子里,并没有回头看我,只是失去了风氅之后,他的衣衫就显得有些单薄了,自己伸手拉紧了胸前的衣襟,而旁边的韩子桐一直注视着他,看到这一幕,连眼角都发红了,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对着她那几乎想要把我吞下去的目光,我反倒裹紧了那件风氅。
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别的没学会,有一件事倒是真正的看懂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跟自己为难。
就在这时,我看见裴元修坐在那里,也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天色。
不过,也和我刚刚一样,此刻无法准确的判断出时间来。
明显的看到他眉心多了几道褶皱。
昨天他让谢先生带着人去“劫营”的时候,就一直看天色,是要判断对方行动的时间,难道今天这一战,他还有什么要等待的吗?
我裹紧了那件风氅,不动声色的站在船头,也许是江岸上战事激烈,又或许是此刻风急雨密,脚下的江水也变得越发的不平静了起来,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浪,这条船不算是大船,大家都能感觉到一阵震动。
裴元修又一次抬头看天。
就在这时,韩子桐突然上前一步:“元修,他们来了。”
我一听这话,急忙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就看见从下游的那一方,浓浓的雨雾当中,慢慢的出现了一些高大的影子,正冲破雨雾朝着我们这边驶来!
那是——
裴元修一见,刚刚眉心的那几道褶皱立刻舒展开来。
周围的人也都看到了,几个将领的脸上纷纷露出了欣喜的笑意,而韩子桐也是喜不自胜,即使这样,她也不忘回过头来,对着我挑了一下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