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娶（60）
他以为舅父只是在不悦他的草率——毕竟登帝一事能如此顺利，说到底还是得依赖以云家为首的那帮固守派的倒戈。
这般说上来，云家也算得上是功臣。
功臣有功，不求有赏，但求无罚，若是此时他同意将云家女儿嫁给三哥，一同带去封地——
不说他那岳父不答应，怕是皇后也会不答应，反而还要和他闹上数日，不得安宁。
这般权衡之下，祁麟还是没有贸然做决定，想着先向舅父请教，若舅父认为该同意，他便同意。
若不同意，找个借口随意搪塞了便是，左右那三哥身侧美人无数，也不缺云家姑娘一个。
“舅父，您认为呢？”
“……”那始终一言不发的裴庭闻，冰冷白玉似的手轻点。
分辨不出喜怒的脸上，溢出了声轻飘飘的笑，半掩的眸深深，神色不明。
“陛下不觉得，他的要求太多了么？”
放他一条活路已经算是仁慈，多少新帝一登基便杀了兄弟的事他当真是完全忘了。
没什么本事，胆子却大，居然敢提这种要求——
极度不悦乃至遏怒的状态下，裴庭闻的表现总是格外冷静自持的。
冷白的面容极致平静，眼眸情绪寡淡，几乎掀不起一丝波澜。
外人从神情举止上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唯有熟悉他的人，比如祁麟，能通过他那眼神和语气的细微差别，分辨出他此刻的心情。
是在不悦，这般看，他大概是反对答应这种要求的。
祁麟心中有了数，“舅父说的是，三哥的要求确实有些无理了。”
且不说还在先帝丧期，他这个时候要跑去封地去，就该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为父皇守丧，而不是提出要带女人过去。
先帝驾崩，皇子三年不得婚嫁，便是他带云姒走了，也是要等三年后才能正式成婚。
与其如此，要让云家姑娘没名没分地跟他走，不如老实等个几年，等先帝丧期过了再说。
这样，也不会坏了规矩。
祁麟说：“舅父放心，我会找个缘由回绝三哥的。”
裴庭闻缓缓起身，“既如此，陛下，臣也有个不情之请。”
祁麟：“？舅父您……？”
裴庭闻与他对视，开口，“臣想求……”
……
……
……
三皇子祁明泽想带云姒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云府。
“咳——”
消息传来时，云姒方方午睡起，在房间里喝清凉避暑的甜粥。
听闻消息，她呛了一下，咳咳咳嗽两声，满脸惊讶，“三殿下想带我一起去封地？”
这么突然？？
带来消息的林淑婉在她面前坐下，满脸凝重说，“袅袅派人来说，是三殿下昨日向陛下亲口提的，说与你的婚期将至，希望两人能在一起培养培养感情，只待先帝的丧期一过，便和你立刻成婚，如此，也能叫你不在婚期时来回奔波，东走西里，也能叫你轻松些。”
说得这般周到，当真要叫人信了。
“……”云姒直接放下了勺子，“陛下答应了？”
强娶（61）
神色忧虑的林淑婉摇头，“那倒没有，陛下只说再考虑考虑。”
“袅袅说，她会好好劝陛下的，叫他不要答应这桩请求，只是……三殿下离开前就这么一个请求，我担心陛下……”
云姒听着她的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没有当即答应就好，没有当即答应，说明有顾虑。
想来，是裴庭闻在阻止。
消息都传到了她这里，他也定然已经知晓。
他不可能让她嫁给三皇子的，她知道。
一个光是听到她唤别人夫君都要气得不像样的人，若是肯让她嫁人，那才——
……
……
……
“你要嫁人了。”
夜晚，那格外小肚鸡肠，心胸狭隘的男人，对着她，平静道。
“……？！”
看着他翻窗进来的云姒，当即愣在原地。
整个傻住，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她指了指自己：“……我？”
一身单薄的寝衣，白白净净，像只漂亮的兔子的人儿，瞳孔都瞪圆了。
一度愕然。
方方沐浴净身过的男人，走过来，抱起她，抱小孩儿似的，抱在怀里。
拍拍背，又亲一下她软软的脸颊，嗯了一声。
平静得不像话。
丝毫没有前几日他那气得把她裙子都撕烂的妒忌模样，此刻的他，大度得像是个假人。
大概是有旁的人披上了他的皮囊，伪装成他的模样，前来骗她的。
云姒呆愣了片刻，忽地凑近，闻闻他。
确认是他，她满脸不可置信，“哥哥你愿意让我嫁人？？？”
她震惊得声音都颤了，看着整个人呆得不行。
看起来反应格外平静的男人，眼里微微浮现出笑意，真实温和的笑意。
“为什么不愿意？”他含笑反问。
把她抱到床边，他小心放下她，蹲下为她脱鞋。
云姒盯着他，一直盯着，再次确认，“我？哥哥你确定是我？你真的——同意我嫁给三殿下？？？”
难道——他不喜欢她，真的只是把她当妹妹？？？
如果真是当妹妹——那他总亲她抱她说喜欢她做什么？？？都是假的？？？
为她脱好鞋的男人笑一声，起身，双手撑在她的腿两侧，与她平视。
对望片刻，缓缓靠近。
冷冽极具侵略感的气息无声围住了她，格外近的距离间，他格外黑的眼深深凝着她。
温柔可亲的笑意褪去，他眸底平静，黑幽暗沉。
仿佛在一瞬间，变了个人，从友善和蔼的邻家哥哥，变成极具欲望，不着掩饰的恶魔。
凝着她，视线如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描摹她的眉眼。
黏哒哒，细致地覆上她的脸。
“云姒。”
他称呼了她的全名，破天荒。
往日总是喜欢唤她姒姒、乖乖，总喜欢与她亲密接触，没有一点架子的人，此刻，危险而又冷静地看着她。
距离得很近，却始终没有触碰上。
蛊惑似的，隔着一层薄薄的，几近于无的空气，他开口，缓缓。
“嫁人，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嫁给三殿下。”
“二，嫁给我。”
“二选一，你要选哪一个？”
强娶（62）
“……”她的眼一闪，看着他。
生得格外漂亮勾人的眼睛，近距离看，又湿又软，如方方出生的小鹿一样，分外明亮，明亮得在发光。
听着他说完，她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些。
确认了他不是真的同意，她反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了。
原先要耷拉下来的小猫尾巴，下一秒就翘了起来，晃啊晃，她脑袋一歪，笑盈盈，红唇轻软，“就只有这两个选择吗？没有旁的选择吗？”
又开始皮了，完全不记先前的教训。
一发现自己占据主导权了，就开始故意逗他。
格外爱玩。
“……”男人的眸深了深。
撑在她两侧的手，抓起她，捏一捏，不轻不重，语气淡淡，“姒姒还想要旁的什么选择？”
“难不成，姒姒还另有喜欢的人？”
这个时候倒不表现出他那危险的模样了，格外平静地问，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
大概是想叫她放下戒心，然后，没心没眼地说出来。
难得拿到主导权的云姒，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他这副模样，说：“现在没有，但说不准……以后会有呢？”
“世上的男子千千万，总会有一两个叫我喜欢的，哥哥是一个，至于旁的……也许以后会遇到？”
“……”裴庭闻平静地看着她。
平日里多么聪明敏锐的人，这个时候，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在玩儿，在故意逗他？
外表看着柔柔弱弱，恬静温雅的小姑娘，实际上就是个格外会审时度势，机灵狡猾的家伙。
坏得很。
明明知道他的心思，到该戳破时，却又故意不戳破了。
格外亮的眼睛盯着他看，笑得狡黠。
裴庭闻捏着她的手，沉默片刻，轻呵一声。
知道她在玩儿，他也不戳破，无声地配合，“在那之前呢？”
他问：“在那之前，只有这两个选择，你选谁？”
“……嗯？只有两个吗？”她似乎犯了难，“真的不能有再多几个选择吗？”
“嗯，不行。”
知道她在逗他，他也不恼，徐徐叙述。
“想必你也知道了，三殿下要求要把你带走，带到他的封地去，等待先帝的丧期一过，便要完成和你的婚约。”
“他在陛下面前提出的请求，陛下很有可能要答应，如果你不想跟他走，就得找个由头留下，否则……”
“否则？”云姒勾着唇，想听听看他会怎么扯。
说千万句谎话都不会红脸的男人，顿了片刻，道：“否则，你便要被他带走，从此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亲人，也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以后若是你被欺负了，也不会有人能保护你，北疆苦寒，到时你孤身一人，你便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如此，你也愿意么？”
“……”自然是不愿的。
只不过……
“嫁给你，便是我能留下的由头么？”
“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她轻了声，尾音婉转，钩子似的，勾着人，“嫁给哥哥这个法子听起来好，只是我怕……”
强娶（63）
“怕什么？”
云姒轻轻一笑，光线下，那清纯似水的容颜莫名地，添上了几分妩媚妖冶的艳色。
乌发红唇，她抬了手，皓白的纤细手骨勾上了他的肩。
忽地就像吸人精气的妖精似的，贴近他，温软湿热的呼气在他耳边。
撩过，音色酥懒入骨，“怕……”
“我会忍不住，和哥哥……假戏真做。”
“…………”
真是，要命。
能要了他的命。
面色平静的男人，在那一瞬间，箍住了她的腰肢。
细软似无骨的腰，无论抱住多少次，都要忍不住叫人惊叹，美人腰，当真是要让人疯魔。
原先的克制分离在她那一声温软间烟消云散，他闭上了眼睛，如受刑似的，生生抑下了就要从心口处涌出来的疯意。
他想，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会有妖妃祸国，红颜祸水这些词了。
眼下他不是皇帝，都已经恨不得要把所有都给她，若是真当了皇帝——
他箍着她，把她死死地压近怀中。
眸色幽黑森然，黑得可怕。
“既如此……”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叫自己的声音变得冷静。
冷静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哑意，仿佛与他的身体分离开来了，声音能控制住，而身体——愈发不能。
“那便假戏真做，如何？”
他声音低低，附身在她耳畔。
落在她背上的大手不断抚摸着，掌心的温度如烙铁似的，几乎能将她的衣衫烫化。
烫着她那轻盈单薄的蝴蝶骨，叫她控制不住地颤一下，耳根子也要被他沉沉的呼吸烫红。
顽皮，但还是知道害羞的。
她战术性地清了清嗓子，别过脸去，贴着他的胸口，想藏住耳朵。
懒散随性的撩人样变了去，又变成了清纯无暇的小白花模样。
格外会随机应变。
“哥哥莫要胡说，哥哥是哥哥，怎么能假戏真做呢？”
“方才我那是随口胡造的，哥哥可莫要当真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睛格外地明亮，含着调笑，亮得惊人。
就是玩儿，就是不接话，要逗他。
“……”男人蓦然没了声。
耳边只能听到那沉沉热热的呼吸声，他的手缓缓落下，开始落在她腰侧的敏感部位。
似有意无意地，揉着她腰间的软肉，不顾她的躲闪，挠一挠，揉一揉，捏一捏。
“……别，我痒。”她没法躲闪，一下子便笑不出来了，伸手就要按住他。
揉捏随即更甚。
“哥哥只是哥哥？”他嘶哑撩欲的声音淡淡，手上又捏又挠的动作却不停。
动不了她，又舍不得打，又舍不得骂，只能用这种方式。
流氓又霸道。
“于姒姒而言，我只是哥哥么？”他问得像是个正经君子一样。
“……嗷痒，哥哥——”
“回答我。”
“……”被按住敏感点的云姒瞬间败下阵来，抱住他，瑟缩着身子，示好，“没有没有，我说错了我说错了，哥哥不是哥哥——”
“那是谁？”
“是……”
避无可避的身子轻轻颤着，她咬了咬唇，“是……”
强娶（64）
避无可避的身子轻轻颤着，她咬了咬唇，“是……”
“嗯？”
她轻轻哼着，溢着鼻音，“是……”
身子骨软着，她的眸却水盈灼亮，熠熠生辉，附到他耳边，唇瓣微张。
看起来就要说点什么。
她温软的气息在，他作乱挠痒的动作稍停，就在等着。
下一秒，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后的笑意。
勾引他上当之后，又不急了，吹一口热气，逗他。
“哥哥就是哥哥，坏哥哥。”
“…………”
真是……
他都给气笑了，“坏哥哥？”
小姑娘当真是顽皮，古灵精怪得很。
他象征性地捏她后脖颈，用作惩罚，“再说我是坏哥哥，就要欺负你了。”
不痛不痒的一句威胁，听起来实在是没什么震慑力。
云姒听着，也没有怕的意思，笑得肆意，“欺负人的哥哥更是坏哥哥。”
“你若是坏哥哥，我便不选你了。”
他揉捏她的动作瞬间定住。
少女的声音灿烂，说话的语气更是自然而然，仿佛选他的答案已经定了，只不过——
若是他欺负她，她便要改了选择，不选他了。
向来都很聪明，能听得懂人的言外之意的裴庭闻，在她格外随意的话落下间，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格外期待又万分不确定的事情，终于要确定了下来时，在那一刻，他是发不出声的。
干哑了片刻，任由着心脏跳得快要爆炸，无限的情绪涌至喉口。
他抓住了她的肩膀，声音一度干涩，“你说什么？”
结果出来时，他总是不允许有一分一毫的闪失。
要绝对的确定，万无一失的确定。
“……”被抓着肩膀的人儿眉眼盈亮，映着屋内橘黄温馨的暖光。
看着他，小脸莹白，笑意烂漫，“嗯？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要选我。”他抓着她肩膀的手，都在颤抖。
她抱臂，晃晃脑袋，说：“可你要欺负我的话，我便不选你了。”
对他的话，倒是不否认。
“所以，若我答应不欺负你，你便会选我，愿意嫁给我，是么？”
他紧盯着她，难掩激动之余，又有种步步紧逼的架势。
只不过暴露出来后，他很快便又藏了回去，装作一副好人的样子，哄骗她。
“姒姒不怕，哥哥怎么会欺负你？哥哥疼你啊，哥哥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只要你选了我，以后你想如何便如何，哥哥全都听你的，如何？”
在装着，但那藏着的意图，一眼看去，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云姒轻挑了眉，“全都听我的？”
这句话，她怎么一点都不信呢？
上当多了，她现在聪明了不少。
捏住他的耳朵，用了力，“若你做不到，怎么说？”
“任凭处置。”他几乎是想也没想。
“……”任凭处置？那不是——
云姒思索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他抱住了她，“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
“？”
“做了选择，姒姒便不能反悔，可知道？”
“…………”
她好像还没同意。
“乖。”他哑声。
强娶（65）
次日，一直在等着答复的祁明泽，等来了新帝拒绝的回答。
新帝美其名曰，正是先皇丧期，作为儿臣，应当克勤守孝，断绝礼乐，不沾荤腥，不染女色，清静六根，为先皇诵经祈福。
旁的，不该再想。
所以，从礼法规矩上讲，他不应带着未过门的未婚妻走。
祁明泽的请求被驳回，他想早日拥有美娇妻的愿望落空了。
祁明泽寄人篱下，虽然不忿，但他也不敢说什么。
毕竟现在保命是要紧的，皇城里都是裴家的人，他实在是怕——万一哪日那裴贼想起来，要对他下手，那他便是自保的可能都没有。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现在的第一要务是保命。
旁的，等日后他缓过来再说。
好在，他那四弟虽然没有同意他带云姒走，但是也没有说不能带旁的女人走。
他的府里还养着不少的陪床丫鬟和小妾，他安排她们先行一步前往封地，他那四弟也没说什么。
无视。
半个月后，收拾完行囊的他，带着素装打扮的孙慕贞，坐着马车，安静低调地离开了皇都。
离了城门，便等同于离了裴家的势力范围，等同于一直架在他脖子上、随时可能砍下的刀终于离开。
出了城门后，祁明泽坐在马车上，回头看车子后距离越来越远的城门。
城门官兵把守，里外人流来往，络绎不绝，往来的商户一个一个排队接受着城门官兵的检查。
离城门不远外，有军队在驻守着，黑压压地，营帐占据了好大一片空地。
从远处看，仿佛蚂蟥出世，密密麻麻扎根在土壤里般，数也数不清，规模浩大。
这些现在都是裴家的人，是裴庭闻那狗贼手下的亲信兵。
那狗贼，早年间上战场时，也不忘拉拢人心，将一众将士拉入他的旗麾下，变成自己的人。
据说，这支亲信兵不听旁人的话，连皇帝的也不听，只听裴庭闻的。
对裴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这样的说法，祁明泽听说过，却也不以为意。
他远眺着那驻扎在远处的军队，哪怕此刻自己在仓皇出逃，是个狼狈的败者，他也依然志得意满，愿景远大。
他在想，终有一日，他会成为这支军队的主人。
到时，他将代替那裴贼，成为他们唯一的主子。
他们将为他所用，他一声令下，便能将他们去杀了所有他想杀的人。
时间不会太长的。
那一天，一定会很快到来。
他放下帘子，坐回车内，自信满满。
……
……
……
祁明泽离开后，皇宫里的守卫很快恢复成了日常状态。
在宫中提心吊胆日日担心变天的宫人们，也终于能松了口气。
新帝登基，处事手段虽然尚且不够成熟，但胜在温和，不松不严，中规中矩。
宫人们送走了上一位痴迷于玩乐，疯狂沉迷于修仙炼丹的无能皇帝，终于迎来了一位正常的皇帝。
一时间，宫人们都在私底下祈祷不要有变数发生。
只希望新皇帝能做得久一点，莫要再有其他的变数。
强娶（66）
很快，炎热的夏季过去。
秋天到来时，朝中的局势已经渐渐有了变化。
新帝站稳脚跟后，身为摄政王的裴庭闻在逐渐将权力过渡，放手于他。
不似旁人骂的——裴庭闻要自己当皇帝，他看起来对皇位并没有兴趣，也没有再独揽大权的意思。
权力放手，他逐渐退居了幕后，摄政王的名头也逐渐变得有名无实。
从初秋到深秋，再渐渐到寒冬，裴庭闻渐渐变得清闲了起来。
除了有时要办办下面人解决不了的棘手案子，和皇帝讨论讨论政事，旁的，便不再过多去干涉了。
清闲下来，他开始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
这大把的时间，旁的人都以为他要拿去寻欢作乐，不曾想——
“夫人，夫人，裴大人又来了——”
又一天，小厮匆匆从大门跑进来，禀报。
正是天晴晨光时分，这个时间刚好是下朝的时间。
只看着，乘载着人的马车缓缓停稳在云府大门，云林峰穿着朝服，颤颤巍巍从马车上下来，身后——
跟着那令云家上下老小都发愁的不速之客。
裴庭闻又来了，日日来，不落一日，下了朝就跟来，把云府当成了他的第二个家了一样。
可怜了上了年纪的云林峰，每天要上朝面对皇帝就罢了，回来了还要面对这个可怕又不怀好意的笑面虎。
要知道，裴庭闻虽然清闲了下来，也没了什么权力，但身份摆在那里，又是当今皇帝格外敬重的亲舅舅，云林峰便是再想拒绝，也不能当着面说出来。
心中阵阵无力，但面上的礼节还是得有。
待他下了车，云林峰问道：“裴大人这次可是……要留下来吃午饭？”
从第一次登门的讨杯茶喝到后来的次次讨饭吃，云林峰已经被他的厚脸皮折磨麻了。
现在也不挣扎了，直接就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从车上下来的裴庭闻，沉吟，用着点到为止的客气，“云大人盛情邀请，如此……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倒是没有用官威架子，他稍稍施礼，以示感谢。
“……”云林峰表情麻木，“裴大人客气了，应该的。”
左右他不问这一句，他也是要来的。
问不问都一样。
此时，得了小厮禀报的林淑婉从府里匆匆而来。
一来，看见裴庭闻，脸上也是一副见怪不怪，有些无奈的表情。
“裴大人好。”她温声行礼。
“云夫人好。”裴庭闻有礼作揖。
云林峰说：“裴大人请进吧，先喝口茶歇歇。”
说着，他还看了林淑婉一眼。
夫妻俩一对视，都能看清对方不约而同的复杂情绪。
裴庭闻日日登门而来，他们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来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一来，那目光就若有若无地落在他们的宝贝二女儿身上。
那没有说出来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云林峰为了这件事一直很头疼。
自家女儿长得好看他是知道的，先前因为那该死的传言，让她被三殿下看上，已经让他愁得不行。
强娶（67）
好不容易三殿下去封地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他刚要松口气，不曾想——
宝贝女儿又被某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给盯上了。
三殿下风流，花心，烂人一个，他不喜欢，但换成了一个裴庭闻——
手段狠辣，性情冷漠，是个骨子里就带着随心所欲的人。
这种人，比三殿下还要不好控制，加上身份摆在那里，若是轻易惹怒了他，只怕是——
真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进退两难，无解之局。
云林峰这些时日一直在发愁。
在他心中，裴庭闻虽然算不上是狗贼了，但也绝对说不上是良人，嫁人的良配。
他想拒绝他的求亲，但又怕他发怒，惹来更严重的后果。
毕竟当今皇帝格外听信他的话，他若是真在皇帝面前多嘴说些什么，那整个云家可能要——
倾巢覆灭。
行为处事向来保守，顾全大局的云林峰，在这般思虑下，即便是知道裴庭闻看上了自家女儿，也不敢阻拦。
只得硬着头皮，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日一日地来。
一来，坐下，也不做什么，就等着云姒出现，然后，一双眼睛盯着她，和她搭话。
笑得温和，翩翩君子模样，说话也随意，难得露出了在朝堂中没有的一面。
待她与待旁人不同，这般明显，便是连有些迟钝的云嫣都看了出来。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她拉过林淑婉的手悄悄问：“娘，裴大人是不是喜欢二姐姐？他们要成亲了吗？”
“……”林淑婉立刻对她做了噤声的手势，“可莫要说，裴大人和你姐姐的事，莫要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
只要窗户纸不捅破，他们想着，就还能装傻几日。
能拖延便拖延着，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也是好的。
左右不硬碰硬，他们不会去主动招惹麻烦。
只是……
他们不招惹麻烦，麻烦却会自动上门。
就在这一天，裴庭闻把窗户纸捅破了。
在云姒不在的时候，来了厅堂，喝了口茶，他说：“云大人和云夫人若是有时间，可愿意与我单独谈谈？”
正要去催促下人备餐的林淑婉，动作停住，第一时间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云林峰表情凝了凝。
手一抬，叫下人们下去，他问：“裴大人……可想谈些什么？”
裴庭闻低缓一笑，狭长的眼胜似狐狸，眸色漆漆，“自然是谈令爱的终身大事。”
他不是个会浪费时间的人。
在时间交易上，从不做亏本买卖。
如果不是为了云姒，他绝不会一日又一日地把时间浪费在登门喝茶上。
茶不是重点，重点的是人。
花了时间，就得达到目的才是。
他说：“云大人是聪明人，我相信云大人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既如此……”
“……”云林峰的第一反应是想让他住嘴，“裴大人——”
生生打断了他的话之后，云林峰动着嘴唇，说：“裴大人可能是贵人多忘事，忘了——小女其实已经早有婚配，是先帝陛下亲自御赐的婚约……”
裴庭闻眉梢一挑，“所以呢？”
强娶（68）
“……”云林峰一噎，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反问。
这般漫不经心，丝毫没有把先帝赐婚放在眼里的姿态……
倒是很符合他那随意姿态下藏着的桀骜难驯的性子。
想听便听，不想听——无法无天也无所谓。
毕竟先帝在时，他都已经大权在握，能够一手遮天，现在先帝不在了，那他自然更是无所畏惧。
赐婚？
只要他想，算个屁？
云林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所以……”
“云大人，”裴庭闻微微仰了下颌，不疾不徐，“令爱大千金嫁给了我的外甥，算上来，你我两家皆是亲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云大人大可不必拘束。”
“……”云林峰未言。
“云大人是聪明人，这些时日我日日登门拜访，意图为何，想必云大人心里明白。”裴庭闻慢慢着道。
“令爱二女儿云姒，知情达理，冰雪聪明，落落大方，我瞧着甚为喜欢，此番前来，是想向云大人提亲的——想请得云大人，同意将令爱嫁予我为妻。”
平日里打哑谜惯了，今日，他是格外难得地打开天窗说亮话。
不偏不倚，说得简洁有力，明明白白。
他说：“我知道云大人有顾虑，觉着我是个不干净，绝非良配的人，我也知云大人私下对我有众多埋怨，不喜我的为人。”
“只不过……既是喜欢，便要争取。”
俊秀非凡，如神明面容般的男人，站在了他面前，身高的压迫感瞬间上来。
便是他躬了身，呈作请求姿态，也绝难叫人忽视他那自身带来的上位者掌控感。
仿佛一条收了毒牙的巨型毒蛇，即便是收了那最危险的武器，也抵消不了人对他的畏惧感。
不由自主地想后退。
“云大人，不知您……是何想法？”
声音收敛了语气，但似乎没什么作用。
云林峰后退了一步，侧过身去。
……他没什么想法，只想把女儿嫁给一个简简单单的人——既不是滥情荒淫的三殿下，也不是如凶恶阴狠，如蛇蝎般的裴庭闻。
他只想把女儿嫁给一个简简单单，中规中矩，挑不出错的寻常男人。
经历过朝堂中的人心险恶，勾心斗角，他也不求自己的女儿能嫁去大富大贵之家，只求能嫁了好人去，能过平静日子。
两人相濡以沫，安安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旁的，他也没有过多要求了。
他是这般想，只可惜，老天爷就像是要专门和他作对似的，就是不遂他的愿。
越是简单的要求，越是招惹来各路豺狼虎豹。
偏偏——还是豺狼虎豹中最让他头疼的一个。
云林峰看了他一眼，问：“裴大人的请求，是想要来与下官商量，还是……只是来通知下官？”
他是个清职官，是个没有什么实权的文官，在朝中也不拉帮结派，没什么权势背景，自然比不得裴家，比不得身份显赫的裴庭闻。
他若是想，强娶了云姒去也不是不行。
强娶（69）
左右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裴家的，也没有人敢阻拦。
云林峰就是知道这点，所以，在问出口时，其实心里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不过是要死也要死得其所罢了。
他有些心如死灰。
果不其然，在他问了之后，那收敛了语气的裴庭闻，笑了一声，缓缓直起身子。
本就不是会轻易低头示弱示谦卑姿态的人，直起身来，那身上位者掌控全局的强势感，立刻显现。
没有刻意去展示，也没有去收敛，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都像是在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他回答：“云大人多虑了，是晚辈求亲，自然是来和云大人商量的。”
“云大人不同意，那自然是晚辈诚意不够，要拿出更大的诚意来，让云大人能看到晚辈的诚心。”
这般说着，倒是君子话，不强求。
“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商量，也要有个时间期限，总不能……云大人一直推脱，叫晚辈辛苦费心思备了诚意，最后却得不到一点结果，如此，岂不是要伤了晚辈的心？”
“云大人，您说呢？”
“…………”
明白了，就是给他时间考虑。
可以考虑，但不能太久，而且，必须要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那不就是要强行来，强娶了他的女儿去？？
云林峰一口气憋在胸口，沉着脸，始终不言。
想拂袖而去的，但——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此时，厅堂外。
有两只不知名的少女身影紧贴着，安静地藏在门后面。
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耳朵靠在门的后面，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听了片刻，到场面整个冷凝下来，缩在前面的云嫣小声问：“二姐，裴大人这般和爹爹说话，爹爹能同意你们成婚吗？”
裴大人是不是平常时审案子审惯了，忘了这是在求亲了？
向未来的老丈人求亲，居然是用半胁迫的语气——
疯了这不是？
“……”也跟着偷听的云姒，默默揉了额头，“他可能……”
太着急了。
因为等不了，等不及，没有耐心去和固执的云林峰去磨，去一点点温水煮青蛙。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用身份来胁迫人是何等下流，龌龊的手段？
只不过，他等不了，也没有耐心去等。
云林峰那个老顽固，真要叫他相信他会好好对待云姒，心甘情愿松口，同意嫁女儿，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心肝上的人儿成日说着要喜欢别的哥哥的话，虽是玩笑，但他也听进了心里去。
等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他不可能再继续等下去，等着其他可能的变数发生。
所以，手段脏点就脏点，左右他也不是个干净的人。
只要能娶得他喜欢的姑娘，逼得狠了，再脏他都能干得出来，没有理智。
深知他为人的云姒，不想再继续听下去，默默转身。
正听着兴起的云嫣，看她走了，连忙想叫住她，“姐——二姐——”
“别走啊，怎么就走了——”
不想惊动厅堂里的人，她捂着嘴巴，追上去。
“姐——”
强娶（70）
数日后，裴庭闻的“商量”得到了令他满意的答复——
云林峰同意了，虽然是脸色极其不好，咬着牙的点头，但那也是同意。
得到了亲家的许可，成亲一事便变得顺利多了。
云林峰本来还在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想，他要如何去服众，娶一个曾经被先帝赐过婚的女人。
新帝陛下和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必然要制止他，叫他停了这疯狂的想法。
却没料，那早已被骂多年，脸皮厚得堪比城墙的龌龊家伙——当真是没有了皮，也没有了脸。
竟然敢冒着天下之大不讳，招摇告知天下——他要娶亲了，娶的是云家的二女儿，择日就要成婚。
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后来经有心人提醒，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娶的到底是谁——
稀罕事件：陛下兄弟的未婚妻被陛下的亲舅舅看上，众人难得吃到了皇家的瓜。
消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传得飞快。
一夜之间，宫中内外传遍。
云林峰次日上朝时，毫不意外，收到了众多官员幕僚们投来的目光。
有羡慕的，有同情的，也有隐隐嫉恨的。
在皇帝未到之前，有与他交好的同僚上前，前来问及这件事，话里话外都在打探，想知道事情内幕一二。
但早已料到会是这般局面的云林峰，只摇了摇头，不答，随意地搪塞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毕竟是家中事，不可能透露给外人，哪怕是交情不错的同僚们。
同僚看他这般，也识趣地没有再问，只道：“也是，裴庭闻那老贼，看上了便要，也不顾虑后果，当真是无法无天，嚣张惯了，谁也管不了，也难为你了，夹在中间，做人不得。”
云林峰没作声。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传言一出来，众人好像都是在骂裴庭闻，反倒没有骂他和他女儿的。
舆论好似都在往裴庭闻看上了他家姑娘，无视先帝先前的赐婚，执意就要娶她的方向走。
他是恶霸，是恶徒小人，是地痞流氓，而云家女儿是清白的，无辜的，没有罪的。
大家好似都在这样说。
流言闹得沸沸扬扬，一刻不停。
早朝后，云林峰被新帝留了下来——
新帝也没有责怪他，待太后娘娘来时，母子两人语气极好地和他说了些贴己话。
骂的都是裴庭闻，安慰的都是他。
说来说去，也是希望他能宽容大度，原谅那不懂事的家伙。
皇帝和太后会偏袒裴庭闻不奇怪，毕竟他们一个是裴庭闻的亲姐姐，一个是裴庭闻的亲外甥。
但说了贴己话后，云林峰心里倒也舒坦了些。
虽然心中有被迫答应的憋屈和气恨，但毕竟面对着的是亲家人，亲家人对他好言好语，他也不好再发作什么。
加上现在外面的人都在骂裴庭闻，他憋气之余，倒还藏着几分暗爽。
被骂的是那家伙，他们一家人没有受到外人的非议。
这算是一堆憋屈之事中格外难得的惊喜了。
云林峰妥协似地，这般安慰自己。
强娶（71）
云林峰同意后，裴家的聘礼很快就来了。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数十辆车的珠宝金银，浩浩荡荡登门。
极度奢华，极为夸张，而这还仅仅只是聘礼的一小部分。
裴家世代为官，又出了不少的权臣将士，官世显赫。
一直传到裴庭闻这一代，名下的田地良宅商铺……多得已经数也数不清了。
根本不愁聘礼不够。
林淑婉在门口迎聘礼时，第一次被裴家的家大业大给壕到，震惊到说不出话。
光是第一批聘礼，便塞满了云府的整个后院。
接下来还有第二批，第三批……
裴家甚至还送了几间大宅院，专门用来放聘礼的。
不够的话，后续还会再送几间。
相比之下，云家给云姒准备的嫁妆，简直不值一提。
为此，林淑婉一度担忧，自家女儿嫁到裴家后，在身份财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自己的女儿要受欺负。
但反观当事人，身为马上就要嫁人的人，云姒每天都笑眯眯的，该吃吃该喝喝，什么也不担心，甚至还胖了些，脸上多了些肉。
裴庭闻登门来看她，两个人便一同坐在后院的亭子里说说话。
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似的，说话也随意，动作也随意。
有时，还会牵手，相依。
丝毫不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传得有多激烈。
任由着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们也不受影响，一个主动去牵手，一个被牵住，也不说什么，只笑。
这般看着，倒不像是裴庭闻的一厢情愿，强娶无辜少女。
分明郎有情，妾有意，两相情愿。
将一切看在眼中的林淑婉，在裴庭闻走后，偷偷拉住了自己的女儿，严肃着问：“姒姒，你可是喜欢上裴大人了？”
“……嗯？”面色红润，胜似娇花般的人儿，看着她，脸上带着笑，“娘看出来了？”
这般问，倒算是间接承认了。
林淑婉一时间心情复杂，喜半掺忧，“姒姒啊……这裴家……”
可不是单凭着一点点少女怀春的喜欢，就能撑下去的。
那裴庭闻本就不是个善茬，她一个傻姑娘什么也不懂，就这么嫁过去——
她欲言又止。
“嗯？”
“罢了……没事。”事已成定局，她还能说什么呢？
林淑婉格外珍惜地摸摸她，“裴大人……你们好好相处就是，莫要起了争执，知道么？”
还没嫁人，她便开始担心云姒以后可能要受欺负了。
两方的身份差距这么大，以后，她指不定在裴家说不上话，做不了主，要受委屈。
这般，外表光鲜亮丽，内里一片苦楚，花季姑娘变成了深闺怨妇——
光是想想，都叫人觉着心酸可怜，不忍将其往火坑里推。
林淑婉的眼里充满了忧愁，看她的目光既温柔又哀怜，仿佛她不是去嫁人，而是要去死似的。
“……”云姒抱了抱她，“娘，我知道的，娘别担心，以后，我和大人会好好过日子的。”
“日后，我也会常常回来看爹和您的，别担心，嗯？”
强娶（72）
是个贴己人，贴己小棉袄，只可惜……
林淑婉有些红了眼，擦擦眼角。
“能好好过日子就好，只要你过得好，能每日开开心心的，娘也就放心了。”
“若是日后，那裴庭闻待你不好，甚至打你，骂你了，你都要回来跟娘说，知不知道？”
她当真是觉得裴庭闻不是个良配。
那家伙，恶名远扬在前，虽然不至于滥杀无辜，但单看他那双眼睛，便知道他是个狠的。
骨子里就是个毒辣家伙，冷血又无情。
现在娶的时候说喜欢还好，也许还会对自己的女儿温柔好意一阵，但若是过些时日，他不喜欢了，厌烦了——
谁知道那家伙会不会欺负，虐待姒姒？
说他会动手打妻子她都信。
“……”云姒忍不住一笑，“娘，你就多虑了，大人脾气挺好的，不会骂我的，更不会打我。”
林淑婉想也没想，“现在不会，万一以后呢？”
“……以后应该也不会。”
“呵，那可说不准。”
对他的印象完全不好的林淑婉，冷笑。
云姒：“……”
……
……
……
当夜。
当裴庭闻来时，云姒笑着和他说起了这件事。
是用玩笑似的语气说的，本意是想逗逗他。
却不想，那一直都在背负骂名，不受旁人待见的家伙，没有了往日配合她的那般顺意模样。
安静地听她说完，两人间没了白日里那般格外注意的距离，独处时，他抱着她，轻轻地揉着她的脸。
沉寂片刻，他说：“我不会欺负你，叫你受委屈的。”
他很平静，平静且温和，“我第一次娶妻，没什么经验，也不太清楚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地待你。”
“以后，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会好好照顾你，即便是真的有事，我也不会对你生气，不理你。”
“有事我们就好好商量，好好说话，绝不吵架，好不好？”
“……”被抱住的云姒，明亮的眼眸弯了一弯，侧头，“绝不吵架？”
确实能绝不吵架。
依照以往的经验，每次都是她生气，骂他，结果他什么也不说，就默默地听着。
等她生气完，他便会默默地走过来拉她的手。
绝对不跟她吵，被骂就受着，哪怕有理的是他，她就是想吵也吵不起来。
云姒好奇地问：“即便是真的很生气，你也不跟我吵么？”
他嗯了一声，“不吵，吵架会伤感情。”
“还有，我不会对你生气。”他补充着，“就算是真的是你做错了，改正了就好，没必要生气。”
“生气，也会伤感情。”
他不懂夫妻之道，只遵循着潜意识的指示。
潜意识里觉着不能这样，便不能这样，他总会更愿意相信自己。
云姒有些惊叹，“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生气？”
“嗯。”
“当真？”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给出承诺的男人顿了顿，“不许红杏出墙，不许跑，不许看上别的男人然后离开我。”
反应倒是够快。
云姒：“…………”
强娶（73）
北疆。
寒冬腊月天。
北风呼呼南下，寒气入骨时分，方方安定好的祁明泽才收到了从皇都传来的信。
大雪天，他穿着厚厚的衣袄，躲在暖炉房里，原先还是好心情，但看了信，他一下就变了脸色。
像是被人硬塞了屎一样，他把信件拍在桌子上，大步走出房间，一把揪住送信人的衣领。
“裴庭闻把本王的未婚妻娶了？！谁批准的！？他怎么敢——”
这可是先帝亲笔赐下的婚约，那不要脸的畜生竟然敢——
无辜的送信人战战兢兢，说：“王爷，奴……奴才只是个传信的……奴……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啊……”
北疆距离皇都有好长一段距离，光是坐马车，都要花费上两个多月的功夫。
信是从皇都传来的，便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也要小半个月。
等送到他手里，那不是已经——
晚了？
祁明泽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开他，“老子真是——”
他此刻满身的脏话想爆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他提出要带云姒走时，他那四弟反对。
话还说得那么好听，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新皇帝和裴庭闻分明就是一伙的。
那畜生，看上了他那貌美异常的未婚妻，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他走，然后自己乘人之危——
祁明泽此刻又懊悔又憋屈又怒火中烧，气得他又踹了那无辜的送信人一脚，大步流星走出去。
“来人！给本王备马！”
就要走到大门口，闻讯赶来的孙慕贞拦住了他。
手一抬，挡住他的去路。
“明泽！干什么！？你冷静一点！”
“冷静！？这让我怎么冷静？！”
已经气到血涌上脑门的祁明泽，走路都有些不稳，眼神中充满了杀意。
“那个畜生，那是我的女人！他居然敢抢！？”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他要他死！
“……”孙慕贞挡在了他的面前，一身白衣，简素守孝的打扮。
看着自己已经愤怒要失去理智的儿子，她冷静地说：“回去，不要再闹出事来。”
“母后！”
“听话！回去！”她蓦然沉了声，呵斥，“你生气有什么用？！回去？你要再回他们为你造的笼狱里么！？”
大呵是有效的，祁明泽一下没了声。
孙慕贞深吸一口气，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听话，不要在这个时候闹出事端来，你现在闹，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
祁明泽握紧了拳，“母亲的意思，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娶走么？”
“一个女人而已。”孙慕贞拉过他，带着他往回走，“等以后，你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又不缺那一个。”
“现在的忍耐，是为了日后更好的反击，等将来，你真的赢了，到时你若是再想要那云姒，就再抢回来就是，这有什么？”
“……”祁明泽眼神恨恨。
“相信我。”孙慕贞说，“这天不会很晚到来的。”
“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要杀要剐随你便，知道么？”
“……”
祁明泽再不吭声。
强娶（完）
再次见到祁明泽，已经是次年的中秋。
中秋佳宴遇上皇帝的二十三岁诞辰，今年的宫中分外热闹，早早地，各地的重要官员便奉命进京，前来为皇帝庆贺。
祁明泽作为皇帝的兄弟，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云姒遇见他，是在皇宫的后花园里。
她坐在一处凉亭里，靠着栏护，正百般聊赖地看着亭下的花，等着裴庭闻。
就在这时，祁明泽出现了。
突然出现在亭子里，站在她面前。
一双眼睛阴恻恻地盯着她，盯着她的脸，又盯着她那穿得盛艳漂亮的宫裙。
宫裙曳地，精致的鸢尾花在裙末处烂漫盛放，装点着她的裙饰。
她坐在栏护旁，格外娇艳明丽的容颜，像是妖精一样，画皮被精心描摹过，每一寸每一毫，皆为完美，绝色。
美人皎皎，又冷又媚，被直勾勾盯着，她似有所感，望过来。
冷淡沉静的视线配上她那勾人心魄，直直要叫人失了魂的桃花眼，她就宛若坠入妖道的神女般。
一身无暇的圣洁，杂糅了那令人魂牵梦绕的欲色。
简直……
祁明泽的眼珠子自始至终都黏在了她的身上，慢慢走近，一步一步。
“云姑娘……”
他像是痴傻了的人一样，旁的什么都看不见了，眼中只有她，也只剩下了她。
曾经的愤恨和不满，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变得烟消云散。
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完全忘了两个人各自的身份，眼瞧着就要扑上来。
云姒见机不对，起身，绕着亭子里的茶桌走。
“三殿下，请自重。”
明艳动人的裙在半空中旋起漂亮的弧度，她声音清冽，冷淡且疏离。
“自重？”失了魂的祁明泽，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理智回笼。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
他跟着她走，说：“云姑娘你可是忘了，我才是你的夫君啊，我才是你唯一的丈夫啊。”
“那裴庭闻，不，那畜生，是他强迫了你，是不是？”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叫你受了委屈，都是我的错。”
他边说着，脚步越发加快。
隔着那碍事的茶桌，他一下往左，一下往右，非得要抓到她似的。
云姒不说话，找准机会，立刻跑出亭子。
祁明泽随即追上来。
“云姑娘——云姑娘你别跑啊——”
“……”云姒就想往旁边躲。
下一秒。
一道银光突如而来，如剑鞘出鞘般，划破凌空，力道凌厉而又冰冷。
来不及反应的功夫，擦边过她，刺向她的身后。
云姒脚步一停。
刀刃插入血肉的闷嗤声传来，后面那烦人的家伙发了一声惨叫，随后，便没了声响。
云姒眼一抬，就要转身。
要看向祁明泽时，那熟悉的安全气息一瞬间抱住了她，大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似乎是不想她看到血腥的一面。
微沉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边，他把她转了过来，不去看旁的人。
“有没有受伤？”
男人轻哑着声，抓起她的手检查。
看着左手，又看看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