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29)
云姒把他抱到了厕所,然后帮他解决。
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就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他安静地靠在云姒肩上,没再说话。
解决完生理问题了,云姒又把他抱回了床上,给他盖上被子。
“那,何先生,你先吃早饭,我去把阿姨叫进来,好不好?”
顺便,让姜文雪看看他的双手能动了。
双手能动,那么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可以独立做很多事了。
何宴没有反应,安静地看着紧闭的窗帘,像是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云姒就当他默认了,走了出去。
很快,医生和姜文雪都来了,连何故小朋友也背着书包来了。
看见站在一旁的云姒,何故小朋友一下子瞪圆了眼,差点就像脱口而出叫姐姐。
但好在,云姒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别说话。
何故小朋友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像是做贼一样,不敢说话。
医生开始给何宴做简单的检查,比如,让他做简单的握手,做手势等动作。
何宴依旧冷着脸,不说话。
本来想摔东西,但是余光一瞥,看到云姒站在了那里。
要是摔东西,怕是会砸到她。
他收回了视线,没动。
难得的,耐着性子有了几分配合。
医生检查完,似乎格外地吃惊,因为何宴之前的情况有多糟糕,他们是知道的。
从他开始住院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了,但是因为他的不配合,所以治疗一直都没有开始。
但现在,医院都还没有开始进行正式治疗和复健,他的上半身居然就完全恢复了知觉,与普通人无异。
饶是医生从医多年,也没有见过这样突然变好的情况。
毫无征兆,自我痊愈。
于是,医生将姜文雪叫了出去,简单总结了一下何宴的情况。
因为这样的情况相当特殊,所以主治医生忽然改变了想法,想要看看如果医院一直不介入治疗,那么接下来他的病情是否能完全痊愈。
当然,这样的不介入治疗是建立在全方位的身体检查上。
医生得时刻监控着何宴的身体情况,确保他的身体没有出现其他的问题。
这样一来,还是得回归到让何宴配合检查的问题上。
之前何宴一直暴力抗检,完全不配合,现在情况似乎有了好转,态度显然也有了几分软化。
所以,医生想趁热打铁,安排下去今天就做检查。
姜文雪没什么意见,只不过是担心何宴再次受到刺激罢了。
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打算先问问何宴自己的意见,再给医生答复。
......
......
......
走进病房,姜文雪看到病床上的人安安静静地,在盯着紧闭的窗帘看,也不说话。
但是云姒喂他吃早餐时,他倒是会慢慢张口,接受了送来的食物。
无声咀嚼,然后吞咽。
苍白削瘦的脸,细看之下,已经渐渐有了血色,看起来不再是之前那般憔悴脆弱了。
整个过程,他都吃得无比安静,一句话也不说。
离去(30)
但莫名地,整个画面无比协调,没有一丝违和感。
两个人都静静地,空气中的气氛比刚才医生到来时好很多。
姜文雪慢慢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走到云姒身边,示意她把早餐盒给她。
云姒站了起来,递了过去。
母子之间要谈话,她默默地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病房的门。
姜文雪坐在了云姒刚刚坐着的位置上,继续喂他。
“......”病床上的人避开了她,拒绝了她的好意。
他抿了抿唇,唇角是湿润的,还残留有粥水。
嗓音沙哑,又带着几分冷冷的意味:“我饱了,不想吃。”
姜文雪有些尴尬。
只好放下了手中的保温盒,收拾好,放回了袋子里。
“那,你要不要吃苹果?妈给你削一个?”
冷漠,没反应。
姜文雪不敢激怒他,只好悻悻地说:“那好吧,不想吃就不想吃,等饿了再说。”
还是冷漠,一动不动。
姜文雪见他一直盯着拉上的窗帘,于是又尝试着问,“要不要妈把窗帘拉开,让你晒晒太阳?”
“或者,今天外面太阳挺好的,妈弄个轮椅来,带你到下面的公园里走走,好不好?”
还是没反应,完全无视了她的话。
姜文雪等了等,又想到刚才医生建议的。
仔细观察了一下何宴的脸色,呐呐说:
“......儿子,刚才的情况你也听医生说了,你这种情况很特殊,上半身忽然恢复知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所以医生为了安全起见,想要为你做一次全面的检查,你看......能不能就配合一下医生,好好把检查做完?”
“当然,别的你不用担心,医生只是想要了解你的身体健康状况,并没有说一定就介入治疗。等检查完毕后,如果医生觉得你的身体状况不错的话,其实是可以马上出院的。”
“这样一来,不也正好满足了你想要离开医院的愿望么?”
姜文雪放轻了声音劝他,“儿子,就配合这一次,好不好?说不定,刚好检查结果能带来好消息呢?”
依旧没反应,冷漠。
苍白削瘦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麻木又不仁。
那双漆黑的眼珠子,空寂无神,静静地盯着窗帘的方向,显然完全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姜文雪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好一会儿,但很快,他似乎烦了,抬手一掀,将旁边的东西直接打落在了地上。
噼里啪啦地,东西掉落在了满地,惊得房间内的冷清飞散。
他依旧是暴力抗检,冷冷阴沉的眼神带着强烈的敌意,手中也拿起了一把医用刀。
对着她,就像是被刺激得即将发动攻击的狮子,眉眼间遍布了阴霾。
尖锐的刀,阴戾的面容,那是他唯一能防身的工具,也是他拒绝和外界沟通交流的强烈特征。
他不愿意检查,不愿意配合医生,甚至不愿意听她的话。
不耐烦的时候,更是会表现出来强烈的攻击性,谁的话都不愿意听。
离去(31)
吓得姜文雪立刻就站了起来,后退,连连摆手。
“儿......儿子,别......激动别激动,妈不说了,妈不说了,不检查就不检查,别......别激动。”
她慌忙地说着,与他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见他还在阴沉沉地抓着刀,似乎是想刺过来,姜文雪不敢再刺激他,只好远远地站着,不敢再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正在病房门口和小何故说话的云姒,被叫了进去。
一进去,便被地上散落的东西给惊住了。
看看剑拔弩张的两人,姜文雪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
而病床上的人,手中紧紧抓着刀,宛若受了刺激般,表现出来了极强的攻击性。
病房内的气氛极度不太妙,姜文雪有些尴尬地对她笑笑,低声说:“麻烦你了,辛苦你帮忙收拾一下。”
“我还要送小故去上钢琴课,这里就交给你了。”
“......”云姒点头应好。
姜文雪这才走了出去。
......
......
......
重新回到病房,她看了看病床上阴沉着脸的男人。
走过去,绕过地上散乱的东西,然后将他手中的刀接了过来。
他冷冷地盯着她,不说话,似乎并不想把刀交出去。
但是面前的女人,面不改色,一点都不怕他的刀。
略带强硬地收走,然后拿了几张纸巾,帮他擦了擦嘴角。
“下次别带这么有杀伤力的武器了,也不怕伤着你自己。”
她微微无奈地说。
他随即侧过了脸,又开始盯着紧闭的窗帘看。
不说话,唇瓣紧绷。
云姒把他的刀收走了,这才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东西。
收拾好,她去洗了个手,开始帮他削苹果。
白白净净的苹果递到他面前,他盯着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才慢慢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该说他听话,还是该说他不听话。
云姒微微勾唇,看着他,对于刚才发生的冲突一句话都没问。
她大致能猜到一些,也知道他一直不愿意做检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的的确确可能有什么东西刺激着他,让他无比厌恶。
只是,是什么呢?
云姒看着他莫名乖巧的侧脸,暗自思索。
......
......
......
中午,在喂何宴吃饭时,云姒忽然接到了电话,是穆霖打来的。
他很少有事会找她,除非,是遇到了连他都处理不了的大事。
云姒看了一眼床上还在慢慢咀嚼的男人,然后放下筷子,接了,声音压低。
“怎么了?”
手机里,穆霖的声音有些无措,身边的环境也是嘈嘈杂杂的,像是在菜市一样。
他说:“老大,我这边死了个老人,但是现在遇到了麻烦,老人的孙女不让我走,怎么办?”
云姒眉头一皱:“什么叫不让你走?”
穆霖:“就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已经隐身了,但是她还是能看见我的存在,还死死地拽着我,说要是把她的奶奶带走,就干脆把她一起带走算了。”
这让他可怎么处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离去(32)
无奈之下,只好给云姒打了个电话求助。
云姒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经咀嚼完了的男人。
没有接到下一次投喂,他看了过来,静静地盯着她,似乎在问——为什么不继续?
云姒只好一边喂他,一边和电话里的穆霖说:“想个办法,甩掉她。”
“不能带她走,不然会出事的。”
穆霖站在闹哄哄的商城内,看着死命拖着自己的小女孩,不知所措。
他问:“直接甩么?会不会不太好?”
电话中,死神大人冷漠的声音传来,说:“把她的记忆抹掉,这样不就好了?”
不然这样就算是妨碍了公务,更加会损人的阳寿的。
穆霖只好挂了电话。
而他的腿,被小女孩死死地抱着,她瞪着他,双眼通红。
“不许你带我奶奶走!不许你带她走!”
穆霖想到死神大人的话,冷漠道:“你奶奶的阳寿到了,该离开这里了,所以,请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小女孩拖着他,小小的身子分外执拗:“我就不!不许她走,也不许你带着她走!”
一旁,是一个佝偻着腰,慈眉善目的老人。
满头白发,穿着朴素,背着手在身后,安静温柔地看着小女孩。
“真的该走了。”穆霖冷漠着脸,挥手,将小女孩甩到了一边。
小女孩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又爬起来,跑了过来。
路人们眼神怪异地看着这个小女孩的异常举动,似乎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而人群聚集的另一边,是救护车鸣笛的声音。
医护人员将倒在地上的老人放在了担架上,准备实施抢救。
穆霖挥手,在小女孩的面前挡了一堵无形的墙。
让她无法跟上来,无法追着她奶奶的魂魄跑。
要带着老人离开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老人,忽然出声了。
一口地道的农村方言,咕哝着,对穆霖说:“能不能......就方便几分钟?”
“让我和孙女说说话,或者,就说一句话,好么?”
她苍老的身躯早已经直不起来腰了,整个人佝偻着,行动不便。
可尽管如此,她的眉目还是和善的,对这个世界没有恨意,也没有半分的不满。
只是想要请求死神,容许她最后再对孙女说一句话。
真的,只是一句话。
穆霖看了一眼时间。
随即,又看了一眼生死簿。
死神本该是无情的,该带走人的生命时,绝不留情。
可是,他看着那泪眼汪汪的小女孩,又看着双手合十,求着他的可怜老人。
许是因为一时的心软,又许是因为其他,他没说话,却是转过了身。
没动,算是默认了。
挡着小女孩的那堵墙,消失,她奋力地跑了过来。
“奶奶——”
她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
想要拥抱她,但是那堵墙又出现了,
挡在她和老人中间,就像是生与死的距离,看得到,却再也......
触碰不得。
“奶奶......”
她不停地哭着,哭得格外大声。
老人慈爱地看着她,似乎是想伸手,碰一碰她。
但是,碰不到。
最后,她笑着,对她的宝贝孙女说:“好好学习,幺儿。”
这是每次她送她去上学时,对她说的话。
每一次都是她送她,而这一次......
却变成了她送她。
还是那句话。
却不想,变成了永远的道别。
离去(33)
小女孩哭泣着,死死地拍打着阻挡着她的墙。
但时间已到,死神无情地带走了老人。
将无尽的悲伤和难过留给了剩下来的人。
商场内,她嚎啕大哭,泪眼红肿。
冰冷的死神离开了,将她唯一最亲最爱的人也带走了。
她孤苦伶仃地蹲在地上,宛若一个再没有家的孩子,无依无靠,孑然一身。
这,就是死神的任务。
将一个一个不愿意离开的人带走,让一个个本该是温暖的家庭变得痛苦压抑。
最终,
也让怕鬼的人,最终变得不再怕鬼。
只是盼望着,有一天,自己最爱的人可以在深夜敲响自己的门。
即便是鬼,也不害怕了。
......
......
......
穆霖将老人送上了黄泉路,然后在生死簿上打了一个勾。
继续下一个任务,行色匆匆。
直到晚上,要交接任务的时候,他才和死神大人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当时的情况确实特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小孩子竟然可以看到隐身的死神。
穆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当时慌乱了一下。
最后心软,也是看那小女孩可怜,这才破了例。
如实将当时的情况说出来时,令人惊喜的是,死神大人只是微笑了一下,什么批评的话都没说。
反倒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鼓励。
死神大人说,死亡的过程很冰冷,要把人带走也很残忍,但是,在那铁血无情的冰冷之下,其实可以有那么一些温情。
只要没有妨碍到下一个任务,通融一点时间,让鬼魂对亲人说说最后的话,其实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该带走的还是要带走,绝对不能令其流荡在阳间,防止其变成厉鬼,祸害人间。
于是,穆霖高兴了。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冷血的性子,所以看到这些,总是容易感到不忍。
奈何强硬的规章制度摆在那里,他也不敢不守规矩。
好在,现在死神大人松了口,同意他偶尔的通融,那就让他放松了许多。
接下来,两个人顺利交接完工作,穆霖可以休息了,轮到云姒开始工作。
深夜,街上几乎都没什么人。
所以即便是有人要死,也基本上会是凶杀案,或者在家死,又或者是医院的手术失败。
死神大人翻开生死簿,查看今晚的第一个任务。
第一个要死的人是因为手术失败,这才导致了死亡。
死亡地点正好......就在何宴所在的医院。
死神大人不急不缓地走进了医院大楼。
细高跟鞋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一声又一声,除了孤魂野鬼,别的,没有人能看见。
死神大人上了十楼,走进了熟悉的手术室。
手术室上亮着灯,红色的,说明了手术正在进行中。
握着权杖的死神大人,面色淡淡,畅通无阻地穿过手术室的门,然后站在了手术床旁边。
看着床上的病患,还有正在施暴的医生,面色平静。
病患,男性,二十七岁,也是脊髓受损,下身瘫痪。
而现在,本该是在进行手术的男医生,脱着裤子,正在对病患进行......
qj。
离去(34)
周围没有护士,也没有家属。
可怜的病患下身没有知觉,却还是痛苦不已,发出了阵阵哀嚎。
面色扭曲的医生,大概是真的兴奋了,甚至开始拿起了一旁的手术刀,打算对他做些什么。
死神大人握着权杖的手慢慢捏紧,眼神冰冷地看着医生的脸,平静的情绪似乎终于有了要发怒的迹象。
这样罪恶的画面,一直持续了几分钟,最后,医生的刀刺入病患的身体时,病患痛苦哀嚎的声音乍然而止。
十点二十三分十三秒,准点死亡,一秒不差。
死神大人静静地站着,看着医生穿上裤子,面色如常地走出去。
换上白大褂,又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让人无法生疑。
她收了魂魄,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看着他离开了手术室,然后开始查房。
查到1025号病房时,他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推门走了进去。
随即,病房的门反锁上。
死神大人的眼神冷毒得吓人,穿透门,跟了进去。
现身,一脚就将那个禽兽踹到了墙上,坚硬的墙面似乎都裂开了。
这样的巨响,让躺在床上的人瞬间睁开了眼睛。
脑部撞到墙面的医生,当场就听到了咔嚓一声,像是头骨断裂。
一身艳丽黑纱裙的女人,站在病床旁边,冰冷的眼神仿佛要把他活剥了一般,恐怖得吓人。
何宴看到了晕厥在墙边的人,也看到到挡在他面前的云姒。
他愣了愣,定定地看着她,没说话。
却见女人转身,冷着脸看他,似乎生气到了极点。
漂亮的脸蛋散发着寒气,手一抬,他的病床直接就升了起来。
“他非礼过你了?!”
她似乎在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
男人眼珠子微动,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她。
清秀的眉眼,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死神大人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气得转身,想再狠狠地碾过那个禽兽的命根。
但病床上的男人忽然攥住了她的手,把她拉住了。
他抿唇,低低地说:“没有,他还没有找到机会。”
死神大人顿了顿,回头看他。
他静静地靠在病床上,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她看,似乎并没有在撒谎。
她与他对视,良久。
沉默了片刻,她挣脱开他的手。
随即,侧身抱住了他。
抱得紧紧的,分外用力。
男人似乎怔住了,身子倏然变得有些僵硬。
女人柔软温香的气息,在他的鼻尖萦绕。
她紧紧地抱着他,深深地埋在他的脖子里,似乎亲了他。
“......”他的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颤了颤,耳骨也渐渐翻起来热意。
沉默,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青涩又惴惴不安,纯情得不行。
女人抱了他,抬起头来时,捧住他的脸,安静地盯着他看。
他此刻的脸烫得厉害,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她。
只见女人慢慢地靠近,慢慢地靠近,嫣红的唇瓣似乎想要吻上来。
他一下子就抓紧了被子,沉默地看着她,不说话。
烫意,已经从耳朵,弥漫到整张脸,乃至脖子以下。
活脱脱地,纯情不已。
离去(35)
眉目漂亮又惊艳的女人,一身黑纱裙,红唇雪肤,美得像是妖姬一样。
她单手捧着他的脸,温柔地摸着,水盈清柔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但柔软的红唇已经若有若无地贴了上来。
碰一下,又离开,再碰一下,再离开。
他不说话,呼吸的频率有些紊乱。
瘦长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被子,像是在展露着他此时此刻紧绷的神经。
被调戏,也不吭声。
女人慢慢按住他的下巴,示意他张口。
他的眼睫颤动着,不动。
过了很久,他慢慢地张开了唇。
于是,她亲了上去。
格外温柔又亲密的吻,唇齿交融,激得他的身体似乎都在发颤。
身上的温度上来了,他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没有反抗。
大概是......无声地默认了。
......
......
......
房间内只留有一盏小灯,光线柔和,照亮着床边。
床边,女人质地柔软的纱裙已经搭在了男人的腿上。
纤细高挑的身影也几乎都压在了床上,压着残疾的男人,亲吻他。
主动又温柔,也依然是带着强势,让他无法避开。
男人的手安静地抓着被子,一直没动。
直到最后,女人终于放过了他,没有再做什么。
离开了他被亲得湿润的唇,她又啄了啄,这才起身,将他的病床降下来,变成平躺着的姿势。
帮他掖了掖被子,然后在他沉默的目光中,拖着已经晕死过去的医生走了出去。
病房的门随即关上。
而男人,躺在床上,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
她噔噔的高跟鞋声音渐渐走远了,而他,似乎是下意识地就抿了抿自己的唇。
上面有她残留的冰冰凉的气息,那样的触感似乎还在。
他安安静静地躺着,看着天花板,没说话。
很久之后,他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
......
......
一身寒意的死神大人拖着半死不活的医生离开了医院,随即,把他送进了一处不为人知的调教所里。
作为死神,她不能杀人,乱了总部的规矩。
但同样作为死神,她有无尽的权利,可以去针对一个阳寿未尽的人。
把他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样——才算是报应。
死神大人给调教所付了一大笔钱,让他们好好玩。
调教所欣然答应了,还给她现场直播了一下如何玩弄一个男人。
死神大人表情冷漠地观看完,然后再付了一大笔钱,让他们更狠一点。
处理完禽兽医生的事情,她才继续执行生死簿上的任务,将那个冤死的病患送上了黄泉路。
而半死不活的医生,留在调教所里,从此的人身自由将被彻底控制,再也无法逃脱。
......
......
......
第二天,难得的,云姒八点五十就来了。
依旧是和姜文雪碰面,然后简单说了一下昨天何宴的进食情况。
进了病房门,静静躺在床上的男人一瞬间就看了过来。
安静地看着她,反应似乎和前几天的冷漠不一样了。
云姒微微一笑,将包放在了一边。
“早上好,何先生。”
离去(36)
无比客气,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仿佛昨天晚上两个人一起做的事,只是一场令人面红心跳的梦。
“......”何宴沉默地看着她,不说话。
随即,又转头偏向了另一边。
重新变成了冷漠不理人的模样,侧脸冷硬。
云姒走过来,帮他把床升起来。
拿起一旁的水杯,倒满水,递到他唇边喂他。
他不喝,冷着脸,盯着另一边,也不说话。
像是在生气。
“......”云姒眨眨眼,看他。
转身,看了一眼病房门口。
那里空空如也,说明姜文雪并没有站在那里看着。
于是,她凑过去,在他的唇边亲了一下。
“喝水,好不好?”
温柔地哄闹脾气的大宝宝,眼眸微弯。
“......”他看了她一眼。
好半响,才低头,慢慢地喝了。
将一整杯水都喝完,这才有了点乖乖的样子。
云姒放下水杯,然后抱他去上厕所。
帮他擦脸擦手,然后喂他吃早餐。
他一直没说话,但也没有拒绝她的照顾。
甚至,明明他的两只手已经可以动了,但他似乎也没有要自己动手吃饭的意思。
沉默地接受了她的照顾,依旧是安静看着窗帘发呆。
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云姒一边喂他,一边看着他的脸色,问:“何先生,如果可以的话,你愿不愿意转院?”
男人眼睫一动,没有说话。
云姒继续喂他,然后说:“如果你想转院的话,那我就去和阿姨说说看,你看好不好?”
“毕竟这里的医生......确实不太好,如果换一家医院,说不定会好很多呢?”
他平静着脸,慢慢地转动眼珠子看她。
情绪平平,眸色漆黑。
她再次喂过来一口时,他微微避开了。
盯着她看,启唇。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情绪不明地问。
“......”云姒动作一滞。
“我们......”
她试探看他,“是暧昧关系?”
他静静不动,凝视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内心。
唇色绯浅,不似昨日被亲吻时那般红润。
削瘦的肩膀,苍白的肤色,让人忍不住想对他做些什么。
云姒在他冷静的眼神中,被盯得有些心虚。
毕竟,明明昨天晚上主动的是她,挑起人家下巴非礼人家的还是她。
结果过了一个晚上,她就翻脸不认人了,这样看起来确实......
有点渣。
她只好放下了碗筷,端坐着,看他。
“何先生,准确地来说,我们现在确实正处于暧昧阶段,超乎于友情之上,但是又并没有到恋人的程度。”
提及恋人的两个字时,她顿了顿,继续说:“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愿意和何先生发展为恋人关系,只不过还是要看何先生您怎么想。”
“如果你也愿意的话,那我们其实可以做男女朋——”
“你不介意我残疾瘫痪么?”
他平静地问。
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更是淡到可怕。
他靠在病床上,身上穿着病号服,身下的两条腿软趴趴的,依旧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像他这样,依旧是废人一个。
需要被人照顾,是个不折不扣的拖油瓶。
离去(37)
他靠在病床上,身上穿着病号服,身下的两条腿软趴趴的,依旧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像这样,他依旧是废人一个,需要被人照顾,是个不折不扣的拖油瓶。
即便是这样,她也不介意么?
云姒沉默看他。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介意。”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不离不弃。”
他似乎笑了,冷笑。
“你怎么保证,你不会厌烦了我?”
一个废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连上厕所还需要她的帮助。
像这样的拖油瓶,她真的愿意拖一辈子?
“......”云姒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厌烦了你?”
“我说我愿意,就是真的愿意,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这是我的承诺。”
“不过,我也能理解,一个小小的承诺,确实不能代表什么。”
“所以,何先生,你记住,选择权在你而不在我。”
“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愿意,那么我们便是恋人关系;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也会退一步,不会再提这件事。”
“决定权在于你,我不会强迫你。”
她倒是无比认真和冷静。
何宴平静地看她,没说话。
病房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
......
......
云姒:“没关系,那你再想想吧。”
反正她的时间还长,不着急。
她重新坐了回去。
继续拿起碗,喂他,他还是避开。
“......”云姒简直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垂下眼皮,抿唇:“真的,不会抛弃我?”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不像是在问她。
那过分沉默的模样,就像是在试探着,把自己的心交了出去。
一点一点,明明知道很危险,但是抖着手,将自己的感情小心翼翼地捧了过去。
明明,他知道,一旦交付,随之而来的,很有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云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到了他的话,所以嗯了一声。
这是她的回答,听起来甚至都有些随意。
一个男人,沉默而又郑重地将自己的感情确定;
而某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只给出了一个看起来就很虚无缥缈的承诺。
毫无表示,也不知道要亲亲他。
他瘦长的手指颤着,又说:“我的脾气......可能不太好。”
“嗯?没关系。”
“我......吃饭会想要你来喂。”
“好。”
“我上厕所,需要你来扶......”
“好。”
“还有就是,我可能没办法......满足你的需求。”
“......需求?”小妖精一愣。
他似乎在盯着自己的某处看,沉默。
“......”小妖精唇角微微抽搐。
“没关系,我没有需求。”
正好,上辈子德拉赫拉先生太凶了,她每天都不能休息。
现在能休息一个小世界,那也挺好的。
小妖精随即笑眯眯,这才想到要凑过去亲亲他,消除他内心的不安。
“好啦,我真的一点都不介意你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
“我不会抛弃你,会一直对你好,也会每天亲亲你的,好么?”
离去(38)
“真的?”他慢慢抓住她的手,眼底微闪。
没心没肺的女人点点头,“真的,绝对绝对不会抛弃你。”
“要是有别的男人来追求你......“
“那我就拒绝,我说我有男朋友了,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那要是他不放弃,一直追你呢?”
“......那就把他暴打一顿,打到他不敢追为止。”
病床上的人抿唇,不语。
沉默地对上她漂亮如琉璃般的眼睛,静静地,像是还在思索。
云姒眨眨眼,又凑过去亲他。
这次他没躲,似乎还微微启了唇。
略显生涩的回应,他的呼吸似乎都升温了。
小妖精勾了勾唇,“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眼睫一颤。
没说话,大概真的是......默认了。
“那,我们现在的关系是......恋人?”
他静静看她。
随后,他闭上眼睛,主动地贴住了她的唇。
“你说的,不会嫌弃我。”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低声说。
小妖精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应了声好。
“那,我的男朋友宝宝,现在愿意吃饭了么?”
当然愿意。
他微微红着脸,垂下眼皮,不敢看她。
饭送到嘴边时,他张口,吃了。
如此看起来,倒是更乖了。
小妖精笑眯眯扬唇。
......
......
......
自从何宴所在的这家医院出了医疗事故,外加主治医生忽然失踪后,不知怎么的,姜文雪开始觉得这件医院其实并不怎么样。
加上云姒也一直建议她为何宴换一家医院,本着对她的信任,姜文雪还是为何宴办了转院手续。
这次,何宴被转往了华西医院,名气更大,住的房间也更加豪华。
云姒作为护工,也跟着转了过去,一直照顾着何宴。
而转院后,一直不配合治疗的何宴,似乎脾气终于好了些,愿意配合医生的检查和治疗了。
这不由得让姜文雪喜出望外,一拍大腿,恨不得当初早点转院。
这样一来,何宴的病情也不至于一直拖这么久了。
何宴开始配合检查和治疗后,医院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检查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医生发现,何宴的各项身体机能都在快速恢复,下半身原本枯萎的神经也在重现生机,已经恢复到了正常人的大半。
所以,医生判断,只要再等一段时间,说不定何宴真的可以重新站起来,变回正常人。
至于这中间到底是什么促使了何宴自我痊愈,医生目前还查不出结果。
或者说,医院的各种高精尖设备目前还查不出来。
为此,医生甚至想要为何宴专门做一场更为精密的研究,研究他的身体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前所未有的情况。
但显然,何宴本人并不愿意做为研究的试验品。
他冷冷地拒绝了,并在第二天出院,回了家。
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体在快速恢复后,他更是丝毫不愿意在医院多待,不愿意一直闷在那样冰冷满是刺鼻消毒水味的房间里。
姜文雪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至于云姒,依旧还是每日按时早上九点工作,晚上九点下班。
只不过是,工作地点从医院变成了何宴的家。
离去(39)
云姒一直都知道,何宴家很富足,一点都不缺钱。
付给她的酬劳更是远远高出市场价,多得让人心惊。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何宴的父母亲竟然是搞地产的,专门倒卖地皮,以此来获取丰厚的中间差价。
何宴家住在一处高档别墅里,距离市中心很近。
但是何宴以要清净疗养为由,所以想要住在市郊外的一处公寓里。
那边地处偏僻,政府还没有要把那边的地皮开发的意思。
但何父深有远见,早早就将那边的一大块地给买了下来。
而公寓,也只是附属配套用的。
何宴的要求,何父同意了。
于是,出了院之后,何宴就搬到了那里。
因为公寓距离市中心远,姜文雪担心他一个人住在那边,没有护士照看的话,晚上会很不方便。
所以,便想着要搬过去和他一起住,这样也方便照顾他。
何宴还是拒绝了。
他总是不愿意接受过多的照顾。
尤其是,在知道自己的身体会很快恢复后,他更是不愿意别人像照顾废人一样照顾自己。
他有他自己的骄傲,尤其是在家人面前。
......
......
......
搬到公寓时,云姒也来了。
帮忙把坐在轮椅上的何宴抱上床,然后帮着姜文雪开始收拾这处还没有人住过的新公寓。
何宴坐在床上,背后靠着枕头,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阳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面的阳光格外灿烂,落在阳台上,照耀着那两盆还沾着露珠的吊兰。
淡蓝色的花瓣微微勾起,在微风中摇曳着,就像是命运在微笑着对他招手,给他的生活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又仁慈地放过了他。
何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无缘无故地好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双腿能渐渐恢复知觉。
医生搞不明白,他搞不明白,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他得到了,心中却依旧惶然。
捉摸不透,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和他开的一个玩笑。
先是给予他希望,然后又将希望狠狠摔碎。
这无疑才是最残忍的,生生把他碾在脚下,看着他如蝼蚁一般死死地苟且偷生。
何宴的手慢慢地覆上了自己的腿,一点一点抓紧。
因为用力,他长长的骨节瞬间变白,骨头与骨头之间,仿佛都摩擦出了声。
指尖深深地掐入了大腿的肉里,用力得连手臂都在发抖。
猛烈的痛感,从腿部传来,一直通过脊髓,传入到神经中枢。
刺激着他的大脑,逼迫他做出反应。
他却像是察觉不到这样的疼痛般,还在死死地掐着。
直到云姒走进来,想要看看他的情况,发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立刻冲了过来。
“阿宴!”
她一下子就把他的手给抓住了,让他终于放过了自己可怜的腿。
云姒蹙眉,扯下他的裤子,看了一下他大腿的情况。
果不其然,都红了,还掐得破了皮。
“......”她抓着他的手,瞪他,“为什么掐自己?”
离去(40)
他苍白清瘦的眉眼安静垂落,不说话。
方才还在用力的手,此时终于松了下来。
云姒抿唇看他,坐在了床边。
“你在害怕?”她问。
他不答。
只是慢慢地,抓紧了她的手。
他的骨架大,所以即便是瘦,他的手也依旧很大。
大得可以轻而易举地包住她,紧紧地,甚至有些抖。
大概,就是无声的默认吧?
云姒已经在这段时间里差不多摸透了他的性子。
一般来说,他不说话就是认同,可以接受。
如果说话了,才真的说明他不喜欢,不同意。
云姒垂眸看了看他被自己掐得青紫的腿,又看看他沉默的侧颜。
静静想了一会儿,许是明白了什么。
她伸手,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亲了亲他的脸颊,低声说:“傻瓜,你不会有事的,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别害怕,好么?”
还是沉默。
他垂下眼皮,一句话都不说。
什么情绪都没有,就像是回到了当初的模样。
云姒知道他心中不安,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消除他心中的不安。
自我痊愈这件事,她无法向他解释原因,也没有办法保证她的承诺。
只能一遍遍地哄他,让他能开心一些,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看着他阴郁沉默的模样,心里微叹。
......
......
......
深夜。
当死神大人握着权杖,出来开始工作时,路过了街边的一家大型的复健疗养中心。
她脚步一顿,站在疗养中心的大门前,仰头盯着。
翻了一下生死簿,还没有新任务要做。
于是,死神大人走进了疗养中心。
......
......
......
第二天,何宴醒来时,便看见自家女朋友趴在床边,睡着了。
安安静静地,握着他的手,漂亮的脸蛋仿佛能白到发光。
何宴看着她,没说话。
静静地,盯着她的脸看。
她似乎很累,所以即便是趴在床边这样不舒服的姿势,也依然能睡得也很沉,对他轻轻的触碰毫无察觉。
何宴看了她许久。
随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她的脸颊。
她的身体似乎一直都很凉,脸也是冰冰的,又软又滑。
何宴慢慢地侧过身,垫着手臂近距离地看她。
看着她漂漂亮亮的眉眼,精致的鼻梁,还有嫣红如花瓣般娇艳欲滴的唇。
何宴轻轻地摸着她的发丝,盯着她看,像是有些失神。
他在想,像这样一个条件如此好的姑娘,本该是身边追求者无数的,结果......却缺心眼地选择了他。
他本该有理由怀疑她的动机不纯,只是,她看着他的眼睛,实在是太过炽烈了,就像是温暖的太阳一样。
她对他是认真的,他看得出来。
至少,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而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何宴心底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看上他。
明明,他只是一个残废,脾气不好,还什么都给不了她的人。
像这样的人,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
微凉的手掌沉默地摩挲着她的眼尾,她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离去(41)
“你醒啦?”
女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笑意盈盈。
他沉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她似乎也习惯了,慢慢把他扶起来,然后拿大枕头帮他靠着。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慢慢抱住了她的脖子。
安安静静地靠着她,莫名地乖。
她似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把他抱了起来,然后进了厕所。
再出来时,他似乎不愿意再回到床上了。
鼻子蹭了蹭她的脸,像是在撒娇的猫咪般,低声说:“我想走一走。”
他想试试,走一走。
云姒看他:“真的?”
他略微紧张地握住她的肩,没说话。
意思就是,他想试试。
云姒当然不会拒绝,慢慢把他放了下来。
两只赤裸的足落地,他的腿似乎软了一下。
一瞬间,倒在了云姒身上,需要靠她撑着。
云姒抱着他的腰,耐心地扶着他。
他似乎有些局促,又有些不安,但却依旧想要尝试。
一边紧紧抓着云姒的手,一边靠着她,慢慢地迈出了第一步。
还是腿软,没有什么力气。
但他已经能动了,一步一步,需要靠着云姒支撑。
“累么?”她擦擦他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轻声问。
他摇头,还在努力地迈步。
因为用力,他的脚甚至在发抖。
抖得厉害。
云姒便没再说话,尊重他的意愿,继续扶着。
这次,他一共走了有二十分钟,一共走了十五步。
平均下来,差不多走一步要花一分多钟。
很慢,但这是最好的开端。
云姒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般着急,想要快点恢复。
但总归,他这样的反应是好的。
这样,也免了她劝说的口水。
何宴走了二十分钟后,眼看脚抖得无比厉害了,云姒这才制止了他,让他坐在轮椅上休息。
帮他擦脸擦手,然后将他推进厕所洗漱。
他用过早餐之后,又想站起来,慢慢地走。
自己一个人,不要她扶,执拗地扶着墙面走。
云姒只好站在旁边看他。
直到他控制不住平衡,想要往一边倒了,她才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防止他摔跤。
他喘着气,待她将他扶好,然后又推开了她。
走,一步一步地走。
这样对于普通人来说,最容易不过的行为,对他而言,却是要拼命地练习,摔跤,然后继续练习,继续摔跤。
就像是刚刚在学习走路的小孩子一样。
云姒没有阻止他,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看着他走了一天,然后也摔了一天。
到晚上洗澡时,他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两条腿也抖得厉害,再也没有了力气。
云姒把他的衣服脱了,然后把他抱进了浴缸里。
湿毛巾轻柔地擦拭着他身上,看着他疲惫得仿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安静地靠在浴缸边,半眯着眼睛,看她。
苍白的面容,因为运动,所以多了几分淡淡的红润之色。
他瘦长的手臂浸在水里,皮肤是病态般的白,甚至能看清楚底下青色的血管。
而那沉在里面的两条腿,此时更是又青又紫。
离去(42)
羸弱,又透露着几分凌虐摧残之美。
云姒默不作声地帮他洗澡,给他抹上沐浴露,然后热水洗掉。
将他整个都洗干净了,这才把他抱起来,用浴巾裹着,把他抱上了床。
他似乎真的很累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得昏昏沉沉。
云姒帮他穿好睡衣,拉过被子给他盖上,然后便从房间外面拿来了药箱。
他睡着,她安安静静地挤出药膏,帮他把一天磕磕碰碰的伤口给处理好。
墙上的时钟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晚上九点了,她还是仔仔细细地帮他把药膏抹匀了,贴上膏贴,又帮他把双腿按摩了很久。
怕他第二天醒来脚会酸痛不堪,她一点一点摸索着他脚底的穴位,帮他活血经脉。
将这一切都做完,墙上的时钟已经十点了。
她迟到了。
云姒给他盖好被子,然后俯身,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
关上灯,这才走了出去。
......
......
......
“老大!”
穆霖早已经在公寓门口等着了,看着死神大人出现,立刻就站了起来。
死神大人似乎也是赶来的,步伐匆匆。
穆霖看着她有些累的样子,本着上下级之间的关心,便问:“老大,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死神大人没看他,翻了一下生死簿。
“抱歉,我迟到了。”她说。
穆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九点过后到现在,也才死了一个人,随便做做,很快就做完任务了。”
死神大人嗯了一声。
看他一身黑色制服打扮,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
“说起来,你的考核期差不多要到一半了吧?”
穆霖被她这么一说,这才想起来,忙算了算。
“对,我的考核期一共是三个月,九十天,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四天了。”
接近一半。
死神大人伸出了手:“考核表,给我。”
穆霖立刻低头翻自己的公文包。
翻到总部之前给他下发的表格,然后掏出来,递给了她。
“老大,你现在就要写考核表了?”
死神大人变出了一支笔,在上面刷刷刷打勾,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眼皮也不抬,说:“你的工作一直完成得不错,考核期自然可以斟酌缩短一半。”
“这份考核表你现在送到总部去,明天总部审核完,你就能正式成为死神中的一员了。”
穆霖愣愣接过,“真......真的?!”
惊喜来得太突然,他都有些猝不及防。
当然是真的,死神大人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可以休息了。
于是,穆霖颤抖着手,拿着新鲜出炉的考核表,呆呆地走进了自己的公寓。
很快,公寓内爆发起了鸡一般的尖叫。
……
……
……
凌晨一点。
夜深人静,正是整座城市都该陷入沉睡的时刻。
今天夜里,终于迎来了清凉的大雨,劈头盖面而来,浇得地面的燥热散去,随之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风。
下着大雨,雨水源源不断地流进城市的排水通道里,在路边汇聚成了一条浅浅的小溪。
离去(43)
细长的高跟鞋站在路边,一身黑纱裙的女人撑着伞在雨夜中走着,孤身一人,肤色雪白又娇嫩。
她在街边慢慢地往前走,没有隐身。
于是,身后有个插着兜的男人,在不近不远地跟着她,似乎想要跟着她到家里。
女人就像是单纯的猎物般,毫无察觉。
淅淅沥沥的雨水飞溅起来时,却没有沾染她的黑色高跟鞋半分。
如血色蔷薇般妖冶的裙摆,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一声又一声脚步落在地上,隐秘在雨声中,轻盈得就像是幽灵一般,显得诡异又奇怪。
但男人明显是色胆迷了心智,完全没有感觉到半分的异样。
反倒是越走越近,在这无人偏僻的街道,在这倾盆大雨之中,想要对她伸出色眯眯的手。
“叮铃铃——”
忽然一道急促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女人的脚步停了。
身后刚想要动手的男人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插着兜,左右看看。
女人撑着伞,拿起了手机,接通。
“喂?”柔媚温婉的女声,在这清凉的雨夜里似乎藏着暖意。
也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她温柔地嗯了一声,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随后,她继续头也不回地走了。
慢慢地,一步一步。
男人一看,立刻又跟了上去。
只是,这一次,他似乎还没有察觉到,到底谁才是猎物。
盯着那个女人穿过马路时,只见一道刺眼的灯光忽然照射在了他的身上。
“滴——”漫长急促的鸣笛声。
卡车呼啸而过,随即又紧急刹车的刺耳摩擦声。
在这清凉的雨夜里,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殷红温热的血,从卡车底盘下慢慢流了出来。
与肮脏的雨水混杂在一起,渐渐化开,然后,铺陈在了这条不宽的马路上。
满目,都是血红。
......
......
......
而一身黑纱裙,穿着细高跟鞋的女人,撑着伞,淡淡看着这一切,表情无动于衷。
翻开生死簿,平静地念着上面的字,宣判着这一场车祸的死亡。
雨随即下得更大了,大得只能听见急促的警笛声,还有救护车的声音。
很快,死神大人将罪恶的鬼魂带走,离开了这一处。
步履匆匆,似乎在赶着什么。
......
......
......
重新回到城郊的公寓时,云姒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换,就跑进了房间。
看到跌落在床边的男人,男人低着头,肩膀在发抖。
一双无力的腿蜷缩着,他埋头在双臂间,满身阴霾,一动不动。
外面的雨声下得很大,屋内的灯也是昏昏暗的,他没有把亮灯打开。
瘦弱的身体,苍白的皮肤,他此刻就像是受惊的雏崽般,惶然又不安,想要疯狂地缩回自己的角落里。
可是,这里没有安全的角落。
云姒立刻上前,蹲下,把他抱了起来。
“阿宴,我回来了,这就回来了。”
她心疼地把他的手拉开,然后公主抱。
轻轻把他放在床上。正想放开他,但是他忽然死死地攥着她,不让她起身。
云姒只好单膝靠在床上,温柔地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