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15)
她没再说话,匆匆收了视线,回到自己的座位。
坐下也不动,还是乔翘翘提醒的她,“安全带。”
云姒应了一声。
拉过安全带的时候,她转身,借着动作,又回头看坐在她后排的人。
想偷看一眼的,奈何目光收得太快,没看清。
“……”她重新坐好,靠在椅子上。
很快,飞机动了,正在往跑道的方向慢慢滑去,每个座位前的显示屏正在播放飞行安全指南。
乔翘翘从包里拿出一直在振动的手机,递给她,“你哥在给你打电话诶,你接不?”
云姒拿了手机,看着上面不断跳动的来电显示。
手机锲而不舍,响了又响,她盯着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似的,接了。
“喂?”
“姒姒。”
电话那边,他低低的声音很清晰地传来,压过了此刻飞机上机器的嗡鸣声。
轻声温柔的声音,莫名地好听,像是有人在轻轻摸着她的耳朵一样。
又酥又软。
云姒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依旧不为所动,“怎么了,有事吗?”
“你现在不在家?”他问。
云姒嗯了一声,“要工作,出差几天。”
“去哪里?”
“b市。”
“要去多久?”
“……”云姒其实不太想回答他,怎么感觉跟查岗一样?
她的沉默似乎让他意识到了什么,忙解释:“我只是担心你,没有别的意思。”
小心翼翼地,生怕她不高兴了,不理他。
“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的,我就是……就是……”
云姒看着窗外,心平气和,“大概两三天,和翘翘一起。”
“飞机要起飞了,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先挂了。”
“……”他短暂地安静,然后,轻声说了句好。
“那,飞机到了之后,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吗?我想知道你安全到了就好,可以吗?”
又是请求。
带着讨好卑微的请求。
云姒挠挠眉心,心底里莫名涌起一股子烦躁,有些烦,又不知道哪里烦。
昨天晚上的事情她还没理明白呢,面对他——她总感觉怪怪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知道了。”她有些敷衍地回答,“不说了,我先挂了。”
能躲就躲,想不明白,她便避着,找个时间再想想。
挂了电话,云姒顺手把手机放回了口袋,乔翘翘帮她把毯子盖上。
“睡吧睡吧,飞机要起飞了。”她说。
云姒嗯了一声,侧头,闭眼。
似要睡了,静静。
“轰——”此刻,飞机开始加速。
……
……
……
三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从机场出来时,乔翘翘在前面推着行李箱走,云姒跟在后面,不时转头,想看看方才那个坐在她后座的男人在哪里。
奈何,也许是人太多了,又也许是,那个男人走了另外的通道——她找寻不到他。
直至走出机场,要坐上酒店的接驳车了,她都再没看见他。
一面之缘,似乎真的就只有一面。
坐上车了,云姒还一直看着窗外,乔翘翘坐在她身旁,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放在外面,便凑过来。
我……是谁?(16)
“怎么了?看什么呢?”
“……没什么,随便看看。”
……早知道她就在飞机上要联系方式了。
她收了视线,想,也不知道之后还能不能遇到。
“噢……”乔翘翘坐了回去,继续看手机。
手机刷了一会儿,她又挨过来,“姒姒,试镜时间又改了,改到明天。”
那她们今天这么急匆匆来是为了什么?怎么感觉被耍了?
“等等……试镜顺序也被改了?这剧组安排怎么这么混乱?咱们现在又被安排在……”
说着说着,她突然没了声。
“嗯?”云姒看过去,两人对视上,乔翘翘一脸无语,手机放在她面前,“在第379位,最后一位。”
“…………”
……
……
……
试镜的地点安排在城郊的大剧院里,时间还早,云姒先回了酒店休息。
一晚上没睡好,加上一早上的奔波,她连午饭都没吃,蒙头就睡。
一觉睡到晚上,天都黑了,外面不知何时起下了雨,哗啦啦,雨势还有些大。
云姒是被饿醒的,睡得迷迷瞪瞪,爬起来,看了一眼手机。
手机上又是好多来电未接显示,十来个,还有不少新消息未读,几乎都是温辞发来的。
大抵是一直在等她消息,每过半小时就要发几条,一直等一直等,等着她的回复。
云姒简单扫了扫,回了几句。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他的电话打了过来。
“……”云姒看着手机,无言。
响了片刻,最终,她还是接了,“喂?”
“姒姒,你醒了吗?”
他似乎是知道她回酒店睡了,所以语气慢慢地,没那么着急。
云姒嗯了一声,转头看看落地窗外的天。
下雨了,冰凉的雨水,在光洁的玻璃上汇聚成一条条细小的水流,绵绵不绝流下。
折射着城市夜晚亮着的霓虹灯,光影绰绰,炫目迷离,红的柔和,绿的蒙蒙。
她揉了揉眼睛,手放在空瘪瘪的肚子上。
“咕噜~”肚子叫了一声。
“饿了吗?”温辞就像是有读心术似的,在电话里问。
云姒低下头,简单梳理了下自己的头发,慢吞吞,“嗯。”
“我定了餐,应该马上就到了,你等等,我再打电话催一下。”
即便是不在她身边,他也时刻惦记着她,总怕她过得不好,饿肚子。
正说着,温辞挂了电话后,下一秒——
“叮咚——”房间门铃被按响了。
云姒一顿,抬头,吃惊。
时间掐得这么准???
下床,走过去打开门,确实是送餐的,两女,五六七八个男,其中一个女服务员站在门前,面带微笑。
“小姐您好,您预订的晚餐到了,我是送餐服务中心的selina,前来为您服务。”
说罢,鞠躬,弯成九十度。
“……”云姒看了一眼她身后送餐的队伍队伍,每个人都推着一台餐车,餐车上摆着菜,目测就有十来多道菜。
她蓦然陷入沉默。
这么多菜,温辞,是把她当成了猪吗?
“……不好意思,我能把它们换成两人份套餐么?
我……是谁?(17)
“我这儿只有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她一份,翘翘一份,两个人,撑死都吃不完这么多。
吃不完,浪费了不好。
这……
selina站直,看了一眼手上的单子,面露歉意。
“小姐,这是一位先生为您预订的,已经付过款了,菜品已出,您确定要换吗?如果确定要换的话,差额的钱是无法退还的。”
云姒想也没想,“没关系,就换成两人份好了。”
浪费钱总好过浪费食物。
selina闻言,在订餐单子上写了备注换餐,然后把笔递给她:“那麻烦您在底下签一下字。”
云姒接过,扫了一眼单子,正要签名,突然停住。
“蔺先生?”
她又看了一下后面附着的手机号——看起来很陌生,似乎不是温辞的。
“不好意思我进去拿一下手机。”
云姒转身回房间,拿了手机,点开通讯录,看了看温辞的电话号码,又看看送餐单子上的——确实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姓氏,电话都不一样,那就是……
回到门口,云姒把单子还了回去,“不好意思你们可能是弄错了,我不认识这位先生,也没订这份餐,你们要不再确认一下,看送餐房间号是不是对的?”
服务员接过单子,看了看,“应该是没错的,小姐,是1602没错。”
“那就是你们记录错了?”
“这……”训练有素的服务员立刻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小姐,可能是我们的工作疏忽了,我再去确认一遍,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云姒说了句没事。
但很快,两分钟后,门又被敲响了。
打开门,还是那位服务员,微微鞠躬,“小姐您好,我们确认过了,这份餐确实是送到您房间没错,蔺先生说这是送您的礼物,希望您会喜欢。”
说着,她还双手递过来的一封信——黑色,鎏金花纹,盖着火印的信。
柔软昂贵的牛皮质感,接过时,似乎还能闻到上面淡淡的莫名香气。
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就像是饲养在阴暗沼泽里的紫黑色罂粟花,花叶一片一片,色泽迤逦,美丽,而又散发着极具诱惑性的危险。
娇艳盛开着,花香,似漂亮的毒蛇,一点一点缠绕上她。
嘶嘶,诡异而又阴毒。
云姒看着信,迟疑了片刻,打开。
看起来有些厚的信封,打开来时,里面仅仅只有一张纸——
质感很好的纸,细腻而又软滑,白净的纸张上什么都没写,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
但云姒的动作却倏然定住。
一瞬间,眼睫轻轻颤着,捏着纸张的手微微收紧,她低头,盯着纸张上的画,呼吸放轻。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画上……
是一双眼睛。
严格来说,是一只人眼,还有一只……怪物的眼球。
灰蒙蒙的颜色,奠基了整张画的风格,怪诞而又惊惧,栩栩如生的两颗眼,就像是活物般,在死死盯着她般。
脊背发寒,心脏却在猛烈跳动。
云姒紧紧捏着纸张,盯着画上那熟悉的眼睛,良久。
眸底的光,几近颤动。
我……是谁?(18)
“小姐?”
还在门外等候的服务员,唤了她一声。
“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云姒稳住心神,慢慢合上信,“嗯……没有……”
“这些菜……送一半进来吧,剩下的,你们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对了,那张单子,能不能再给我看一下?我拍个照。”
“可以的,小姐,您请。”
……
……
……
晚餐送进来了,但方才还觉着饿的云姒,此刻却没有第一时间动筷。
她给乔翘翘发了消息,邀请她一起过来吃晚餐,消息发过后,她就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直盯着手机上刚拍的照片。
蔺……
视线缓缓下移,她又盯着那一串电话号码。
据服务员说,电话是早早就打过来预定了晚餐的,房间号也是准确无误地说出来——她房间的号码。
所以……
他知道她在这里,是吗?
云姒盯着那串陌生的电话号码,良久。
“嗡嗡——”
手机上方弹出了来电显示——是温辞。
云姒看了一眼,接通。
“姒姒——”
“不用帮我定晚餐了。”云姒忽地想起他也在定晚餐,抓紧打断,“那个……我打算和翘翘出去吃,顺便逛逛街,出去走走,就不在酒店里吃了。”BIqupai
电话那头,温辞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这样……”
“也好。”他也不生气,顺从她的想法,“那我和他们说一下,不必送上来了。”
“嗯,那就先这样,翘翘来了,我们要出去了。”
他嗯了一声,说了个好。
云姒挂了电话,转头,便看见乔翘翘提着大包小包奢侈品包包和衣服进来。
戴着墨镜,踩着高跟鞋,穿着时髦,像是个上世纪末的摩登女郎,从外面shopping了好一顿才回来。
一回来,东西一丢,鞋一脱,就光脚走过来,一副血拼完累瘫了的模样。
“姒姒你醒了啊……等很久了吧?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正好在回来的路上呢。”
“啊……好累……也好饿,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的肚子都要饿瘪了……”
云姒起身,看着她,扬了扬手机,“你先洗手吧,我去打个电话。”
“诶?你不吃吗?”
“吃,打了电话就吃,你先吃,不用等我。”
云姒拿着手机,回了房间。
关上门,她靠在门后,又点开了那张拍有电话号码的照片——
盯着片刻,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仔仔细细将号码输入到手机里。
要按拨通键时,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在加快,扑通扑通,莫名地紧张。
手指停在手机界面上方,接近半分钟,都要渗出了汗。
也不知道为何这么紧张。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手指一点,拨通,快速放在耳边。
“姒姒,饭菜要凉了哦,你快来哦——”
门外,乔翘翘在喊她。
云姒应了声好,举着手机,走到窗边。
“嘟——”
等待手机接通的声音,就像是人在刮彩票一样,要揭晓谜底时,总是会不自觉紧张的。
心脏仿佛都要跳了出来。
云姒来回走了两步,在窗边。
“嘟——”
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漫长。
突然接通的那一刻,她走动的脚步停住,呼吸放轻。
“……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静静。
我……是谁?(19)
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漫长。
突然接通的那一刻,她走动的脚步倏然停住。
“……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静静。
云姒不自觉抓紧了手机,“是……蔺先生吗?”
依旧没有声音。
电话明明接通了,却没有回应。
通话时长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云姒停在窗边,恍然不觉手心里渗出了汗,盯着窗外琳琅炫目的夜景,注意力却全然集中在耳边。
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将她温白柔软的面容照亮,她呼吸轻轻,红唇微紧。
似紧张,又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是云姒,请问……你认识我吗?”
她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他,所以,想要确认。
本来以为会得到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但——
出乎她的意料,他,并没有回答。
电话那头,沉默得有些可怕。
没有声音,似乎也没有在接听。
“喂?”
云姒看了一眼手机,确定是还在接通中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把手机重新贴在耳边,声音放轻,“你好,请问是蔺先生——”
“咔哒——嘟嘟嘟——”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戛然而止,完全不给她试探询问的机会。
她愣了一下,放下手机,看着被挂断的界面。
不死心,她又再次拨通。
“嘟——嘟——嘟——”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numberyoudiale……”
“……”云姒继续打。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
接连打了十几遍,依旧是无法接通。
他不接她电话了。
云姒拿着手机,眉心微紧。
是他吗?她现在不敢确认。
没有亲眼见到人,无论如何她都不敢笃定的。
现在唯一的线索卡在这里,她想通过这个电话找人,但对方——似乎并不想与她对话。
不想与她接触,那为什么要故意叫人送餐给她?还专门送了封信来,要引起她的注意?
这说不通啊。
云姒看着手机,沉思。
不多时,门外,乔翘翘又来敲门了,“姒姒,电话还没打完吗?”
“……嗯,快了,马上。”
云姒又尝试拨打了几遍——还是不接。
“叩叩——”乔翘翘开了门,探个脑袋进来,“姒姒?”
两人对视上,片刻,云姒叹了口气,走过来,“吃吃吃,走走走,先吃。”
“菜都要凉啦,什么电话要打这么久?很着急吗?”
“……嗯,急。”
云姒坐到餐桌前,拿起筷子。
筷子戳戳米饭两下,她胡乱扒拉两口,一边吃还一边看着手机。
“要打给谁啊?”乔翘翘看她一副吃饭都心不在焉的样子,说,“吃了饭再打呗,再急也急不过这一时。”
“……”云姒没答话,埋头吃饭的速度加快。
“哦,对了。”乔翘翘想起了什么,说:“下午的时候你哥给我打电话了,问我你在做什么,我说你在补觉,上午太赶了,没睡好,然后他就没再说什么,还嘱咐我要好好看着你,照顾好你。”
“这么看,你哥现在是真的很关心你诶,一联系不上你就格外紧张。”
我……是谁?(20)
云姒不接话,低头,垂眸,听着她的慨叹,漂亮的脸蛋平静而又带着些许冷漠。
像是在屏蔽着她的话般,反应平平,无动于衷。
看着倒是铁石心肠得很。
乔翘翘看她不说话,好奇问:“老实说,你哥现在对你这么好,你什么感觉?”
毕竟可是大帅哥诶,又温柔又体贴又多金的大哥哥,谁不喜欢?
“是不是就是有种很爽很nice很——”
“没感觉。”
乔翘翘还没描述完那种哥哥和妹妹相亲相爱的美好场景,就被她打断。
云姒垂着眸,没看她,单手端着碗,语气如白开水一般冷淡,“说不上喜欢。”
“……啊?”乔翘翘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所以……你是讨厌他吗?”
讨厌……
云姒在脑海中把这个词往温辞的身上套了一下。
想了想,她否认:“也说不上讨厌。”
不喜欢,也不讨厌,就——普普通通,没有感觉,像是对陌生人的感觉一样。
这种感觉,其实反而会叫她奇怪——
一个人常常往她面前凑,平白无故地,突然对她好,对她各种照顾,还主动给她做饭。
明明她不需要,但是他还是想要对她好——没有一丝缘由。
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凑上来时,按理来说,她应该会觉得烦才对,但……
为什么她会没有感觉?
就像是,有人把她对他的情感,给生生抽走了一样。
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云姒低头吃着饭,又想到了昨天晚上她在他记忆深处里见到的。
他和她——似乎认识。
而且,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从前的关系,大概是很要好很要好的那种。
只是,那段模糊的记忆——她没有。
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
那是她吗?她甚至一直在不断地怀疑。
“那……”乔翘翘看着她的脸色,语气渐渐变得小心,“那以后他来问你的事情,我还……回答他吗?”
云姒抬眸看她一眼,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做权衡。
“他问的话……”
“算了,你看着答吧,我没关系。”
那就是可以回答了,乔翘翘做了个OK的手势。
“其实你哥也挺好的,你也别这么排斥他。”
“……”云姒没回答。
快速吃了饭,她拿了手机,起身,“我先回房间了,你慢慢吃。”
“嗯?你今天这么快?”
“嗯。”云姒拿着手机就回了房间。
门一关,手机再次拨打那串号码——她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是在故弄玄虚,还是……
“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
挂断,继续打,不断重复。
一直到最后,云姒已经记不清自己尝试打了几遍电话了。
就在她接近麻木,快要放弃,想着是不是应该通过其他方式联系上他之时——
“叮叮——”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了。
两串号码,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给她发了消息。
一个是温辞,还有一个——是此刻,她正在不断拨打,早已经烂记于心的无名号码。
一前一后,接踵而来,在手机界面弹出。
陌生号码:“今晚十二点,1801号房。”
温辞:“不要,同意。”
九歌
猜猜看,谁是九歌?
我……是谁?(21)
两个人,两条消息,就像是约好了般,近乎同时弹出。
一个惜字如金,一个说得不清不楚。
云姒:?
她看着手机,两条信息都看了看。
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两条短信的意思,身后,忽地有敲门声传来。
“叩叩——”
突兀的敲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轻浅的两声,叫原本靠在门后的云姒,能够察觉到门外来了人。
云姒本没有在意,以为是乔翘翘,转头:“我在打电话,怎么了?”
“叩叩——”
还是敲门声。
在她问了话之后,门外的人没有回答,还在敲门,浅浅两声。
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样。
“……”云姒直接打开门,“怎么——”
声音截然而止,她的动作陡然定住,看着门外的人,发愣。
“你……”
是温辞。
外面下着雨,淅淅沥沥,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瘦高的个子,遮挡着门前的光,光线照在他的身上,半是明亮,半是阴影。
他的头发有些乱,零零碎碎,不似之前那般,有打理过,清清爽爽。
来到这里,也许是跑着来的,碎发下,眼眸沉沉,又带着些许惊慌,似乎是知道接下来她要做什么。
“别去。”
微微喘息的声音,溢着几分颤音。
明明怒不可遏,但对着她,又带着小心翼翼,不想吓到她。
他张开双臂想来抱她,云姒却后退一步,微微紧眉,不明所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里?”
“你在跟踪我吗?还是,监控了我的手机?”
“……”他在碎发阴影下,显得格外暗沉的眼睛,凝着她,不言语。
眼底的情绪沉沉浮浮,带着说不清的复杂,还有隐忍。
拳头在握紧,他在深深地遏制自己,胸腔中提着的气,缓缓,呼出。
他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找他。”
云姒:?
“因为,我知道,你对他已经有了感情。”
云姒,霎时怔住。
“要和我走吗?”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温柔且哀伤。
就像是浑身伤痕累累,历经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来到她面前的残魂,双目泛着浅浅的红,安静地,眼神依旧不染一丝杂质地,望着她。
背面是黑暗,但面对她,永远温暖光明。
他的手轻轻地,伸出,停在她的面前。
似在邀请,要似在卑微地请求。
声音低浅,在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几乎已经要听不清了,含糊而又哀柔。
“……”云姒看着他,抓着手机的手,微紧。
“可以吗?”低颤的声音,隐隐地,似乎也染上了雨夜里的湿意与孤寂。
云姒没有言语。
沉默许久,最终,她似是叹了气,垂落的手,慢慢抬起。
“温辞……”
……
……
……
午夜十二点。
到了陌生号码提到的约定时间。
雨停了,不知在何时停的,雨声消寂,云色乌蒙。
月亮被掩盖在乌云下,光线暗淡,宛若垂垂迟暮的老人,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城市的霓虹灯还在闪耀,在深夜中,依旧绰约光彩。
我……是谁?(22)
五光十色,盖住了那暗淡无比的月光,映射在满是雨水的玻璃上,漂亮似彩虹,却无人在意。
厚重的窗帘紧闭着,将外面的一切光照全都遮挡。
死寂,在这偌大的套房间。
光线遮挡,黑沉一片,宛若海底深渊般,冰冷的海水流淌在每一处角落,将一切的一切都浸泡。
潮湿,阴暗,喘不过气。
声音被阻隔在外,这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一分一秒,都在凝滞,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潮水中,无法流转。
午夜十二点,城市中央的时钟已然跳转。
仿佛被人施加了魔力般,十二点之前,时间流速正常,十二点之后,时间的流速开始无止境地放缓。
一秒,一秒,等待间,恍若度年。
一分钟过去,仿佛一辈子都过去了,时间漫长到——叫人难以忍受。
太久了,一分钟过去,空气变得越发地粘稠,湿润,堵人鼻息。
一切仿佛要窒息死去了,死亡在黑暗中——无边无际沉寂的黑暗。
一秒……
两秒……
三秒……
“呼噜……呼噜……”
急促的呼吸声,叫天花板上的吊灯,在急速晃动,发出了清脆无比的碰撞声。
螺丝钉在松懈,墙面在簌簌。
有什么东西要坏了,在门铃声响起的前一秒。
“叮咚——”
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摇晃着,将将要坠落的灯,骤然停下。
风暴之海仿佛失了声。
潮湿的空气,就像是浪潮般,在门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朝着门的方向,翻涌而去。
本该是滔天的冰凉,但在门的阻隔下,门外的人,什么都没察觉到。
只站着,看着旁边的门牌。
“1801,是这里没错……”
对房间内的异样一无所知的她,确定了门牌号,便收了手机。
门紧闭着,她凑到门缝里,努力地嗅,像只条呆笨的傻狐狸般,摇甩着尾巴,认真辨认。
是笨办法,但对她来说,是最有用的办法。
她努力嗅着,想要确认点什么,奈何门的质量太好,严丝合缝的,她努力了半天——
“咔嚓——”
门忽地开了。
她凑在门缝间的动作一停。
门开了,却没有人,屋内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声响。
走廊外的灯光,直直照射进去,映着里面的漆黑,云姒站在门口,慢慢推开门。
看着屋内的黑暗片刻,她低下头,走进去,把门关上。
大概是把想要确认的确认好了,她站在黑暗中,环顾。
手,慢慢伸了出来,柔软而又白皙的手,停在面前的虚空。
“抱。”
房间里的空气潮湿,湿答答的,光是呼吸一口,就感觉整个呼吸道被堵塞住了一样,氧气稀薄,喘不过气。
但她就像是习惯了一样,呼吸放慢,手臂伸出,盯着眼前的黑暗。
像是在撒娇,声音轻轻。
“我想抱你,阿九。”
一片沉寂。
冰冷的空气,环绕在她的身边。
有风,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得人汗毛竖起,皮肤上冒了鸡皮疙瘩,控制不住。
该是害怕的,尤其是——
当一只极致冰冷的大手,从后面,捏住了她的脖子时。
我……是谁?(23)
突然地用力,叫她被迫仰起了头,暴露出脆弱不堪的脖子,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
“杀了你,好不好?”
阴冷的气息就像是盘旋在树杈下的巨蛇般,幽然靠近,在她身后。
那强烈而又不明意味的目光,紧紧地,锁着她,叫人难以忽略。
潮湿的空气中,他的声音低沉而又轻缓,打破了黑暗中的静,又似乎,要将她拖入更深的深渊,再也无法逃脱。
她抓着他的臂膀,此刻,就像是无知的小兔子进入了蛇窝般,命门被他捏着,只要他再一用力——
她仰着下颌,呼吸着那湿哒哒,要把她浸透完的空气,保持冷静的同时,她缓了缓,开口:“你想……杀了我吗?”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攥着她脖子的手力度却在收紧。
一点一点,像是要极致享受这一过程般,收紧的极慢极慢,叫她能清晰感觉到,却又没法拉扯开。
气管受了压迫,呼吸渐渐变得困难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她闭上眼睛,紧眉,呼吸放轻。
压迫骤然消失,他松了力。
下一秒,他一口咬了上来。
像是要狠狠把她咬碎般,他咬住了她脖颈上的软肉。
“嘶——”云姒甚至都还没缓过气。
大概是为了防止她挣扎,他从身后圈住了她,禁锢住她的身子和双手,极度大力。
咬,牙齿磨着她那脆弱而又细嫩的软皮,泄恨似的,要咬出血了。
云姒忍不住:“疼……我疼。”
疼也不松开,咬出了一个印,又重新在旁边继续咬。
咬了整整两个,湿哒哒的,又冷又疼,云姒总感觉出血了。
“骗子。”
他冷冷地,松开她。
云姒得了自由,捂住自己的脖子,转身,“你——”
“我怎么是骗子了?”
男人不说话,绕过她就走,云姒目光跟着他,定了一会儿,冷静下来,追上去。
“你在生气吗?”
再迟钝,她也反应过来了什么。
四周黑漆漆的,她摸黑着追上去,抓住他的手——冷冰冰的手。
男人不答,抬手,作势就要甩开她。
“……”云姒紧紧抓着,黑暗中,柔和清亮的目光盯着他,“你说话,你在生气,是么?”
男人似乎冷笑了一声,“我生气不生气,你在乎么?”
云姒微微绷着唇:“怎么不在乎?你明明知道,我最在乎你的。”
他不答,对她的态度无比冷漠。
大抵是觉得她的回答无比讽刺的,他嘲讽似地嗤笑着,被她牵着的手收回来。
“话说得真好听。”他喃喃着。
“我几乎……要信了。”
“……”云姒又去牵他的手,鼻头有些酸,“我没骗你呀,你是我最在意的人,你不高兴我也会难过的。”
他不说话,大概是不信的。
被骗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信了。
云姒看着他,慢慢松开手,然后,抱上去,紧紧。
“我没有骗你,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回去找过你的……”
她闷闷,“我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就回去找你了。”
我……是谁?(24)
本来想着她不在,他也许会很惊慌难过,却不想,她回去了,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她说:“我没有骗你,你别这样说我,你明明知道我最喜欢你。”
“……”他推开她的动作停了一下。
却也只是一下。
推开她,他冷冷:“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信,我再不信你——”
她踮起脚,忽然亲了上来,一下。
他冷漠的声音骤然停住。
“你很难过,是不是?”
她抱着他,声音柔软,“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能第一时间找到你,让你孤单难过了。”
“……”他没有言语,大抵是不想和她说话的,一声不吭。
云姒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鼻子亲昵蹭蹭,“不生气好不好?嗯?”
“或者,你说,我该做什么才能让你消气?打一下?”
他一下便收回了手,“你这样说没用,我不想听。”
他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消气的。
至少,绝不会被两三句话就哄好。
“……”云姒看着他,“那你说嘛,你想听什么?生气归生气,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嘛。”
他不说话,静静地,似乎在看她。
黑暗中,空气冰凉,两人对视,沉寂许久。
“啪嗒——”
灯在一瞬间开了。
倏然的光亮,叫原本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云姒,不自觉躲了一下,想要避开刺眼的光照。
再睁开眼时,面前,已经没有了人。
卧室的门微微摇晃着,他似乎进了那里。
门没关,留了条缝,像是故意提醒她一样。
云姒站定了一下,跟过去。
“不生气好不好……”她像是小尾巴一样跟上去。
……
……
……
此时,酒店对面的大厦。
顶层,天台。
风很大,方方下过了雨,空气中全然是湿润,混杂着钢筋水泥的味道,风一吹,温度骤降,宛若入了秋冬,冰雪散落。
月色晦暗,隐藏在厚厚的云层后,大厦的光彻夜不灭,映着黑沉沉的天空,光影变化着,似一场没有结局的电影,久久不能停歇。
天台上,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静静地,站立在围栏边。
手上拿着酒瓶,背后,是那湿冷萧寒的风。
风很大,人站上去吹上一会儿就要感到头疼欲裂。
但他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瘦长清白的手搭垂在围栏边,喝酒。
喝一口,看着对面酒店大楼的——最高一层。
灯光亮了,借着透明的落地窗,从天台上看过去,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对面的景象。
但,也仅仅只能看几分钟。
很快,那一层的窗帘都拉上了,自动关合,将里面的所有都遮掩住。
里面的光亮着,隐约能透过帘子。
其他的,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看不见,能联想到的——反而更多。
温辞喝了很大的一口酒,似乎有些醉了,身形踉跄着,靠在围栏边。
头发凌乱,无力地垂落,他低着头,似受伤了的小鹿般,在低低喘息着。
醉了,又似乎,没醉。
无名的黑纹像是失去了控制,慢慢地,爬上了他苍白的面容。
他垂着眸,沾染着酒气的呼吸,重重。
我……是谁?(25)
“我早就提醒过你了……”
身后,有莫名的声音出来,诡吊幽灵,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轻笑。
桀桀,笑出声,像是在讥笑他此刻的落魄和狼狈。
“我早就说过,她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即便你找到了她,她,也不再是她了……桀桀。”
声音不知从何而起,也许是从他的身后传来,又也许——是他内心深处的恶念在叫嚣。
那似醉了的温辞,一动不动,扶在围栏边,微微弯曲着身子,腰背佝偻。
被冷冷的风吹着,手指异常冰凉,也无知无觉。
垂着头,像是在出神,发呆。
对那道声音,无动于衷,像是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久久,不能回神。
那道声音继续道:“你对她好是没用的……”
诡吊而又雌雄莫辨的声音,像是一条细长无比的蛇一样,攀附上他,在他耳边,似呢喃状。
“她已经被同化了,她现在……眼里只有那个人,哪怕是你对她再好,她也——”
声音被一把攥住,那似醉了的人,狠狠,攥住那看似虚空缥缈的东西。
大力,指节青筋暴起。
像是扔垃圾一样,将其重重一甩——
“滚开!”
空旷的天台地面上,魔气彰显,却又很快散去。
化作一条通体黑玉晶色的半蛇,蛇的脑袋,蛟的身体,半鬼不鬼,双目凶煞。
似见不得光般,一出现,便扭动着灵活的细长身子,快速藏匿在一旁的缝隙里。
光线照不到的地方,阴暗处,煞红的双目清晰可见——藏着,言语卑劣,似个只会挑拨离间的小人。
“生气了?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这可不行,你还得履行承诺呢。”
“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满身酒气的男人,沉沉呼着气,满面肆虐的黑纹,几乎已经将他变成了半人不鬼的模样。
披着人皮,却分明,已经不再是人。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单手扶住围栏,风呼呼地吹着,吹起他沾满酒气的头发,他低垂着,漂亮的下颌藏匿在阴影处。
“啪嗒——”空了的酒瓶掉落在了地上。
刚才的动作似乎用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的身子慢慢滑倒,靠在围栏边。
低着头,颓丧状。
卑劣的半蛇说:“把她找回来吧,趁现在,还有机会。”
“……”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是听不见它的话。
但他分明能听见——听得一清二楚。
半蛇说:“我有办法,能助你把真正的她找回来。”
“如何?要试试么?”
充满诱惑性的话,就像是伊甸园里引诱亚当夏娃的毒蛇般,深谙人性,直击弱点。
它知道他会心动的——因为,那可是他尝尽了千难万苦,忍辱负重,咬牙坚持也要来见的人。
他一直在挂念她,他也——只有她了。
“呼……”
他在沉沉地呼吸着,就像是盘伏着的凶兽一样。
生来带煞,魔性彰显。
魔纹布满了他的身体,侵入了他的骨魂,将他变成了最为凶恶的半魔存在。
我……是谁?(26)
格外令人心动的话,他似乎听进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恍惚着,他慢慢地,抬起了头。
双目,赤红空煞。
“真正的她……”
他反复回味着,呢喃着,这几个字,似乎想要从这几个字中找到什么。
实在是太冷了,也许是风太大了,冷得他心脏都是僵的,难以跳动。
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似乎能让他感觉到有些温暖,心脏也在重新变得鲜活。
嘴角的弧度不自觉上扬,他轻轻笑着,似是在奢望。
“真的……可以么?”
“自然,只要你想,就可以。”
“这样啊……”他动了一动,阴暗下的眉目,慢慢抬起,在暗光下显现,双目发痴,似乎已经在幻想。
“那,我该怎么做呢?”
半蛇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有办法的,你只要……”
……
……
……
云姒是在一瞬间惊醒的——在天光渐亮,城市喧嚣渐起之时。
她似乎做了个梦,一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似乎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叫她在睁眼的瞬间——
身体都还在绷着,拳头攥紧,似被逼到角落里的小狐狸般,全身炸毛,呈警戒状。
呼吸,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疯狂地跳,身体也在分泌肾上腺素,刺激着她。
她睁开眼,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自己莫名的紧张情绪,梦就散了。
似水月镜花般,在她的大脑记忆中消散。
她甚至在那一刻,完全记不起上一秒自己梦到了什么。
说不出是什么梦,但就是——感觉不太好,非常不好。
她睁开眼,清醒过来后,眼睛又慢慢闭上,舒缓了口气。
周遭的环境安全,温暖且舒适,叫她紧绷的四肢渐渐放松了下来。
往后一靠,背后是男人的臂弯,挨着她,抱着她,微凉的手松松握着她。
低低的呼吸声,在这分外寂静的房间,给人以无限的安全感。
他在抱着她,用胸膛,保护住她脆弱的脊背。
她的手紧握着,手心不知何时渗出了汗,他的手就这么松松地覆在她的拳头上。
似无意识的动作,但分明,有了安抚之意。
瞧着莫名戳人。
云姒动了一下,微微偏头,身后的人随即抱得更紧,抓着她松了拳头的手,捏捏。
“你醒了吗?”云姒小声问。
他没答,只慢慢地,摸了摸她的脸,算作回应。
云姒转了个身,埋在他怀里,紧紧抱住。
“我做了个噩梦。”
他的手掌,落在了她光洁的脊背上,轻抚。
“什么梦?”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沙,低低地,声音宛若从胸膛中发出。
云姒感受着他身上格外熟悉又温暖的气息,挨得更紧了,恨不得整个都黏在他身上,以驱散那噩梦给她带来的莫名不安感。
“不知道。”
她闭上眼睛想了一下,努力在回想。
但也许是刚睡醒,脑子里还迷迷瞪瞪的,她有些记不起来了,一片空白。
“感觉……”
“好像是,有人在追杀我。”
她无意识地说着。
男人安抚她的动作一停,“什么?”
我……是谁?(27)
“记不起来了。”她仔细想也想不起来。
时候还早,想不起来,她也没再想,闭上眼睛,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唔……算了,梦而已。”
奇怪的梦,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罢。
“……”抱着她的男人没有说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她很快就睡着了,这次是放松地睡,靠在他怀里。
睡着之前,她还含糊说了一句:“七点……七点得唤我起来……我今天……还有工作呢……”
“嗯。”他平淡地应了一声。
她闭着眼睛,满意地抱他:“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就知道花言巧语。
“乖~”
……
……
……
昏暗的天,荒芜的山林。
荒草萋萋,杂木丛生,一棵棵大树破土而出,挤压在一起——掩住了天,也掩住了即将落入天际的太阳。
太阳半落,山林里的气温已经渐渐要降了下来。
凉意泛起,光线暗淡,参天大树遮挡住了天际的霞光,叫整片山林早早地,陷入了阴暗之中。
风起,吹过地面枯黄肤腐败的落叶,也将那茂密的杂草吹得折腰。
密密麻麻,生长在一起的林树,在阴暗的光线下,宛若一具具垂吊起来的干尸,张牙舞爪,饥肠辘辘地俯视着地上正在奔跑着的人。
奔跑。
急速地奔跑。
盈白的裙色,羸弱纤细的身影,似一只受了惊的美丽蝴蝶般,穿梭在这密密麻麻的林木间。
她跑得很快,似乎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跑得太过惊慌,精致而又适脚的绣花鞋已经掉了一只,来不及捡,她甚至来不及回头。
娇嫩的足踩在满是腐败落叶的土地上,碎石锋利,落枝尖锐,只跑了稍稍的几步——便出了血。
殷红的血,伴随着刺肤的疼痛,几乎是极其磨人难忍的存在。
但她连一刻都不敢停下,树杈划破了她薄软的衣裙,划破了她的手臂,她咬着牙,拼了命地跑。
不知跑了有多久——跑到原本白皙娇嫩的双足已经变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天色越发地暗,太阳,已经堪堪落了大半。
林子里的能见度越发地低了,身后追赶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眼看着要被抓住,被划得身上全是伤痕的人儿,慌不择路,滚到旁边一处小坡下。
小坡下有个洞,她蜷缩着身子,努力地缩在洞里,抓起一旁的枯树枝盖住。
很害怕,很害怕,但是她始终没有哭出来。
身上很疼,哪哪都疼,但是她始终一声不吭。
藏好,然后一动不动。
洞穴很隐蔽,她本该不会被发现的——只是,她忽略了她的足迹。
带着血的足迹,就像是一块块在地上摆着的鲜肉般,无比清晰,吸引着前来追赶的人。
“快——动作快——”
火把临至,光亮也随之而来,映着这阴暗无比的四周。
太阳已经消失在了天际,只仁慈地留了些许光,停在山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循着血迹而来,听着有十来人,举着火把,一路朝着小坡临近。
我……是谁?(28)
此时,躲在小坡下的人儿,浑身紧绷,抱着自己,紧紧地,攥拳。
在那帮人来到小坡附近的那一刻,她的精神紧张到了最高点。
心脏跳得极快,扑通扑通,狭小而又脏兮兮的洞穴里,她能听到自己过分急促的呼吸声。
明明已经在努力放轻放缓了,但在高度紧张,外加跑了许久的时刻,生理性的反应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控制的。
如果不急促呼吸,她会感到极度地窒息——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脚步声越发地近,由快至缓。
循着血迹,他们来到了周围,火把光照亮着,将树木的影子拉得斜长——似厉鬼般,一旦被发现,就要将她拖入地狱,深不见底的地狱。
静,树林里格外地安静。
搜查的人,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宛若死亡的倒计时。
一步。
两步。
三步……
血迹停留在了小坡上,领兵的搜查人,浓眉大眼,面带煞气,举着火把,停在了血迹残留的位置。
观察,仔仔细细。
火把缓缓向下,光在渐渐吞噬小坡下的阴影,搜查人的目光,在紧紧锁定着。
“扑通——扑通——”
心脏快到要死掉的声音。
死亡预告,似乎也将在那光明照亮时,降临。
就在火把光要照到遮掩着洞穴的干树枝的那一刻——
千钧一发之际,就差那么一点点要被发现,忽地,一抹白色的影子在远处一闪而过。
“咔嚓——”踩断树枝的脚步声,立刻惊动了这一处的追兵。
“不好!她在那里!快追!”搜查人面露恶光。
一众人随即跳下小坡,朝着那白色影子的方向直直跑去。
没有人回头,也没有注意到——小坡下被干树枝掩盖住的小洞。
脚步声很快就远了,令人感到安全的黑暗,也再次回归。
情况变化得太快,小洞里,那藏着的人儿似乎愣了一下。
借着干树枝,仍然缩着,呆呆地盯着外面越发远去的火光。
“公主,快跑——”
密语声,从前方传来,急切而又担忧。
“跑——不要回头——”
她恍然回神。
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去想太多,她拖着满身伤痕的身子,跌跌撞撞地爬出洞穴。
跑,往后,往火光相反的方向去。
一边跑,一边捂住嘴,抑住想要哭出声的哽意。
“跑——快跑——”
身后的密语,竭尽全力地传来。
鲜艳的血,渐渐染上了娇贵漂亮的白。
她拼了命地跑,双脚疼到极致,被砂石和锋利的落叶磨到皮开肉绽,也不敢停。
摔倒,爬起,又摔倒,又爬起,踉踉跄跄。
身后远处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弱,却仍在用尽了全力。
奔跑着的人儿,死死捂着嘴,泪眼朦胧,脚下却丝毫不敢停歇。
“不要回头——绝对——不要回头——”
声音截然而止。
似乎有什么,划开了皮肤,头颅落地。
歇斯底里的声音,消失。
奔跑着的人,血肉模糊的双足骤然停下,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僵直,身体僵直不能动,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落在地上,落在她脏兮兮沾着鲜血的白裙上。
想哭,想大声地哭,害怕,恐惧,孤单,绝望,所有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
泪水模糊住她的视线,她却一声不能吭。
满是树枝划痕的手死死地捂着自己,浑身疼,近乎崩溃的情绪甚至叫她难以呼吸。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