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59)
这里没有规则,没有限制,也没有任何仁义道德可言。
这里,强者为大,强者为王,强者称帝。
这里,已经失去它的首领很久了。
半蛟半蛇模样的丑陋魔物,此刻,正驻守在魔殿,激切等待着——它的主人回归。
血月高挂,暮色腾空,风沙翻滚,地面震颤。
“轰轰——”沙石抖动,魔物邪祟四相奔走。
来了。
回来了。
半蛇跪伏下头颅,深深,高声:“恭迎魔帝——”
守候在魔殿的魔侍们,似受到了什么召唤般,顿时齐齐下跪,紧随其后:“恭迎魔帝回宫——”
“恭迎魔帝回宫——”
“恭迎魔帝回宫——”
声音,响彻天际。
混沌之气从不知名处凝聚,无法从神殿脱身,只能这般,分出镜像,回归魔宫。
魔气腾绕,狂风四起,魔帝敖锐那阴柔青白的面容显现,在风之下,铺散的长发掀动,怖人黑瞳赤煞。
细看之下,竟与当初的螭——眉眼惊人相似。
玉面青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螭残暴冷血,虚伪无情,而他——更甚。
他立于赤色大地上,掌握着久违回归的片刻自由,手臂大张,深深,呼吸。
自由的味道,熟悉的,散发着杀戮气息的空气味道——真是叫人心情大好。
他闭上了眼,任凭风吹着,吹扬起他的黑衣。
低声,喃喃:“终于……”
被关了这么久,报仇反杀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笑了,先是轻轻地笑,最后,到肆意大笑。
笑得地面震颤,所有人俯跪皆惊,不敢抬首。
跪伏在地上的半蛇,虔诚地拜着,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阴险,而又神秘的笑容。
“殿下……”
它慢慢地,出了声。
……
……
……
云姒睡了个很长很长的觉。
倒头就睡,一觉睡到醒,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
等再次醒来时,她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而自己的肚子,正饿得咕噜咕噜叫,几乎完全瘪了下来。
口也干,肚子也饿,外面在下着雨,雨下了一天,她也浑然不觉。
她坐起来,睡了太久,刚醒来时,脑子还是呆呆的,需要缓一会儿。
房间灯没有开,窗帘也拉着,外面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
身旁有细微的声音响起,男人似乎也没起,就这么一直陪着她睡,她一醒,他也醒了,起身,抱住她。
脑袋懒懒地靠在她的肩膀上,长臂搂着她的腰,呼吸沉沉,在她颈侧,没说话,安安静静地,传递着他身体的温度。
抱紧,仅仅只是这般无比简单的动作,在这样寂静安宁的雨夜里,都能叫人无比心动。
心脏仿佛被不经意地撩了一下。
痒痒地,莫名处瞬间软塌。
云姒转头,看看他,下意识摸摸他的脑袋,小声:“我吵醒你了?”
似黏人小狗般的男人,摇了摇头,声音轻缓:“没有,我很早便醒了。”
“嗯?那你怎么不起来?”
“因为我想陪着你。”
“……”云姒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这么喜欢我?”
我……是谁?(60)
她在明知故问,像是要故意戏耍他似的。
被揶揄的男人沉默了片刻,搂着她的手微微上移,移到危险位置边缘,平静开口:“不累了?”
不累了的话,他可就要继续了。
云姒:!
她一下扑到他怀里,示好,“没有没有,累,我很累。”
说罢,她的肚子又咕噜了一下,极其响亮。
“……我饿了。”她抓住他的手,语气变得很可怜,“一整天没吃饭了,我好饿……”
一下顽皮大胆,一下又露着肚皮垂耳撒娇,会拿捏人心得很。
“老公~”
他没作声,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揉揉——确实是瘪的,空瘪瘪。
宁愿饿着自己也不会饿着她的男人,收了手,从一侧拿过衣服。
“衣服先穿好。”
云姒一下就笑了,笑得灿烂,坐端正,“好的!”
……
……
……
穿了衣服,走出房间,云姒才发现某个闷骚的男人早已经一声不吭地把晚餐准备好了。
碗筷摆好,饭菜还是热着的,时间点掐得刚刚好,她出来坐下就能吃。
睡饱了心情格外好的云姒,坐下,还没吃就开始夸,对着他吹彩虹屁。
“老公真好,老公怎么能这么贤惠,老公我好喜欢你呀,老公你做的菜看起来好好吃呀。”
“我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全世界,才能让我遇到这么好的老公,我好喜欢你呀,我可以亲你吗?”
“……”原本脸上没有表情的男人,轻咳一声,看起来很淡定。
即便是被吹了好大一番彩虹屁,他也没有丧失自我,变得飘飘然。
装满水的杯子轻轻放在桌上,他什么都没说,只俯身,亲了她一下,轻轻一啄。
被夸到炙热,膨胀,要溢出来的喜欢,就藏在这浅浅的小亲亲之间。
像是无比单纯热情的小狗一般,被夸到尾巴翘起,耳朵都竖起来了,也只是克制地,舔一下自己的主人。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主人,讨人喜欢得不行。
云姒联想到这儿,忍不住笑出了声,摸摸他。
“你真的,好可爱。”
他在她身边坐下,依旧是一副我很高冷淡定的表情:“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我。”
“像我这样的,可是很难遇到的。”
他的意思是,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她不许渣。
莫名傲娇样。
云姒憋住笑意,闻言故作思考,点点头,“有道理,是我运气太好了,好到爆炸,才能遇到像你这样好的人。”
“那……老公再亲我一口?”她嘟起嘴,凑过去,“要好老公亲亲,我喜欢老公呢,老公呢?”
“……”傲娇修狗睨她一眼,低头,一口。
看着淡定,实则,尾巴翘上天,疯狂摇得像螺旋桨一样。
“一般般喜欢吧。”他矜持道。
云姒憋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老公你真好。”
“……”他嘴角细微上扬,再也藏不住,“我知道。”
“老公我喜欢你。”
“……”彩虹屁吹得他耳根子都开始有点红了,“嗯。”
“老公~”
我……是谁?(61)
晚餐时间过去,窗外,雨也停了。
车水马龙声起,城市的灯光也亮了起来,映在黑夜中,虚虚恍恍,色彩浓艳,宛若一场美丽的梦——虚幻,且易碎。
晚饭过后,吃得太饱,云姒拉着自家男人下楼散步,顺带消消食。
两个人手牵着手,像是日常小情侣一样慢走着,一边走,一边闲聊,紧牵着的双手晃啊晃。
灯下,风凉,路静,斜影拉长。
他们慢慢地走着,走得不快,几乎是男人在配合她的脚步。
她走他便走,她停他便停。
云姒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被他牵着,还在问:“所以,你是眼睛一睁,一闭,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仅仅只是这样?
他看着她,垂眸:“我只是想找到你。”
“我很害怕,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我也很生气,生气你骗了我。”
当时无数种情绪钻入了他的体内,撕扯着他的肉体,控制了他的思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只知道,当时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她。
无论她在哪里,他都会找到她。
无比强烈的念头,发了疯似的念头,叫他在那一瞬间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他便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里,有她。
云姒停了停脚步,抱住他,“对不起……”
“没关系,你已经道过歉了,我不生气了。”
“……”他这么说,她更内疚了。
“对不起……”她埋在他怀里,低声,又说了一遍,“我不该留你一个人的。”
“没事,都过去了。”
她知道的,他向来很好哄,说清楚了就好了。
但就是这样,才总让她更容易心疼他。
“下次不会了。”她闷闷,“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真的?”
“嗯。”
“那就好。”他摸摸她的头,“我也跟你道歉,之前,我不该什么都不问就对你撒气。”
“是我的错,吓到你了。”
“……”云姒抬起了头,“撒气?”
她想了一下,好像……是有点儿?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她便开始委屈了,“对,你都不听我解释,就凶我。”
“是我的错。”他低头,开始认错,“我不该对你撒气的,也不该对你说不好听的话。”
“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的,是我太过分了,想也不想就迁怒于你。”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只顾着自己的……”
他是真的在很认真地反思,像是在做什么长篇检讨一样。
云姒沉默了一下,当机立断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好了,够了够了。”
再这么道歉来道歉去,没完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生气,我也不生气,好,就此打住。”
“……”他没了声音,只安静地看着她。
看着便很听话,在她面前,平静温顺。
两个人继续走,沿着路灯,慢慢走着,一步一步。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路灯下,一道无名身影出现。
就在他们身后,紧随着,无声无息。
我……是谁?(62)
回到酒店已经是深夜。
要进酒店大门时,云姒脚步最终还是停了一下,微微侧头,往后看了一眼。
有人在跟着他们,她一直都知道,只是……
“怎么了?”牵着她手的蔺庭牧,顺着她的视线也往后看去。
已至深夜,酒店外除了有值班的接待员,并无其他人。
外面的路灯敞亮,映着空荡荡的路,夜色昏暗,唯有路是光明的,长长延伸,延伸至阴暗处。
静悄悄的,隐约,能听到细碎稀疏落下的雨声。
雨,又开始下了。
绵绵小雨,将一切都变得模糊,似幻似影,宛若一幅死气沉沉的油纸画。
无名处在张牙舞爪,深深地,拖拽拉扯着人的视线,吸引人沉沦。
他看过,只扫了一眼,便收了目光,看向她,牵着她的手微紧。
“很晚了,回去吧。”
他想叫她回去,不要在意旁的无关紧要的人。
她垂眸,想了一下,却说:“你先回去吧,我……稍后,稍后跟上你。”
话罢,这叫本来就隐隐不安,没什么安全感的男人,心中瞬间像是有什么崩掉了般,下意识抱住了她,紧紧,分外用力。
“不,不许,要一起。”
“说好的要一起,你又想丢下我?”
他紧紧抱着她,好似觉得冷似的,声音低怜中,又分明透着颤意,颤颤,战战,牙根在咬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莫名的恐慌感和不安开始变得强烈,直直地,刺激着他。
抱着她的双臂不断收紧,他有些急促地呼吸着,瞳孔颜色在加深,不断加深,无数情绪翻涌。
他道:“如果你再丢下我,我会很生气,非常生气,道歉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话语像是小孩子般,动作却如野兽般强势狂暴。
格外阴沉,怖人,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看向酒店外,明明没有说出口,却分明叫人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他要杀了那些不知道好歹的家伙。
全都,杀掉。
云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忍不住推了推他,“谁丢你了?我只是说你先——”
话半,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放在他胸膛处的手,微微蜷缩。
心脏跳得太快了,又快又猛——他在害怕。
之前那件事,分明给他留下了阴影,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始终是记着的。
因为记得,所以很容易没安全感,所以……
她语气停了停,缓下来,“笨蛋,丢你做什么?不许瞎想。”
抱着她的人不说话,呼吸急促而又紊乱,似应激了般,还在颤着。
滚烫的温度,还在贴着她,分明要烫到她的心里去,叫她想忽略都不得。
她心下一软,抓过他的手就往里走,大步。
“……去哪?”他微红着眼眶,看她,一副可怜样。
云姒按了电梯,冷静道:“去做一些让你安心的事。”
可怜模样的男人,闻言,似是不懂:“什么?”
云姒回头,踮脚,亲他一口。
“不许说话。”
难得霸道,霸道又主动。
可怜模样的男人,慢慢地,低下了头,牵着她。
我……是谁?(63)
这场雨,下了一夜。
雨势不大,绵延小雨,断断续续地下着,时停时落,好似没有尽头。
一直到太阳要升起,天空微微泛起了光亮时,雨势方方勉强停歇,阴绵绵的云笼罩在暮色上方,遮挡着天际渐渐冒出的光,也挡住了那不堪一提的温暖。
凉风习习吹来,带来湿寒的雾气,呼呼,不留余地地吹着。
正是清晨,太阳尚未冒头的时候,大厦之上,顶楼最高处——
穿着薄绒米色外套的云姒,迎着风,无声无息地出现,似幻影般,落地无声。
长发吹扬,她的眉目清艳灼丽,雾气弥漫在她的双足下,她似白雾中唯一一朵明媚娇艳的玫瑰般,灼灼似火,美似绝画。
红裙,白衫,她静静地望着靠在边栏上的男人,敛眸。
没说话,只慢慢地,走了过去,一步,一步,停在他的身边,不远不近的位置。
望着远方——白茫茫,笼罩在晨雾中的寂静城市,她目光沉静,情绪浅淡,似没有情感的木头美人,不会笑,也不会说话,静静。
站在她一侧的男人,慢慢看向她时,目光先是一瞬间的发怔,久久怔楞,看得出神。
随后,他低低喃着:“姒姒……”
依旧是那般无尽温柔的语气,小心了又小心的温柔中,又分明透露出了无尽的悲伤。
似要哭出来的悲伤。
云姒情绪浅淡,收眸,与他对视,“我们,认识吗?”
像。
真的太像了。
那双熟悉而又清漪的眼睛,每次看,他都恍惚——
恍惚间,好似看到小妹在对他笑的模样。
会调皮捣蛋,心地却柔软贴人,会黏在他身边唤他哥哥,一声一声,会撒娇,还会在他受伤时帮他呼呼。
真的太像了,像到他无法去怀疑她的身份,
他知道——她就是小妹,小妹就是她。
只是……
温辞低下了头,揉了揉有些发热的眼睛,低声:“你希望,我们认识吗?”
“……?”这个问题……
“他不想让你来,你为什么,还愿意来见我?”他深呼吸着,像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你不怕有危险吗?”
云姒看着他,没说话,转头看向大厦外,看着远处微微泛白的天,半响,才说:“我觉得你不会伤害我,我觉得,也许……你有很多话想说。”
是很平淡的语气,却引得他嘴唇微颤,蓦然红了眼。
鼻腔变得有些堵,他盯着她的侧脸,咽喉哽住:“你……你记得——”
不,不对,她记不得。
如果她记得,就不会是这样冷淡的反应,如果她记得,她就会像曾经那样,对他笑着,甜甜地唤他哥哥,而不是这般——
“老实说,你是不是把我错当成你的故人了?”
云姒转头,问。
“你看我的眼神,好似认得我,而且认识了我很久很久,我们很要好似的。”
“可我思来想去,明明我们从未见过,我也从不记得我与你认识。”
“所以,你把我当成了谁?是你的故人?还是……”
我……是谁?(64)
“是故人。”他深深望着她,有些哑声,“是,我一直在寻找的故人。”
“她不见了,我找不到她,只知道……也许,她还活着,还在等着我。”
“……”云姒停顿了一下,疑惑,“她叫什么?也叫姒姒?我们,长得很像吗?”
“嗯,很像。”
那双眼睛,很像很像,干净,明亮,似汪潭一般清澈见底的眼睛,水盈盈,灵气逼人。
笑起来时是明媚鲜活的,不笑时,又像狐狸一般狡黠生动,聪明机灵。
即便是许久未见了,中间不知间隔了多少百年,他也依然能清楚地记得她的模样——每一寸每一分,清清楚楚,片刻不忘。
他道:“你的眼睛,很像她,名字也像,性格也像。”
像极了,处处都像。
似镜面般,镜面里的是曾经的妘姒,而镜面外的——是她。
分不清谁是谁的幻境,也许都不是,也许,一切只是巧合。
只是,这世上,真会有如此惊人相似的巧合吗?
温辞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她叫妘姒,才刚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生辰礼物,我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云姒微微怔住。
“这个故事,有些长,你想听吗?”他问。
云姒的手心微蜷,没有说话。
明明天台上风是冷的,太阳没出来,空气阴冷而又潮湿,冷飕飕得厉害。
但莫名地,她的手心渗出了些许汗意,黏答答。
手指冰凉,风吹过她带着香气的长发,红裙张扬,她呼吸轻轻,恍然间,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心跳加快,快得厉害。
明明不愿意多管闲事,也不想插手旁人的事,但这一次——拒绝的声音堵在了喉咙口,动弹不得。
陌生而又叫人鼻腔酸楚的感觉冒出,在支配着她,叫她忽然很想把这个故事听下去。
很想,很想,去听听——曾经,她的故事。
“你说。”她听到了,自己开口的声音。
……
……
……
很久很久以前,妘氏——作为上古人族八大姓氏之一,在中原以南地带,曾是无比辉煌耀眼的存在。
上古时期,天下大乱,妖魔横行,百姓民不聊生。
作为八大姓氏之一的妘氏一族,受天命,接神旨,率领一方民众,盘踞于南方,建立起妘氏王朝。
在神的庇佑与支持下,王朝组建军队,与神同行,共同驱退妖魔,绞杀灵怪,愈战愈烈,愈战愈勇。
而妘姒,正是在这样的战乱下诞生的。
她出生的那一天,霞光万丈,金凤还巢,百花盛开,拼死抵抗的妖魔如潮水般褪去,鬼怪们也都藏匿了自己的踪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出生的那一天——人族大获全胜,和平,也随之而来。
她是妘氏一族最小的公主,出生时,因为是早产儿,提早出生了两个多月,身子还是小小的一个,白白净净的,像是个没发育完全的小白面团子,手指小得不可思议——
轻轻一捏,仿佛都要揉碎掉一样。
妘姒的故事(1)
为此,王后一直很担忧,每日每日都在责备自己,气恼自己为什么走路不小心一点,为什么不能再小心一点。
都怪她,才导致自己的孩子没足月便生下来了,那么小一个,什么都没发育好,刚生下来时——她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接生婆说——这孩子,太小了,可能活不了。
医官来看了,也是紧着眉头,面露凝重样,细细叮嘱着要小心照料,万不可有一点闪失。
提前了两个多月生下来的早产儿,存活率不高,其实人人都知道。
王后日日以泪洗面,抱着自己的孩子,不停地责备自己,责备自己的疏忽,才导致孩子受了罪。
那时已经六岁的小妘黎和三岁的小妘央,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地知道——妹妹,好像不太好了,叫阿娘很难过。
小妘央说:“娘……娘……不哭……不哭。”
“央……阿央会保护妹妹的……不哭……不哭……”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着娘曾经和他说过——有了妹妹,要好好保护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大一些的小妘黎,也说:“娘,娘,不哭,妹妹没事的,妹妹没事的。”
他们都在安慰她,一大一小两只,陪在她的身边,这叫疼爱孩子的王后落泪更甚,停也停不下来。
战争结束后,在前方打仗的妘鄢匆匆归来,与留守在王宫的妻儿们相见。
看着还没自己手掌大的小女儿,性情铁血刚硬的妘鄢都不禁红了眼,抱住自己的王后,宽慰:“没事的,没事的,姒儿她会好的,她会好好长大的,这不是你的错。”
闻言,王后更是痛哭,“姒儿……我的姒儿……”
……
……
……
因为早产,妘姒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虽然生时有出现祥瑞之兆,但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用。
生下来后,她常常生病,一生病就发高热,咳嗽,严重时,甚至下不了床。
旁的孩子,半岁时就已经会叫爹爹和娘亲了,一岁便会走路,她却不行。
她的身体不好,发育也迟缓,三岁才会开口学说话,五岁才慢慢地学会走路。
走起路来也是慢吞吞的,一步,两步,像是只笨拙的小乌龟,稍微走快些就要摔,一摔就要摔破皮,一破皮就要出血。
因为这样,心疼她的王后特地去寻了个贴心又善良的人,叫梦娘,放在她身边,随时随地照顾着,饮食起居都要注意。
第一次见梦娘时,小公主傻乎乎地,对她咧嘴笑,叫她:“姐……姐姐……”
小白团子,笑得又乖又甜,浑身散发着奶香,没有一点心眼,这叫人如何不喜欢?
梦娘从此便留下,成为了小公主的贴身侍女,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她,陪着她玩。
小公主生得讨喜,性格也讨喜,浑身都是软乎乎的,声音也软。
说话总是慢吞吞的,脑子也转得慢,时常发呆。
有时候大病一场后,发呆的症状更为明显,反应迟钝,整个人安静得不像话。
像是病傻了一样。
妘姒的故事(2)
虽然医官说多注意些,养养就好了,但王后还是始终认为——是因为自己,才让她这般受苦的。
因为自己,她可怜的孩儿才会这般病弱,呆呆笨笨地,成日都要喝药,日日受罪。
每次看着她的小可怜被这般逼着喝药,哭泣不已的模样,她的心就像是被整个揪起来了一样,又心疼又内疚,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抱她,哄她,除了喝药会逼她,其他的,王后总是什么都放纵她。
想要什么就给什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甚至在该念书学习的年纪,她也不强求她去学。
只要她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就好——这是王后对她唯一的心愿,仅此而已。
对已经长大了些的妘黎和妘央,她常说:“要好好爱护妹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尤其是妘央,她说:“学了武术,不是用来打架欺负人的,也不是用来耍威风的,武术,是应该用来保护自己的家人的,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你都要好好保护,不许她们受欺负,知道么?”
小妘央是知道的——这些话,从小到大,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他有在好好地记。
妹妹体弱爱生病,他心疼她,常常下了课就跑到她房里,守着她,逗她开心。
小妘黎也常常来,姐弟三人,手拉着手,常常在一起玩。
笨蛋小公主,有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玩游戏也常输,但没关系,她总是傻乎乎地笑。
眼睛亮亮的,又大又亮,浑身白白净净,像是只香香软软的小兔子,总会仰头看着比她高上不少的阿姊和哥哥。
也不哭也不闹,他们笑她也跟着笑,妘黎伸手,她就会乖乖地牵上去,奶声奶气。
“阿姊……阿姊……”她总会这样欢喜地叫她。
叫妘央,她便说:“哥哥……哥哥……”
时常像是小尾巴一样,跟着妘央。
妘央去练剑,她便跟在旁边,黑润漂亮的眼珠子好奇地盯着看。
看了一会儿,然后有模有样地捡起地上的细木枝,也跟着比划,呼哧呼哧。
虽然动作不太对,比划得也很笨拙,像是在空中胡乱画画一样,但妘央总是会夸她——夸她聪明,夸她厉害。
夸到她咯咯笑了,她会高兴地丢下木枝,张开小手臂,扑过来。
“哥哥……哥哥抱……”
她白皙软嫩的小脸兴奋得通红,眼珠子亮晶晶,“要飞……飞起来。”
她喜欢哥哥把她撑起到空中的动作,那感觉,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
“飞……要飞……”
这动作其实很危险,尤其是——妘央当时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哪怕小妘姒很轻,小小矮矮的一个,抱起来悬举在空中来回反复这一动作,也需要一定的臂力和耐力。
稍有不慎,妘姒就会摔下来,若是重重撞到脑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依然年幼的妘央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知道要满足妹妹的要求,想也不想就把她抱起来。
“飞……飞起来啦——”
妘姒的故事(3)
“飞……飞起来啦——”
阳光下,如愿以偿的小妘姒学着小鸟的动作,咯咯笑,兴奋地挥动着手臂,像是在飞一样。
飞啊飞,飞啊飞,她喜欢飞。
有风吹过,吹过她明媚灿烂的笑脸,吹过她漂亮的裙衫,在那一刻,一切好似都在变得黯然失色了起来。
阳光不及她的笑容半分,树上的桃花在她的笑声中悄然绽放,露了春色。
花瓣缤纷,枝芽萌生,她在笑,世界仿佛也在跟着笑。
静静地,注视着她,用无形的大手,垂怜而又温柔地触摸着她,轻轻。
那段时光,似梦一样。
……
……
……
只是,好景不长,小公主又生病了。
在她将要七岁,马上就能过生辰了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恶疾,叫她病倒,再也下不了床。
高热纠缠着她,日日不退。
她开始咳嗽,每日都咳,而且咳得越来越严重,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
医官日夜守在她的床边,寸步不离。
药一日日地不间断地送进去,但她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白。
她愈发没精神了,饭吃不下去,药常常也是一喝就吐。
最严重时,她甚至连说话都说不出来了,没有力气。
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薄如纸片,只有那不时传来的,低弱的咳嗽声能证明着——她还在活着,还有气息。交替守床的医官走出来时,个个都是摇着头,表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为首的,医术最为精湛的医官,甚至用了委婉的语气,说:“原谅臣的无能,陛下,娘娘,殿下她……要做好后事准备了。”
一句话,等同于给小公主判了死刑——毫无余地的死刑。
话落的那一瞬间,王后哭到晕厥了过去,妘黎妘央一下就红了眼,妘央甚至哭出了声:“不,不会的。”
他一把抓住医官的领袖,哭吼出声:“你给我救她!不管用什么药——我不管——”
“殿下……”
“救她!你必须救她!”妘央红着眼睛,慌乱地抹着眼泪,“不管用什么药,你说,要用到什么,我去找,龙骨,雪莲,山参,你说,要什么,我去找——”
一同等在门口的王沉着脸,一言不发,忽地转身,拂袖大步离去。
“爹——”妘黎站在原地,看看妘央,又看看晕了的娘,眼眶红红,不知所措。
“央弟……”
妘央一把推开医官,冲进妘姒的房间。
妘姒的房间紧闭着窗,四处都紧闭着,不透一丝风,沉闷的中药味重得叫人仅仅只是呼吸一口都要作呕。
妘央跑到妘姒的床前,跪下,趴在她的床边,抓住她的手——冰凉又纤瘦,软得仿佛要融化掉的手。
“姒姒……”他不停地擦着眼泪,眼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他想要唤她,发出的声音却无比哽塞,艰难,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死,于他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了。
那分明——只是书上的一个字。
要变成现实时,他根本不能想象,也不能接受。
妘姒的故事(4)
床上原本充满生气鲜活的小人儿,仅仅只是病了不到半个月,脸就已经瘦到了没有半个巴掌大。
小小的,一切都是小小的,脸是小小,手是小小,连身体也是小小的。
因为早产,加上身体发育迟缓,她的一切都是小小的,小得不可思议。
只稍稍一眼,都要叫人看了心疼不已。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苍白着脸,沉沉睡着,并不知道她超级无敌喜欢的哥哥在哭,哭得不能自己。
哥哥在握她的手,唤她的小名,她也不知道。
闭着眼,长长浓密的睫毛浅浅垂落,像是只精致而又没有生气的瓷娃娃,在安安静静地睡着。
即便是克制不住的咳嗽,也没有吵醒她。
她似乎很困,很困,清醒的时间也很少。
但即便是如此,清醒时候,她也常常是会笑的。
露出傻乎乎的笑容,依旧奶声奶气,说自己挺好的,没事,不难受。
她本意是安慰他们,不曾想,她一笑,连平日里从不掉眼泪的阿爹也红了眼,偷偷转过身去擦眼睛。
最终,阿娘哭,妘黎哭,妘央哭,梦娘也忍不住哭。
唯独妘姒——还在傻乎乎地,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掉眼泪。
明明,她是最小的,都已经轻易不哭鼻子了。
她这般呆傻地想。
……
……
……
那一天,医官给小公主判了死刑的那一天——
王,跪在了神庙面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虔诚俯首,恳求神的垂怜。
妘央不知道阿爹是如何向神明祈求的,他只知道,阿爹能与神明说话——神,曾经帮助过他的父亲。神是仁善的,至少,那一次,妘央见到的神是这样。
那是妘央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仁善而又心软的神。
神一袭白裙,白纱遮掩着面容,翠竹玉簪轻挽着她的长发,很素很素,简单洁净的打扮。
素得不像是神,倒像是隐居在山林,不问世事的仙灵,清雅绝俗,似真似幻,美若白玉。
她是突然出现在姒姒的房间里的。
不知何时出现,出现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守在床边的妘央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便发现了她。
“你——你是谁——”
他正要戒备。
仁善而又心软的神,对他笑了一下。
面纱之上,她露出来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种格外让人心动,吸人眼球的漂亮。
眉眼温婉清丽,目光温和自然,看着他,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伴随着嘘声落下,莫名而又清凉的风吹过,站起来的妘央忽然感觉一阵无比强烈的困意袭来。
眼睛不自觉地闭上眼,他慢慢地,倒在了床边。
一身素白的温柔神明,面纱下的唇角微勾,目光转向床榻上的小公主,开始细细打量。
“姒。”
她看见了床边,象征着小公主身份的玉牌。
站在床边,她慢慢坐下,白腻凝脂般的纤手伸出,轻轻地,抚摸小公主苍白的脸。
可怜的人儿,神温柔地垂视,轻轻地牵起她的小手。
妘姒的故事(5)
温暖的灵力在畔,小公主冰冷柔软的小手细微一颤。
虚弱的身体得了温暖,小手在不自觉地抓紧她,像是在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无力垂落的眼睫,如扇动的蝶羽般,小幅度地颤着,慢慢,慢慢。
恍惚间,她好似醒了。
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张开,无声地动了动。
是想把眼睛睁开的,只不过,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眼皮沉沉,根本睁不开。
她不知道此刻握着她的手的人是谁,只知道——那个人的手,很温暖。
被那个人牵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没那么难受了,浑身轻飘飘地,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
“飞……飞……”
想到飞,她总是开心的。
即便是意识朦胧,不知道此刻哪里是哪里,她也很开心。
她在想,原来……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阿娘曾经和她说过,死了就像是飞起来了一样,一点都不可怕。
原来,阿娘没骗她。
真的,一点都不可怕。
……
……
……
小公主做了一个美美的梦,梦到自己飞起来了。
床边,神明静静怜视着她,目光,渐渐凝重。
姒,祥瑞与凶煞相冲相克之命,这种命,万年难得一见。
生带福兆,命中却大煞当头,还是穷凶极恶,横行暴戾之煞——这具身体根本扛不住。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
若是还想要奢望更多,恐怕……
神明轻微地叹息一声,目光落在她紧紧抓着自己的小手上。
可怜的小娃娃,命数未尽,得想法子续上才是。
大煞之命,若是不能尽了数,在求生中而枉死,日后——怕是有坠魔成妖,造成无数恶果的可能。
最终造成的恶果有多大,很难预料,轻则为祸一方,重则……
不敢想象。
按理来说她本不该插手此番因果造化,一切都是这个小娃娃的命。
若是轻易插手,盲目轻率,即便只是加入了一个小小的变数,都有可能引发巨大的连锁反应,到时造成的后果……也许会得不偿失。
两相权衡之下,为她续上命——是目前最好,也最为保守的方法。
不强行改变因果,只在当中引入善机。
至于将来的结果会如何,一切,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
也许,她命里与煞相克的福——会给她带来好的结果。
渐渐有了思绪,神明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忽地在这时动了一下,轻轻地,幅度不大,像是被什么踢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胎动将神明的思绪打断,她低头,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肚子。
即将要做母亲的她,目光在落及自己的小腹时,变得格外地温柔,溢于言表的疼爱几近要溢出来,藏也藏不住。
因为怀了孩子,所以,她变得越发容易心软了,浑身发着柔和而又纯白的光。
这样的她,爱屋及乌,对于这样可怜的小公主,总是心疼怜惜的。
毕竟同为父母,若是换做了她,换成了自己的孩子变成了这样——她不敢想,自己会有多绝望。
妘姒的故事(6)
“小九,你也觉得,要救这位姐姐么?”
她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温声。
她常常会这样和自己的孩子说话,孩子不会回答,但母子连心,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回应——
小脚丫轻轻踢她一下,便是回应。
贴心而又乖巧的小九,总是不愿意闹她的,胎动常常都是踢一下,慢吞吞动一动。
既能叫人感觉到他在动,又不会叫怀着他的娘亲感到不舒服。
温柔的娘亲垂眸,勾唇,“既然要救……”
她看着床上小小一只的妘姒,想了想——
既然要救,要续住她这条命,那就得找个能压住她命中大煞的物件,让她不再受煞气侵蚀,慢慢恢复,身体自然就会好。
只是这物件……该用什么?
她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想了片刻。
肚子里的小九又动了一下,她下意识摸了摸,忽地想到了什么,起身,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待她再回来时,她带回了一滴灵力深厚纯净的麒麟血——
能够镇煞辟邪的麒麟血,滴在了小公主随身携带、寸步不离的玉牌上,刹那间,血珠消失,与那翡翠玉牌融为了一体。
玉牌通体盈润,透着浅浅的光白,血珠融入的那一瞬间,好似有什么不一样了,又好似一切都没有变化。
神明看着,将玉牌轻轻地放在小公主的手心,小公主手指颤了颤,无意识地,抓紧。
“愿你能健康长大。”
温柔祝福的声音,在小公主的耳边落下。
脸颊被轻轻摸了摸,被子被轻轻掖好。
善良的神明,无声无息地来,亦无声无息地离开。
一阵风吹过,房间内,重归寂静。神迹消失,靠在床边,陷入沉睡的妘央,也在片刻后清醒了过来。
他猛地站起身,“你是——”
房间里再无其他人,他来回看着,转身看向床榻上的妘姒,“姒姒——”
……
……
……
妘鄢在神庙前的祈求,最终还是在神的怜悯下——得以实现。
那场曾被医官判下死刑的大病,可怜的小公主竟然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并且,在那场大病过后,可以说是奇迹中的奇迹的是——她再也没生过病了。
即便是小如风寒发热之类的小病,也再也没得过。
真的就如神明曾经祝福过她的那般,她健健康康地长大了,从体弱多病的小药罐,长大成了能跑能跳,甚至能爬树翻墙的顽皮蛋。
她的玉牌从不离身,她也从小小矮矮的小糯米团子长成了漂漂亮亮的大姑娘。
她每日都到处疯跑,常常男扮女装出宫去玩,斗蛐蛐,斗鸡,喝酒,逛花楼……哪里有趣她就去哪里。
经历了她幼时的那场大病后,王和王后也不过多要求她什么——只要她过得开心,只要别把天捅破了,那她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都没关系。
王位的继承有大公主妘黎,王位的守护有妘央。
而妘姒,王后什么都不求,只希望她能健康快乐。
不嫁人也没关系,只要他们在,她可以永远做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无忧无虑地做自己。
妘姒的故事(7)
这简简单单的愿望,本来是可以实现的。
只是,天——往往不遂人愿。
……
……
……
“后来,发生了什么?”
故事听到这里,云姒转头,看向温辞,迟疑,“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吗?”
温辞垂眸,声音轻柔:“你相信命吗?”
冥冥之中,仿佛一切都注定好了的命。
身处其中犹然不觉,直到恍然回首,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必然。
冥冥之中,每个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千丝万缕的偶然变化,而构成的必然。
“……”云姒静静地看着他。
“这一切都是命。”他轻轻喃着,声音飘荡在风中,像是下一秒就要散去般,空得厉害。
双目出神,望着远方,他说:“仔细想想,也许从一开始,每个人的结局就已经注定好了。”
“姒姒的结局,我的结局,还有……阿姊的结局。”
他平静着,道。
阿姊的结局是螭——无论他有多么不想承认,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阿姊与螭的相遇,是注定好了的。
而这个注定,起源于……
他慢慢转头,看向了云姒。
……
……
……
螭本是一条在深潭洞穴中的赤青水蛇,阴差阳错得了机缘,苦练,千年成虺,再千年成蛟。他天赋异禀,学习各路道法极快,可以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照此速度下去,想要化龙登仙成神不是没有可能——只要他能够坚守正道,不走邪路,不想旁门左道。
化龙之路道阻且难,处处是劫,处处是诱惑,尤其他是学着各路杂门妖法修炼的,化蛟得太快,内功根基不稳——
长时间处于瓶颈期,功力无法更进一步,叫他处处受限,始终无法进阶下一阶段。
为了寻求突破,他尝试了各种方法,却始终没有效果。
心烦意乱之际,那日,他离了洞,打算出去走走,以平复心中的躁乱之气。
就是那一日——他遇到了一个身上隐隐带着神息的女人。
那个女人似乎是公主,身上穿戴不菲,看着却单纯,看见他时也不知道害怕,竟还在脸红。
整个人站在那里不动,就那般一直盯着他看,也不说话,跟傻了一样。
螭看着她,明显感受到了她身上有极淡极淡的神族灵力。
神……
一直得不到突破,始终止步不前的螭,目光落在了她腰间的玉牌上——黎。
这是上天助他突破的礼物么?他在想。
因为他长久无法进阶,上天垂怜他,将一份绝妙的礼物奉上。
那身上染着神息的女人,此番出现,可当真是雪中送炭,来大惊喜了。
螭慢慢地,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
……
……
……
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心并不难——尤其是对于螭这样生得一副好皮囊的人来说。
随便说两句话,关心几句,那个单纯的女人就对他死心塌地,非他不嫁了,轻松得很。
螭隐匿妖息,设计进入人族的王宫,本意是想借助她身上的神力修炼,助他突破。
妘姒的故事(8)
却不想,在那里,同样有个身上带着神族灵力的女人——比妘黎身上的神息更强,也更浓。
她似乎在被神明保佑着,任何妖魔邪祟都无法近她的身,包括螭。
他曾一度想接近她,但未果。
只要他一靠近,神息就在吞噬他的功力,将他好不容易修来的功力转化成神力,反而叫他功力倒退更甚。
反复尝试了几遍,最终,他还是没有贸然行事,没有刻意去靠近。
左右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他打算慢慢来,等待最佳时机。
得不到妘姒,他先从妘黎身上下手,借助假孕,掠夺她身上的灵气,疯狂获取。
神族灵力向来是可遇不可求的珍稀之物,即便是只有一点点,他也异常珍惜。
至于妘姒,起先他一直琢磨不明白她一个人族,是如何得到如此天赐机缘的,身上竟有神力在保佑她。
后来,阴差阳错,她的玉牌掉落,来到了他的手里时,他才终于明白——那纯净的神力到底是如何来的。
一滴万年火麒麟神兽血,如此绝世珍宝,驱邪镇煞之物。
难怪,任何妖魔邪祟都无法近她的身,也难怪,她身上有如此深厚之福泽神佑,令人垂涎。
麒麟血认主,为了真正地得到它,螭愈发对妘姒势在必得。
他要找到她——就算活捉不得,死了,也要把尸体搬回来。
按理来说抓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女子是容易的事情,他本以为至多一日,就能将她捉回来。
不曾想,那女人当真是顽强,竟然能跑到鬼陵去。
鬼陵,那是人神魔大战中,众多亡魂冤灵被困束缚之地——那里土地贫瘠,寸草不生,没有一只活物。
但凡能进去的,都会被里面饿到双目赤红,癫狂至极的鬼魂们分食掉,一块好肉都不会留下,更不会给活路。
那里是禁忌之地,神,魔,妖都不会踏入,那里是混沌未开化之地,那里的王——是恶鬼们。
如果绝非必要,螭是绝对不想冒险进入那块地方的。
本身自身的功力就受限,他不可能一人进去敌对千魂万鬼。
好在,鬼陵里的家伙们没有让他失望——没过多久,妘姒死了。
妘姒一死,麒麟血没了主人,便顺理成章地落入了他的手上。
借着这滴神兽血,螭成功进阶,破蛟化龙,最强盛时——他一度触碰到了成神的边缘。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下之际,他生了龙角,褪了蛇皮,四足分化,通体青光。
不仅法力大涨,还拥有了上天入地,吞云吐雾,操纵雨水天气的能力。
如此惊人的进阶速度,可以说是打破了天道平衡,集万千气运于一身,违背了自然发展的规律。
这是天道所不能允许存在的,天雷劫猛烈落下,一时间天崩地裂,地震山摇——甚至惊动了神界。
神界派人来查看,本以为是什么遗漏的天纵奇才,结果来了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个根基不稳,妖术浑杂,心术不正的卑鄙家伙。
妘姒的故事(9)
不仅四处作恶,迫害无辜的人族,还如此明目张胆地作弊,妄图一步登天,化龙成神。
这是天道不能允许的,也是神界所不能允许的。
龙角生了一半,蛇皮褪了一半,就在那关键之际,神界强势收回了那滴麒麟血,并替天行道,将他抹杀。
并借此杀鸡儆猴,震慑那些妄图用歪门邪道修炼,心术不正的家伙们,以断掉他们的歪心思,避免更多滥杀无辜的恶行发生。
这本意是好的,只是……
……
……
……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还远远未结束。
当初神明一时的善念,就像是在平静的命运涡轮中加入了一只小小的蝴蝶般,翅膀只轻轻一扇动,看似没有影响,实则——已经掀起了无比巨大的风暴。
风暴之下,所有人那本不相关的命运,被深深地纠缠在了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无人能幸免。
螭死后,人族本该过上一段安宁的日子,却不想,妘黎再次怀孕了。
而这一次,她诞下的不再是死胎,而是一个浑身发青,身上长着怪异鳞片,通体冰冷的男婴。
男婴诞下时并不哭,也不叫,闭着眼睛,冷冰冰的,像是具尸体一样。
妘黎给他起名叫敖锐,每日每日都抱着他,唤着他的名字。
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也不在意旁人的议论,妘黎视他如珍宝,满心眼里只有螭给她留下的这一个孩子。
她很疼爱他——哪怕知道这个孩子不正常,根本就不是人,也无所谓。
敖锐生下来便要喝血,吃肉,妘黎想也不想地就奉上,毫不犹豫。
敖锐生来便有野兽般的牙齿,尖牙利齿,嗜血残暴,而妘黎——整个人就像是被操控洗脑了一样,母爱泛滥,泛滥得恐怖。
他要喝人血,她便给。
他大口大口贪婪地喝,她目光慈爱,坐在一侧,嘴里轻轻哼着哄孩子的儿歌。
明明身体已经消瘦得不行,两颊削瘦,面色枯蜡,两只眼窝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这个怪异的孩子在她体内时,吸收了她太多太多的养分。他把她的精气神都给吸走了,把她变得像是一具风干的干尸一样,皮肤干瘪,气若游丝。
走路都是飘的,眼看着——如同那枯萎了的花般,只靠一口气吊着。
气散,人就没了。
……
……
……
“为什么不杀了他?”云姒冷静问。
“杀了他,趁他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
温辞沉默,“……我无法杀他。”
“为什么?”
“因为……”
也许是天台上的风太冷了,下过雨,温度骤降,他的声音轻轻的,似乎在打寒颤。
牙齿磕碰着牙齿的声音,他深深吸着冷气,声音越发地低。
“这件事,说来话长,因为……”
寂静苍白的晨曦,云姒看着他,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动。
“嗡嗡——嗡嗡——”
震动声疯狂传来。
云姒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蔺庭牧。
他醒了,却发现——她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