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娶(番外1)
云姒看着面前的人,眨眼,摇头,“没有。”
他一下子又抱住了她。
“没有就好。”
他紧紧地抱着她,极致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后倒地的人身上。
阴沉沉,藏着滔天的怒火。
真真是起了杀意,前所未有的杀意。
他要他——死。
他闭了一下眼睛,缓缓松开云姒。
眼睛再一睁开,他看向她的眼神很温柔,摸摸脸,轻声:“姒姒乖,皇后娘娘就在那边,你先去找你姐姐,好不好?”
云姒看着他,“那你呢?”
“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他亲了她一下,以示安抚。
她想回头看,可他偏不想让她看见这些,捧住她的脸,不让她回头。
“乖,你先去和姐姐说说话,嗯?”
“…………”
云姒看着他眼睛里,那怎么也藏不住的怒火,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人给撕碎了的野兽一样。
阴沉得可怕。
即便此刻温温柔柔,看着,也只让人觉得渗人,脚底发寒。
她沉默了片刻,点头,“好吧,那我先去找姐姐。”
“至于你……”她迟疑了半秒,“冷静些。”
“好。”他答得极快,几乎是想也不想。
云姒:“……”
看来是没听进去。
……
……
……
事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云姒都再没听到过祁明泽的消息。
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没有人提到他,也没有关心他到底在哪。
仿佛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云姒有些好奇他怎么样了,但问别人不得,她便只能问自己的枕边人。
奈何,枕边人善妒,心眼小,记仇,多疑,身上的坏脾气在婚后全然显现,暴露得淋漓尽致。
被问了这般的问题,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用一种格外阴森恐怖的眼神看着她。
冷幽幽。
“姒姒问他做什么?”
哪怕是已经成婚了,他们已经成为了夫妻,他也还是不能忘记——祁明泽曾是她未婚夫的事情。
因为记得,所以,有关这方面的事情,他就像是个炸药桶般,一点就炸。
云姒坐在他的桌子上,双腿轻晃,看着无辜,“我好奇呀。”
“好奇?”
男人眼神幽漆,不紧不慢地将桌上的水墨砚台推得远了些,不叫她漂亮干净的小裙子坐到。
她坐在他面前,居高看着他,他微微仰着首,与她对视。
“真的只是好奇?”
云姒:“不然?”
“……”他抓住了她的手,没有言语。
她那皙白纤细的手腕上戴着的晶莹翡翠,他看着半响,这才淡淡说:“他去一个好地方了。”
“在那里,他会很快乐的。”
云姒:?
“什么好地方?”她更好奇了。
善妒多疑的男人阴晴不定地看她,“全是女人的地方。”
他不是喜欢玩女人?这么喜欢玩,干脆就让他玩个够好了。
玩到他死。
云姒微微怔楞。
还没来得及想下去,男人就把她从桌上抱了下来,抱到怀里。
摸摸头,语气恢复了些温度。
“没有旁的的,夫人放心,三殿下会快乐的。”
快乐至——死。
强娶(番外2)
说得轻描淡写,大概是不想让她去接触这些阴暗面。
他总是想保护她,让她能过得简单平安。
被抱着的云姒没有说话,眼中若有所思。
“你别……太过火了。”她扯扯他,说。
因为没能亲眼见到,所以,她也不知道那祁明泽到底如何。
想来可能不会太好过,毕竟被他看见了,他那般小心眼,怕不是要气死。
他不说话,抱紧了她,只嗯了一声。
许是听进去了,又许是根本没听进去。
总之,摸摸她时是温柔的,动作轻轻。
这件事他似乎不想再谈,静了片刻,他转了话题。
“时候差不多了,你不是想回家看看岳父岳母?要不要现在去换身衣服?”
云姒微微起身,看他,露了笑,“怎么?你要陪我一起去?”
他揉了揉她的脸,语气平缓,“嗯,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
虽然说他上门,岳父岳母对他的脸色不会太好看,心中依旧有忿怨,但他早已厚脸皮惯了,并不在意这些。
她想回去便回去,他总是愿意陪的。
不然,叫旁人说了她的闲话,就不好了。
心思总想得比别人更深一层的男人,抱住她,似在她耳畔喟叹了一声。
“再说了,你回了家中便要留上许久,把我落在这儿几天几夜也不回来,若我不看着你点,乖宝怕不是要彻底把我给忘了,再也不记得回来?”
“……”云姒眼睛闪过了一丝心虚,“哪有?”
不过就是有一次,她回去住了几日——
当时他也没有说什么,直到回来了,他才秋后算账,一副要被辜负的怨汉模样。
在那之后,他便次次都跟着她回去了。
她想留下住着,他便一同跟着住着,也不回来。
非得要跟着她,也不嫌折腾。
这反倒叫云父云母又紧张又慌乱,必须得忙里忙外地招待,时间一久,他们受不了了,便明里暗里催促着云姒走,不想他们在一起留宿。
结果倒是如了某个男人的愿。
云姒推了推他,从他腿上下来,他跟着想站起来,她却按住了他,一本正经。
“不行,这次你别跟着我回去。”
“……”面容俊美温白的男人眸色不明不暗,盯着她,没有言语。
她说:“我就回去一阵,吃了晚饭便回来,不会在那儿留宿的。”
保证无效,他像是没听到一样,抓过她的手,站起来。
一下便比她高了,整个人像是一座山一样,压迫性十足。
“我要陪你。”他说。
“你不在,我没有晚饭吃,你愿意我饿着肚子么?”
“……”云姒无奈,“怎么没有晚饭?叫厨子准备便是,我在不在又不影响。”
“影响的。”
他平淡地回答,牵住她的手,往外走去,“你不在,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云姒:“……只是一顿饭。”
“嗯,那也需要你在。”
已经是两个人的小日子了,怎么可能再回到一个人?
他紧紧牵住她的手,回眸,眸中情绪隐隐,“我欢喜你,你可知道?”
光年距离(1)
猝不及防一次告白,云姒怔愣一下。
随即,她失了笑,脸上的笑意灿烂且温柔。
“好啦,知道,傻瓜。”
她回牵住他的手,快步跟上前。
“夫君~”她笑盈盈地叫他。
“嗯?”
“相公~”
“……嗯。”
“官人~”
“…………”
娇滴滴嗲气又娇憨的勾人声音,叫原本正在往外走的男人忽然停了脚步。
转身,眼眸深邃且平静,似幽幽深潭。
“娘子,是在暗示为夫些什么吗?”
笑意灿烂的人儿眼一眨,“什么?”
看来便是了。
男人拉住她的手,默不作声,步伐方向却一转——不是出府的方向,而是卧房的方向。
云姒:……?
“是为夫的错。”男人的声音渐变,低沉暗哑下来,“没能及时理解娘子的意思。”
云姒:?????
“不——我不是——”她终于反应过来。
“嗯,你是,娘子不必心是口非。”
云姒:?!
“等等——等等等——现在是白天——”
“嗯,娘子有需要,白天也无妨。”
“…………”云姒几乎要红透了脸,“我不是——”
他忽然笑出了声,回眸,暗哑的声音缱绻撩人,意味深长,“好,娘子不是,是为夫,是为夫想要。”
他侧了脸,含着促狭的笑意,农民翻身当地主,终于能反过来逗她了似的,话说得一本正经,内容却下流。
下流到人浑身都热起来。
“还请娘子多体谅体谅,莫要叫为夫着了火而灭不得,娘子身子好,该为为夫灭灭火才是,不然……若是真烧起来,夫人又要喊烫,受不了了……”
“……”
这个疯子,流氓。
云姒脸颊红到滴血,捂住他的嘴,“不要说了!”
“娘子……”
“闭嘴!”
“夫人……”
“闭嘴!”
晴空万里,郎朗天云。
蓝天下,打闹着的两人,牵着手。
走得愈发远了,相互依靠着,身影消失在了屋檐下。
朗风疏疏,无声低吟。
……
……
……
番外完。
……
……
……
大雨。
突如其来的大雨,淋遍了整座城市。
黑云乌隆隆地压在整片天空,将原本晴朗的白昼,变得宛若末日降临一样,大风,大雨,雷电,倾泄而来。
狂风肆意地吹着,用足了力气,大雨瓢泼而下,如凶猛瀑布般,用着将地面砸穿的架势。
地面闷燥的热气一下子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击散,城市巷道处,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的电车在雷声下滴沥滴沥地响着,锲而不舍,回旋不绝。
大雨突来,街道上很快便没了人,只剩下那零落的垃圾,在角落里苟且偷生。
打在垃圾袋上的雨水噼里啪啦,冰冷异常,垃圾桶旁的电线杆上,数不清的电线横亘着,交织在一起。
一起暴露在大雨之下,在惊人的雷电闪过间,大风狂烈的拉扯间,几根裸露的电线开始隐隐冒出了电火花。
“滋滋——滋滋——”
几颗零星的火花在大雨中掉落在地面,融在了那不断冲刷下来的雨水中,而无人知晓。
电火花越来越大。
光年距离(2)
“嗡嗡嗡——嗡嗡嗡——”
云姒是在雷电交加的雨声中被吵醒的。
房间外天色黑如深渊,不见一丝光色,大风将雨点吹在了窗户上,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声音大得仿佛能将玻璃砸碎。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不停地在震动。
手机屏幕上的亮光,一时间,成为了房间里唯一的明色。
强烈,且有些刺眼。
云姒微微撑起身子,看了一眼窗外,朦朦胧胧的,雨水几乎挡住了所有的视野。
仿佛整个房间都沉浸在了雨水汇聚成的海底里,一切都是脏兮兮的,看不清。
手机还在震着,云姒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发涨的眉心,拿起手机,接通:“喂?”
午睡被吵醒,她的声音还有些低沙,温侬酥软,在窗外那震天动地的雷鸣下,几乎要听不清。
手机接通,里面,一个女生格外焦急的声音传来,“喂?云姒?你终于接电话了——”
“嗯,怎么了吗?”她声音低低。
“停电了,实验室停电了——”女生此刻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你现在在学校吗?你能过去看看吗?我的试剂都放在冰箱了,它们必须要低温保存,恢复到常温就完了,能麻烦你过去帮我看看吗?拜托你了,我现在在外面,路封了,警察不让我过去——”
她说着说着就要哭了。
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东西,熬了不知道多少个夜,好不容易得来一点点结果,放在冰箱里保存,结果她就出去了一趟——
“云姒,好云姒,你在学校吧?你去帮我看看好吗?求求你了,以后我请你吃饭好吗?”
“……”云姒看了一眼窗外的天。
确实,雨太大了,大得有些恐怖。
明明还是下午一两点的功夫,天就已经全黑了,黑得不见一点亮光。
雷声一阵一阵,她侧过身去就想开灯——
灯没亮,停电了。
“……”她换了只手拿手机,下床,“知道了,你别急,我过去看看。”
她的小出租屋离学校不远,就几分钟的路程,去看看也无妨。
就是这雨……
挂了电话,云姒来到了窗边,隔着窗往外看。
此时一道惊雷从乌云深处闪过,将整个漆黑的天空照亮,“轰隆——”
震破云霄的声音惊彻而来,天仿佛破穿了个洞。
雨下得越来越大,而且没有丝毫要减小的意识,透过朦胧的窗户看外面,地上,四处已经积满了水。
在外面的人匆匆跑过来,眼看着,那水已经深到了人的脚踝。
事不宜迟,云姒没有多耽搁,披了雨衣,拿了雨伞就走。
趁着雨水还没没过小腿的功夫,她朝着学校的方向而去。
出了楼,被雨水淋到的那一刻,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次的雨水异常地冰冷,冷得像是处于寒冬腊月般。
明明是夏季,正是炎热的时候,但这场雨一下来,就莫名地冷。
冷得皮肤飕飕发抖。
云姒穿着雨衣,打着伞,小心翼翼地沿着积水浅的地方走。
光年距离(3)
风很大,雨水很冷,飞溅到她裸露的小腿上,冷得仿佛双腿要被冻住一样。
路边的便利店遮掩着玻璃门,挡住了外面不断试图往里吹的雨水。
里面,电视机开着,紧急播报天气预警的声音被掩盖在暴雨之下。
坐在电视机里面的女主播,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涂抹着口红的嘴巴一张一合,正在不断说着些什么。
云姒经过时,往里看了一眼,雨水溅满了玻璃门,她想仔细看去,也只能看清突发雨灾,请广大市民非必要不要外出的几个大字。
天光一闪,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隆——”
雷声宛若巨人的雷斧般,在斩落的那一瞬间,这一片地区原本堪堪维持的电力彻底瘫痪。
便利店里的灯光灭了,电视机也黑屏了。
路上原先正在不断闪烁的路灯,此刻也彻底报废。
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黑暗深渊之中,末日降临,惊悚恐怖。
云姒的手机一震,有新消息传来——是政府严肃通知所有市民不要外出的。
暴雨预警已经拉到了最高级别,路上的积水也越来越深,深到没过了脚脖子。
水流湍急,被大雨拍打着,不断朝着低洼地处流去。
冰冷的温度,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拉入了寒武纪之中,太冷了,冷得人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蒙蒙的。
云姒经过便利店,被风吹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眼瞧着没了路灯,前路黑暗茫茫,伸手五指不见,她呼了口热气在手上,继续走。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
云姒艰难走了十来步,忽地,停下了脚步。
一转身,看向身后。
大雨滂沱,马路上没有行驶的车,也没有行人。
活物,仿佛就只剩下了她。
她撑着伞,穿着暗红色的雨衣,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路边。
一旁停放着的电瓶车发出滴度滴度的嘈杂刺耳声,空了的无人汽车车灯一闪一闪。
灯光刺目,是这黑暗暴雨中唯一的亮色。
她往后看着,环顾。
明明四下无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她就是感觉……
看了片刻,她没有再想,收回视线,继续走。
步伐匆匆间,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大雨滂沱中,此刻并没有注意到——
一个虚影从她原先站定的位置闪过。
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野兽般的呼噜呼噜声,潜伏在雨色之下。
“呼呼——呼呼——”
……
……
……
暴雨还在持续,源源不断,道路的积水也越来越多。
云姒处理好实验室里的事情,没有耽搁,很快就回来了。
再次走过那条小路,电瓶车齐齐排放的地方,回到她方才停下的位置——
又是一道惊雷闪过。
“轰——”
地面甚至已经在震动。
“滴度滴度滴度——”
电瓶车的警报声又响了,路边停放的无人汽车车灯再次亮起。
刺眼夺目的车灯直直映射着她,这一次——她没有错过那车灯前一闪而过的虚影。
接近光速,虚影是半实体的状态,粘稠鼻涕般,是浊绿色的。
似乎还长着触角。
光年距离(4)
云姒脚步一停,眼神微凝,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妖怪?看起来又不像。
消失的虚影在她看到的那一刻,瞬间消失。
下一秒,又在她身后闪过,如鬼魅般,嗖地一下。
靠得近了,甚至能听到——它那发出的,分外古怪的咕噜声。
像是也在打量她似的,确定她身上是否有危险性,然后……
云姒感觉到了什么,当即转身。
咕噜声很快便听不见了,完美地被雨声所覆盖。
藏匿在大雨下,寻不到半分踪迹。
“……”云姒面无表情,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后。
不明敌意,她也没有轻举妄动的意思,观察了稍许,转身,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
步伐加快。
“咕噜……”
她不动,含糊的野兽声却又一次近了,像是蚂蚁咬噬齿叶的声音,极致冰冷的风,从她身后极速而来。
云姒撑着伞的手一紧,眼稍抬起,掌心的红色妖光就要凝结。
说时迟那时快——
在她转身就要迎面反击的那一瞬间,一道比她动作更快的身影穿过她,扑向了正在准备攻击她的无名怪物。
云姒的动作瞬间停住。
单方面的碾压,叫她终于看清楚了那鼻涕般的虚影——
浑身上下长着触角,没有眼睛,也没有五官,人类身上该有的器官都没有。
像是条被辐射照变异了的巨型蜈蚣,身高如成年男子那般,浑身黏答答的,冒着咕噜咕噜的气泡。
仔细闻着,空气中有隐隐的恶臭味传来。
似乎就是那怪物身上传出来的。
只看着,那怪物被一道更快的身影,如刀切豆腐般,瞬间击溃。
怪物咕噜咕噜的嘶叫声传来,完全没有挣扎的机会,浑身粘稠如鼻涕版的黏液,像是被灼烧了般,眨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化作了空气,浓郁的恶臭味,像是臭水沟里死老鼠发酵了三个月一般——
只稍稍闻一下,都叫人忍不住作呕,想吐。
云姒站在伞下,看着那不远处,停下的身影。
没有人形,该如何描述……
似怪物,似僵尸,似一坨没有灵魂,只只拼凑在一起的邪恶肉块。
大雨之下,冰冷异常的雨水冲刷着它的身体,它似在站着,又似乎没有站立卧躺的概念。
一块块细碎的肉块,拼凑而成了它的身体,交融着,仿佛大火之上不断煮沸的肉汤。
它的浑身是黑色的,极致的黑,宇宙般凝结而成的,令人生惧敬畏的颜色。
没有形状,头顶上却有鼓胀猩红的空洞冒出,似是它的眼睛。
大雨冲刷着它,它却似乎没有被淋湿的概念。
刺骨异常的雨水仿佛与它整个都融为了一体,猩红的空洞不断冒出,生长,宛若脓包一般。
异常震撼的存在。
黑暗,血腥,冰冷,像是现实世界规则以外的无名游离体。
叫人忍不住惊悚。
遇见,就已经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云姒撑着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那距离她不远处的黑色雾影。
大雨汇聚而成的水流,沿着地面不断冲下。
光年距离(5)
经过那道雾影,来到她的脚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能感受到那道至黑雾影身上的温度。
极致的寒,是宇宙深处,深不见底,地球生物根本无法忍受的温度。
只稍稍触碰到一点,都能有种筋脉寸断的窒息感,难以逃脱的恐惧。
它不是人——
或者说,它不是人类所能想到的存在。
难以用言语来描述,人类的灵魂,在遇见它时,就已经变成了微不足道,异常渺小的存在。
它……
云姒还没能来得及细细观察,那道惊悚恐怖的雾影便消失了。
消失得很快,光速般,只稍稍眨了下眼睛,它便不见了。
一阵莫名的大风从她身旁疾过,地面的积水飞溅,溅到了她赤白的小腿。
冷得厉害,已经是连她都难以忍受的地步。
大雨还在持续,云姒第一时间追着风的方向转身——
什么都看不到了。
电瓶车已经恢复了安静,那原先一闪一闪的汽车车灯,此刻也灭了下来。
在电力系统全面瘫痪间,此刻她所在的这条路,宛若坠入了海底深渊般,全然的黑,四下所有的东西,仿佛都融化在了黑暗里。
冰冷的雨水一遍一遍拍打着她的伞,雨花溅落在了她暗红色的雨衣上。
雷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
整个世界,只有浓浓的雨侵占了人的所有感官。
心悸,压抑。
孤身一人的云姒,看着风消失的方向,久久。
……
……
……
这场极端反常的大雨,下了很久很久,始终没停。
回了家后,云姒收到了导师通知这两天放假的消息。
点开手机随便看了看,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对这场异端暴雨天气的讨论。
原来,暴雨不仅仅只是出现在她所在的城市,全国绝大多数地方,都异常诡异地在同一天,下起了大暴雨。
一些地处低洼地势的城市,很多已经被淹了,还并发出现了洪涝,泥石流,海啸,台风等多种灾情。
受大雨所迫,很多地区也都停了电,主要的交通枢纽瘫痪了大半,灾情异常严重。
不仅如此,除了国内,国外众多地区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大暴雨,同时伴随着异常天象的发生。
极端怪异,宛若末日将要降临的前兆般,叫人捉摸不透,又人心惶惶。
云姒刷了一下网上的消息,又回复了几条短信,便把手机放下了。
毕竟现在停着电,手机里的电量该珍惜点用。
外面的雨还在下,大得惊人,楼上的租户抱怨声传来,似乎是在抱怨屋顶漏水。
雨下得大,又猛,屋顶漏水也不奇怪,楼上一边抱怨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找着东西接水。
楼下,云姒在翻柜子,把之前为防停电囤的蜡烛找出来。
蜡烛点燃,温暖的光线一下便照亮了她的房间。
简单解决了光线问题,云姒开始着手处理冰箱里的东西。
没了电,冰箱不能用了,她把里面所剩不多的食材整理出来,把易坏的先挑出来,准备当做今晚的晚餐。
光年距离(6)
下午五点,雨还在下。
云姒简单地洗了个澡,换了长衣长裤,还把冬天里的棉外套找了出来。
窗外冰冷的雨水,在不知不觉间,将整个世界从夏季硬生生带回了冬季。
太冷了,温度骤降,叫正常人都难以适应。
窗外雨水横亘,密密麻麻贴在了窗户上,窗内,薄薄的水雾朦胧着,映着屋内那蜡烛散发出来的暖光。
洗了澡的云姒,刚把棉外套穿上,忽地——
她看向了门口。
紧闭反锁上的出租屋房门,是那种最常见的老式防盗门,铝合金制成的,门下,会有一道小小的缝隙。
缝隙不大,寻常,也只有小虫子能钻过。
但现在……
云姒再一次看见了那宛若鼻涕般黄绿色黏答答的不明物体。
透过防盗门低下那道小小的缝隙,像是堆积在门口的液体般,缓缓流进来。
怪异的恶臭味,像是方方钻出下水道的蛆虫般,疯狂地涌出,瞬间弥漫进了整间屋子。
又是那个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云姒缓缓放下刚要拿起的手机,盯着那不断涌入的黄绿色液体,没有吭声。
只看着,那邪恶的液体,很快地,开始鼓起了泡泡。
一个一个泡泡爆出来,渐渐地,侵占了门口的整个玄关处。
金属制的防盗门,在它这一般的渗透下,“滋滋——滋滋——”有腐蚀的刺激性气味传来。
云姒眉头一紧。
不止是防盗门,此刻,那泛着薄雾,蒙蒙看不清外面景色的窗,也有一滴一滴的黄绿色液体渗入。
毒汁一般,带着难以形容的恶臭和腐蚀性,一点一点地钻进来。
床边的窗户,厨房的窗户,甚至厕所的窗户——
她的屋子,此刻就像是被一大团黏糊糊,如同鼻涕虫一般的怪物给吞掉了一样,消化液一点一点地渗进来,流向她。
目标,是她。
云姒环顾了一周,眼神是冷的,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动作。
她在等,在等着她心中的推测发生。
五……
四……
三……
二……
一……
“咕噜咕噜——”
“轰隆隆——”
惊雷伴随着这不知名的怪物嘶吼声落下,一瞬间——几乎是地动山摇。
楼上的抱怨声成功地停了,但很快,便响起了惊恐奔逃声。
有一阵风而来,明明是在屋里,窗户关着,却不知哪里来的风。
极致冰冷的风,带着置身于海底空洞内,绝望的死亡温度,似食人鱼引诱猎物前的低声吟唱,又似宇宙间流星划过的阴森尾迹。
它的存在,空洞,寂然,没有灵魂,什么也没有。
只有绝对的,无法叫人反抗的精神控制和碾压。
如主宰宇宙一切的神,没有感情,没有形体,唯有杀戮,与无尽的残暴。
在它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怪物,都消失了。
也许是被消灭了,又也许是,它们惊慌四散而逃。
总之,出租屋一切都恢复了宁静,如往常一样,没什么不同。
黄绿色的粘稠液体消失,空气中浓郁的恶臭味也渐渐散去。
仿佛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光年距离(7)
一切,只是幻境。
云姒伸手,感受到了那股阴森,潮湿,刺冷的风。
“你是谁?”
她站在原地,语气急速着,想要抓住那道抓不住的身影。
只可惜,根本抓不住。
它是虚无,是幻影,是人类所不能想象的,非常体般的存在。
它可以被眼睛注视,也可以难以被眼球所辨别,随它的心情而定。
眼下,风来了,但似乎,很快又走了。
没有停留,徒留下了她的声音,孤零零地落在了原地。
立在茶几上的蜡烛,烛火摇晃几下,似乎畏惧着这阵不明来处的风,突然便失去了生息。
屋内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任凭屋外的雨声充斥着,冷冰冰,犹如深渊寒窖,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四下无尽的寒,开始从脚底蔓延至身体。
“……”云姒慢慢收回了手。
看着这满室寂静的屋子,无言。
……
……
……
三日后。
雨停了。
当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乌云,照亮在这片被浸泡在雨水中的大地时,所有人都在欢呼——
欢呼这场灾难的过去,欢呼希望的到来。
乌云渐渐散去,阳光普照在了大地上,寒冰似的洪水犹如阴魑小鬼般,悻悻然地退入了地底下。
一切都在变好,鸟儿飞出来了,树上也长出了绿芽,电力系统也终于恢复。
一切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梦醒了,就好了。
但……
所有人的梦都醒了,只有云姒——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连着三天,她每天晚上都在做梦。
同样的梦,连开始和结束都是一样的。
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黑,全然的黑,包裹住她。
仿佛有一张巨大的,无形的黑网捆住她了一样,她被控制着,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呼吸里满是潮湿,海水般的味道,仿佛有无数根漂浮的海藻,生生钻进了她的口腔里,搅动着。
她呼吸不过来,有种快要窒息了的感觉,口水被呛住想要咳嗽,却根本咳不出来。
有东西一直在堵着她,堵着她的呼吸,堵着她的一切感官。
像是溺水的人,沉沉地,落入了海底。
她想要挣扎,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挣扎。
直到让她在梦中彻底晕厥,晕过去的那一刻——她才能从梦中醒来。
一醒来,便疯狂呼吸,大口大口呼吸。
像是被捞上岸的鱼,再次回归到水里般,剧烈喘着,庆幸自己的生还。
明明只是个梦——
一个说不上是噩梦,但总不会太好受的梦。
每次一醒来,云姒总要咳嗽,口干舌燥,想要喝水。
浑身疲惫,四肢软而乏力,没什么力气,连下床都要缓一缓。
这般异常,叫她感觉自己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但是又因为只是梦,现实中毫无异常,所以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找不出缘由,她只得安慰自己那只是梦。
那场大雨之后,那长得像是鼻涕虫一般的怪物再也没出现过了,连带着那个一连保护她两次的奇怪雾影,也没了踪迹。
那天发生的一切,仿佛,也是一场梦。
奇怪又虚幻的梦。
光年距离(8)
“嘿云姒——”
这天,走出图书馆的云姒身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是那天拜托她去实验室帮忙看试剂的人,叫宁璇,是和她同一个实验室的人。
两人同一年级,又是同一导师,所以日常的关系还算不错。
上次云姒帮了她,她格外感激,每次见她都格外热情。
这次两人在图书馆门口遇见,宁璇笑容满面,和她打招呼,“好巧啊,你去实验室吗?”
云姒挎着帆布包,回之以微笑,“差不多吧,等我吃了饭就过去。”
宁璇闻言,眼前一亮,“吃饭?正好啊,我也去,走吧走吧,一起?”
说罢抱住云姒的胳膊就走。
云姒猝不及防,“……你也吃吗?”
“当然,都十二点了,该吃饭了。”
宁璇抱着她的胳膊,说:“正好我不是欠你一顿饭吗?上次的事真的太谢谢你了,我还一直愁找不到机会回谢你呢。”
云姒:“……其实不用客气,我只是举手之劳。”
“那怎么能是举手之劳?我还是知道让你下雨天跑来学校有多麻烦的,”宁璇笑嘻嘻,“不过这次就算了,请你吃食堂的饭有点太寒碜,等周末,周末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到外面吃吧?”
“……”云姒还想婉拒,“真不用,周末我不一定有时间。”
“那就下周,下下周,反正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就什么时候去。”宁璇格外豪迈,“我知道外面有一家餐厅特别好吃,我还是那家的会员,到时候我带你去吃呀?”
“……”云姒沉默了一下,“……行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当然,你可千万别客气。”
宁璇冲她眨眼,“放心,我有钱。”
云姒被她这般的表情逗笑,“你这么说,到时候我可就瞎点了,可别吃破产你。”
“放心放心,你随便点。”宁璇跟着她一起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和她很快就聊起了话。
“诶云姒,你听说了吗?前两天生物楼里的那些实验动物,全都在大雨天跑出来了,我同学她们超级倒霉,好不容易能回学校了,结果发现,她们的论文全跑了,超级惨。”
“嗯,听说了,不是说是笼子门没关好?”
“嗯……不清楚。”宁璇说,“就那几天嘛,下大雨的那几天,我感觉特别邪门,我同学也说邪门,平常时也有下好几天雨的情况,但是没有一次是这样,生物楼的动物全跑出来的。”
“而且……”宁璇看了看周围,用了格外小的声音,“听说那几天,还有人在学校附近看见了脏东西。”
云姒顿了顿,看向她,“脏东西?”
“就是——”宁璇眼神示意,“那种脏东西啊,就是——鬼啊。”
“……”云姒沉默了片刻,“宁同学,亏你还是搞科学的,这话你也信?”
“我——”宁璇一时语塞,“那不是鬼——那也说不准,万一是外星人呢?”
“现在网上不都是这么传的么?有不少人都说看见了外星人。”
光年距离(9)
虽然她没见到,但她信啊。
毕竟下大雨那几天,确实很邪门。
天寒地冻,又电力瘫痪,电信系统完全中断,据说卫星信号也连接不上了。
那么反常,当时连新闻上出席的专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含含糊糊说可能是有外来星体经过,影响了地球的磁场,旁的,一概不提。
那几天真是人心惶惶得厉害,直到后来雨停了,一切恢复如常,气温也升了上来,这才叫人把心放进肚子里。
宁璇用一种你快信我的表情,笃定说:“万一呢?说不准,真有外星人。”
云姒笑道:“不能说是人吧?与其说是外星人,倒不如说可能会有外星生物。”
宁璇一听,拍手,“对!外星生物!不能说是外星人,该说是外星生物。”
“宇宙那么大,肯定有其他物种,不过是不一定长得和我们人类一样罢了,是吧?”
“……”云姒若有所思,“外星物种?”
她想到了前些天她遇到的,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是外星物种么?
云姒忽然从包里掏出了手机,“刚刚你说,有人看见了外星人?在哪里?你能把那个人推给我么?”
她突然这般反应,宁璇有些奇怪,“啊?什么外星人,我那是在网上看到的。”
“网上?哪个网?能把网站推给我么?”
宁璇迟疑拿起手机,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可以是可以……”
点开手机,她翻找了一下,把一个讨论帖的链接发给了她。
“呐,发你了。”
云姒道了声谢,视线不离手机。
寻常里她不太关注网上的事,倒是没想到,她会遇见奇怪的东西的话,说明也可能会有其他人遇见那同样奇怪的东西。
论坛点开一看,下面的讨论还挺火热。
评论很多,都是在讲他们遇到怪物的。
说得言辞凿凿,有模有样,云姒大致刷了几条。
都是文字,没有照片,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怎么了吗?有问题吗?”宁璇疑惑看着她。
云姒很快便收了手机,“没事,就是随便看看,觉得这些外星人什么的,还挺有意思的。”
她淡定自若,也没有要说更多的意思。
食堂到了,她把手机丢回了包里,“走吧,先吃饭。”
不明所以的宁璇跟着她走,“哦……好。”
……
……
……
异样的事情还在继续。
晚上。
从实验室出来,要换下实验服的云姒,不经意间听到了隔壁实验室同学的抱怨声,抱怨这两天有很多涉及测量精密数据的仪器用不了了,导致他们一直做不了实验,没有进展。
云姒脱了实验服,叠好,放回自己的柜子里,此时,宁璇也从外面走进来,抱怨。
“啊好烦!这两天核磁打不了,红外也测不了!”
不仅仅是隔壁实验室,她们实验室专用的设备仪器也坏了个七七八八。
没了这些仪器,她们做出来的东西没有量化评定,也难以确定做得如何。
无法确定实验数据是否符合标准,就无法推进,只得一直停滞在原地。
光年距离(10)
就无法推进,只得一直停滞在原地。
本来前些天的雨灾就已经耽搁了时间,现在又耽搁——
云姒背上包,经过她时,安慰性地拍了拍,“别太担心了,明天应该就会有人来修了。”
宁璇瘫坐在休息间的沙发上,双目无神,绝望状,胡乱点头,“但愿吧。”
但愿,仪器能早点好。
云姒安慰了她,很快便走了。
已经是晚上九点快要十点的功夫,她下了楼,往自己租的出租屋方向走去。
路的距离不远,走出校园,再走过一条街,拐两个弯就是。
走着平常时常走的路,路灯明亮,完完整整照亮着她走过的路。
夜已经有些深,路上的行人不似白天那般多,经过那家便利店时,里面正在播报着新闻。
是在播报着天体的,电视里的女主播端坐着,化着精致的妆容,播音腔标准流利。
“……有相关专家表示,这颗直径约为一千公里的未知行星将于七月二十五日近距离接近地球,并以每小时59545公里的超快速度与地球擦肩而过……考虑到这颗行星的巨大尺寸和相对接近地球的距离,多国宇航局高度关注,并已将其归类为‘潜在灭亡危险’,这也就意味着,一旦这颗行星的轨道发生变化,有稍许偏差,就会对地球造成重大伤害,乃至毁灭……”
有风吹来,路上的灯明明晃晃,落着稀疏的树影。
云姒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份汤面,踏着松缓摇晃的树影回了家。
地面,晚风轻轻吹来,吹过路边的大树,吹过地面角落处稀疏散落的塑料袋。
干燥的地面尚且带着白日里太阳暴晒的余温,尘土徐徐飞扬,随着路边驶过的汽车而去。
夜渐深。
不知何时起,地面上,一滴水落下。
随后,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吧嗒吧嗒——”
声音稀落。
雨,又开始下了。
雨声,如恶魔般,沉沉低吟。
……
……
……
洗了澡,云姒披着干毛巾,从浴室里出来。
外面的雨又在下,而且颇有种越下越大的架势。
沉暮暮的天,不见一丝光色,大风吹着,将她屋子里未来得及关上的窗吹得啪嗒啪嗒作响,雨水也飞溅了进来。
“哗啦啦——”外面莫名的寒意渗入。
云姒走过去正要把窗户关上,“滴答——”
一滴粘稠到宛若滚烫沥青的不明液体,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黑色的,方方洗净,还冒着些许湿气的脸颊,一瞬间,便被弄脏了。
粘稠到胶状的液体,在她的脸颊上缓缓流下。
刺骨的寒意,如刀刃般深深刺入她的肌肤。
“滴答——”
又是一滴。
云姒手一摸,抬头。
什么都没有,窗户上是干净的,天花板也是干净的。
一切都是正常的模样,看起来并没有能漏水的地方。
云姒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走到床边拿起镜子照了照。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分明有东西滴在了她的脸上,但透过镜子看过去——
干干净净的,根本没有东西滴在她身上。
光年距离(11)
她皱皱眉,对着镜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分明感觉有东西,但就是——
“呼——”
大风又一次把没有来得及关好的窗给吹开了。
“啪嗒——”一声,将内朝开的窗户重重地吹到墙壁上。
巨响的声音,听着玻璃在颤着,人的心也在颤着。
今夜大概又要是个大风大雨夜了,云姒转头,走过去关窗。
外面的天色极沉,黑压压的,月亮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恶云所吞噬。
大雨倾盆,冲刷着楼下那黯淡无光的路面。
路灯坚挺,笔直地立在小路旁,在雨的折射下,光晕朦胧,洁白柔和。
一根根串珠似的雨,依稀可见。
就在这般瀑布般的大雨下,云姒站在窗边,关窗的动作忽然一停。
眼睛直直地望着楼下,远处,那一道撑着黑伞的身影。
似人,又非人。
大雨是天然的屏障,能够模糊人的视线,叫人捕捉不到最关键的东西。
隔着窗,云姒凑近那层薄薄的玻璃,视力绝佳的眼睛眯了眯,努力聚焦。
大雨滂沱,如一层层掀不开的珠帘,将她的视野完美遮挡,几乎都看不清。
那抹朦胧的影子,撑着伞,如幽灵般,一动不动,静立在暗处——路灯都难以照亮的地方。
虚幻得甚至能叫人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云姒贴着窗,辨认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朝着门跑出去。
开门,跑也似的下楼。
楼下,雨水飞溅,已经溅入了楼梯间里。
老式的居民楼下,是没有大门的,出了楼梯就是外面的小路。
小路两侧停放着电瓶车,在雨的冲刷下,噼里啪啦个没完,周遭一层的铁皮仿佛都要被砸穿。
云姒跑下了楼,那道影子还在,静静地,匿在排水沟的一侧。
云姒气也没喘一下,跑过去。
下来得急,她忘了带伞,冒雨跑过去。
那抹轮廓不清的影子似乎动了,察觉到了她的靠近。
只是这一次,它没有跑。
甚至没有要转身的意思。
云姒本来想钻到黑伞下,却不想,靠得近了,才发现那不是黑伞——而是一层黑浓,诡异不明的物质。
飘浮在半空中,靠近时,能感受到物质存在的地方,周遭的空气都在变得稀薄。
空间似乎被压缩,扭曲,连带着人的身体,也要被卷入其中。
令人极致不舒服的存在,越靠近,越能感受到身体血肉被压缩的痛苦。
被卷曲着,三维,仿佛变成了二维——甚至一维。
降维式碾压,这是更高维度的生物,对地球生物与生俱来的压迫。
即便是非常人云姒,再靠近时,也能感觉到强烈的不舒服——
身体被碾平,灵魂要被剥夺的感觉。
即便,它看起来并没有做动作。
云姒淋着雨走近它,身上的睡裙很快被淋透,原先快要擦干的头发也被浇了个彻底。
浑身湿哒哒的,像是落汤鸡一样,被淋得一身冰凉。
小跑而来的身子纤细,她素白的脸微仰着,望着它,唇色饱满红润。
眼睛透亮,望着它的眼神,带着新奇和探究,似小孩子发现了新世界一样。
光年距离(12)
想抓住它,但是伸手往前一抓——
是虚空的,满手的凉意。
她抓不到。
“……”云姒看着面前的黑东西。
它不似第一次初见时那么恶心恐怖了,第一次见时——它就像是杀人狂魔肢解死人后再拼凑而成的战利品。
身体是由不明的肉块组成的,似人的肉,又似动物的肉。
没有脸,头顶上只有脓包似的血红空洞,身上黏答答,宛若灌注搅拌好的沥青砂浆,没有手,只有无数可以生长的触角。
像是在深海深处恶意生长的变异物种,独此一个,生出来,便是要剿灭世界的。
把一切都剿灭。
但好在,这一次——它看起来好上了那么些许。
至少,有点人形了。
她的靠近与触碰,让它那恐怖惊悚的模样渐渐有了变化。
模糊的物质朝着与她一般类似的人形变去。
它没有声音,似乎也不会发出声音,雨声仿佛便是它的低吟,冰冷的雨水顺着她单薄的肩膀流下,它在注视着她,从上,至下。
云姒伸出手抓不到它,也不勉强,柔净的眼珠子盯着它,开口。
想说话,但是雨声实在是太大了,她说了一句,发现声音太小,便努力提高音量,“我没有恶意的——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它看起来没有耳朵,也不知能不能听见。
云姒往前一步,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烈。
身体要被撕碎,灵魂仿佛要彻底被它吸了去,她似乎无意间突破了那安全的临界点——
仅仅只往前了一步,强大的引力就瞬间拉扯着她的全身。
宛若小行星被不断膨胀,拓张的黑洞所拉扯般,瞬间就要被吸了去。
没了重心,甚至没了重力的存在,她如没了翅膀的蝴蝶般,往前一倒——
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扶住了她。
是它身上长出来的。
该说是手吗?
那扶住她的实形体,在人肉眼的注视下,似蝎子的毒尾,蛇的寸鳞,蜥蜴的爪牙。
本没有五指,只是一块极为丑陋的肉团,但在触碰上她之后,实形体自动分化出了和她一样的手。
粗糙,干硬,似爬行动物般生长着寸寸鳞片的手。
关节宽大的手,手指与手指之间生长着薄薄的璞,似禽鸟一般,生着锋利而又尖锐的指甲。
怪诞,又惊悚。
触碰上去时,能感受到它身体极致低寒的温度——
人的皮肤碰上,几乎能在一瞬间凝结成了冰膜,血管冻住。
云姒看向它,它把她往后推了一步。
距离拉开,叫她能够后退回到安全的临界点之外,这似乎已经算是它最难得的宽容了。
倾盆大雨之下,它那似禽鸟般诡异怖然的手,很快消散,化作了最原始的形态——
没有形态,只是一团模糊而又神秘的物质。
大雨喧嚣,它在这雨声中,发出了细微而又诡吊的咕哝。
“咕噜咕噜——”藏在这雨声下。
与此同时,极度轻缓,似从宇宙深处而来,叫人灵魂发颤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悠长,寂寥深邃。
“回去吧。”
它在对她道。
光年距离(13)
云姒微仰着头,看着它,雨水冰凉,她随手擦拭了一下。
玉珠似的雨拍打在水泥地面上,四处飞溅,淋透了她。
脑海深处响起的声音,比用耳朵听到的声音——更为震撼,是让人感到畏惧与胆怯的存在。
即便是万般不情愿,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去听从那道缠绕住她的神经的声音。
仿佛活生生的人被串上了木偶线,自由的四肢都被束缚,被操纵,被捆绑。
思想如被关在笼子里的雀鸟般,被限制着,迷迷糊糊,没了清醒。
变成了浆糊,怎么也转不动,只得无助地被限在原地,像个可怜的孩子。
这般的感觉,强烈,又带着几分柔和。
能让人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却又足以压制。
显而易见,它在传递信号——
危险的信号。
它很危险,也很强大。
至少,在人类这种普通渺小到犹如蝼蚁的物种面前,它已经是无法想象的存在。
人类对它来说,无关紧要,也不想去接触。
它从很远的地方来,终有一天,也将会离开。
至于她……
云姒忍住身体想要转身回去的冲动,停在原地,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它似乎没有要再继续和她多说什么的意思。
风一吹,它便散了。
如风沙般散去,再一眨眼,它的踪影不再。
冷漠,冰凉,没有人的七情六欲,也没有什么喜怒哀乐。
不过就是一团最诡谲的物质组合而成的东西,生于宇宙,最终,也许会消散在不知名处,无人知晓。
难以用常人的思维来理解它,它也不需要常人来理解。
随心所欲,从不在乎一点东西。
“别——”云姒往前一抓,却是徒劳。
被扭曲压缩的空间,已经恢复正常。
她什么都抓不到,只能抓到它离去后,唯一仅剩下的,一点点寒意。
在大雨的冲刷下,寒意也很快散去。
“……”云姒湿哒哒的手,停留在半空。
想要挽留的话卡在喉间,她垂眸,看着自己抓了空的手。
沉默,无言。
此时,雨,渐渐小了。
……
……
……
一年后。
……
……
……
a大。
化学实验楼,亮堂的办公室。
“云姒,你考虑好了么?现在心里有点想法没?”
身为导师的蔡芝教授,端来一杯热茶,递到坐在沙发上的人儿面前。
她双手接过,温声有礼,“差不多吧,这件事我也和家里人商量过,他们都没有意见,都支持我继续读博。”
蔡芝闻言,满意地点头,“同意就好,家里面人同意,你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既然如此,那件事差不多就算是定了,这几日我便把名单报到学校去,可以吧?”
她看上了她许久,一直心心念念想让她接着读博,好不容易她答应下来了,自然得抓紧定下。
云姒点头,没什么异议,“可以的,老师您做主便好。”
蔡芝走到了办公桌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崭新的报名表,“那这样,这份表你先拿回去填一下,明天……啊不,明天我要出差,到时候你放我桌上吧。”
“好的。”云姒也跟着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