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44)
云姒没想到,何宴竟然真的会怕黑,还是怕下雨的黑。
就像之前姜文雪提醒她的一样,他会怕鬼故事,也会怕下雨的黑夜。
大概是因为方才忽然下了雨,他被惊醒,结果发现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人在,所以才......
云姒抱着他,无声地安抚。
他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像是小孩子一样,脆弱地依赖在了她的怀里。
肩膀颤抖,一句话不说。
云姒低头亲了亲他的头顶,等着他自己慢慢平复心情。
他一直不说话,似乎想要整个人都埋进她怀里。
最后,云姒没办法,只得脱了鞋,上床陪着他睡。
帮他把被子盖好,然后温柔地拍着他的脊背,给他哼歌。
软软绵雅的声调,在房间内响了起来。
不大声,但是空灵悠耳间,似乎能挡住那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也似乎将房间与外界隔离了开来。
他深深地埋在她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云姒耐心地哄他睡,然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
生死簿又有新任务传来了,她——
云姒摸了摸怀中男人的脑袋。
他变得安静了下来,肩膀也不抖了,但依旧紧紧抱着她,就像是在抓着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
云姒轻柔地哼着歌,在他耳边,似乎带上了沉重的催眠。
一声又一声,像是有魔力般,在渐渐让人的意识模糊,渐渐陷入沉睡。
男人抱着她,一直没动,也不知道到底睡没睡着。
但云姒知道,他没睡着。
因为,只要她一动,他就会像狗狗一样,抱紧。
似乎是不想让她走。
“......”云姒心中无奈。
错过了完成任务的时间,她怕是要被记过了。
没办法,他害怕,她也不放心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
只能是被记过了。
云姒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耳朵,耐心等着。
等着他慢慢睡着,她再出去处理任务的事。
......
......
......
只是,
这次的任务没完成,后果远远比云姒想象的要严重。
因为这一次,没有被及时收走的鬼魂,已经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丈夫与小三厮混的过程。
由于怨气和怒意实在是太过严重,这就导致了她当场就化身成为了厉鬼,将她的丈夫和小三给杀了。
这件事非常严重,因为被杀的那两个人,阳寿未尽,本不该死。
但现在,他们死了,成为了还有阳寿的鬼魂。
这时候,即便是他们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也回不去了。
因为,他们的身体已经死了,无法再承受魂魄。
但,即便他们现在是鬼,也没有办法投胎转世。
因为,他们阳寿未尽,死神无法收他们。
于是,云姒算是捅出了篓子,闯了大祸。
两个平白无故冤死的人,还有一个本该投胎转世,但却已经化身为了厉鬼的人。
死神总部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当即命令云姒停职,立即处理好这件事,然后回去接受惩罚。
早晨时,云姒就收到了总部传来的讯息。
她面色平静地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着的人,然后轻柔地为他掖了掖被子。
离去(45)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屋檐还在一滴一滴地滴水。
何宴紧紧地缠着她一晚上,一直不让她走。
终于在天快亮时,这才慢慢地睡了过去。
而现在,她已经不知道闯下多少麻烦了。
死神大人的手中出现权杖,穿着高跟鞋,消失在了床边。
而床上的人,还在沉沉地睡着,一无所知。
......
......
......
死神大人开始着手处理昨天晚上积压着的任务,一道又一道,将一个又一个流落在外的魂魄都收进了袋子里,然后送去了附近的收纳点。
穆霖收到消息,匆忙赶来,想要问问她昨晚的情况。
但死神大人只是淡淡说了句有事,然后就搪塞过去了。
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公然违反了死神总部的规定。
处理到那最严重的三个鬼魂时,死神大人想了想,顺便给穆霖演示了一遍,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化身为厉鬼的那个女人,先送去专门的部门,洗去其身上的厉气。
然后流程与之前的一样,送上黄泉路,该灌汤的就灌汤。
至于那两个本不该死的奸夫**,则要带回去死神总部,更改其生死簿上的阳寿年数。
将这一世未完成的阳寿转移到下一世,这样,他们下一世就能活得更久。
死神大人面色平静地处理着昨晚弄出来的大麻烦,然后给穆霖说了些要点。
现在她被停职了,需要回去接受应有的惩罚。
那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刚刚能转正的穆霖需要独立一个人,负责这样一大片地区的引灵任务。
这其中会有多忙,可想而知。
穆霖一边记,一边帮着她把剩下来积压的任务都给处理掉了。
两个人一直忙到十点多钟,一直到死神大人的手机响了,才停下。
穆霖看着走到远处接电话的死神大人,她似乎轻声细语地,在说着些什么。
然后她挂了电话,又重新走回来,拍了拍他的肩。
她说:“接下来我停职的这段时间,这里就麻烦你了。”
“如果忙不过来的话,就给总部写申请报告,总部那边会斟酌考虑派人来协助你的工作的。”
奈何,穆霖一点都不担心他自己的情况,只是有些担忧她。
他问:“老大,你这次回去,会受到什么惩罚?”
“总部会一直让你停职么?”
当然不会。
他们不会愿意养闲人。
死神大人面色如常,平静地说:“大概率会降级,又或者被分派去做其他的工作。”
“至于到底是什么惩罚,到时候还是得看情况。”
穆霖又问:“那这次你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总部不会一直拘留你吧?”
死神大人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大概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你好好干。”她对穆霖说。
“趁着这个时机,好好干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升职。”
“你不是想要总部分派房子给你?等升职之后就有了。”
“......”穆霖真不知道她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明明自己都遇到麻烦了,竟然还有心情鼓励别人。
离去(46)
死神大人又和他说了几句,然后便走了。
将那两个本不该死的魂魄装进袋子里,也一并带走。
穆霖目送着她离开,心情百感交加,五味杂陈。
他从来没想到,当初责令他绝对不允许违反规定的人,现在却公然犯了这么大的错。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个危机......
穆霖暗自想着。
......
......
......
回到公寓时,何宴已经醒了。
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她回来。
云姒站在房间门口,停了一下。
想到自己的情况,她简单地组了组词,抿抿唇,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早上好,阿宴。”
她来到了床边,俯身,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脸。
何宴睁开眼睛,清秀的眉目安静看她。
她照例靠近,亲了一下他的唇。
他的手慢慢抓住了她,没说话。
云姒动作娴熟地把他扶起来,然后抱他下床。
但他摇了摇头,按住了她。
他舔了舔唇,低声说:“我想自己走。”
云姒抬眼看他。
沉默了一下,她温柔地说了声好,将他的拖鞋摆好在地上,然后退到了一边。
看着他坐在床边,两条腿行动迟缓,但是却比昨日好上了不少。
一点一点,慢慢地穿上鞋。
两只手支撑着自己,用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云姒无声地看着,微微弯了唇。
他独立站了起来,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迈了一步。
他似乎走得很艰难,但是两条腿已经不似昨天那般抖了。
稳稳地走了一步,然后,又稳稳地走了一步。
虽然花费的时间有些长,他也依旧很努力,但是相比于昨天,一切又都好了那么一点点。
令人可喜又惊人的进步,他慢慢转身,眼神微闪,紧紧地盯着她。
那般的眼神,宛若求抱抱的小狗狗,盯着她,仿佛眼睛都红了。
“姒姒......”
云姒莞尔,走上前,拥抱住了他。
“阿宴真棒,进步得真快。”
她踮起脚,象征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似乎哭了,又似乎没哭,安安静静地抱住了她,脑袋垂落着,像是高兴到要哭的大狗狗一样。
委委屈屈,又莫名地高兴。
云姒勾唇,抱着他,无声地拍拍他的背。
他个子高,身体又瘦。
所以抱起来时,只能摸到他的骨头,摸不到半分肌肉的存在。
整个睡衣都是空荡荡的,伸手摸进去,都是瘦巴巴的,骨头的轮廓清晰可见。
他微微红着眼睛,整个人软顺得不像话。
黏人似地抱着她,再也没有了当初凶狠的样子。
云姒揉着他的脑袋,眼神微沉,一言不发。
......
......
......
这一整天,何宴的进步都是惊人的。
姜文雪带着何故小朋友来看他时,看见他什么都不扶,就可以慢慢地走。
一瞬间,她手中提着的营养品掉在了地上。
这样的痊愈速度真的太快了,甚至连半个月都没到。
难以想象,一个月前四肢瘫痪,只有右手能动的残疾人,在什么治疗都没有的情况下,忽然就好了。
离去(47)
除了走路慢一些,尚且还有些不稳,其他的,均与常人无异,看不出半分差别。
姜文雪看得热泪盈眶,立刻就冲上去抱住了何宴。
甚至,还当即打了电话给出差在外的何父,让他现在就回来。
何故小朋友背着书包,看着都惊呆了。
拉过云姒的手,在一旁悄悄地问:“姐姐,哥哥是不是真的好了?”
“他没有再生病了,对么?”
云姒微微一笑,点头:“哥哥已经好起来了,以后也不会再生病了。”
何故小朋友觉得很惊讶,也觉得很神奇。
直勾勾地看着何宴的双腿,似乎是在想着,当初那两条腿为什么站不起来。
云姒看着母子两人在说话,于是便转身进了厨房,切了水果。
十分钟后,她端着果盘出来时,只看见何宴坐在沙发的这一边,而姜文雪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都变得怪怪的,谁都不说话,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冷。
而何故小朋友,转着大眼睛,似乎是知道什么,于是对她招了招手。
云姒走过去听,只听到何故小朋友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妈妈又想让哥哥去和爸爸一起工作了,但是哥哥不愿意。”
“......工作?”
“对啊对啊,妈妈说哥哥该去帮爸爸的忙了,这样爸爸就不用那么辛苦工作了。”
“......”倒卖地产?
云姒眨了眨眼。
不过想想也是,何宴二十三岁了,眼看就要二十四岁了,家里有产业想要让他经营,也不奇怪。
她打量着客厅的气氛,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时,却见姜文雪对她笑了笑,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姒,你坐。”
“......谢谢阿姨。”
云姒坐在了沙发的正中间。
看了看冷着脸,一句话不说的何宴,还有姜文雪明显想打圆场的表情。
她将果盘轻轻放在了茶几上,等着姜文雪开口。
姜文雪的确有事情问她。
她问:“小姒啊,这段时间真的麻烦你很多了,也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儿子,这才让他恢复得这样快。”
“说真的,当初我都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和我儿子相处得这么好,也能这样有耐心地照顾我儿子。说实在的,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
云姒微微一笑,声音细柔,不卑不亢:“阿姨,您不用客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阿姨如果您真的要谢的话,就谢谢您儿子自己吧,是他的努力,才能换来这样的结果。”
姜文雪叹了口气,说:“虽然是这么说,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做的还是很不错的。”
“所以......是这样的,因为现在小宴的身体正在恢复,然后接下来这段时间,也正是关键时期,你看......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有什么安排么?”
姜文雪试探。
她似乎是想问问她愿不愿意继续做下去。
云姒一瞬间沉默。
话音落下,她脸上的笑意,似乎也浅淡了一些。
沉寂了几秒,她转头,看了一眼何宴。
何宴也在盯着她看,眸色漆黑。
云姒微微收了手指,看着他:“我......”
“......很抱歉,阿姨。”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想......辞职。”
离去(48)
此话一出,云姒的手腕立刻就被捏住了。
男人盯着她,手上的力道有些大。
云姒避开了他的视线。
转而对姜文雪温婉浅笑,礼貌地说:“阿姨,实在是抱歉。”
“因为我的学业尚未完成,加上国外的导师也在催促我了,所以在这两天,我就打算辞职,然后回去继续完成学业。”
“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再继续照顾何先生了。”
云姒微笑着,只感觉到自己手腕越来越疼,越来越疼。
何宴越来越用力,抓着她的手腕,似乎要把她死死地拖住一样。
“……”云姒脸上的笑容差点就挂不住。
姜文雪注意到了何宴的手在拉着她。
想到刚才何宴对她说的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这么急着就要出国么?”
“要不,再考虑考虑,过个十天半个月?”
“如果你是担心薪资方面的问题,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你的工作做得很好,要不要……”
“不用了,阿姨。”云姒勉强笑着,打断。
“机票我已经买好了,明天就走。”
“事发突然,辞职的事情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但现在,我还是得回去完成学业了,所以……”
云姒看向了何宴。
那只被大力握住的手,扭了扭,疼得她想挣脱开。
但何宴现在的表情阴沉得可怕,漆黑的眼底一片风暴。
云姒皱了皱眉,低声说:“你弄疼我了。”
她感觉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
他似乎冷笑了一声。
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就甩开了她。
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间,只听到剧烈的“砰——”一声,仿佛整个公寓的地面都被他震碎了。
客厅内,一片死寂。
……
……
……
云姒暗地里嘶了一声,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腕。
看向姜文雪,有些歉意地笑:“抱歉,我......”
姜文雪脸上也没了笑容,眼神变得有些冷。
她勉强沉住气,问:“你知道刚才,小宴和我说了你正在和他交往的事情么?”
云姒一愣。
姜文雪看了一眼何故,“小故,你去看看哥哥。”
她这是要把何故支开。
何故小朋友本来还想听着,但是母亲这么一发话,只好失望地哦了一声,离开了客厅。
这一下子,客厅内,只剩下了云姒和姜文雪。
姜文雪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问:“我就一个问题,你和他交往,到底是在玩弄他的感情,还是认真的?”
云姒抿唇:“阿姨,我是认真的。”
“那为什么,说出国就出国?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需要你?”
“......”云姒沉默。
无声地揉着自己的手腕,沉默。
她能怎么解释呢?
解释不了。
所以,只能沉默。
姜文雪又说:“刚才,小宴说你是他的女朋友,他喜欢你。我说好,我可以同意你们的恋爱,但是等他病好了,要回去他爸爸的公司上班。”
“你知道他怎么说么?他说好,但是前提是,他要和你结婚。”
“等他病好了,他要立刻和你结婚。”
离去(49)
“......”云姒低头沉默。
“但现在,你忽然说你要出国,你让他怎么办?你真的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现在还真是弄得她里外不是人了。
姜文雪本来对云姒没有太大的意见,自己家儿子喜欢上这样一个漂亮又细心照顾他的女人也无可厚非。
但现在,她竟然说要出国。
抛下何宴,说出国就出国。
她有没有想过,何宴会怎么想?
他这样一个很容易没有安全感的人,现在说分开就分开,到时候他恐怕会——
姜文雪简直不敢想下去。
现在好不容易他的一切恢复正常了,万一在受此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想到这,她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云姒已经起身,对她鞠了一躬。
“阿姨,很抱歉我不能给出多余的解释。”
“您现在的担心我能理解,我会去和何宴说清楚的,不管怎么说,都不会让他受我影响。”
“......”姜文雪口中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出来了。
眼看着她转身朝何宴的房间走去,何故小朋友似乎一直在那里偷听着,然后心虚地从旁边的植被里走了出来。
云姒拍拍他的小脑袋,然后推门进去。
随后,房间门关上。
姜文雪立刻站了起来,跑到门后去听。
连带着何故小朋友,也侧耳听着。
一大一小,靠在门口,画面莫名地滑稽。
......
......
......
进了房间,云姒随即就感受到了有人在外面偷听。
她随意捏了个口诀,让房间变得隔音。
然后看着躺在床上,重新盖着被子,变回了彻底封闭模样的人,心中叹气。
就知道,他肯定会生气。
坐在床边,伸手,扯了扯被子。
他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云姒安静看他。
“我们谈谈?”
没反应。
云姒抬眼,看着那拉开的窗帘。
外面的阳光明媚,鸟语清脆,一点都没有昨夜下过雨的迹象。
昨夜,他浑身发抖,紧紧地抱着她,不让她离开。
她一直记着那样的画面,所以知道,他其实很胆小,也很容易感到害怕。
而她忽然提出要离开,大概......真的伤到他了吧?
她慢慢地躺下,靠在床上,温和看他。
细白的手指扯了扯,扬唇,笑意温柔。
“真的那么生气?”
“气得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了?”
隆起来的被子一动不动。
冰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讥讽:“不是要走?走啊!”
“你给我滚——永远都别回来!”
他略微尖锐的声音,甚至带着撕心裂肺。
“我永远都不想看见你了!”
“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云姒笑意倏然怔住。
扯着他被子的手指,僵在了那里。
......
......
......
沉默了良久,她平静地坐了起来。
看着那一动不动的被子,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隐隐的委屈。
大概是真的受伤了,她低着头,纠着自己的手指,闷不做声。
难过得有些想哭,但是又连忙擦了擦自己眼睛,不想让他发现。
她站起来,低声说:“我......我只是要离开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的。”
“所以,你别生气了,好么?”
她自己都在擦着眼泪,却还在强忍着委屈,哄他。
离去(50)
他依旧没反应,冷漠以对,宁愿躲在被子里,也不看她。
她沉默了下来。
最后,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开门,拿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得很快,像是在挡着她的脸。
何故小朋友愣住了,看着她的背影,愣愣不说话。
姜文雪一看里面这气氛,就知道两个人没有谈好。
甚至,应该是谈崩了。
何故小朋友眨着大大的眼睛,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姜文雪的手,说:“妈妈,姐姐好像哭了......”
姜文雪瞬间看他:“什么?”
“就是......我看到姐姐在擦眼泪......”
何故小声地说:“她好像,也很难过......”
姜文雪一下子皱眉。
看看房间内,然后推了推何故,示意他去跟哥哥说这件事。
何故怕哥哥,抱着门框,不敢去。
急得姜文雪在他耳朵旁边说了两句,允许他每天晚上看一个小时的电视。
在诱惑的驱使下,何故犹豫了一下,只好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走一步,还回头看妈妈一下,似乎真的很怂。
姜文雪示意他动作快点。
何故只好不情不愿地挪步到床边,对何宴说:“哥哥,姐姐哭了。”
被子底下的人,蓦然抬起了眸。
何故在姜文雪的鼓励下,继续低头说:“我刚才看看姐姐哭着走了出去,还擦眼泪,好像特别难过,我——”
床上的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露出了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苍白中,又带着几分阴霾。
何故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
正想求助似地找妈妈,却见那床上原本腿脚都不便的男人,一言不发地下床,连鞋都没穿,撑着自己的腿,似乎想跑出去。
只是,他刚刚才能走两步,又怎么跑得起来?
只见他双腿一软,重心不稳,直接就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猛烈的磕碰声,似乎把他的膝盖都要撞碎了。
吓得姜文雪连忙跑了过来:“小宴——你没事儿吧?”
他面色苍白,一句话都不说,慢慢地靠着她的搀扶,再次站起来。
虚弱无力的双腿,根本还不能跑。
他却绷着唇,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脚上,膝盖上,不知道被撞出来了多少伤。
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公寓门口的方向,因为太急,所以他的重心不稳,几乎是走一步摔三步。
磕得手都脱了皮,他也麻木着脸,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的样子。
“何宴!”姜文雪被他阴沉的模样吓到了,有些想哭。
见他一直想往外面走,她忙扶着他,然后慌忙叫何故。
“小故!去把姐姐叫回来!快去!”
何故小朋友被哥哥这个模样给吓到了,被妈妈这么一喊,这才一个激灵,跑了出去。
狂拍电梯按钮,等电梯开了,然后跑进去。
“姐姐——”
何故小朋友跑到了楼下,左右看看。
绿化带,小树林,到处都空无一人,没有了那道抹着眼泪的身影。
何故小朋友着急地跑着,大喊:“姐姐——”
“姐姐——哥哥生病了,姐姐你回来——”
“姐姐——”
离去(51)
云姒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那一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电话,家庭住址,邮箱,一切都凭空消失了,什么痕迹都没有剩下。
当初她给姜文雪的个人资料,派人去查,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她根本就不是那所大学的学生,也从来没有读过护理专业。
年龄,身份,全部的个人资料,都是凭空捏造,把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自己却毫不留情地走了。
走得干干脆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何家派人去查她的真实身份,花了不知道多少钱。
但结果还是一样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或者说,她的身份,根本就没有进入政府的户籍系统里。
所以查不到,也无从查起。
自那天之后,何宴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每天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端坐着,一动不动,像是个死人一样。
他也不尝试着练习走路了,甚至,连动都不愿意动一下。
从前那些努力的尝试,能站起来的欢喜,能走起来的激动,现在仿佛都激不起他的兴趣了。
他不吵也不闹,每天安静地坐在床边,或者坐在轮椅上,看着房间里唯一的那扇窗,就像是整个人都失去了魂魄般,对外界的变化毫无反应。
每天醒来,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沉默得几乎恐怖。
姜文雪怕他做傻事,便每时每刻地守着。
只是,每天看着他这样一幅麻木不仁,宛若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眼泪就一直忍不住掉。
与其看着他每日这样死气沉沉的模样,她甚至宁愿回到当初他瘫痪在床的日子里。
至少那时,他还有情绪,还会发脾气。
可现在,他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像是被抽走了生气的破布娃娃,静静地看着那扇狭仄的窗,脸色前所未有的白。
白得仿佛轻轻一碰,他就会消逝在人世间,不复存在了。
姜文雪不敢在他面前提云姒两个字,也让何故不要再提。
这两个字仿佛就成为了笼罩在他头顶的禁忌,触碰不得。
因为一碰,他就会情绪失控,疯了一样地往外跑。
跑不了,他就走,走不了,他甚至爬。
死死地盯着外面,双目赤红,爬也要爬到外面去。
姜文雪被他的反应吓到,从此以后,再也没敢提这两字。
......
......
......
云姒消失的第一年,何宴在房间里整整坐了一年。
也看着那扇窗,看了整整一年。
姜文雪想要让他搬回市中心的别墅去住,他拒绝了。
因为他说,姒姒会回来的。
他要在这里等她,不然,姒姒会找不到他。
所以,他在那间小公寓里,等了整整两年。
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然后自己穿好衣服,沉默地独立了两年。
云姒离开的第三年,他似乎终于在家人的劝说下,想开了。
开始重新尝试着走路,开始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只是,他依旧不愿意离开这间公寓。
云姒离开的第四年,他进入了何父的公司,从底层做起,开始一步一步往上爬,逐渐掌握公司的管理实权。
离去(52)
云姒离开的第五年。
何父将公司彻底交付给了处事越发沉稳的何宴。
而何宴,一跃成为了成为了地产界炙手可热的权门新贵,风光无限,人人簇而拥之。
二十八岁的何宴,年轻有为,心思深沉,人人都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姜文雪更是不知道,他到底忘没忘当年的云姒,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五年了,一直住在那间小公寓里,怎么劝都不搬。
甚至,把他说烦了之后,干脆就直接不让他们过去了。
换了钥匙,然后一个人住,每天定点上下班,生活作息规律到可怕。
姜文雪找不到能挑毛病的地方,只好作罢。
只是,眼看着何宴频频出现在电视节目上,风头正盛,姜文雪作为母亲,已经不知道拒绝了多少家小姐的邀请。
不是她不想去,只是她去了,也没用。
因为何宴的耐性一直都不好,被她唠叨烦了,就直接冷着脸,甩了一张医院检查单过来。
上面显示——他不举。
最后,这个惊天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各家小姐的邀约没了,一张都没了。
她出席各种晚宴,收到的也都是各式各样同情怜悯的眼神。
再也没有女人往这位权门新贵上送了,因为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姜文雪气得,回家就把那张检查单给撕了。
甚至,还气狠狠地在检查单上踩了两脚。
吓得一旁已经上高中的何故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老母的怒火转移到他的身上。
......
......
......
云姒消失的第六年,一切如常。
每天都没有什么区别,何宴依旧是正常冷静的模样,按时进公司,准点出公司。
会每月按时地打电话问候何父何母,生活作息也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但,何家所有人,包括已经长大了的何故,都能看得出来,何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云姒。
因为,每年云姒离开的那一天,他都会把自己关在公寓里,锁着门,也不说话,手机关机。
一动不动,依旧是如同第一年第二年般,像个死人般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窗外。
明明,他的腿早已经好了,但是每年的那一天,他都会坐着轮椅,双手搭在膝盖上,端坐着,像个小学生一样。
姜文雪每次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窗边的画面,心里就疼得难受。
所以,她一直不敢催他结婚,甚至不敢自作主张帮他找女朋友。
即便是过了六年,她也依旧不敢在他面前提云姒的名字。
因为......他会疯。
......
......
......
云姒消失的第七年,何宴已经三十岁了。
孑然一身,就像是个行走在尘世,却无欲无求的僧佛,永远都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一丝不苟地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好,还在公寓的阳台上种了很多花。
空闲之余,他自学了绘画,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对着窗,独自画画。
画纸上的内容有很多,花,草,树,车.......
各式各样,就是从来没有画过人。
至少,姜文雪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在画人。
离去(53)
闲来空暇之余,他还花了很大一笔钱,将公寓里里外外都装修了一遍。
自己亲自设计,亲自监工,将公寓原本冷白的风格变成了温馨的格伦风。
在门口上挂了女孩子才会喜欢的风铃,会每天在门上插着一枝纯白色的铃兰花。
他平静而又理智地生活着,做着旁人看不明白的事。
唯有在那一天,何故忽然心血来潮,查了一下铃兰花的花语。
而资料上显示出来,铃兰花的花语是.......
祈盼重逢,等你归来。
......
......
......
......
姜文雪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当初消失的云姒。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就不相信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七年,信讯全无。
她开始查,用尽一切何家能动用的人脉,查当时的监控录像,甚至动用了国家安全局的情报,想要查那张脸的真实身份。
各式各样的监控,医院的,停车场的,乃至小区门口的,全部都查了个遍。
最后,姜文雪通过监控画面比对,发现了七年前云姒常住的小区地址。
云姒曾在那个地址住了有两年,没道理说搬就搬。
于是,她亲自拿着照片,找上了门。
最后,敲开门时,里面打开门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笑起来眼睫弯弯的,看起来很是温软无害。
“你好,请问你找谁?”
他语气欢快,格外友善。
姜文雪亮出了照片,“我找云姒,请问她在么?”
少年明显一愣。
“云姒?你找她有事?”
他没有防备,脱口而出。
结果,这话便暴露了他认识云姒的事实。
姜文雪一下子就推开他,走了进去。
“云姒!云姒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她气势汹汹地翻找,每一个房间,连浴室都找了个遍。
少年诶了一声,有些不高兴地跟着,说:“这位大姐,这是我家,她怎么会在我家?”
“还有,你怎么能强行入室呢?!我告诉你,你这样的行为是违法的!”
姜文雪找不到人,转身,直接就抓住了少年的衣领,咬牙切齿:“云姒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她一直不出现?”
“她到底知不知道,有人一直在等她!宁愿等她一辈子!”
“她到底去哪里了!?”
少年被面前的这位大姐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抖着手,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这......这位大姐,请问您找云姒有什么事么?为......为什么这么着急找她?”
难,难不成,是上门讨债的?
姜文雪冷笑:“我找她有什么事她自己心里知道!”
“藏了这么多年,这样玩弄一个男人,好玩么?!”
“她是不是真的觉得看着一个男人为她要死要活的很爽?她知不知道,这样恶毒是要遭报应的!”
“她会遭报应的!”
“......”穆霖真的是一声都不敢吭,感觉自己被骂得像是只鹌鹑一样。
他的的确确不知道老大到底是怎么招惹上一个男人了,听这位大姐的语气,那个男人似乎还傻傻等了她很久。
离去(54)
于是,想了想,本着好意,他弱弱地道:
“云姒这两天就要回来了,如果你想见她,可以留个联系方式给我。”
“到时候她回来了,我会转告她,让她主动联系你,你看好不好?”
姜文雪的表情一滞,“她,她要回来了?”
穆霖小心翼翼地从她的手中拽过自己的领口,低头整理了一下,头也不抬地说:
“是啊,她有可能是这周回来,也有可能是下周。”
“反正,她肯定要回来了,就在最近。”
他都已经收到了总部发来的任职文件,上面有专门提到云姒。
也不知道老大是怎么做到的,当初犯了那样大的错误,结果回来之后,居然还升职了。
现在直接变成了死神管理者,专门负责管理几个地区的死神,相当于是工作更清闲了,地位也变得更高了。
穆霖无比羡慕,还打算等她回来,再向她取取经。
结果,没想到云姒没回来,却奇奇怪怪引来了这样一个大姐。
还把他好不容易熨好的衣服都给弄皱了,真是......
“哦,对了,你——”他刚要抬头,领口就又被抓住了。
姜文雪略带激动地问他:“云姒回来,是会来到这里么?还是说,她有自己固定的住址?”
穆霖:“......”他的领子!
啊摔!生气!
他一下子变得语气不好了起来,满脸不高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是云姒的什么人?”
“谁知道你是不是要讨债的?告诉你了万一还给云姒惹了麻烦,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姜文雪立刻就把他的领口松开了,还帮他把褶皱的领子拍拍平。
她重新摆好和善友好的笑容,说:“我不是她的债主,我只是太想她了,想要见见。”
“是这样的,刚才你也已经听我说了,当年云姒离开的时候,她谈了一场恋爱,和一个男人交往了,那个男人就是我儿子。”
“......”穆霖呆住,“谈,谈恋爱?”
卧,卧槽!老大居然谈恋爱了!?
姜文雪又说:“当初她不告而别就离开了,我儿子一直在等她,每天都在等她回来。只是现在,都已经七年了,她还是杳无音信,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刚才一时着急,所以才——”
“你儿子,叫何宴?”穆霖试探问。
姜文雪一愣:“你怎么知道?”
穆霖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耸了耸肩,说:“想要知道云姒的消息,那就让何先生亲自来和我谈。”
“明晚十点,在这里,过期不候。”
他说着,然后把姜文雪送了出去。
“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完全冷漠。
姜文雪还想说什么,但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按门铃,门内都没有应答了。
里面的少年,似乎懒得回应了。
姜文雪只好回想了一下他的话。
明晚十点,让何宴亲自过来......
可是十点,何宴都已经按时上床睡觉了。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过来。
姜文雪转身离去。
而公寓内,穆霖脱下衣服,重新开始熨。
一边熨,一边骂骂咧咧。
离去(55)
已经入秋。
夜间的风都是带着寒凉,吹在人的身上,让人忍不住缩了缩裸露的脖子。
路边,落叶簌簌而下,金黄的叶片掉落在草坪上,上面仿佛都沾染了秋天的凉意,露水晶莹。
姜文雪站在穆霖的公寓外,给何宴打了个电话。
电话中,何宴似乎刚刚开完会,有些疲惫。
所以接通电话时,他正靠在办公椅上,按着眉心,闭目养神。
清贵绝伦的容颜,冰冷而又不近人情。
甚至,还透露着几分不耐烦。
他将电话放在耳边,语气平淡,藏着几分倦意。
“妈。”
电话中,何母的声音传来,带着试探:“儿子,妈想问你一个问题。”
“您说。”
“......我有云姒的消息了,你想听么?”
男人倏然睁开了眼睛,眸色阴戾,就像是沉睡中的豹子,锋芒暗敛。
一阵沉默。
但很快,他垂下眼皮,模样无比平静:“什么消息?”
何母说:“云姒的一个朋友说,她很快就要回来了,但是具体情况,他并没有透露给我。”
“而是说......如果你想要知道云姒的消息的话,就在明天晚上十点,亲自上门。”
电话中,男人并未第一时间作声。
他垂着眼皮,长指略微大力地捏着手机,平静的眉目就像是一潭死水般。依旧没有反应。
他慢慢地坐起来,灯光下,僵硬的右指轻轻颤着,有些小幅度地不受控制。
电话中的声音仿佛消失了,他什么都听不到。
万籁俱寂,耳边仿佛只回响着那句——云姒,快要回来了。
他的手指不住地在颤,漆黑的眼珠在办公桌前扫过,似乎是想找些什么。
僵硬发抖的手胡乱地抓起了一支笔,他低着头,挡住自己的神情,声音平静得可怕。
“明天晚上十点,地址呢?”
何母随即说了地址。
她问:“你要来么?”
他没回答,挂了电话。
那过分颤得厉害的手,将写有地址的纸撕了下来。
甚至,那字迹都写得没有了往日的大气工整。
他的神情平静,像是没有察觉到自己手指的异常。
将纸张折叠好,握在手心,然后起身,直接离开了办公室。
背影很稳,但似乎......脚步走得有几分狼狈。
......
......
......
被大半夜门铃叫醒,穆霖顶着个鸟窝头,眼下发黑,打着哈欠,飘浮着身子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他闭着眼睛,嘴里喃喃:“除非是紧急到要出人命的事,否则,我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吵死神睡觉......”
他神志恍惚,也没看猫眼,直接就把门打开了。
门外,披着一身风霜寒意,气息有些不稳的清贵男人,站在那里,眸色几乎暗到极致。
他似乎是跑来的,在这深夜,过分清瘦的长指挡在门框上,他紧紧绷着唇,嗓音发哑。
“云姒呢?她回来了,是么?”
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的颤意,似乎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他的情绪仿佛已经达到了极限,忍耐到了极限。
死死地克制住自己,身上风霜露重的寒意似乎都挡不住他眼底的脆弱。
眼底的血丝一根一根细细可见,他的眼睛似乎都要红了,甚至愿意给他跪下。
离去(56)
吓得穆霖赶紧扶住他。
“诶诶诶,说话就说话,你你你你别跪啊——”
男人赤红着眸,死死看他:“她到底,在哪?”
脆弱与狠戾相交织,他此刻就像是濒临死亡的野兽,在拼了命地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挡在门框上的长指无比用力,用力得仿佛要把那里捏碎一样。
如果不是他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在,恐怕,他已经要疯了。
穆霖被他这样的反应弄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他张了张口,“我——”
“......算了!反正是你和她的事,我跟着掺和什么?”
他嘟囔着,侧身,让他进去。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云姒的房间。”
他顺手把客厅的灯打开,里面还是当初云姒居住时的摆设,一点都没变。
这是云姒走后,总部给他派发的房子,说是这个房子的使用权归他所有了,而云姒则要回去接受惩罚。
穆霖本来不想住的,但是之前云姒让他住的那套房子也被总部收了回去,他找不到地方住,只好住在了云姒这里。
当然,为了尊重曾经的老大,他基本都没动公寓内的摆设,住的房间也是次卧,没敢动主卧的东西。
之所以不敢动,就是因为想着,终有一天云姒会回来。
到时候万一她看到自己住进了她的房间,那多不好?
穆霖把何宴带到了主卧门口,然后想了想,去拿了钥匙,给他开门。
主卧里一片黑暗,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穆霖示意他进去:“这是云姒的房间,你如果很想她的话,可以允许你进去看看。”
“当然,里面的东西你不许乱动,不然她回来了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动了,她可能会不高兴的。”
男人定定地看着那微微敞开的门,哑着声音,说了句好。
他似乎就想走进去。
穆霖继续说:“至于云姒什么时候回来,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最迟下周,她就肯定会回来了,而且到时候,她应该会直接回到这里。”
男人的身形顿住。
沉寂良久,他背对着他,低下头,还是哑声说了句好。
在穆霖看不到的地方,他通红着眼,长指颤抖的幅度就像是发病了似的,抖得近乎恐怖。
他慢慢地走进了房间,走进了黑暗。
穆霖看他进去了,这才打了个哈欠,将钥匙随手放在一边,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太困了,他要睡觉。
......
......
......
主卧内,因为长时间没有人住,这里已经有股淡淡的潮湿霉味了。
窗帘紧拉着,外面的阳光透不进来。
宽敞而又漆黑的环境,冰冷而又空寂的温度,扑面而来,像是在告诉着来人——她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
久到,连她身上的最后一点点气味,都不剩下了。
黑暗中,那道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站立在那里,然后,慢慢地摸索着,将房间的灯打开。
房间内温馨的摆设,随即在明亮清晰的光线下展现。
床,小沙发,衣柜,还有摆着台灯的书桌......
书桌上,还静静放着一本书,还有一只开了盖的笔。
就像是她刚刚看过,然后才离开的,
颤抖冰冷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上那本书。
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推拿按摩的快速入门》
没有温度的书,因为时间过长,纸张的页面,早已经发黄了。
慢慢地翻开书,书香气随着纸张散开,那印刷字体上,满满当当,全部都是她自己划的重点。
包括什么时候推拿,什么时候帮着复健的人进行足部按摩,已经各种活血经脉的按摩手法。
她自己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把一些重要的纸页都折叠了起来。
那是她走之前看的最后一本书。
心里,眼里,依旧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让他舒服一点。
离去(57)
颤抖冰冷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上那本书。
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推拿按摩的快速入门》
没有温度的书,因为时间过长,纸张的页面,早已经发黄了。
慢慢地翻开书,书香气随着纸张散开,那印刷字体上,满满当当,全部都是她自己划的重点。
包括什么时候推拿,什么时候帮着复健的人进行足部按摩,以及各种活血经脉的按摩手法。
她自己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把一些重要的纸页都折叠了起来。
那是她走之前看的最后一本书,心里眼里依旧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让他舒服一点。
男人低着头,神色不明。
只是肩膀细微地颤抖着,他似乎在哽咽。
心脏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就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死死地揪着他,疼得他胸口的情绪疯狂叫嚣。
一直在压抑着的痛苦与酸涩,让他此时仿佛有一口腥甜的血涌上,弥漫在舌尖,苦涩到了极致。
他开始剧烈咳嗽,一声又一声,仿佛怎么都咳不完。
一口温热鲜红的血直接溢出了他的唇,他像是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般,倒在了地上。
咳嗽,不停地咳嗽,他死死地抱着那本书,双眼通红,咳得满口都是腥甜味,手指已经颤抖到了病态极致。
痛......全身都痛......
他倒在地上,就像是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双眼布满了恐怖的血丝。
双臂紧紧地抱着那本书,他又哭又笑,一会咳咳低笑,一会儿面目狰狞地哭。
口中喃喃着什么,他像是疯了一样,抱着那本书,嘘了一声。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他满口都是血,眼角带泪,嘿嘿地笑。
他说:“姒姒在睡觉,不能吵姒姒......”
他躺在地上,眼角的泪一滴一滴地沿着他的脸流下。
他眼神呆滞痴傻,直直地盯着前方上空,一边咳血,一边笑。
凌乱的衣领,不断抽搐痉挛的四肢,他低低地笑着,手腕一甩,直接就撞到了桌角上。
那袖口露出来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那用刀自残的痕迹。
那里一道一道,全部都是刀痕,新伤带着旧疤,层层交叠,触目惊心。
撞在桌角上,他也像是没有感觉到疼般,还在笑。
笑得像个疯癫的精神病人一样,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便携的刀。
刀身锋利,看起来已经被打磨得削铁如泥。
他举起刀,让泛着银光的刀在灯光下照耀。
小声地嘘了一声,看了看自己怀中的书。
他说:“姒姒生气了......姒姒生我的气了......”
“没关系,惩罚......惩罚重点就好了......”
“姒姒,你别生气,我把自己的肉割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或......或者,姒姒要割烂我的嘴,扇我巴掌,姒姒想要怎么做都行,姒姒别生气好不好......”
他笑着,却是在哽咽。
鲜血不断地咳出来,他抓着刀,狠狠地刺进自己的左臂上,鲜血喷涌而出。
他温柔地笑着,神情虚恍。
一滴一滴的血流下,他笑声加大,有着撕心裂肺的疯狂。
离去(58)
最后,还是穆霖听到了主卧的动静,察觉到不对劲,这才跑了出来。
何宴这样疯癫痴狂的模样,彻底震住他了。
他当场傻了几秒,立刻当机立断,把他打晕,然后扶起来,送去了医院。
穆霖是真的没想到,一个男人真的能为云姒疯魔成这样。
送去医院,给医生检查才发现,这些年他身上留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刀痕,全部都是自己划的,疯得连身体都不要了。
现在又一次刺伤,他的身体更是失血过多,差点就休克。
结果,他躺在病床上,等麻醉药的药效一过,立刻就醒了,直接把针管拔了,就要走。
穆霖拦他拦不住,眼看他身体摇摇欲坠,扶着一旁的墙壁,怎么样都要走。
无奈,他在他身后大喊:“你想不想现在就见到她?”
“如果想的话,就给我立刻停下!”
他果真停下了,猛地转身看他。
冰冷失了血色的脸,唇瓣的颜色更是淡得可怕。
锐利阴沉的视线盯着他,就像是一头蛰伏的狮子,还在疯狂压抑着自己。
穆霖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怵,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才是神,但每次面对这个男人时,都有种说不出来的畏惧感。
哪怕,对方已经很虚弱,他也还是忍不住戒备。
现在被他寒若冰霜的星眸盯着,穆霖顿时感觉骑虎难下,有些头大。
犹豫僵持了两下,他咳嗽了一声,弱弱地指了一下病床。
“你先躺回去,我再告诉你如何现在就见到她。”
似乎也只有这个方法,能让他听话了。
但男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照做,但还是跌跌撞撞回到了病床上,坐着,沙哑着声音,说:
“我没事。”
确实没事,能走能跳,不过是失了点血罢了。
“所以,你有什么办法?”
“......”穆霖有些头大,挠挠头,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在他过分恐怖渗人的眼神下,穆霖颤抖着手,拿起了手机。
当着他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然后开了免提。
“嘟——”
长长的一声转折音。
“嘟——”
号码很快就接通了,里面,一个甜美礼貌的女声响了起来。
“您好,这里是总部12156,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穆霖颤颤巍巍地说:“我是穆霖,工号4356,。是这样的,我这边出了很大的事,想要找云姒,麻烦你转接给她。”
何宴紧紧盯着手机,似乎有那么一瞬握了拳。
他的眸色黑沉又扭曲得可怕,眉眼间更是一片压抑的阴霾。
只听电话里甜美礼貌的女声说了声好的,随后便是打字的声音。
“嘟——”
电话开始转接。
“嘟——”
漫长的声音,不断延续着,就像是没有尽头。
何宴紧紧地握拳,那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似乎因为用力,已经重新渗出了血。
鲜红的颜色在洁白的绷带上无声弥漫,他却像是一无所知,死死地盯着那黑屏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嘟——”
“喂?”
慵懒绵软的女声懒洋洋地从电话里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