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世界(1)
“姒姒,姒姒,醒醒,醒醒……”
云姒是被一阵急促的推搡给推醒的,耳畔传来的声音焦急,稚嫩似孩童的声音,清脆中间又带着些许熟悉。
躺着的地方是柔软的,柔软且冰凉,像是躺在草地上,云姒从朦胧的意识中苏醒,迷茫醒来。
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叶子把她的眼睛盖住了,她扯开,撑起身子。
周围无比熟悉的一切,瞬间映入眼帘,她眯蒙着眼睛,看向四周,一度有些呆。
地狱——她好像,回到了地狱。
熟悉的黄泉路,熟悉的花海,还有那远处熟悉的断桥、冥河。
天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血红色,不见天日,被魂血浸染着,阴沉沉。
回到这里,云姒有些茫然,来回地看,有些反应不过来。
旁边,一只柔软的小绿苗缠上了她的手,扯一扯,发出的声音稚嫩:“姒姒姐姐,快跑,药神那老头,又来了,说是要抓你回去炼药呢,你快跑。”
小家伙们消息灵通得很,只要那药神一来,一踏进地狱的大门,它们就能知道。
消息从远处传来,很快便传到了这里。
小家伙的话一出,云姒想也没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反方向跑去。
药神那家伙,痴迷炼药无数,万一被他逮到了——
等等,跑了两步,云姒忽然停下,脑子反应过来。
药神来抓她???炼药???
她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叫她还未来及完全清醒的意识变得有些混乱。
“姒姒你还在想什么啊?快跑啊,那老头到断桥了——”
小家伙们看她不动,着急得不行,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云姒低头看了看自己,看到自己有些破烂的红裙子,还有那沾着泥土,脏兮兮的两只脚丫——
脚踝上空空如也,总感觉,那里好像少了什么。
艳丽的红裙落在地上,被泥土染得有些发黑,破败,碎得狼狈,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的模样。
有点恍惚,又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但来不及多想,周围的小家伙们一直在催促她,她还没理清自己心中的怪异感,下意识地就跑,往隐蔽的方向跑去。
药神要来抓她,弄得大张旗鼓,很容易引得外面的人注意到她,反而引来更多的麻烦。
她跑到了自己常去的一处隐蔽地方——那里尸骨丛生,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她躲在后面,藏好,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重新打量自己。
看看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脸,全身自仔细检查了一番。
确认了好一番,她才有些迟钝地感到了真实性——
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刚刚,是她做梦了。
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很真实,真实到她在醒来时,根本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旁边一只鬼路过,看见她,吓了一跳,大喊:“又是你!”
“你怎么又来了!”
鬼气得不行,因为这里是他先来占的,理应是他的地盘。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她居然——
最后一个世界(2)
云姒转头,看见是他,立刻挥起拳头,扬在半空:“怎么?你有意见?又想挨揍?”
她刚刚化形没多久,地狱里的家伙们大都还不认识她。
也有认识的,但一个个知道她的本体后,都想来欺负她——吃过好几次亏后,现在她学聪明了,哪怕心里是怕的,怂得不行,外表也要故作凶狠,装作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否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里,一旦她露怯,露出弱小可怜的一面,饥饿的恶鬼们就会像疯狗一样,贪婪地扑上来,把她分食殆尽,残渣都不剩。
她得凶,她得狠,像是刚刚戒奶,长出尖牙利齿的小猎豹一样,浑身炸毛,警惕地盯着来人。
尚且稚嫩,看着纤细柔弱,不堪一折的小手,紧握着,看着没什么威慑力,但那大叫的鬼知道——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臭丫头,力气大得很。
打起架来,像头威风凛凛,倔强骄傲的小狮子般,你打她一拳,她就能回揍你十拳。
打不过也要爬起来打,越挫越勇,伤得越多,越是打得发疯,拉都拉不住。
他曾经拉来其他凶恶的鬼,想好好给她点颜色瞧瞧。
数只鬼齐心钳制住她,把她压在地上。
本以为要赢了,结果没想到,这臭丫头身上不知道哪里来的火——
在她奋力挣扎,拼了命地怒吼间,炙热而又能灼烧毁灭一切的大火,疯了一样地烧起来。
熊熊烈火,无处不至,所到之处,灰飞烟灭,万物消亡。
众鬼瞬间被残暴的大火吞没,还来不及逃跑,就没了生息,唯剩下他,见势不对,第一时间跑得飞快,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那次惨痛的经历太过深刻,以至于鬼现在一看见她,心里就有些犯怵。
不敢打了,怕刺激到她,身上又冒出恐怖的火来,他识趣地后退,把位置让给她。
“姑奶奶您请,您请。”
识时务者为俊杰,总有一日,他早晚要让她跪下来,给他求饶。
他心里忿忿。
……
……
……
鬼走了,不知道鬼想法的云姒,又藏了好一会儿。
直到得到了远处小家伙们的通风报信,药神没抓到她,骂骂咧咧地走了,她安全了,这才慢慢探出头来,仔细地观察四周。
小心翼翼地,确定真正没有危险了,她这才松口气,从隐蔽处出来,飞一样地朝花海里跑去。
赤脚,飞奔,似艳丽自由的蝴蝶般,飞进了孕育她的大地母亲怀里。
扑倒,打滚,依旧孩子气,依赖着孕育着她的这片土地。
鲜艳的裙色,与绚丽夺目的大片花海融为了一体,她躺在花海中,以地为床,以藤为枕,仰望天空,惬意而又自由。
天空没有云,只有零星几点星星,要细看许久才能发现。
云姒从化形到现在,即便是努力地找,努力地找,也只在天上找到三颗星星——微弱的星光,几乎要被血色的天给完全吞噬,她需要眯着眼,仔细地看很久,很久,才能看见星星的位置。
那里,听说是神宫的方向。
最后一个世界(3)
旁边的小家伙们在叽叽喳喳,日常开始分享消息。
上至天,下至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是地狱里当之无愧的百事通。
它们说:“阎罗爷又要来清路了,接下来的这几天,这些鬼家伙可又要有大苦头吃了。”
“都怪那药神,一来,就和阎罗爷告状,说要好好清肃这里,这里太乱了,得上报上去,我寻思着,哪里乱了?那药老头就是不怀好意。”
“听说,前段日子,就有只魅魔被收了,就在魔界入口处。”
“又是药老头收的吗?这些个神仙家伙们,可真坏……”
它们热闹地讨论着,把听来的消息一个一个分享。
躺在其中的云姒没有说话,只安静看着天的方向,枕着自己的手臂,不知道在想什么。
“姐姐。”
一根细小的绿藤,轻轻地伸出来,触碰她的脸颊,像是稚童的小手般,碰一碰她,带着好奇。
“姐姐,你在想什么?”
不似往日里那样活泼闹腾,今日的她,变得有些过分安静,安静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映着血色天空的赤色清眸,犹如洗尽铅华,璀璨明媚的红宝石般,望着远处。
尚未完全褪去少女气息的小脸,铺散在地的缎色长发,她的手落在一侧,明晃晃的白,隐藏在茂密的花影下,暗香幽幽,热烈似酒。
也不知是花的香,还是她身上的香。
她望着天,静静:“我在想……”
细白的手,慢慢抬起,指向血空之上——那微弱星星的方向。
“我在想,那里,会是什么样的?”
“那里,会不会比这儿,还要好?”
从化形到现在,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地狱,顶多只是在四处打转打转,随便走走。
但世界实在是太大了,地狱——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
她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也想去探索,不仅仅是在地狱里,等以后有条件了,她还想去更多的地方走走,看看。
当然,前提条件是,她得快些强大起来,不让别人有欺负她的机会,她想着。
只是,待她话罢,周遭安静了好一瞬。
随后,爆发了更加激烈的讨论,话题的中心瞬间又变成了她。
“姒姒,不可以想的不可以想的,那里可是神界,我们是妖,是万万不可以想那里的。”
“就是就是,那里是神界的方向,我们是万万不可去那里的,一旦被守天门的神仙们发现了,你就要被打回原形,甚至灰飞烟灭的。”
“上次,上次不就有只老鼠精,妄图偷偷潜入,然后被打得亲娘都不认了,据说最后好像没能活着回来。”
“是,我也听说了,那老鼠精没能回来,姒姒,你可千万别学它,这世界之大,哪里都可以去,就是神界,绝对不能去,去了可是要没命的!”
它们深知云姒的性子,她这么一说,肯定是对神界起了兴趣——这可是大忌。
上一个妄图去神界,此刻骨灰都不知道洒哪了。
“……”云姒直接被吵得捂住耳朵,“啊呀,我只是随口说说。”
最后一个世界(4)
“我只是随口说说,我不去,放心,我肯定不去。”
她想去也不可能——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可能傻到去送死。
只是好奇,随便想想罢了。
而且……
“神仙也不一定都是坏的呀……”她嘟囔,“也许,也有好神仙呢?”
“天呐姒姒,这世上可没有好神仙。”旁边的小家伙们说,“就算有好神仙,那也是对人族好的神仙,从来没有对咱们妖族好的神仙。”
虽然说和神族有血仇大恨的是魔族,神仙们一遇到魔族,就会下死手,但对它们妖族——也没好到哪里去。
神仙们总是不把它们小小的妖放在眼里的,不会像庇护人族一样,尽心庇护它们。
“姒姒你忘了,刚才那药老头还想着来抓你炼药呢,一旦把你抓走了,你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云姒想了想,也没反驳。
虽然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神仙们都是坏的,这样想,好像没毛病。
只是……云姒无来由地想到了刚才自己做的梦。
她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她很清楚地记得。
可梦的内容……她不记得了。
她能感受到那刻骨铭心的,分明强烈的情感,但梦一散,什么都散了——她此刻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云姒又抬起脚,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丫子,左看右看,总觉得那里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呢……
她有些说不出来。
难道是,鞋?
她忽地一下坐起来,“鞋,我得穿鞋。”
她知道了,现在她化为人形了,她得要像人一样,把鞋子穿上,这样才像人,感觉才对。
“我得找一双鞋。”
说干就干,她左右找了一下——这里是没有鞋的,要想有一双鞋,得去鬼市上买。
她站起来,朝着鬼市跑去。
留下小家伙们在原地,面面相觑。“她找鞋做什么?”
“拿来穿?”
“可,我们妖,是不需要穿鞋的呀。”
“感觉穿鞋会很不舒服,怎么能把自己的脚放在那么小的一个东西里呢?”
“但人族都穿鞋。”
“可我们又不是人。”
“那倒是……”
它们又继续讨论了起来,没完没了。
……
……
……
云姒来到鬼市——这里是地狱里最大的交易场所。
在这里,几乎什么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什么都有,仙丹,灵药,补品,法器……数不胜数。
这里由鬼差在掌管着,维持着日常秩序,鬼贩子们就在这里叫卖,每日每日,热闹得很。
云姒来到一处摊子前,眼睛亮着,气喘吁吁。
地上摆着漂亮的姑娘家绣鞋,她盯着,指过去。
“大哥,我想要那个。”
正在旁边唠嗑的鬼贩子,看见她,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哟,是美人儿妹妹啊。”
他知道她,一只刚刚化形,修为不算高的小花妖,长得很不错,就是打架挺狠,挺凶,不算好惹。
想到什么,他心思一转,笑嘻嘻:“可以,拿走吧,送你了。”
最后一个世界(5)
但云姒没拿,她知道鬼市里的规矩——没有白送的,一切都是有代价交换的。
要么是钱,要么是修为灵力,要么是用同等价值的东西交换,精明的鬼贩子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白送?不可能。
云姒看着他,未理,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掏出鬼市上流通的鬼币,丢过去:“不用,我有钱,我买了。”
“诶,这可不行,”鬼贩子看都不看,又把鬼币抛了回来,“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鬼贩子精明的目珠在她身上打转,说:“我要的不多,只要……你身上的一滴血。”
她的一滴血,可比鬼币珍贵多了——这会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彼岸花妖的血……据说会有奇效,这可对他有用多了。
他要血,不要钱。
云姒闻言,直接站了起来,“那算了,我不要了。”
“诶诶诶,别啊,别走别走,咱们再商量商量——”
鬼贩子一看她要走,连忙道:“或者换其他的,头发,你给我几根头发,不要钱,鞋子你拿走。”
“……”云姒脚步停了一下,还没说话。
忽地,远处传来骚动——好大一处骚动,似乎有叫骂声,还有纷纷的议论声。
来来往往的鬼听到了动静,都不约而同看过去。
云姒也听到了动静,转头一看,正好看见负责维持秩序的鬼差提刀跑过去。
“干什么?!不许打架斗殴!”鬼差大喝。
鬼市外大鬼吃小鬼,围聚斗殴,拉帮结派,想如何都没关系,地狱里没有规则,强者为王。但在鬼市,鬼市是阎罗殿掌管的地方,绝对威严,不允许任何人在此蓄意闹事。
一旦闹事,轻则驱出鬼市,永远不得踏入,不得进行买卖活动,重则关押,施刑,一切依照鬼市的律法来。
因此,这里的鬼轻易不会惹事的,突然惹出骚乱,倒是难得一见。
云姒不由自主地跟上去,想凑热闹看看。
鬼贩子看她要走,忙叫:“诶诶诶,姑娘,鞋,鞋你不要了?”
“我再看看。”云姒头也不回。
买鞋哪有看热闹有趣,还是孩子心性的她,跟在鬼群后面,踮起脚,探头凑凑。
想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奈何,她的身高不够,努力跳起来也看不到。
“……”她泄气了一秒,随即,不经意看向了旁边的茶楼。
楼?
她眼睛一亮,看了看那楼的高度,再比对了一下——角度正好!
她立刻穿过鬼群,跑过去。
茶楼围栏边都聚满了围观的鬼,云姒也没去和它们挤,悄摸摸地爬上了楼顶。
像是小猫一般,分外灵巧地趴在顶上,托着腮,新奇地往下看。
从上往下俯视的角度正好,她正正好好能看见那热闹的包围圈里的人。
有两个明显是鬼贩子,腰上还系着鬼市上专门颁发的商牌,他们情绪激动,在和闻声而来的鬼差说着点什么。
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一个人——
那个人,身披灰袍,袍下白衣,体型修长,气质清淡。
最后一个世界(6)
宽大的兜帽掩盖住了他的模样,看不清容貌,从云姒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那衣袖下,他那露出的手——漂亮白皙,像是一件艺术品,让人很想咬上去的手。
云姒盯着那一小截的白,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她是妖怪,还是食肉的妖怪——化形了之后,她仍然未进食过,也从没吃过真正的肉。
寻常时她未觉得饿,所以也不会专门去找东西来吃,但现在……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饿了。
肚子有点饿,心里也痒痒的,像是有只手在她心上挠,痒得莫名。
她趴在房顶上,视线来回在那个人身上打转着,分外好奇。
楼下声音嘈杂,议论声纷纷,她仔仔细细地听了一下,才大致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个人来到这里,好像是不小心打碎了那两个贩子的通灵镜。
通灵镜的价值,说大也不大,说小也还行,主要看卖的贩子怎么定价。
一般来说,真要买的话,讨价还价几回,鬼贩子也就会卖了,毕竟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但这两个贩子称他们的通灵镜不简单,那可是神明用过的宝物,是用万年寒铁一寸一寸打造的,珍贵得很——世上独一无二。
如此珍贵,他们要价自然就格外地高,要求给予同等价值的赔偿。
他们言语激烈,分外大声,在鬼差面前告状,一副拿不到赔偿誓不罢休的模样。
云姒看着那两个鬼贩子,又看看那被包围在中间,从头到尾没说话,孤单影只的人——那个人……
好像不是地狱里的。
是外面的人么?
云姒一眼便知他不是鬼,却也再看不出其他——难不成……他是妖怪?
不管是什么身份,如果是从地狱外来的,让人一眼便知是生人的话,很容易被这里黑心的鬼贩子给缠上的。
黑心的鬼贩子,毫无底线,也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本着能坑一把就坑一把的原则,平常时就大胆得很。
加之他们私底下也会和掌管这里的鬼差有所往来,所以鬼差对此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怎么管。
云姒想,这次大概是那两个黑心贩子看那个可怜的家伙是生人,所以故意讹上他,要狠狠敲诈他一笔。
而鬼差,不必想着他们会公正,平常时收了好处,关键时候自然会站在贩子们的那一边,与他们沆瀣一气,敲诈无辜的人。
这么看……那个人,可要惨了。
云姒支着腮,小脸鼓起,叹气:“怎么办呢……”
要不要救他?
她从来都不想插手旁人的事的,就怕因为多管闲事,反而惹祸上身,害了自己。
不想惹麻烦,这是她向来恪守的处事原则。
只是,那个人……
忽地看到了什么,云姒瞬间趴下,缩回脑袋,屏住呼吸。
心脏突然加快,扑腾扑腾地跳,像是做贼一样,莫名紧张。
那个人,不知为何,似乎抬头看向了这边——她所在的位置。
她反应很快,伏着身子,低头,往后缩,怕被发现。
最后一个世界(7)
屋顶上的瓦片生了霉,有些滑,她小心翼翼地踩着一处,慢慢往下。
很快,楼下传来的嘈杂声小了——那两个鬼贩子嚣张的告状声不知为何,忽地没了。
本着想看热闹的心思,心里痒痒的云姒调整了一下位置,试探性地,又悄悄抬头,往下望。
心脏跳得过分地快,就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往下一望,本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发现——那个人不见了。
不在那一众包围的议论声里,像是鬼一样,突然就消失了。
鬼差还在,鬼贩子也还在,但现场局势好像有点不对。
鬼贩子的嚣张气焰没了,上一秒还在底气十足地大喊,下一秒就跪在了鬼差们面前,不断求饶。
鬼差们难得地大义凛然,不留情面,直接给他们戴上镣铐,带走。
反转太大,把看热闹的云姒看得有些懵,她抓着房梁,好奇地往下看。
目光在围聚的人群中扫视着,来来回回,想找到刚才的那个人。
“嗯?他怎么……不见了?”
她咕哝。
鬼贩子被抓走,那个人也不见了,围观的鬼们很快也就散了,散向各处,飘荡着,恢复往日的模样。
云姒找不到人,热闹也没了,只得作罢,从屋顶上下来。
轻松跳下,赤脚,哒哒哒地跑出茶楼,回到刚才围观中心的位置。
周围都是鬼,面色惨白、毫无生气的鬼,身上大都灰扑扑,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一样。
唯有她——衣衫艳丽,面容红润,眉眼水润灵动,充满了生气,鲜活至极。
她赤着脚,肩上挎着自己做的简陋小布包,长发及腰,没有首饰,只用藤条扎束着,站在方才那个人的位置,来回地看。看了一会儿,又仰头,踮脚,看向茶楼顶——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好像……看不到她。
“……”她心里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那个人的手长得很好看,让人印象深刻,也不知道……他的脸长得怎么样,她对他有些好奇。
热闹看完了,她慢吞吞地走回去,一步三回头,想看看刚才那个人还在不在。
回到她原先离开的那个摊子,她蹲下,正想说买鞋——不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原来看中的鞋子,不见了。
话卡在喉咙里,她抬头看那鬼贩子,正嗑着瓜子的鬼贩子一脸尴尬:“你还回来啊,我刚刚以为你不回来了,就把它卖给别人了……”越说他越小声。
“要不,你再看看?我这儿还有不少鞋,都很好看的,来来来,任你挑,任你挑。”
“……”云姒站起身,面无表情,“那我再看看。”
“别呀,妹妹,你想要啥样的?刚刚那样的?要不你再等两天,我去人界再给你弄两双来——”
没再听他挽留,云姒转身走了。
经此一打断,她也没了非要买鞋的心思,朝着鬼市大门走去。
路上有她爱吃的糖葫芦在叫卖,她走过,又忽然停住,转身,直勾勾盯着那一大束的糖葫芦。
还是个孩子,容易被糖果零嘴给吸引的孩子。
孩子心性,单纯得不行,看见糖葫芦就走不动道。
盯了好一会儿,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用自己不多的钱来买时,一只漂亮修长的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将钱币递了过去。
“来一串。”
声音,分外温和好听。
最后一个世界(8)
还是个孩子,容易被糖果零嘴给吸引的孩子。
孩子心性,单纯得不行,看见糖葫芦就走不动道。
盯了好一会儿,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用自己不多的钱来买时,一只漂亮修长的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将钱币递了过去。
“来一串。”
声音,分外温和好听。
像是春日里徐徐而过的风,清凉而又柔和,无声拂过,掀起平静的湖面阵阵涟漪。
听到声音,单纯的云姒一呆,又看到那只手——令她印象深刻,分外喜欢的手。
注意力再也不在糖葫芦上,她一秒抬头,看过去。
是他!那个披着大帽子的人!
大帽子松松垂落,掩盖住了他的容貌,什么也瞧不清,只能看见他的手,骨形完美,修长白皙的手,明晃晃在她眼前。
他站在卖糖葫芦的鬼贩子面前,距离云姒不远不近的位置,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但云姒还是能闻到那甜甜的糖葫芦香,还有他身上那说不出的好闻气味儿——像是一块刚出炉的,鲜甜可口的点心,莫名地,勾引着她。
仅仅只是出现,就轻而易举地勾出了她体内的渴望,说不出的渴望。
心里越发地痒了,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赤色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的手,目光紧紧追随。
贩子得了钱,利落地将一串糖葫芦递了过去,一身灰袍的男人接过,鲜红饱满的糖葫芦衬着他那温白的肤色——更好看了,叫人根本挪不开眼。
云姒盯着他,一直到他拿着糖葫芦串儿,转身走来。
她想吃的糖葫芦递到她的面前时,她一度有些呆愣,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来到她面前的人开口,声音温柔,说:“姑娘要不要吃?送你。”
“……”处世未深的小花妖,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平日分外灵活机警的脑子就变得有些晕乎乎了。
她隐约地觉得面前的人好似有魔力,他一开口,她就不自觉地忘了思考。
待她反应过来时,糖葫芦已经拿在自己的手上了——她傻乎乎地接了,一点防备都没有。
呆了几秒,她正想拒绝,却又听到他说:“姑娘可是这里的人?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有些不太熟,找来找去的,也找不到出去的方向,姑娘可能带带我,帮我出去?”
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温柔,咬字清晰,语气舒缓,叫人听着很舒服,只觉得他是正人君子,根本提不起防备之心,生出戒备。
这般的人,温和,从容,待人有礼,举止谦和,云姒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
觉得新奇,再加上他还送了她糖葫芦,单纯的她想了一下,点点头,对他弯眸,“好呀,我带你出去。”
“出口就在那边,”她一手拿着糖葫芦,指了指,“其实不远的,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再拐个弯儿就到了。”
“姑娘可方便带我一程?”他轻声问。
少女模样的人儿嗯呐了一声,心安理得地开始吃糖葫芦,吃一口,满足地眯起了眼。
最后一个世界(9)
“你跟着我吧,正好,我也要出去了。”
周遭,路上的鬼来来往往,都是飘着,唯有他们,是用双脚走着的。
她是妖,而他……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我好像……从未在这里见过你。”云姒走在他身旁,步伐慢慢。
他走得也慢,似乎是在配合她的脚步,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他似乎,并不急着出去。
“嗯,初来乍到,有很多都不太懂,”他低声温柔地回答,“刚刚,还差点闹了笑话出来。”
云姒知道他说的笑话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安慰他:“没事的,刚才那两个家伙就是看你不是这里的,故意欺负你,找你茬呢,你别放在心上,那不是你的错。”
“刚刚,你看见了?”他问。
云姒嗯呐了一声。
“实在惭愧,闹出了这样的事情,让姑娘看笑话了。”
“……”说是这么说,但云姒怎么有种他知道她在那儿看热闹的感觉?
大概是错觉。
她也没多想,嘴里塞着糖葫芦,语气轻快:“倒也说不上是笑话,还好,结局是好的,我看那两个坏家伙被鬼差们抓走了,这么看,你还挺走运,没有让他们的计谋得逞。”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些个鬼差们,平时都可瞎了,两只眼睛跟摆设一样,从来不用,唯一能用的耳朵,也都是听那些贩子的话,不听其他的,贩子们一说是谁在闹事,鬼差们就抓谁,压根就不在乎真相是什么,坏得很。”
“这次,我本还想着你可能要遭殃了,没曾想,你还挺走运,躲过一劫。”
男人静静地听着她的话,扬唇:“嗯,承蒙上天眷顾,我向来运气不错。”
在云姒看过来后,他话锋一转,说:“我没做什么,只是把真相告知了鬼差大人们,一切,还得由英明神武的大人们来定夺。”
“……就这么简单?”云姒有些不敢相信。
“嗯,就这么简单。”
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没骗她。
云姒纳闷了:“咦,今日的鬼差们怎么突地眼睛好了?真奇怪。”
按照她对那些坏家伙们的了解,按理来说不会这么公正才是……
想不通,怎么想都想不通,也许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运气好,有上天保佑。
这般想想,倒也是奇了。
“不过,你是哪儿人?”云姒有些好奇地问他,“看你不像是死了的人,难不成和我一样,也是妖?”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明媚而又单纯,他还未回答,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样——毕竟,如果同为妖,她的心理上总是会不自觉地去亲近一点的,人之常情。
她的修为还不够,看不透他的真身,但也不会想太多,只觉得,他大概是很厉害很厉害,修为极高的妖。
至于是什么妖……
披着灰袍的男人笑了,轻声:“我啊……虽然不是妖,但也差不多,你想知道吗?”
“不是妖?”单纯的小花妖疑惑,“那是?”
最后一个世界(10)
走到拐角处了,拐个弯,直直望过去——出口就在摸约一百米处,正有鬼差在守着。
男人停了脚步,伸出手,温暖的掌心向上,似带着浅笑:“出门在外,身份不宜透露给生人,若姑娘愿意的话,可否与我交个朋友?交了朋友,我便能与姑娘说上一说了。”
倒是个时刻谨记原则的人。
云姒从来没碰过这样的,说话好听,娓娓而谈,从然自如,给人以春风化雨,淡如流水的舒适之感。
这样的人,真的很容易让人喜欢,生不出戒备。
尤其是,当令她那分外垂涎的手伸出来,在她面前时——
云姒迟疑了两秒,然后,完全无法违背内心地,试探伸手。
想握上去的,但要碰上时,她又下意识把手收回去,“我……”
就在那一秒,他反抓住了她想收回去的手,紧紧。
“什么?”他音色温柔。
“……我手脏。”云姒呐呐。
她刚刚爬了屋顶,屋顶上有灰,她觉得自己的手有点脏,不好和他握手。
尝试挣扎了一下,想收回,他却抓得紧。
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手帕,他温声:“脏的话,擦擦就好了,不打紧。”
他似乎完全不介意,也不嫌弃。
看起来,倒是个不拘小节,格外随性之人。
“……”单纯的姑娘眨了一下眼,看着他,没说话。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她能看到男人那浅红的,似蔷薇般柔软轻薄的唇,唇角弧度浅浅上扬,笑得莫名温柔。
他的手很温暖,不似她的手般那么凉,动作也很克制,只是轻轻地帮她擦手,而没有过多的唐突。
擦罢,他又抓住了她的手,这次轻轻地,松松地,似乎怕吓到她,“姑娘,可愿与我交个朋友?”
“……”云姒漂亮赤色的眼睛盯着他,少女脸庞依旧嫩生生的,白净而又水灵,看着懵懂,心底却无比柔软。
想了想,她乖乖点头,“好呀~”
虽然她不太懂怎么和人交朋友,但这个人看起来是好人,她不讨厌。
“我叫云姒,刚刚化形,是只花妖,你呢?”
说话间,她不自觉地反抓他的手,靠近了他一些——站在他身边,莫名地,身体感到很舒服。
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味太过好闻,有静心宁神之效,她总想要去亲近,舒服,又生出几分无名渴望。
她暗戳戳的小动作,本以为面前的人没有注意到,不曾想,他总是格外关注她。
仅仅只是一点点细微的动作,表情变化,他都能发现。
轻轻笑了一声,他微微俯身,主动靠近她,帽子下,这一次,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异于常人,幽紫深邃,宛若宇宙星辰般的眼睛,含着笑意,极致温柔地,凝着她,近距离。
“我叫九歌,君,九,歌。”
逐字逐句,极慢极慢,像是要让她听清,记住一样,温柔,又无比郑重。
轻轻呢喃,在周围过分嘈杂的环境中,声音低柔,却能叫她听得无比清晰。
她听到了——每一个字,都听清了。
“……”她倏然愣住。
最后一个世界(11)
靠的得太近了,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那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无声撩过,像是在逗弄她那懵懂单纯的心。
这是她第一次与人靠得这般近,太近了,鼻息间,全然是他身上那说不出的好闻味道。
那味道,似乎带着魔力——仅仅只是触及,她的身体就起了变化。
心脏跳动莫名加快,无名的滚烫在胸腔中翻涌,她忽然感到自己很热,手热,心热,脸热……哪里都热,热得有些口干舌燥。
说不出身体是怎么了,也许是中毒了,又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紧张得心脏跳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逃离,去掩盖,不知该如何去应对这样的身体变化。
像是受惊的小兔儿般,微微瞪圆着眼睛,眸光颤着,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白皙的脸上不知何时起透出薄薄的红,像是初生的蜜桃般,红得稚嫩绵软。
漂亮剔透的眼珠子,映着他,一动不动,有些呆,又像是看出了神。
白纸般,心性单纯干净得很——没有半分妖的恶性,看着,倒像是菩提底下天然生出来的莲子娃娃,娇憨纯良,本性禀善。
她呆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地后退,把距离拉开。
拉开了,才注意到两人一直相牵的手,她一下子收回,背在身后。
“你……你别突然靠这么近……”
靠这么近,她紧张。
说着,她都不敢看他,尝试镇定,胡乱看着别处。
君九歌空了手,也没有生气,浅浅勾唇,低低嗯了一声,站在她的一侧,不远不近的位置。
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没有过分唐突,也不会太过疏离。
知道她会不适应,他也没有乱来,退守一步:“抱歉,是我唐突了。”
说话慢声细语,不急不缓,会反思,知错就改。
度把握得好,自然就不会叫人生厌。
他说:“以后不会了,还请姑娘放心,我没有恶意的。”
“……”云姒看了看他。
她当然知道他没有恶意——她只是……
“……没事,是我……有点反应过度了。”
距离拉开,她紧张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了些,她深呼吸,解释:“不是讨厌你,就是……还有点不习惯。”
说不出身体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她只能把原因归结为不习惯。
因为不习惯,所以紧张,因为紧张,所以才会有接下来一连串的奇怪反应。
只能这样解释了。
单纯的妖精给自己扇了扇风,努力把自己脸上莫名的热意扇走,然后假装淡定,装作一副很成熟的大人模样。
“君九歌,嗯……名字很好听。”
两人一起走,并肩,距离又在不自觉间拉进。
她努力板正着脸,一副用心记住的表情,“君九歌……君九歌……”
别说,这个名字,好听归好听,还挺耳熟,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经常混迹在彼岸花花丛中的云姒,对于小家伙们常常谈论的六界消息——常常是左耳进,右耳出,基本不过脑子。
最后一个世界(12)
事情太多了,每日每日发生的事,各种大事小事,鸡毛蒜皮的事……真要记起来,怕是十个脑袋都记不住。
云姒从来不记,甚至已经练就了自动屏蔽的能力——它们说它们的,她玩她的,互不干扰。
这也就导致了,在听到六界大名鼎鼎的君九歌三个字时,她完全没想到其他,甚至还傻乎乎地问他:“我们认识吗?这个名字,我总觉得我好像知道……好似在哪里有听到过……”
君九歌浅笑唇扬,从容回答:“也许是我的名字太过大众,遇上名字一模一样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么?”云姒总感觉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努力在大脑中搜寻了一下,答案似乎都要呼之欲出了,却又莫名卡住——若是此刻再有人提醒她一句,她觉得她立马就能想起来。
“至于我的身份……”他的语速稍稍放慢。
在她放弃了思考,一秒好奇地看过来后,他伸出清白修长的手,轻轻地,捏住她袖子的一角。
不牵手,是怕唐突吓到她,只轻轻地抓衣角角,带着和风沐雨的声音,“我说了,姑娘可要替我保密。”
“不然,若是被我的那些仇家们知道了,可能……以后我就再没有机会见到姑娘了,也许,我又要藏起来,也再没有和姑娘这般自在闲聊的机会。”
“这般严重?”尚未经历过太多的白纸妖精,微微睁大了眼,盯着他看,更好奇了。
“你有很多仇家吗?经常会有人来追杀你吗?”
面前攥着她衣角的男人,轻轻地嗯了一声,温柔好听的声音也慢慢低落下来。
“因为这个原因,我也从来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主动和我说话,也没有人愿意靠近我,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说得这般可怜,云姒一下子就心软了。
单纯而又秉性纯良的妖精,还没有经历过太多,心总是容易软的。
傻乎乎,对着面前身份尚且不明的男人,在不自觉间,放低了戒备。
几乎是想也没想,她说:“我愿意做你的朋友呀,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
因为受过被坏家伙们追起来打的苦,因为曾经经历过自己一个人咬牙反抗的苦苦支撑——因为感受过,所以知道一个人的时候会有多孤独,多渴望朋友。
攥着她衣角的手轻轻,小心而又克制,她低头看了一眼,主动牵上去。
下一秒,他反手握紧,牢牢:“真的?”
“嗯呐。”善良的人儿笑眯眯看他,“不骗你。”
被他牵着手,她虽然有一些些不适应,但也没挣脱——毕竟他的手好看,人也好看,她喜欢得很,只是嘴上不提罢了。
这么看来,其实是她赚了。
来趟鬼市,她的本意只是想买双鞋,却没想,不费吹灰之力,就收获了一个喜欢的朋友。
没买到鞋的失落一扫而光,她挨着他走,漂亮的眼珠亮晶晶,像是白捡到了什么宝贝一样,语气欢快:“所以,你是……”
“我来自神界。”
“……”那一刻,被他牵着手的傻妖精表情瞬间呆滞。
呆若木鸡。
“……神?”
最后一个世界(13)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她轻声着,又问了一遍:“是……你说你来自……神……?”
“嘘……”他看了看四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只是个没有官职的小神仙,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厉害,千万小声些,别让其他人听到了。”
这里是地狱,鬼的地盘,还是贪婪,穷凶极恶的鬼居多——他大概是不想张扬,怕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反而难以脱身。
云姒生在这里,亦在这里长大,多少也了解恶鬼们的习性。
要是让他们知道这里有个力量不强的神仙在这儿……
她眨了眨水润剔透的眼睛,忽地拉着他就走。
什么也不说,走得飞快,两个人牵住的手紧紧。
被拉着走的素色神明,甚至什么都没问,就跟着她。
目光落在她那紧紧牵着他的手上,笑意菀然。
仿佛她把他带去卖了也无所谓,上刀山下火海也依旧能笑得出来,安静跟着她,一直到她把他带离鬼市,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里。
四下无人,但云姒还是很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她才稍稍松口气,看向面前遮掩着面貌的神明。
这个看起来好似比她还要单纯痴傻的傻人儿,被带到了这里,也不怕,还在安静地站着,看着她,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笑得温柔。
云姒说:“你不害怕吗?这里可到处都是鬼,要是被他们发现你了,你可能就要被分食在这里了。”
他垂睫望着她紧张严肃的漂亮小脸,勾唇,温声:“嗯,会有一点害怕。”
“害怕你还——”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眉额,戳一戳,似乎想要抚平那上面紧起的小山丘。
“这不是有你?”
他声音轻轻,字句温暖,话里行间,莫名地,过分信赖她。
“有你在,我便不怕了。”
知道她在这里,便是再不好,再凶恶的世界——也不怕了。
原先陌生的地方,突然就能让人感到温暖,感到依恋,在这里走的每一步,都叫人心颤,紧张。
不知何时会遇见,也许是这一秒,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是在某条路刚好迎面相遇,又也许……在下个路口,他们经历过无数次错过,终于并肩。
总之,因为她,对这个世界——他有了期待。
遇见之前是期待,而遇见之后……是庆幸。
所以,怎么会怕呢?欢喜都还来不及。
“你会保护我的,对么?”他浅笑着,问。
“……”云姒看着他的反应,想了想,有些疑惑,“你就不怕我吃了你吗?”
神仙的肉,对他们妖来说,可谓是绝顶的美食——既能饱腹,又能助修炼,可以说是做梦都想得到一般的存在。
他怎的,能对她如此没有戒心?
“难道是我看起来还不够凶吗?”她鼓起腮帮子,努力装作一副板正凶巴巴的模样。
“我也是妖怪,很凶的妖怪,会吃人的妖怪。”
乳牙还尚未长齐的小猫,偏偏要装成一副凶恶大老虎的模样……
最后一个世界(14)
温柔的神明忍俊不禁,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软绵绵的脸。
想笑出声的,但是又知道不能笑,只能憋着笑意,配合地嗯了一声,回答:“我知道,你是妖怪,是很厉害的妖怪。”
“所以呀,有你在,我怕什么?”
他循循善进,“我们可是朋友,朋友之间,要互爱互助,怎的能伤害彼此?”
“……”云姒被他捏了脸,微微偏头,看着他。
她不懂他这般动作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朋友间表达友好的意思,就像是刚才的牵手一样。
掌心的温暖还在,她下意识低头,忽地反应过来——他还在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她腮帮子里鼓的气一泄,哼哼,“好吧,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可是朋友。”
尚化作人形,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她还不太懂——不懂得男女有别,不懂得世俗礼仪,更不懂得妖神之间的差距。
尚处于懵懂阶段,在此刻的她眼里,他和她没什么不同。
虽然身份上好似存在些许敌对关系,不过……她不是很介意,反倒因为交了好朋友而高兴。
想通后,她亮着眼睛,凑近,凑到他的大帽子底下看他,分外好奇。
“你们神仙,长得可真好看,比这里的鬼家伙们长得好看多了。”
她轻轻踮起瓷白的脚丫,与他凑得格外地近,像是只好奇心分外强的小猫,高高翘着身后的尾巴,靠近他,到处嗅嗅,记录味道。
他身上那说不出好闻的,温暖清淡的气息,分外勾着她,像是猫薄荷一般,叫人说不出地上瘾。
她闻着,好闻的味道顺着鼻腔钻入体内——体内的浊气似乎在消散,胸腔开阔,体内一直积郁的无名燥气仿佛都平息了些。
他好香,她……
闻着好饿。
一直没有进食过人肉的血色妖精,微微抬眸,盯着近在咫尺的鲜活神明——他在温柔注视着她,不躲也不闪,深邃的紫眸里全然映着她。
呼吸清浅,唇色柔软诱人,浅浅张开,像是在鼓励她做更多,无声地鼓励。
“……”纯情的妖精感觉身体又开始发热了。
热乎乎,刚刚恢复正常温度的脸又开始不自觉地升温。
心跳又开始加快,快得叫她有些僵硬,不知所措。
两个人对视片刻,空气中,幽郁而又令人血脉喷张的花香,渐渐浓烈。
浓得似烈酒,醉人心魂,失了灵智。
在这般近距离下,神明的呼吸依旧是平稳的,平稳,而又轻缓,像是故意放慢了呼吸。
他在克制——如果一旁有熟悉他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呼吸放缓,牵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眸底紫色愈发加深,目光温和柔软,隐隐地,隐匿着那一直在克制的滔天欲色。
极致忍耐,而面容如佛陀般淡然平静。
“姑娘?”
他温声,凝着面前面若灼桃的人儿。
她脸红了,耳朵也是红的,花香浓郁,干净似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不动,分外安静。
最后一个世界(15)
他垂落的手微抬,轻轻地,有些想碰她,指尖划过她的裙摆,隔着虚空,堪堪地落在她的腰肢——
想触碰,却又怕表现得太过亲近,会吓到她。
指尖停在半空,微缩,克制着。
直到她主动,握住了他,小猫似的,凑到他颈边,微微嘟囔:“你好香,闻得我都……有点饿了……”
舔了舔红软的唇,说话间,润白的虎牙隐隐显现,尖锐而又漂亮。
咕哝着,声音很小很小,却能让他听见。
他顿了一下,微微莞尔,幽暗的紫眸浮现出细碎的笑意,反应温和,细语轻声:“姑娘可想吃东西了?”
“……”云姒吞咽了一下口水,闷闷,“不吃,不能吃。”
神明眼睫一颤,“什么?”
她慢慢站好,抓着他的手,声音低软:“不能吃,吃了……就会控制不住的。”
少女那尚带着些许稚气,脆甜柔软的声音,闷闷,听着便分外委屈。
“人肉很好吃,吃了,我怕控制不住。”
人肉和人血,这些都是于她来说很好的食物——想要修炼,也免不了要从中汲取养分。
就像是狮子吃羚羊,豺狼吃野兔,小鸟吃虫子般,她要吃人,得吃人才行。
不吃人,她就长得慢,修为停滞,相较于其他同龄的妖怪弱一截。
打架打不过,长相也稚嫩,未完全褪去少女模样,看着就让人觉得好欺负。
种种……都是不吃人的弊端,她知道,但还是选择不吃。
得忍住才行,不然,她怕她会像那些恶鬼们一样,变成可怕的怪物,满脑子都是杀戮,暴力,没有了原本的模样。
她不想变成这样。
至少,现在,她还不想变成那样。
她说:“吃了人肉,就会上瘾的,我不想杀人,我想做个好妖怪。”
“而且……而且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能害你?”
傻姑娘心地还善良着呢,虽然还有很多道理不懂,但心底还是有心底里的坚持。
傻乎乎,却真诚且纯粹。
“我们是朋友呀,你既然愿意和我玩儿,我以后便会对你好,有什么都分你一半。”
“所以,放心,我不吃你。”
她弯眼笑,盈盈地,露出洁白漂亮的小虎牙,笑得分外灵动明媚。
“当然,你也不许收我。”
虽然善良,但仍然保留有心眼子,着重强调:“虽然你是神仙,但也不许趁我不备,把我给收了。”
“我是个好妖,不害人的,你不许收我,要真心把我当朋友,绝对绝对不许在背后捅我一刀。”
因为他长得好看,手也好看,说话声音还好听,她有点喜欢他,也愿意相信他。
但要是他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不会,我不会伤害你。”
他唇角弯弯,温柔地捏捏她的手,勾住她,“我们可以拉勾。”
“什么是拉勾?”
“拉勾就是,我们之间做一个约定,这个约定我们谁也不能违背,要是你违背了……”
看着她那张单纯好奇的脸,君九歌停顿了一下,温声:“你就是坏家伙,坏小狗儿,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