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世界(16)
“……”云姒眨了眨眼。
这个后果听起来……好像不是很严重。
听着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一点都不吓人。
她晃了晃脑袋,直言:“那要是你违背了,那可不止是坏家伙,坏小狗儿,坏神仙,你要是敢背叛我,就要遭报应,要天打五雷轰的。”
“到时候,我再也不理你这个坏家伙,绝对绝对不再和你说话——”
“好。”他勾着她,手指盖章。
几乎是想也没想,约定就做好了,云姒呆了呆。
“若我违背……到时候,任凭姑娘处置。”
他笑意温柔,浅红的唇轻翕,一张一合,语气舒缓,说出的话总是分外地惹人心动。
美人神祗,生如皎月,翩翩有礼,克制清润,这样的人,当其在专注看着面前的人时——被注视着的人,总是会格外容易生出错觉的。
他是不是喜欢她?
这错觉就像是冒泡泡般,突然从她心里冒出。
咕噜咕噜冒泡,泡泡由小变大。
是喜欢她的吧?她懵懂在想。
……
……
……
“屁,姒姒你在想什么?你被那个人给骗啦!”
小家伙们的声音将云姒一把拉回了现实。
“那个人一看就是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对你有所企图才会这样说的啦!”
它们一眼看穿。
“姒姒你可千万小心些,别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神仙可都是坏的,从头到脚,连心都是坏的,他们只会想着收了你,而不会和你做朋友的。”
“……”云姒托腮,“是吗?可我感觉……他人挺好的。”
主要是他长得好看,她本身又有点颜控,对于长得好看,完全长在她审美点的男人……
又温柔,说话又好听,又随意给她牵手手……
云姒总是忍不住回想,想起他。
见此,小家伙们更加坐不住了,疯狂劝她。
“姒姒,你冷静点,他可是神仙,神仙和妖可是向来水火不相容的,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就是就是,姒姒你别被那个家伙给骗了,别他说两三句好话,你就傻傻地相信他。”
“姒姒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一个神仙,怎么会突然来这里?神仙就应该待在神界,怎么会平白无故,没有理由地来咱们这块破地方?”
云姒想了想:“他说他是在神界待闷了,出来随便走走的,想四处看看。”
“随便走走?呵,真是骗人不打草稿,神仙们哪有这么闲?神仙们可都有不少事要做的,怎么可能——”
“他说他没有官职诶。”云姒说,“没有官职的神仙,那自然是很小很小的神仙,在天上分外不起眼的那种,那应该……会很闲吧?”
没有官职的神仙?这倒是稀罕。
小家伙们静默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又问:“他叫什么名字?这天上,没有官职的神仙可不多,难不成……他是刚刚升上去的新神仙?”
“……”云姒没有回答。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她刚刚答应了自己新交的好朋友,暂时不向其他人透露他的名字。
最后一个世界(17)
他说要是透露了名字,会引来很多麻烦……
她不想给他带来麻烦——毕竟,这可是她交的第一个朋友。
至于小家伙们的担心……
她躺下来,摸摸它们,亲昵贴贴。
“放心啦,我又不是笨蛋,不会被人骗的啦。”
好歹她也是活了好几百年的妖怪,对人该有的戒心还是有的。
接近她的人是不是心怀恶意,另有企图,她还是能稍稍辨清的。
就算辨不清……
云姒想了想,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她新交的朋友对她能有什么企图。
她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妖怪,什么也给不了他。
除非……
他也想抓她来炼药,然后把她给吃了。
云姒噌地一下坐起身。
……
……
……
阎罗殿。
此刻,一片冷寂。
气氛凝滞,冷得不像话。
阎罗神跪伏在案堂中央,颤颤巍巍,胡子发抖,紧张到大气不敢出一声。
乌纱帽歪了一半,也不曾察觉,他低垂着脑袋,没有了往日的官威,面对着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恭恭敬敬,声线有些发抖:“大……大人,下官不知大人莅临到此,有失远迎,是下官唐突,还请大人恕罪。”
“大……大人此番前来……”
主位上的男人没有言语,垂眸,素白长指拿过案台上堆放着的账目书簿,翻开,目光淡淡扫过。
厚重的账本,轻薄的纸张,每翻一页,轻飘飘的翻页声,就像是在阎罗身上判下一记重刑般,身体越发沉重,脊背冷汗直冒。
殿内过分的沉默冷寂,阴嗖嗖的风,还有那无形之下的压迫——像是把他串在火上烤般,简直是酷刑,难以忍受的酷刑。
跪在地上的阎罗,此刻恨不得狠揍下面人一顿,平时废物无能也就罢了,关键时候竟然——
“大人,方……方才鬼市发生的事……是……是下官的失职,没有管好底下的人,让他们忘了规矩,一通胡来,惊扰冒犯了大人,实在是罪过,是下官的罪过,还请大人息怒……”
说着说着,阎罗的头越发低了,恨不得要整个埋到地里面去,再也抬不出来。
这一阵子,好死不死,刚好就要到阎罗殿清算,他携账回神宫述职的重要日子。
本来他早已准备了大量账簿,预计回去述职之日,好好夸一夸自己,向上头讨赏一番,不曾想——
一切都要泡汤了。
完蛋,都完蛋。
准备的说辞再好听,各类账簿政绩呈现得再好看,也都完蛋。
大人亲临,仅仅只是去鬼市走了一圈,就遇到了麻烦。
鬼市在他的管辖下已多年,居然轻易发生了这样讹诈人的恶劣现象,这还只是随意走了一圈。
不难想象,平常时——鬼市得有多乱,他的管理得有多糟糕。
不要说讨赏升官了,他现在连自己死后埋哪儿都想好了。
冷汗浸湿了背后的衣衫,他颤颤乞求:“大人,此番冲撞唐突了大人,实在是下官……是下官……”
他一度有些说不下去。
事实摆在眼前,解释得再多也只显得苍白无力。
“还请大人降罪。”他内心哇哇流眼泪,心如死灰。
最后一个世界(18)
事实摆在眼前,解释得再多也只显得苍白无力。
“还请大人降罪。”他内心哇哇流眼泪,心如死灰。
账簿轻飘飘地合上,案台上,淡漠神明静静垂眸,俯视,眸色清幽。
面对阎罗的请罪,他平静道:“地面寒凉,阎王不必多礼,起吧。”
“……”这话说的,他更加不敢起了。
大人面上表现得越云淡风轻,喜怒不定,他就越怕,怕那不敢想的后果。
心中怵得厉害,他又不敢不听,只得战战兢兢起身,低着头:“是,谢……大人。”
账簿重新放回案台之上,君九歌看着他,说:“此番孤前来,是私游,并未告知旁人。”
“……回大人,下官明白。”
懂了,就是不要把他来这儿的消息传出去,要是传出去了,惹来麻烦,就唯他是问。
“此前发生的小事故,”君九歌停顿了些许,语气平缓,“待你归天述职之日,如实禀明即可,是奖是罚,一切依例来。”
“……”
懂了,这点小问题,他不会插手,也不会就此降罪,该不该问责,待他回去述职之日再说,现在不管。
心念及此,阎罗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再次行礼,重重,“是,谢大人。”
君九歌站起,“至于你的人……”
“下官会传令,严密封锁消息,绝对不会漏了风声,还请大人安心,下官一切明白。”
这次务必得做好了,不能再犯了错。
要是再犯了错……
他的官帽,可就真的不保了。
他默默地,扶正自己的帽子,仓皇擦汗。
……
……
……
地狱。
赤日,血天,长河蜿蜒,糜烂黑土成片。
数以千计的艳丽彼岸花,生长在轮回往生路的两侧,旺盛生长,热烈似火,似美丽的姑娘般,在摇着手风琴,低声吟唱,唱着无声的死亡祭歌,祭奠着这每日每日的灭亡。
路上的鬼魂往来,面容或沉寂死穆,或苍白无神,或缺斤少两,丑陋凶恶。
他们有的在等轮回,有的在迷路徘徊,还有的,在为了生存,而和其他鬼肆意斗争。
云姒在这里,观察过无数个路过的鬼魂——有寿正终寝的老爷爷,有被淹死在水井里的女娃娃,有饱受冤屈的可怜姑娘,也有手沾鲜血的亡命恶徒……
每一个路过的鬼魂,都有自己身上的故事,各不相同而又令人唏嘘遗憾的故事。
她常常听着,听他们的喜,听他们的哀,听他们那字里行间透露的遗憾。
虽时听得懵懵懂懂,却也爱听,把它们当成话本一样听。
今日,她听到的是一个无知单纯少女被烂男人欺骗玩弄的故事。
可怜的少女,变成了鬼,也依旧是那般哀怨愤恨的模样。
她告诉云姒:“一定要小心男人,尤其是平白无故靠近你,突然就对你好的男人,这种男人最坏了,表面上看着是对你好,但心里就只想着骗你,玩弄戏耍你,最后把你骗得团团转,身心皆失。”
最后一个世界(19)
她愤恨不甘,浑身充满了怨气,恨不得要与这世间的所有男子为敌,杀了这世上所有负心汉,云姒听着她的话,呆呆,纯澈似孩童的眼睛带着些许茫然。
奶乖白嫩的脸蛋,干净的眼神——让人一眼看过去便知,她还是单纯的傻姑娘,没什么心眼。
这样的傻姑娘,最好骗了,被坏男人骗。
要去往生路之前,少女鬼恨恨,对云姒道:“千万要小心提防男人,绝对不要相信任何男人的话,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他们最会迷惑人,最会玩弄人心了,绝对不要相信他们。”
说罢,她就走了。
大口喝下孟婆汤,愤恨的面容瞬间变得呆滞,麻木——记忆消失,她要入轮回,重新投胎做人了。
云姒目送着她离开,歪着脑袋,想了想,对她留下的话,半信半疑。
男人?
正想着,她的肩膀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
她下意识转身,一转身,便看到了那面容白皙,灼灼惊华的男人——幽暗深紫凤眼静静地盯着她,一袭白衣,清贵风雅,悄然出现,如鬼魅一般,出现得悄无声息。
一转头便对上了他,云姒愣了愣,眼睛一眨,开口:“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一点脚步声都没有,走路像是鬼一样,她看了看开阔平坦的四周,问:“你是从哪里……”
“我刚刚去了阎罗殿。”他看见她后,生得冷淡薄情的眉眼,慢慢舒展,似冰雪消融,温柔地笑,笑至眼底。
“毕竟这里是阎罗管辖的地盘,初来乍到,我总是要去拜访一番的,不然,来了不说,我怕要被赶出去。”
说着,他伸出了手,漂亮而又骨节分明的手,青筋浅浅,掌心温暖,伸至半空,似乎是想要牵她。
云姒看了一眼,下意识握住。
因为是朋友,她对他少了戒心,但被他牵住手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又忽然闪过了方才那位女鬼姐姐说的话——
男人,都是坏的,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
“……”云姒看着面前生得格外好看,好看又分外温暖的神明,漂亮的眼珠子盯着他,静了半响,问:“你是坏男人吗?”
君九歌缱绻浓密的睫毛一颤,温柔注视着她,“什么?”
心性单纯,没有心眼的漂亮妖精,直球问:“你会想着要骗我,玩弄我,最后要把我变成……”
她想了一下女鬼姐姐的模样,说:“把我变成很难过很难过,眼泪都哭干的模样。”
嗯,就是很难过。
一腔真心喂了狗的女鬼姐姐,很难过失落,她能感受得出来。
“你会吗?”她问。
君九歌牵着她的手,思忖了几秒,垂眸,捏捏她手心的软肉,温声:“不会。”
“我永远不会对你做这样的事,不会让你难过,更不会叫你眼泪哭干。”
“于我而言,你是很珍贵很珍贵的人,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
声色舒缓,字句清晰,他温静的眸,专注凝视。
“姑娘可以对我有戒心,保持怀疑,不过,请别害怕我。”
最后一个世界(20)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云姒听着他的话,感觉不太对,直问:“我是你很珍贵的人吗?为什么?我们才刚认识……”
“因为你是朋友呀。”他浅浅扬唇,温柔垂望,“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于我而言,便很珍贵。”
他不表露意图,只说,想和她做朋友,在一起玩儿。
大概是孤独太久了,难得交到一个朋友,她是唯一,自然会珍惜。
看着她的目光柔和温暖,眉眼舒缓,而不自知。
云姒仰头看着他,眨眨眼,看起来有些心虚,“这样啊……”
她该不该说,她是看他长得好看,又主动分东西给她吃,她才愿意和他做朋友的。
她没想那么多,仅仅只是因为……
咳,这么看,怎么感觉该提防的人是他,她才是那个不安好心的家伙。
怕自己的想法被他察觉到,她忙道:“我会对你好的,绝对不丢下你,于我而言,你也很珍贵……”
嗯?这话怎么听着更怪了?
“……”君九歌眼里笑意骤然变深,“姑娘这话,怎说得好似在哄骗我一样?”
这种话,好似风流浪子在哄骗良家妇女一样,满嘴好话,听着却分外地缥缈虚无,毫无可信度。
这般说着,倒像是在刻意掩盖着什么。
“姑娘此刻心中莫不是在想……”
“没有,”心虚的人儿迅速打断他,“我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颜控,对长得好看的人没有什么抵抗力——其实她本不知道自己是颜控的,虽然爱美是人之常情,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会被一个人的皮囊迷惑得这么厉害。
明明他是神仙,又不是什么会勾引人的男妖,衣衫穿得整洁保守,什么都没露出来……
但就是——
云姒的目光落在他那浅浅冷白的皮肤,还有那喉结微凸的修长脖颈,层层衣衫,将他包裹严实,严丝合缝。
过分保守,半分不露,宛若苦修断情咒的瓷白玉佛,清冷自持,克制禁欲,却又分明在引人犯罪。
叫人忍不住,想要撕碎那一身保守的衣衫,看到他情难自抑,低声喘息的另一面……
云姒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盯着他出神,不自觉地就想到这一些。
大概是平常时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耳濡目染,反倒学了一些不该学的。
“……”她悄悄咽了一下津沫,强迫自己把目光挪开,装作淡定,对他没有兴趣的模样。
她说:“总之……我只把你当朋友,没有在想其他,没有。”
这略显底气不足的话,听着不像是在对他说,倒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给自己洗脑,只是当朋友,当朋友……不是在想其他。
一直注视着她的君九歌,若有若无地勾唇,也不反驳她,轻轻嗯了一声。
“姑娘把我当朋友就好,姑娘能如此,我便很高兴了,不求其他。”
他的话依旧温柔,轻缓,很喜欢她似的,与她说话时,目光总是看着她的,片刻不移。
最后一个世界(21)
她低头看着他的手,他也跟着低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看一会儿,目光又重新落回她身上,分外专注,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样,时刻关注着她。
云姒看看周围,又看看他,问:“接下来你要去哪儿?这里……你有住处吗?”
他牵着她的手,摇头,“没有。”
“嗯?你不能住在阎罗殿吗?我看那里可大着呢,阎罗爷这么小气,不让你住吗?”
君九歌轻轻一笑,摇摇她的手,不紧不慢:“阎罗殿是阎罗的地盘,不问自来就已经很不礼貌了,我若是再要厚着脸皮住下,怕是人家要给我甩脸色了,可不敢多加打扰。”
大抵是因为他只是个小神仙,人微言轻的,又没有什么地位,阎罗爷看不起他,自然就不让他借住。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去拜访了阎王,肯定是受了冷板凳的,所以才没有提出留宿。
云姒念及此,想了想:“我这里……”
“没关系,我回去就好了。”
他说:“正好,能为姑娘准备些礼物。”
“礼物?”
还是个孩子,一听说有礼物,她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什么礼物?要送我吗?为什么?”
君九歌往前一步,慢慢地,伸手轻轻碰一下她的脸,看她没有抗拒,温声:“初次见面,本该要准备见面礼给姑娘,以示心意,但此次来得仓促,没能及时准备,我就想……下一次见面,再补上,还望姑娘莫要介意。”
介意?怎么会介意?
这可是第一次有人说要送她礼物,她喜欢得不行。
抓着他的手,她问:“礼物是什么?我能知道吗?现在能告诉我吗?”
自然是不能的。
如狐狸一般狡猾,深谙人心的男人,摸一摸她的脸,温和回绝:“不行,这是秘密。”
有礼物,才能有期待,有期待——才能让她记着他,想着和他的下一次相见。
保留有神秘感,才有惊喜,也才能慢慢与她拉近距离。
况且……
“姑娘,可是有想要的?”他问。
“想要的?”她想了想,“你是指……”
“什么都可以,”他含笑,“只要姑娘想要,我一定尽力去寻来,送予姑娘,姑娘不必客气。”
“……”瞧瞧,生得好看,性子好,又会主动送礼的男人——很难叫人不喜欢。
云姒心下慨叹,却说:“我其实……也不需要什么。”
她生来如此,好像也不会特别需要什么东西,非要说有想要的……
“你若想送我东西,送吃的就好了,不能吃人肉,我肚子饿极了,总想吃东西,馋得紧。”
尤其是看到他——每次看着他,她总莫名有种冲动。
想咬上去,咬他的脖子,咬他看起来很软很好吃的嘴巴。
好想吃……想撕碎他的衣服,碍眼的东西都撕碎,然后扑上去。
可是不行。
他是她的朋友,不能吃。
尚且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欲望还是饥饿的笨蛋妖精,眼巴巴地盯着他,微微舔嘴,唇色红艳。
看着他的目光,赤裸裸。
最后一个世界(22)
像是饥饿的小猫看见了一条香喷喷,比她的体型还要大的大鱼一样,想吃,又不知道该怎么吃。
急得抓耳挠腮,尾巴直拍,却又不知道怎么做。
还需要人慢慢引导。
一步一步,慢慢来。
君九歌笑意微深,“好,下次,我带些好吃的来,给姑娘解解馋,让姑娘能填饱肚子。”
他温柔地摸摸她的脸,毫不意外,看到了她瞬间灿烂的笑容,又甜又媚,似只笨狐狸,有吃的便高兴。
“好呀,那我等着你,你要快些来。”
“等下次……嗯……那我也要给你准备礼物。”
虽然还有很多不太懂,但礼尚往来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他都给她准备礼物了,她自然也要。
“好。”他笑着,应下,“那,我便等着姑娘的礼物。”
“……”
脸颊上温暖的触感传来,他一直在摸着她的脸,温柔,而又不叫人觉着唐突过分。
反倒叫人想蹭上去。
云姒觉得自己好像病了——身体发起了高热,高热不退。
他一碰她,她就觉着热。
莫名情愫在涌动,心脏跳得太快,快到叫人发慌,不知所措。
她眼一眨,看着他,眸光颤颤。
她这是……
……
……
……
“完了完了完了,姒姒,你那是被那坏家伙彻底迷惑了呀。”小花们道,“那个坏家伙,分明就是想勾引你。”“……勾引?”云姒一直在给自己扇风,给自己驱散脸上的热意。
实在是太热了,此刻没有镜子,她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到像是熟透了的蜜桃般,红得透软,红得完全无法掩饰。
白软的面颊潮红,漂亮的眼睛又黑又亮,水润润,全然一副陷入爱河的动心少女模样,即便是路过的鬼,也忍不住好奇:“小妖怪,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有喜欢的人了?”
“…………”
云姒不答,更加用力扇风了,双手一起扇。
“我就说那个家伙是坏的,居然想勾引姒姒。”一只小花道。
“那是当然,我们姒姒姐姐长得这般好看,又聪明善良,谁不喜欢?也算是那个男的长了眼。”
“可是他居然想勾引姒姒!”
“姒姒姐姐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千万千万别被骗了,想嫁给他。”
“对对对,那个家伙若是想要非礼你,你可千万当心,万万不能被他吃了豆腐。”
“吃豆腐?”云姒扇风的动作停了,歪头,“什么意思?豆腐很好吃吗?”
对男女之情还懵懵懂懂,一窍不通的笨妖精,甚至还不知道吃豆腐是怎么回事儿。
小花们集体沉默了好一阵。
随后,一本科普书默默奉上。
“就是里面提到的这些事,姒姒你千万千万不能和那个坏家伙做,要是那个坏家伙敢对你做书里提到的这些事,你就揍他,狠狠地揍,往死里揍。”
厚厚的书,表面平平无奇,灰扑扑的封皮,看起来很普通。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字,但云姒不识几个字,不太看得懂。
“什么……房……什么……乐……”
下面,是一副插图。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
白纸一样单纯的人儿,微微睁大了眼。
最后一个世界(23)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吃她的嘴巴?他也是妖怪吗?也很饿吗?”
吃就吃了,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也是觉着热吗?”
“……”小花们说,“这不是吃人啦,这是一些……咳……男欢女爱之事。”
“总之,上面有的,姒姒你千万不能做,更不能允许那个坏家伙对你这样做,记住了吗?”
云姒没回答,好奇地盯着书上的图案。
她在想,这本书真神奇,竟然把她一直想做的事情给画了出来——还画得如此逼真。
第一页是吃嘴巴,她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
再翻开下一页……
她漂亮清澈的眼睛,蓦然瞪圆,似打开了什么新世界般,呆滞。
这是——
……
……
……
阎罗殿。
送走了君九歌后,往日一贯爱偷懒犯浑的阎罗,立刻传人,火速把那两个闹事的鬼贩子给处理掉,顺带下令,清肃鬼市,严守一切纪律,决不允许有任何蓄意闹事的现象发生。
不仅仅是鬼市,还包括忘川河,往生路,地狱海……
鬼差所到之处,告示张贴满天,引得众鬼纷纷聚集,议论不已。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严加了巡守,增多了鬼差,还加重了刑罚。
往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阎罗,突然就穿戴肃整,官帽高束,率领一众鬼差,开始大阵仗巡查。
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地去,重点巡查一些容易闹起事的地方。
甚至彼岸花海——他也来了。
挺着大肚子,戴着官帽,煞有其事地巡视一圈,然后把云姒叫来。
“你,小妖怪。”他两只眼睛睨她,鼻孔朝下,“这段时间安分些,可千万别惹事。”
说着,他的手一抬,背后的鬼差就将一张写好的告示奉上,递给云姒。
“还有,把你的这些小辈们都给本官管管好,你不许惹事,它们也不许惹事,尤其是,绝对绝对不要乱招惹一些看起来很面生的人,对于一些外来的,一定要客气点,千万千万别惹事,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他着重强调,眼神强烈,像是在故意暗示着些什么。
“不然,真要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
云姒不笨,这种多多少少也懂得点——听他这语气,又是这般大阵仗,怕不是有大人物要来了。
上面的大人物要下来,为了政绩,也为了能升官,阎罗爷肯定紧张。
就是不知道来的是谁……能让他如此大张旗鼓,甚至不惜各处都走一遭。
但既然是大人物……云姒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要躲起来,避避风头?
神仙们都不喜欢妖怪,尤其是像药神那样的,看见她就双眼放光,恨不得把她抓起来,用来炼药。
万一这次来的大人物也是这般……路过的时候,看她一个不顺眼,顺手就把她给灭了,那她——
岂不冤枉?
目送了阎罗率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云姒回到花海,紧声问:“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最近,是有什么厉害神仙要来咱们这儿吗?”
“是谁?什么名头?什么时候来?”
最后一个世界(24)
平日消息分外灵通的小家伙们,此刻也很懵,完全没收到消息。
“姒姒你等等,我们问问。”
它们相互窃窃私语着,努力搜刮这几日收到的消息。
经过漫长时间的讨论,最终,它们略带迟疑地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
“大人物……会不会就是姒姒你新交的那个朋友?”
“你之前不是说,他在鬼市上遇到了点麻烦吗?好像,故意找他麻烦的那几个人被处理掉了,阎罗爷亲自处理的,还发了好大的火。”
“……”云姒一呆,“他?”
想也没想,她下意识就反驳,“不可能,他只是个小神仙,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影响……”
“可有人亲眼目睹,你的那个朋友去阎罗殿时,阎罗爷对他毕恭毕敬的,点头哈腰,害怕得不行,咱们阎王好歹也是一方之首,能让他如此尊敬对待,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了吧?”
“姒姒你老实说,那个人到底叫什么?难不成……他没把名字告诉你?”
“……”在它们这般严肃下,云姒莫名气弱,“他告诉了……但……”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云姒欲言又止的声音突然被打断,“那个人,那个人来了!”
云姒:?
“那个人?你说的是天上的那个?”
“对!!!就在鬼市上,有人看见他了,就是那几个闹事的不知死活惹的那个!”
“我天!他居然来到了咱们这儿——”
“看来传闻是真的,他果真在游历,不仅去了魔界妖界,现在,连咱们这儿都来了。”
“等等等等——”云姒打断它们越发兴奋的讨论,茫然,“你们说的是——”
“君九歌啊,神界的那位,当初以一己之力大败魔帝和三万魔军的第一人,我们说过的呀,姒姒你忘啦?”
云姒:!?!?
“君——”
脑海中曾经被她丢弃在角落里的记忆,终于在这一刻被发掘,重见光明,变得清晰而又强烈,云姒微微张大了嘴巴,捂住。
“他——你说他——等等等——”
她有些呆,呆滞又愕然,愕然中又透着几分不可置信和难以接受。
“就是那个——你们说杀人不眨眼,手指头随便动一动就能让人灰飞烟灭的——”
“对啊,就是他,那可是个狠角色,比魔帝还厉害的家伙。”
但凡在六界活得够久的,就没有不知道他名字的人,也就云姒这个傻姑娘——常常听了就忘,什么也不记,只安安心心自己玩儿,自己过自己的。
以至于现在,她整个人待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变了又变,一会儿痴傻,一会儿僵硬,一会儿又面露懊恼,一会儿眼珠子溜转,像是在急切寻思着点什么。
完蛋。
她在想,她肯定完蛋了。
她不知道他是君九歌啊——
不对,应该说,她不知道他是那么厉害的神仙啊。
她只以为他是个小神仙,他说他没有官职——
“等等,他没有官职吗?那么厉害的神仙怎么会没有——”
最后一个世界(25)
“因为他将来是要做天帝的人啊。”它们理所应当地道。
“要做天帝的人,怎么会做下面的神官?”
“…………”
云姒整张脸都扭曲了,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小家伙们说得有道理,君九歌也确实没骗她。
但她现在,怎么就觉得这么不爽呢?
有种被人欺骗,欺骗了感情的感觉。
又不爽又紧张又有点后怕,甚至开始快速反思自己在面对他时,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比如说,盯着他的嘴巴,扑上去。
……还好没扑。
她倏然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还好还好,她还是克制的。
小家伙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而云姒,再也不敢想下去,直接开始收拾行囊。
收拾完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背起小包袱,她摸摸漂亮的花儿们,道:“孩子们,我决定出远门一趟,去外面走走,归期未定,勿念。”
说罢,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就跑——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架势。
再也不敢期待什么,她此刻,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思绪正乱着,她心情复杂得不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以为的,新交的好朋友。
他说他会来找她,带着礼物来,但……
她甚至都不知道接下来该不该见他。
脑子乱糟糟,又莫名有点生气,生气中又生出些许胆怯——对他身份的胆怯。
她害怕了,只想躲起来。
躲起来就好了,遇到危险,就躲起来——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等她想清楚了,再出来也不迟。
“诶姒姒——”
小家伙们都没反应过来,就看着她跑不见了踪影。
化作了人形,生了双腿,现下,她倒是越跑越快了——逃跑的技术愈发精进。
“怎么了这是……”它们纳闷嘀咕。
……
……
……
阎罗殿。
往各处都巡视了一圈,把告示都发了个遍的阎王,率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回来后,舒坦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长吁一口气。
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再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珍惜摸一摸。
“好险……好险……”
差点,位置就不保了。
差点,他这一身官帽官服就没了。
正所谓……做人,可以倒霉一次,但绝对不可能再犯傻倒霉第二次。
第一次情有可原,相信公子宽宏大量,心胸宽广,绝对不会怪罪于他。
只看这一次,经过他这样一番轰轰烈烈的努力,让公子看到了他知错就改,及时弥补纠正的另外一面——
待公子一来,看到在他的努力下,把各处都治理得如此之好,一片安宁祥和,井井有序,没有纠纷……
他这位置,这不就稳了?
这帽子,也能稳稳当当地安在他的脑袋上,永世无忧。
说不准,待他归天述职之日,公子心情一好,还能替他美言几句……
阎王珍惜地擦了擦帽子,又重新戴上,戴在自己头上,美美摆正。
位置坐得舒服了,他惬意出声,抬手:“来人!拿酒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要好好庆祝一番。
最后一个世界(26)
美酒配佳日,真是绝配。
鬼差奉命,很快送上。
酒杯倒满,阎王高举饮尽。
美酒在侧,正是佳时,他喟叹出声,“啊~”
酒色,慢慢攀上他的面容。
醉意,开始上头。
……
……
……
人界。
离了地狱,初入人界,双脚第一次踏入人界那柔软而又充满着芳草香的土地上,尚未见过世面的妖精,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好奇地瞪大双眼,四处看着。
看着这里的人,热闹非凡的街市,还有那路上高高挂着的,漂亮的红灯笼。
今日……似乎是人族的佳节,他们在过节,街市上喜气洋洋,烟火璀璨,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脸——和地狱里的,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人,鲜活,而极具生命力。
有喜,有乐,有希望,而不似地狱里的鬼般,面色惨白,死气沉沉,宛若枯萎了的话一般,冷僵,麻木。
这里的人在笑着,大人牵着小人,小人身上穿着喜庆而又崭新的红衣服——和她身上的一样。
她也是红衣服,只不过……看着破破烂烂的,似逃荒来的一样。
赤裸着双脚,衣衫单薄,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身只孤影,看起来与周遭格外格格不入。
但她似乎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类感,初来乍到,她对什么都是好奇的,对人,对物,甚至是对天上的焰火。
先是站在原地,一个劲儿地盯着天上的烟花看,忍不住惊奇,伸手想要抓住。
在引来他人异样盯着的目光后,她悻悻收回手,装作正常人的模样,顺着人潮,四处看看。
一会儿盯着阁楼上高高挂起的精美红灯笼,一会儿又好奇地凑到人群间,努力踮脚看里面正在杂耍的杂技……
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新鲜了,琳琅满目,根本看也看不完。
兴奋地到处看看,最终,她脚步停下,停在了一家卖烤窑鸡的店铺面前。
漂亮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那刚从窑子里烤出来的鲜嫩整鸡,咽口水。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此刻,真真是饿得慌了,口水止不住地分泌。
肉……
鲜嫩嫩的肉……
看起来咬一口就会爆汁的肉……
店铺前的人不少,甚至排起了长龙,一个人拿起用荷叶打包好的烤鸡,从她面前经过,她眼睛盯着,一直到那个人消失在人潮中,再也看不见。
然后,她又盯起下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人接连从她面前走过,就在她再也忍不住,也想要排队买一个时——
迎面来了一个人,让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动作停滞,眼神骤变。
迎面——来了个一个道士。
穿着紫金道士服,手挽拂尘,腰间系着各类法器,走起路来沉稳而又有力,一看便知是修为极高的道士。
两人迎面对上,中间还有一段距离,云姒停住,他亦停住。
道士双目炯炯,看见她,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腰侧铃铛开始响起。
“叮铃——叮铃——”
寻妖铃给了反应。
“……”云姒无声地,往后退了一步。
最后一个世界(27)
正是人族佳节时分,周遭人潮攒动,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欢笑声四起,天上的焰火炫目璀璨。
喜气洋洋,热闹欢腾之下,那初入世的妖精,慢慢地,抱紧自己的小包袱。
与那道士对视片刻,说时迟,那时快——
她转身挤入人潮,拔腿就跑。
瘦软的身形,在拥挤的人潮中,犹如一尾灵活的小鲤,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分外敏捷。
道士冷哼一下,像是完全不把她的挣扎逃跑放在眼里般,起身就追。
步伐矫健,身姿轻盈,三两步便上了屋檐,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火速前进。
一个在地上跑,一个在屋檐上追,道士腰侧的寻妖铃叮铃叮铃响个不停,振动剧烈。
初入人世的笨妖精,不懂得隐匿自己身上的妖息,只一个劲地跑,往人潮中跑去。
那个道士,她一眼便知——道行在她之上。
她打不过,只能跑。
来到人界,她不愿惹麻烦的,只想看一看,玩一玩儿,顺带躲一躲九歌。
不曾想,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一来——还没找到落脚处,就碰上了个道行在她之上的道士。
该死!
云姒回头看了一眼那距离她越发近的道士,暗骂一声,有些慌不择路地拐进一个巷子。
巷子昏暗,人倒是少了,她少了阻碍,却也让自己变得更加显眼。
道士对她穷追不舍,双目精明,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那正在垂死挣扎的兔子般——对她胜券在握,势在必得。
“妖怪,认输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若你识趣,就应该乖乖投降,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新春佳节,新的一年,真没想到,老天爷还给他送了这样一份大礼。
这妖怪都送到了他眼前来,他不收,那简直是违背天理。
赤足落地,落在冰冷的石板面上,云姒跑得吃力,喘息着,避开那巷子里的人,身形灵活。
身后的追击声哒哒哒,犹如棒槌击地,急促而又猛烈,死死跟着她。
云姒往一侧更深的巷子跑去,红色妖光一闪,她那纤弱的身影骤然消失,宛若闪电,消失得极快。
紧跟在后头的道士,见状丝毫不慌,从怀袖掏出一张空白符纸,快速画了个追妖符,随后朝前丢去。
符纸骤然生效,在空中飘起,只细细感应了一番,便朝着一处暗处快速飞去,道士随即跟上。
看见妖的道士,犹如看见肥美猎物的疯狗……
一旦盯上,就死死不放,非要抓到她不可。
……
……
……
终于,初来人世的云姒,被追得——累瘫在了山林间的一处庙宇后。
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去,双脚发颤,累到虚脱,口渴得不行。
不远处还在死死咬着她不放的道士,还在拿着那臭符纸,四处寻找她的踪迹。
凭借着寺庙的掩蔽,她得以一时喘息,稍作休息。
但也只能稍稍。
喘气也不能大声喘,想喝水,但四下又无水。
口渴,喉咙烧得难受,但她此刻不能出去。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呼吸平息了片刻,这才慢慢探出头——
最后一个世界(28)
那道士,在附近,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有隐约的打斗声传来。
云姒观察了片刻,趁此机会,从一侧开溜。
跑了不下十公里,直到再也听不到远处传来的动静了,她才停下,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大声喘息。
这样大的运动,叫她热得不行,虚脱似地给自己扇扇风,一面扇,一面休息。
累。
太累了。
本以为人间会安全些,不会有这么多的妖魔鬼怪,没想到——这里的道士居然是疯子类型的。
这才遇到第一个,就把她累个半死,这要是再遇上一个——
她扇风的动作,骤然一定,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般,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再次绷紧。
就在她动作停住的那一瞬间,空旷无人的荒草地上,一阵风吹来,妖气凛冽,狂煞滔天,强势席卷。
只听一道沉重而又嘹亮的牛哞声,从不远处山丘上传来,风沙四起,如刀刃般凌厉,划破凌空,割裂荒草。
浑身长满肌肉,头顶两只大牛角,惊人强悍的人形,出现在了山丘之上。
风沙迷眼,却不及牛妖出现给人的震撼。
已经修炼了数千年的牛妖,体魄强健,妖力雄厚,只稍稍一抬脚,往地上一踏——
刹那间,飞沙走砾,地动山摇,鸟兽惊慌,四相奔走。
云姒所坐的草地疯狂震颤,仿佛也在为之臣服,瑟瑟发抖。
“……”尚且休息了不到半刻钟的云姒,稳住重心,慢慢地,撑起身子,站起来。
双目紧盯着那山丘上的强大牛妖,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无声地往后退。
她想,她应该是无意间闯入了牛妖的地盘,叫他感觉受到了威胁,这才现身,示威。
就在她要开口解释自己只是误入的时,牛妖开口了,吹口哨:“好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了,你从哪里来的?可愿意留下,与小爷我做一对恩爱伴侣?”
“……”开口就是要她人的语气。
“若你愿留下,小爷我可以既往不咎你乱闯老子地盘的事,若你不愿……哼,那可就别怪小爷我不客气了。”
她还真该庆幸自己是个长得漂亮的女妖精——若是男妖精,此刻早就被他一锤给捶扁了,哪还有这么有耐心和她废话。
牛妖自以为自己已经算是相当有礼了,还有耐心这样一问。
却不想,那漂亮标志的小美人妖却冷淡回:“我只是路过,无意惊扰,也不知这里是有主人的。”
“若惊扰了大哥,还请谅解,我这就离开,绝不多加打扰,抱歉。”
说罢便要走,但牛妖似乎压根就不想让她走。
她刚一转身,背后凛冽的风声传来——
“小妖,小爷我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
掌风劈下,云姒感知敏锐,一个侧身,闪开。
避开之后,牛妖更是恼怒,从山丘上一跃而下,疾步上前。
云姒不想惹事,拔腿就跑。
本以为甩脱他就好了,不曾想,跑了两步,屋漏偏逢连夜雨,那臭道士——又出现了。
最后一个世界(29)
果然是疯狗,怎么甩也甩不掉。
道士在前面出现,牛妖在后面追——前有豺狼,后有虎,两面夹击。
云姒生生折了方向,往一侧溜去。
“呔!妖怪!哪里跑!”
道士正欲追云姒,但定睛一看,又发现了还有只牛妖。
正欲追云姒的牛妖:!
见状不妙,他拔腿就闪,不想和道士碰上。
没想到,秉持着是妖就要通通收走的道士,来者不拒,掏出红绢,以羊血画符,木剑高举,斩为二段,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念咒。
他转了注意力,云姒侥幸再逃脱一回。
这次再也不敢停留,也不敢往后看,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跑离人界,来到妖界。
妖界没有道士,道士也再无法追来,云姒气喘吁吁,正要放松。
不想,一抬头,一帮正在分食尸体的妖怪们,正看着她。
一阵长达十秒钟的死亡对视。
“…………”云姒,再次后退。
……
……
……
生在地狱里的笨蛋妖精,在离开了相对温暖安全的家后,彻底开始了一段鸡飞蛋打,不得安宁的生活。
去人界,被道士追;去妖界,被厉害的妖怪追着打;去魔界,更甚,饥肠辘辘的魔族们几近要扑上来,把她分食干净。
在这般历练下,云姒逃跑的技术越发好了,打架也越来越狠。
能跑就跑,不能跑就打,打不过再继续跑,跑不过就放把火,把所有人都通通烧了,一起死。
因为此,云姒结下来的仇家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到已经完全记不过来了。
她的名号也越来越响,仇家们为了让她死,大肆传播吃了她能死而复活,修为大涨的消息,于是,许多明明不是她仇家的人,也如疯了一样,纷纷朝她扑来,势必要抓到她。
为了能对她追击围堵,他们甚至组成了一支支队伍,相互合作,要把她逼到角落里,变成瓮中之鳖。
云姒孤身一人,像是只越发聪明的小狐狸般,四处躲藏。
有时甩掉一直追着她的人了,就出来,大摇大摆地玩儿,该吃吃该喝喝,等玩儿够了,再去故意逗那些想抓住她的人。
就这样,一直玩猫捉耗子的游戏。
虽然有时候会被追得有些狼狈,但她也不介意。
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也不会太在意这些。
只不过……有时,她会想起天上的那个人。
尤其是在夜里,她静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时,她常常会想起他。
想他现在在做什么,想他会不会也在想她——
她有点想见他,可是……
她不怕他,却怕他的身份,她怕自己见了他,不知该如何说话,该如何自处。
她要跪下么?跪下,向他求饶,叩拜。
思绪茫然,脑袋空空,依旧没有答案。
只能继续当个缩头乌龟……躲起来,不去想。
可是,虽说可以不去想,但她总还是不可避免想起他——她想看看他,远远地。
这个念头一出,她猛地坐起了身。
对呀!她可以偷偷看他。
最后一个世界(30)
远远地,悄悄地,不发出一丝动静。
她偷偷看一眼他,然后便跑——左右他也不会知道。
说干就干,她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活动活动筋骨。
要去看他了,她开始有些紧张,紧张又期待,心脏扑腾扑腾地,整个都兴奋不已。
觉也不睡了,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至于那不远处一直跟着她,监视着她的歪瓜裂枣……云姒回头,看了一眼,惬意伸懒腰。
嗯……心情好,看他们都顺眼了。
跟就跟吧,反正……她要去看她的好朋友了。
背起自己的小包袱,她蹦蹦跳跳,开心如小兔子。
……
……
……
要找到九歌,其实很容易——他有住处,仔细打探一番便能知晓。
只不过,为了不惊扰到他,云姒还得先把一直追在她后面的烦人家伙们给甩掉,不然,万一在她偷偷看时,那些没有眼力见的家伙们突然攻击她——那她不就暴露了?
这可不行。
于是,已经变成狡猾狐狸一样的人儿,随意捏了个幻术诀,便把那些一直追着她的家伙们给引走了。
身后再无人跟着她,云姒借着打听而来的地址,寻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一路上,她遇到的精怪越来越少,能感受到的神泽也越来越深厚,她似乎可以放松了一些——神压越强,周遭诞生的邪魔妖怪也就越少,越平静安宁,叫人心宁神静。
云姒来到了桃林前,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停下。
桃林辽阔,一眼,望不见尽头。
阳光普照,温暖的光洒落这大片大片的桃色花海,似普天之下与世隔绝的梦幻之境般,美得惊人,美得震撼。
桃粉,漫天桃粉之下,嫩绿点缀。
有风,轻微的风,不时撩拨起这里的春色——
淡粉娇软的花瓣,在微风中,无声落下,似那一只一只轻盈的蝴蝶,落在柔软的土地上,落在云姒的足前,落在她的肩膀。
似小精灵们,在好奇她的到来,纷纷凑近,仔细端详她的模样。
云姒站在桃林前,看看那湛蓝无比,灿烂明媚的天,又看看那旺盛生长,生机勃勃的桃树。
桃树下花香满地,宛若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地毯是鹅绒粉色的,蓬松柔软,干净到叫人完全舍不得去踏入。
云姒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小布鞋。
被打理得漂亮至极的桃林在前,这般强烈对比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狼狈,像是个乞丐。
“……”她又有些胆怯了。
站在原地,低头看看自己,有些不敢再往前。
心脏跳得过分地快,站在这里,她疯狂地想要见他。
心脏叫嚣着想要见,但双腿却格外沉重,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
她太胆小了,会怕,怕发生一些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事情。
隐隐地,她能感觉到自己好像会失控,失控地去渴望什么。
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手心微微渗出了汗,她却犹然不觉,还停留在原地,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