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娶(15)
几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将夏日里残留的酷暑彻底赶去。
天渐渐凉了起来,即便是正午时分,日头也没那么毒了。
带着凉气的风吹着,叫那热辣辣的阳光也显得温和了许多,不再那么恐怖。
气温尚可,云姒起了床,便到窗边吹了吹风。
带着秋雨湿润气息的风,混杂着泥土青草香的气味,清清爽爽,叫人心旷神怡。
云姒支靠在窗边,惬意地吹了好一阵。
一直到她的丫鬟彩云进来,进来时,还带来了消息:“小姐,四皇子和裴大人来了。”
“他们就在前院,老爷正在迎他们呢,据说带了不少礼物来,要送给大小姐呢。”
“这般看着,大小姐可真是好福气,四殿下对她如此上心,还几次不辞辛苦地亲自过来。”
云姒回头,看向她,“贵妃娘娘没有来么?”
“没有,这次好像只有四殿下和裴大人来。”
彩云看她站在窗口处吹着风,忙走过来,要关上。
“小姐,夫人吩咐了,您可万万不能再着凉,若是再冻着了,再染了风寒,那可就不好了。”
云姒看她要把窗全关上,制止,“别关完,留个缝透透气儿。”
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总爱关着窗。
整个屋子都封着,不见光也不透风,待久了总觉得闷得慌。
这样就算是没病,也要闷出病来。
彩云想了想,倒也没有完全关上,依照她的话,叫窗户里留了个缝。
有稀疏的风从缝隙中钻进来,簌簌吹着,光线艰难挤入。
云姒洁面净漱完,换上了身青霁色的绣花长裙,珍珠发钗穿插在发端,格外素净纤柔的打扮。
梳洗时,前院不时有喧嚣的声音传来,喧闹片刻,很快又恢复宁静。
云姒坐在妆台前,不时看看外面的方向。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屋外,府里管家来了,敲门声响起。
管家道:“二小姐,您起了吗?四殿下和裴大人来了,大小姐正在园子里坐着,想叫您一同去陪陪她,好叫她一人不要生了胆怯,与四殿下也能相处得自在些。”
他说着,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彩云开的门,屋内,那白皙漂亮的人儿微微仰着小脸,眼眸水盈柔亮,“四殿下要单独见姐姐?爹爹不在旁陪同么?”
管家微微作揖,“四殿下来见大小姐,两个年轻人相处,老爷和夫人也不好一直作陪,免得叫他们都拘谨着,说不开话。”
“所以,可能还得麻烦二小姐去一趟,若是冷了场,二小姐您还可以从中调和调和,叫他们能轻松些,莫要起了冲突。”
毕竟大小姐私心里还是不太喜欢四殿下的,保不齐就只会维持着礼仪,客客气气,简单吝啬对话几句。
那般着,很容易就要冷场。
两方都尴尬,也不太好,还需要一个中间调和人。
叫二小姐在场也好,只要能减少点冷场,也是好的。
“……”云姒看向彩云,站在旁的彩云想起什么,立刻去拿披风。
“小姐等等,风大,得穿多些。”
强娶(16)
一会儿功夫,云姒来到了后院的小花园里。
花园里凉风徐徐,雨后留下了满地的湿润,下人们把碎落的花瓣扫去,仅留下几片残余,藏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渐渐枯败,上了秋色。
天空浮云飘过,遮挡住了那不再炎热的日头。
阴绵阵阵,仿佛又在默默蓄着雨,只待时机,一倾而下。
云姒从通往花园的阶梯上下来,尚未来得及去寻云袅,忽地,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她。
微微用力地一拉,将她拉到了径门后,略显隐蔽的位置。
她猝不及防,失去重心,差点一个踉跄。
像鬼魅一般出现的男人一把扶住了她,大手覆在她的后脑上,防止她被磕到。
“大人?”
被拉到隐蔽位置的人儿,水灵灵的漂亮眼睛抬头望他,一眨不眨。
“你怎么——”
今日,依旧是一身黑袍的男人,冷长的手抓着她,清晰分明的眉眼生得俊美雅贵。
玉冠高束,眼眸深邃浓浓,眉梢的那一抹疤痕清晰依旧,在没了阳光的白日里,显得有几分凌厉不桀。
是个很容易叫人害怕的人,不笑起来时,是这样。
像是活面阎王一样。
但笑起来时……
他看见她,生得几分淡漠的眉眼,微微柔和了些。
眼底浮现出浅浅的温度,盯着她没了面纱遮挡的脸,勾唇。
“好久不见。”
风流倜傥的多情公子一样。
逗起人来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她的眼一眨。
……
……
……
此时,花园里。
又是相对无言的两人。
十五岁的四皇子和十四岁的云袅,两个人的身份有差距,平常所处的环境也不同。
所以,共同话题总是会较旁人少。
外加上云袅根本就不想嫁进皇宫,成为皇室人,所以,态度上更是放任,摆烂。
四皇子说一句,她便应答一句。
答完,便闭了嘴,也不继续说下去,也不抛话题。
一来二去的,四皇子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地对着。
气氛凝滞,僵持。
“……”被拉来充当工具人的四皇子,看向了远处,沉默。
回想一个时辰前,他本好好地在皇宫里上着早课,念着书,没有旁的计划的。
但……
他格外敬重的舅父,下了朝就来找他。
说是要他和云家小姐好好培养感情,多交流交流,然后,直接把他拎了来。
拎了来,他和云家小姐面对面了,然后——
他不见了。
丢下他一个人面对这越发冷场的尴尬境面。
而他,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四皇子沉默着,看着对面的云袅,无言。
气氛,越发冷滞。
……
……
……
与见了几面都还不太熟的他们相比,另一处,方方才见第二次面的裴庭闻和云姒,则显得熟悉自在很多。
至少,气氛是融洽的。
一身黑衣,冷面阎王一般的男人,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礼物,递给她。
哄小孩儿似的。
“礼物,给你的。”他微微俯着身,道。
眼中敛着细碎的笑意,格外随和可亲。
强娶(17)
“……”云姒看看他,又看看他带来的,用油纸包着的小礼物。
身高差距,叫她得微仰着头看着,闻着空气中那油纸包着都挡不住的糖香,她沉默了一下,接过。
“谢谢。”
他好像,真把她当成六七岁格外爱吃糖的小孩子了。
明明,她有强调过,不要把她当成小孩儿。
但他好像没听进去。
甚至于,他还变出了一只竹条编织的小鸟,形状神似,栩栩如生,送到她面前,晃晃,要逗她笑似的。
“这是小鸟。”他含笑盯着她,“我自己做的,送给你好么?”
“……”面前漂亮的人儿微微歪头。
听到是他自己做的,她似乎更有兴趣了些,接过,低头两只手拿着,仔细看了看。
剔透白皙的手指捧着那精致的小竹鸟,她在看鸟,而他在看她。
怕把小鸟弄坏,她小心了些,看完,抬起脑袋,潋滟的眼微微弯起,语气真实欢喜了些:“谢谢,我喜欢这个。”
其实不是喜欢小竹鸟这般有些幼稚的小玩意儿,只是喜欢他亲手做的心意。
他亲手做的,认真了,她自然喜欢,不会挑剔。
能感受到他对她的友好,她收下后,想了想,说:“礼尚往来,下次有机会,我也送大人礼物。”
“大人可有想要的?”
倒是个心思剔透,知礼节的小人儿,这般瞧着,更讨喜了。
废了点心思去准备礼物的裴大人,一动不动盯着她那格外真诚漂亮的小脸,勾唇。
格外高的身子更弯了些,俯下来,尽量与她平视,叫她和他能平等自如地对话。
她想礼尚往来,他像是早就想好回答了似的,道:“过段时日的中秋节,城里有花灯会和焰火看,那几日若有时间,你可愿随我出来走走?”
“……”云姒看着他。
“不会用多长时间,”怕她会拒绝似的,他补充着,“就出去走一走,很快就回来了,我会送你回来。”
“若是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去城外走走,我听闻……城外的桂花已经要开了,就在中秋那段时日,届时满城桂花飘香,乃难得一见的盛景,若是错过了……”
“好。”
未待他蛊诱完,面前瞧着格外单纯柔弱的小人儿便点了头,答应。
这叫有心理准备有可能要被拒绝的裴庭闻停顿了一下,随即,心情看起来更好了。
没有控制住地,伸手碰了一下她娇花似的脸。
触感温软,带着她身上那格外吸引人的气息,他下意识地伸上前。
摸一摸,指尖透露出来的,是几分说不清的亲昵。
恋人意味的亲昵。
随即,两人都愣住。
一个安静睁着眼,被摸了脸,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摸了便摸了,也没有表现出反感抗拒的意思;
反倒是主动的人,伸出来的手停了停,很快,手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转而如长辈待幼辈一般,象征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自然,语气也自然,自然为自己方才有些唐突了的动作找补。
“有些脏东西,我把它擦掉了。”
强娶(18)
“有些脏东西,我把它擦掉了,现在没了。”
“…………”
骗人,她出门前明明擦过脸。
听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细想之下,倒是如同小把戏一般的拙劣。
本该是心虚不已的,但从来都被骂作奸佞狗贼的裴大人,脸皮显然已经厚比城墙,面不改色。
这般看着,倒像是真的似了。
云姒看着他,也不拆穿,看破不说破。
他简单自如地解释完,然后,牵起她的手,转移话题。
“去找个空闲地坐吧,四殿下想来还要和你姐姐聊上一会儿,我们去旁处等着,如何?”
“啊姐姐……”云姒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来,“姐姐说要我过去一趟,陪陪她,说是和四殿下在一起,怕冷场,没话说……”
“不会的。”裴庭闻牵着她的手,神色自然,“麟儿来之前已经备足了话要和你姐姐说,不会冷场的。”
“……是吗?”她有些半信半疑。
“嗯。”他带着她,拉着要离开此处。..
云姒被他带着,有些不放心回头,回头望望。
“真的不需要我去吗?”她问。
“嗯,不需要,麟儿会照顾好你姐姐的。”
“……”
……
……
……
此时,花园里。
那独处在一起的两人,大眼瞪小眼,依旧静默。
早已冷了场,冷得寒风飕飕。
“呼——”
有风吹过,成为了此处唯一的声响。
被早早拉起来,为了迎接客人而又一次盛装打扮的云袅,此刻端坐着,又困,腿又麻。
但为了维持官家小姐那该有的仪态,她不得不挺直腰背而坐,不能懈怠,也不能露出倦意。
这般着,她不免又对面前这个呆板不懂得看眼色的四皇子埋怨了几分。
本就不喜,现在更是不喜加不喜。
眼瞧着坐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话说,她忍不住,终于开了口,想尽早结束这场格外难熬的见面。
“殿下,时候不早了,若是您还有要事,便早些去处理吧,莫要在此耽搁了,也叫臣女不得心安。”
闻言,也想早些走的四皇子,就想站起来的。
但环顾扫视周围一圈,他的舅父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没回来。
他也想走,但——
他还得等舅父。
“……没事,还早,再坐一会儿吧。”他勉强说。
“或者,云姑娘有着急的事要处理?”
“……也不是,臣女只是担忧误了殿下的时间。”
“无妨,不耽误。”
“…………”
又是一阵沉默。
简单的对话结束后,两人间又安静了下来。
双双不说话,继续熬。
熬……
……
……
……
皇宫。
凤鸾宫。
清晨,宫外,宫女步履匆匆走进来,对着那方方晨起的皇后娘娘行礼,随后,附耳上前。
轻声说了几句,那依旧犯着懒意的皇后娘娘孙慕贞,眼皮一挑,涂着鲜红豆蔻色指甲的手支在脑穴边,歪着凤鸾步摇,朱钗流珠摇晃,极致奢华。
是个享尽荣华富贵的女人,处事利落,又分外霸道,眉眼间流转着摄人的光芒,听着这新来的消息,意外稍显。
“裴庭闻又去了?”
来传信的宫女低头,“是,娘娘。”
“……”看来,那裴观兰很重视这次的联姻啊。
能叫着那裴庭闻亲自去——去一次不够,甚至还去了第二次。
强娶(19)
“裴庭闻又去了?”
来传信的宫女低头,“是,娘娘。”
“……”看来,那裴观兰很重视这次的联姻啊。
能叫着那裴庭闻亲自去——去一次不够,甚至还去了第二次。
孙慕贞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沉思。
能叫那奸人连着去两次……说明,他也信了那司天监的话,要安排着,让自己的外甥定下这门亲事。
这事看起来是不需要怎么意外,但……
裴庭闻不是一贯不信这种鬼怪天命之说么?
上一次有旁的预言,他都一概不信,甚至不屑一顾,怎么到了这次……
“他们看上云袅了?”
“是的,娘娘,看贵妃娘娘的意思,好像是看上了云家的大姑娘。”宫女低声回。
大姑娘是嫡女,又是长女,被定下不奇怪。
当初他们这方本也想定下云袅,毕竟嫡长女的身份更为尊贵,自然也更能配得上三皇子的身份。
若是按照那司天监的说法,想来,应该指的就是大姑娘才是。
只不过……
向来就信奉这些天命鬼神之说的孙慕贞,处于保险起见,私底下又去找了自己一直偷养着的半仙。
半仙先生连着折腾了好几天,嘴里神神叨叨个不停,一直算一直算,各种法器都用上了。
最后,累到虚脱,得出来一个神神秘秘的结论——
二姑娘才是关键,而大姑娘——不是。
孙慕贞一听,格外吃惊,着急就想问更多。
却没想,半仙先生只透露了这句,便再也没说了,她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这般之下,饶是她本想定云袅,也只得改了主意,直接要了云姒。
半仙先生从未算错过,在这件事上,她就是半信半疑,也优先选择听从。
眼下看着旁人都猜不透她要了个病秧子是何意,而她的死对头——还傻不愣登地要了个没用的。
孙慕贞笑出了声,心情大好。
“去,把明泽叫来。”
“是,娘娘。”
……
……
……
很快,三皇子祁明泽来了。
来时,哈欠连天,满脸倦容,一副熬了大夜,困得不行的模样。
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腰系玉带,瞧着约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年轻气盛,精力旺盛的年纪。
奈何,他眼底下的乌青是深得可怕,纵欲放肆过度的后遗症,全然写在了脸上。
大清早被叫起来,他还格外不满。
“母后。”
他有些敷衍作揖,然后便坐在了孙慕贞一旁的位置上。
歪倒着,毫无顾忌,眯着眼睛,似乎还想再睡一会儿,打个盹。
孙慕贞看他这副模样,大清早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重重地拍了他一下,恨铁不成钢。
“坐好!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啊呀知道了知道了。”他躲了一下,把靠椅当枕头,依旧坐没坐相,大大咧咧。
“母后有什么事就说,儿子听着呢,快些快些,儿子好困。”
“……”孙慕贞又拍他,“困,困又不睡觉!不是叫你少玩些么?!”
“知不知道你已经定亲了?成日跟那些宫女混在一起,像什么样?!”
强娶(20)
“定亲?”
听到这个,他歪了脑袋回头,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些,“你说那个病秧子?”
病秧子满身病气,其实不太讨人喜欢,只不过……那张脸长得不错,他还挺喜欢的。
所以,说到她时,他会提起点精神。
“这不是还没能成婚呢嘛,那小病秧子才这么点大,又没到年纪。”他满不在乎,“难不成要我去找她玩?”
他倒是想,就怕她要被气死。
果不其然,孙慕贞又拍他一巴掌,打在肩上,“玩什么玩!?”
“我这样说,是让你去和人家小姑娘多相处相处,培养培养感情,别成日就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你看看你这样,一点都不着急,知道你弟弟现在在干什么吗?人家和云大姑娘常常见面,感情已经很深了,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落后了!”
虽然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可比性,但孙慕贞就是想让他重视起来,不要忽略了那个能助得他赢得皇位的命定之人。
万一那裴观兰反应过来,要和她抢人,那她也算占据主动权,叫裴观兰想抢都抢不得。
“我说真的,起来!坐好!”
“啪——”又一巴掌打下去。
祁明泽被她打得肩膀疼,嗷嗷几声,“母后,疼!!”
“疼还不坐好!?”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他一下站了起来,揉揉肩膀,满脸不爽,“我去就是了,行了吧?”
“不止是去,去的时候别弄出这个样子来,叫人看了笑话!”
“……知道了……”真是啰嗦。
他嘀咕。
……
……
……
晌午时分,一直在等舅父,等到腿脚发麻的四皇子,终于能走了。
他起身的那一瞬间,面对面在煎熬许久的两人,终于松懈了气。
坐到四肢酸痛的云袅,也跟着站了起来。
“舅父。”
四皇子祁麟对姗姗来迟的裴庭闻做礼,云袅也跟着,行礼。
“裴大人。”
姗姗来迟的裴大人,白面黑衣,长身玉立,单手背负,神情自如平和。
也不知方才去了哪里。
身上那隐约沾染的味道,似乎是……云袅还没来得及细闻。
“云姑娘,时候不早了,麟儿该回去了。”
裴庭闻象征性低了头少许,示意,“此番,便不打扰你了,若是你还有话要和麟儿说,要待下次了。”
“……大人客气了,不打扰,四殿下和大人来,怎么会是打扰?”
云袅又回礼。
“已至午时,不如殿下和大人用了膳再走?”
“不了,”裴庭闻拍了拍祁麟的肩,“麟儿回去还有功课要补,就不在这儿留了。”
毕竟,功课要紧。
等了半天安慰自己能少做半天功课的祁麟:“……”
居然还要补???
他的心情一下更不美妙了。
离开云府,告别了云家人,一直忍到上车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舅父……”
“功课不用补,今日你好好休息就是。”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裴庭闻不紧不慢打断。
祁麟的眼睛瞬间一亮,“当真?”
强娶(21)
不美妙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美妙了。
迟迟坐了许久,发麻的脚,血液仿佛一下子就通畅了,顺畅无阻。
“那方才,舅父说的要回去补——”
“借口。”他靠在马车,气定神闲。
祁麟顿时畅块,“谢谢舅父!”
那格外难熬的半天,他也算不白坐了。
“舅父,方才您都去了哪里?是有事要和云大人商谈么?”他好奇问。
能商谈这么久,难不成,是天大的事?
“……”裴庭闻面色自若,“倒也不是什么要事,不过是一些闲谈之话罢了。”
“毕竟你将要与人家姑娘定亲,亲家之间多走动走动,自是好的。也不枉费你母亲的那一番心思。”
祁麟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说得笼统,他听着,只大概知道要多和云家人接触。
原先只是他阿娘的主意,但现在,舅父也同意了,甚至看起来——格外支持。
马车轮子还在咕噜咕噜转着,平稳向前。
祁麟想了想,问道:“舅父,司天监的话,您也相信么?在此之前,您不是说——事在人为,不由天定吗?怎么……”
突然又相信,支持了呢?
裴庭闻顿了顿,说:“我是不信。”
那些自称是能接下神谕的乱言者,总是装作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模样,神神叨叨,装神弄鬼。
一年年这么多些预示天机,也没见成真了几个。
不过就是误打误撞,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他自然不信。
至于这一次……
他的目光略过了马车窗外,眸色微深,“不过是有些额外的事要来处理罢了,你和那云大姑娘的事,我不插手。”
“若你当真不喜欢,最好早些和你阿娘提,不然,真要到定亲了再摆脸色,那可不行。”
那云林峰说到底也是他们一直想拉拢的中立派,在朝内文臣中说话有一定分量的。
虽然说他们裴家权大势大,能够以暴力强压,但若想让祁麟名正言顺拥有顺继位,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能拉拢得他们中立派更好。
这也是他们提出想和云家定亲的原因,司天监的话是次要,出于朝中势态的考虑才是最主要的。
一句话说清楚便是——裴家,不想与以云家为首的中立派为敌。
能做亲家最好,不能做,也别落了口舌,成为了敌人。
不然,反而会便宜了别人。
裴庭闻靠坐在马车上,垂眸:“见了几次面,你觉得大姑娘如何?”
尚且年轻的四皇子,摇了摇头,“她挺好的,但我没什么感觉,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不过阿娘说,没感情多培养培养就好了,实在不喜欢,娶回来好好养着便是,也不缺那多出来的一口饭。”
他是肯听话的,知道阿娘和舅父都是为他好,不会无缘无故塞个姑娘给他。
所以,虽然没什么感觉,但也还是愿意照做。
“而且……三哥都要娶那二姑娘了,我也不能落后不是?”
他认真着,“我得超过他,不能落后。”
“……”裴庭闻眼眸稍抬,眸色郁黑,“三皇子……”
强娶(22)
三皇子来时,云姒还在午睡。
前院里熙熙攘攘,又是一阵吵闹声,大中午的,丝毫不得清静。
云姒被彩云唤醒,正困着,就像是砧板上的鱼一样,被拉起来,梳洗打扮——
亦如先前的云袅。
四皇子来时,云袅得盛装出场,时时刻刻注意礼仪,小心又小心,而不是当事人的云姒则无所谓。
但现在换了三皇子……
云姒重重地打了个哈欠,眯着那微微溢出湿意的眼。
素白的小脸被抹上了漂亮的胭脂色,红妆轻点,朱钗装扮,裙子也换成了漂亮艳丽的款式。
打扮得如花一般,又美又娇,非得要叫人看直了眼去。
午睡不得安宁,她精神都少了几分,蔫蔫倦倦地,像是格外懒的小猫,没什么自主。
眼睛一闭,一睁,眼前,出现了那令人一激灵的人脸,笑眯眯,看着友好,但总给人一种下流痞子感。
“二姑娘好。”
三皇子格外友善,语气也是一等一的好。
此番前来,他似乎也是费了好一番的心思的,特地梳洗打扮过,精神奕奕,眼底下的乌青也浅了许多。
带了成箱成箱的礼物来,一来,也没有什么架子,和云林峰聊得格外融洽。
是个嘴甜会说话的,气氛也轻松,看起来便是个体贴的人,不是被宠坏的。
云姒睁着眼,看着他,漂亮的小脸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敛眸,行礼,“三殿下。”
声音也好听,脸也长得好看,这身段……瞧着以后也是要叫男人发疯的。
千娇百媚,楚楚动人,祁明泽怎么看她怎么喜欢,连带着态度也越发好了,伸手,就要扶起她。
但她后退了一步,避开,客气着。
“殿下,于礼不合。”
拒绝的声音都好听得叫人喜欢,气也气不得,直叫人忍不住想唐突她。
祁明泽看着她,忽然觉得那司天监总算干了件好事。
不管他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是真的最好,但若不是真的……也不错。
至少,能叫他得到了这么好看惹人垂怜的可人儿,得来全不费工夫。
被这般拒绝,他也不生气,甚至格外受用似的,笑着说:“二姑娘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他把她的冷淡拒绝当成了小女儿家的害羞,欲拒还迎。
他问道:“二姑娘近来可好?听闻你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近来可好些了?”
“回殿下,臣女身子无碍,谢殿下关心。”
和她说话都是一种享受,祁明泽继续说:“前些日子是我忙了些,未能及时来看你,还请二姑娘莫怪,以后,我会常常来的,绝不会冷落了二姑娘。”
“…………”
常常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声色清清,回:“国事为重,三殿下事务繁忙,不必花这些不必要的时间,殿下去做该做的事情便好,不必在意臣女。”
这话听着,云姒本是婉拒,但祁明泽听出了几分受冷落的委屈意味。
娇娇柔柔,倒像是口是心非似的。
叫人心软得不行。
强娶(23)
没听出婉拒意思的祁明泽,立刻接话,“无事,见你怎么能是不必要呢?二姑娘,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是薄情寡义的人似的。”
“是我不对,前些日子是我不好,冷落了你,我向你保证,今后不会了。”
“今后我会常常来看你的,还请姑娘你宽宏大量,莫要生气?”
“…………”什么鬼?
她不是拒绝了吗?
他怎么听出她有生气的意思?
她心平气和说:“三殿下误会了,臣女并未生气,臣女是真心希望三殿下能以国事为重,以大局为重,其他的,不重要。”
如此说着这般体贴为他着想的话,祁明泽笑容更深,拱手。
“二姑娘真是深明大义,蕙质兰心。”
“你说得对,我是该以国事为重,不该心系于旁的小事,只不过,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是未来的三皇子妃,可不是旁的小事,所以,我即便是再忙,也会来常常看望你的,如此,也不会冷了你,叫你伤心。”
“……殿下不必在意臣女,臣女一切吃好住好,并无其他烦忧。”
“姑娘没有烦忧,那自是正好,素日里闲暇之时,我们一同出去走一走,姑娘便是和我说说寻日之事,也是好的,我乐意听。”
多情风流的祁明泽越看她越喜欢,瞧着哪哪都喜欢。
白皙润柔的面颊,盈盈动人的双眼,像是温室下那柔弱生长着的纤纤芍花苞子,欲开未开,半掩遮面,美得易折,易碎。
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破碎开来,悠悠散尽。
面对着这样的小美人儿,祁明泽总是多了那么几分耐心——即便是她一直在婉拒。
“…………”小美人儿看着他,一阵沉默。
……
……
……
三皇子殷勤上门云家,大手笔送礼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宫里。
宫里宫外都埋着眼线的裴观兰,得了消息,并不意外。
毕竟那三皇子那般殷勤,想来也是受了皇后的指示。
云家二姑娘是皇后亲自定下的儿媳人选,婆婆叫自家儿子殷勤上门——并不奇怪。
皇后那般痴信天命传说的人,一有了消息,就火急火燎,抢先一步,生怕失了先机。
有此番动作,估计也是受了她们先前上门拜访的刺激,丝毫不肯落后似的。
裴观兰慢悠悠端起茶,掀起盖,吹气,喝了一口。
“云姒……”
她想到了那天她见到的那个小可人儿。
皇后不是个马虎傻愣的人,不可能毫无理由地放着身份更佳的嫡长女云袅不要,而要个普普通通的次女……
论身份,论年纪,甚至论身子健康与否……都应该是云袅更合适。
但皇后却偏偏无比果决地选了云姒……说明,她可能从哪里得来了什么消息。
而这个消息,对三皇子有利。
裴观兰心思微深。
“蔷儿。”她唤了一旁步伐稳健的宫女。
“蔷儿在,娘娘。”
“去,查查云家那二姑娘,还有,查一查皇后最近私底下和什么人有联系。”
“是,娘娘。”
宫女低头,退去。
强娶(24)
暗牢。
暗无天日的牢狱,没有阳光的照射,漆黑一片。
三三两两的蜡烛,排布在湿哒哒的墙壁上,风烛摇曳,被上方空娄的石壁滴着水,“滴答——滴答——”,烛火受惊,在一片湿寒中,颤颤巍巍,发着微弱的亮光。
阴暗,潮湿,闷臭,压抑……这里污恶的血渍布满地面,老鼠乱爬,苍蝇嗡嗡,是无数虫子滋生的地方。
牢门外是金灿灿的天日,牢门内,长长的阶梯下,是那常人触不可及的黑暗。
无数的生魂,在这里化成了鬼魄,消散殆尽。
残忍的牢刑,在这里每天上演。
“啊——”
锋利坚韧到能将骨头砍碎的刀,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在那行刑犯人身上,划开一口。
犯人身上,大大小小全是伤口,几乎已经不见一块好肉。
那沾满着辣椒水的刀,待他就像是待宰的肉猪一般,割下他腋下极致脆弱的肉。
薄薄的一片,从他刚好的伤口上割下来,伤口再度重创,剧烈的皮肉之痛以滔天之势袭来。
不是凌迟之刑,却已经胜至凌迟之刑。
暗红的血滴答滴答往地上掉,汇聚成小小的水流,流到下水道处,喂养着无数的老鼠虫子,叫它们喝红了眼,兴奋发疯。
被木架束缚住的犯人,浑身上下肉腐烂的腐烂,发脓的发脓,浑身散发着恶臭,已经痛到了极致。
几近休克。
但行刑的狱卒总是格外有经验,干脆利落地一刀,又能叫休克昏迷的犯人痛醒过来。
浑身剧烈的疼痛,痛到经脉俱断,心脏骤停的疼,犯人浑身控制不住,痉挛抽搐着,满头大汗。
已经是达到了意识无尽模糊的边缘。
极力地想要忍痛,但生理已经不容许他忍耐。
血泪模糊的视野间,犯人大口大口喘着,艰难地呼吸,看着不远处那道几近与昏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阴森森充斥着血腥味的暗牢,恶鬼缠绕,那抹叫人恨之入骨的身影,就如同这里的阎王般。
统治着这里,是无上的君王,皇帝,无人敢侵。
满室无形的恶鬼,在他那清白修长,犹如书生般漂亮的手上而生。
干净,却分明沾满了无数的鲜血。
他出现在此,为刀俎,也为头狼。
头狼猎杀,是为了得到猎物,也是为了教导下一辈,叫他帝王学中的——刑罚学。
想要成为帝王,这一学,他得学会才是。
一旁尚且年幼的四皇子,挨着他的舅父,有些紧张又有些胆怯地看着这残忍用刑的一幕。
用刑还在继续,眼瞧着犯人一会儿休克昏厥,一会儿痛苦嘶叫,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祁麟忍不住出声:“舅父,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了……他看起来,快要死了……”
他身旁,犹如黑衣阎罗般的男人,不似于周遭环境那般阴冷的手,无比温暖地落在他的头上。
摸一摸,声色低缓暗沉:“如果不这样,他是不会说出那几个名单的。”
“麟儿,少些心慈手软,想要你想要的,就得狠,可明白?”
只要结果是好的,即便过程残忍,不择手段,又有何妨?
他只看结果,也只要结果。
强娶(25)
只要结果是好的,即便过程残忍,不择手段,又有何妨?
他只看结果,也只要结果。
“可是……”尚且只有十来岁的祁麟,看着犯人那惨不忍睹的模样,最终,还是不忍直视,转头。
“舅父,我有些想吐,我们出去吧。”
那腐烂的肉,肉里一条条蠕动的虫,还有那还活着、正在颤抖的身体……
他实在是受不住了。
太残忍了,小小年纪、从未杀过人的他,尚不能完全接受这些。
哪怕他知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也还是——一时无法接受。
控制不住想要吐的冲动,他转身就要跑出去。
裴庭闻微微侧身,淡淡望了他跑出去的方向。
残恶的酷刑就在他的眼前,他却表现得毫无波澜,面色平静如常,仿佛在看什么已经看惯的景色一样。
祁麟跑了出去,他什么也没说,只对一旁的狱头道:“继续审。”
“是,大人。”
狱头低头。
随后,裴庭闻离开。
……
……
……
从暗牢里出来,祁麟的情绪明显不好,受暗牢里那恶心的画面冲击,他险些吐了之后,当天的食欲也不太好了。
午膳用饭时,他也只是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了筷。
菜没动,汤也没喝。
裴观兰看他吃这么少,有些担忧,立刻拉他,探了探额头。
没有发热,她松了半口气,问:“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吃这么少?”
想到什么,她又看向留在宫里一同用膳的裴庭闻,“你又带麟儿去牢里了?”
正常用膳的裴庭闻夹菜,面色自若,“今日正好有审讯,便带他去瞧瞧,也叫他能知道知道,寻常的审讯是怎么样的。”
“……”裴观兰无言,“你那是寻常的审讯吗?你那儿可都是审讯重犯的地方,吓人得紧,我不是让你带他去瞧瞧些轻犯的,不严重的那些讯查吗?又不听!”
当娘的总是心疼孩子,不想让他去看那些不好的东西。
“阿娘……你莫要怪舅父。”
眼瞧着裴庭闻要被骂,祁麟连忙出声,“是我自己要去的,我好奇,就想去瞧瞧。”
裴观兰看回他:“这回不好奇了吧?下次还去吗?”
“……”祁麟看了一眼自家的舅父。
他那不怒自威,常常看一眼就要怵人的舅父,与他对视了两秒。
随即,他半是摇头半是点头,回答得很勉强:“嗯……尽量……不去了……”
说话留有余地,也是跟他的舅父学的。
完全把他的舅父当成了第二个爹,有样学样。
裴观兰又心疼又好气,“别总看你舅舅,好的不学学坏的!”
祁麟低下脑袋,“才不是……”
他咕哝,“舅父都好的……”
他其实格外崇拜他的舅父,年纪轻轻就上过战场,带过兵,打过仗,玩得了战术,也握得住权术。
在他心里,舅父可以说是他的神,毫无缺点。
所以,他说什么他都会听,格外听话。
格外了解自家孩子这一点的裴观兰,一个眼神扫向裴庭闻,“你,以后教点好的。”
强娶(26)
“……”裴庭闻掀眸,态度放缓,“知道了,阿姐莫要训了,叫麟儿再吃些吧,他定没吃饱。”
闻言,祁麟连忙配合,“嗯嗯嗯,没饱没饱,我再吃几口。”..
说罢便重新坐回了桌。
这般配合,叫裴观兰想继续发作的机会都没有。
她噎了噎,没作声。
半响,她才转了话题。
“对了,三皇子最近去拜访云家了,带了不少东西去。”
原先神色淡然的裴庭闻,筷子在半空中瞬间一停。
眼皮垂着,眸色半掩。
停顿的筷子,很快恢复如常。
“他去见云林峰,还是去见他们家二姑娘?”
裴观兰看他一眼,奇怪他怎么会问出答案这么明显的问题。
“这还用问?当然是去见他那刚定下的小未婚妻了,带一车礼物去,不是送给那二姑娘,还能是送给谁?”
“……”面色冷白,向来淡然随意的裴庭闻,没有作声。
安静地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随后,放下碗筷。
“我吃饱了。”
“嗯?这么快?”
他嗯了一声,站起来,“一会儿我还有案子要处理,就先走了,阿姐慢吃。”
裴观兰看着他转身离开,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怎么感觉他……
看着他的举止,裴观兰总感觉有丝怪异涌上心头,想表达出来,却又不知如何表达。
仿佛是自己多想似的。
裴观兰疑虑渐起。
……
……
……
夜里时分。
小雨淅淅,渐渐下了起来。
冰凉的雨水驱散了白日里的那几分燥热,叫夜里的温度骤然变低。
凉飕飕,带来了格外湿润黏腻的风,呼呼吹着,即便是躲在屋檐下,站在窗边吹着,也能感受到它的湿意。
夜渐深,彩云端着洗浴盆,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房门关上,屋里,就只剩下了云姒一人。
她光着脚丫子,腰上半盖着被子,趴在枕头上,看话本。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屋内的灯火暖明,温度适宜,安安静静,正是看书的好时候。
她趴在书边,正看着,忽地,“啪嗒——”一声。
半掩的窗户被什么打了一下。
支撑着窗户的木条一下子掉落,窗户合上,发出了吱呀吱呀的摇晃声。
在床上正看着书的人儿,一瞬间抬头,远远看向那发出了声响的方向。
鼻尖一动,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她先是愣了一下,毕竟是晚上,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怎么会——
她撑起身子,坐起来。
下床,走到窗边,她先是看了看门口,确定彩云走了,不在,她才慢慢开了窗,试探性地往外看看。
窗外下着雨,黑乎乎一片,视野有些不太好。
她推开窗,稍稍往外探去了些,就要去细闻空气中那熟悉的气息。
说时迟那时快——
一只带着夜间冰凉寒意的大手捂住了她。
如恶鬼一般出现,悄无声息,像是恐怖故事一样。
第一秒捂住了她的口鼻,但很快,大手往下了些,只捂住她的嘴,叫她能通气儿。
“嘘……别出声,是我。”
暗夜里微微喘着滚烫热气的声音,凑在她的耳边。
强娶(27)
暗夜里微微喘着滚烫热气的声音,凑在她的耳边。
几乎叫她那裸露在外的肌肤微微一颤,心脏漏跳一拍,“大人?”
被捂着嘴巴,她的声音含糊着,在淅淅沥沥的雨夜下,软得像是小猫一样。
“嗯,是我。”
冰凉的手覆在她的脸上,方方才洗浴过的脸颊软软暖暖的,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格外地娇嫩。
他一张大手,覆上,没忍住,似乎捏了一下她那薄薄生着几分婴儿肥的脸颊。
雨夜中,他的身影随之出现,靠在窗边,冷白漂亮的眉眼被屋里的灯光照亮。
一身黑衣束身打扮,如下流的采花贼一样,偏生,那张好看得格外能迷惑人的脸又生生压下了那种错觉。
尊贵肆意的裴大人,可从来不会做采花贼那般的事,想来……
是有要紧事要来找她罢了。
窗户里,那软软弱弱,白皙温香的小人儿,安静地望着他。
就着身后的光线,目光从他的脸上慢慢落在他那沾着雨水的肩膀上,看着,轻声:“下着雨,大人怎么……是有事吗?”
看她没有受惊大叫,他松了她的嘴,单肩半侧着靠在窗边,松了的手滑落,握住她。
握住她软绵绵温暖的手,他勾唇,语调如往常般随意温和,“没什么事,就是路过。”
手上的动作自然得不像话,漆黑的视线却紧盯着她,眸子深深。
“时候不早了,你可要睡了?”
“……”她水盈盈的眼睛一眨,摇头,“还没有,还早,我通常会再晚一些才睡。”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手,有些细心地拂去他肩膀上的水珠。
“大人呢?大人这么晚了还要忙么?”
外边又有些许风吹来,深夜来访的裴大人,顺着她的动作看了一眼,勾着唇接话:“自是忙的,白日里,总是忙得不沾地。”
说着时,他一直在抓着她的手。
冰冷的手许是冻得太久了,又硬又糙,一直拽着她,怕她要收回手似的。
“你身子可好些了?”
他捏捏她的手,眼睛盯着她那素白依旧没什么肉的脸,声音在雨夜中,冷清清而低沉。
“还在吃药么?”
“……”她看着他,想了想,没答,只问:“外面下着雨,你可要进来?”
窗外是短檐,挡不了什么雨,眼瞧着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怕他淋湿,所以问了一下。
窗外,拉着她手不放的男人,语气稍顿,变得有些捉摸不定,“可以么?”
这般看来,他似乎没有要即刻就走的意思,还要再待一会儿。
没有想那么多的云姒点头,“屋里就我一个人,没事儿,你进来吧。”
她微微侧身,让出位置。
得了许可,他倒也真进来,一个利落地翻身,如灵活的猎豹般,落地悄无声息。
窗户关上,烛光明亮,两人的影子浅浅印在墙边。
那进来了女儿家闺房的男人,像是会戏法似的,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只镯子。
当真如他所言,见面了,就要送礼物。
称为——见面礼。
强娶(28)
称为——见面礼。
“送你。”
他俯下长身,与她平视,寻常那偏生凌厉的眉眼舒展,带着温柔。
“礼物。”他道。
“……”她看着他,又看看塞到她手上的镯子。
色泽饱满,清泠泠的翡翠玉镯,质地细腻通透,圆润光素,纯粹鲜艳的绿中又隐隐折射着漂亮的浅紫色。
明艳高贵而又雍容大气的颜色,价格肉眼可见地不菲。
云姒看了片刻,就想脱下来,“大人,这太贵重了——”
他按住了她,“不贵,我没花钱。”
她一愣,疑惑,“没花钱?”
“嗯,先帝赏的。”他抓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家里没有旁的姑娘了,这镯子放着也是白费,送你正好。”
“很好看。”他补充着,“可喜欢?”
“……那也不行,既然是先陛下赏赐的东西,那便是大人家的,我怎么能收下——”
“送你了,便是你的。”
他格外黑的眼眸盯着她,说道,“你不要,把它扔了就是。”
当真是固执,骨子里就带有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的固执,隐隐的偏激一面透露。
云姒被他这话噎住,“你——”
玉镯子在她手上,这下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了。
他说她可以扔,但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是他送的,她怎么可能真的扔?
两个人对视着,空气中冷滞了一瞬。
沉默僵持片刻,还是云姒先缓了下来,“这镯子……”
“那暂且先保存在我这儿,若是哪天大人想要了,再来我这儿拿,这样可好?”
达到目的的男人唇角往上牵了牵,“你收着就好,送给你的,便是你的。”
“……大人下次莫要再送这般贵重之礼了,再送,我便不收了。”
他牵起了她的手,垂眸,浅笑,“不贵重,只是家里没人戴的小物件,不值几个钱的。”
“你不戴,放在那里也是件废品。”
云姒看他,“贵妃娘娘不是可以戴吗?”
“她啊,她不太爱戴这些,”他面不改色地说,“何况宫里里,陛下赐给她许多,她戴不完的。”
“……那大人下次也别送了,大人这般送,都叫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礼了。”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的裴大人,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越发地和善。
“那……你觉着我待你好么?”
被摸头的小人儿眨眼。
“怕我么?”他慢慢地,往前了一步。
在她格外干净剔透的目光下,他松松地抱住她,大掌覆在她单薄的后背上。
清冷冷微凉的气息靠拢,像在蛊惑。
“怕么?”
冰冷的手掌,无声抚摸着,如毒蛇信子般,滋滋滑过。
“不怕。”她站着,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乖乖回答。
“大人待我很好,我为何要怕?”
“不怕便好。”他轻轻顺着她的后背,浅浅微笑,“以后,莫要生分地叫我大人了,叫我哥哥可好?”
“……”哥哥?
“可你是四殿下的舅舅,算下来也算是我姐姐的舅舅,我叫你哥哥……”
辈分是不是有点乱?
强娶(29)
“无妨,他叫他的,你叫你的。”他道,“算起来我们是亲家,叫亲些不是更好?”
“……”她微歪着脑袋,看他。
没答,感觉怪怪的。
裴庭闻轻轻顺着她着着单衣的脊背,幽暗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后,那角落里摞着的几大箱箱子上。
其中一个箱子半开着,没有合好,隐隐露着那里面堆藏着的珠宝。
上次来时,角落里还是空的,没有箱子。
裴庭闻微微松开她,与她平视,“那里……”
云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啊……那是三殿下送过来的,昨天的时候,他突然来登门,就带了那些来,说是礼物。”
想到什么,她回头,漂亮的眼睛盯着他,“我是想拒绝的,这些我都不喜欢,也不需要。”
她本意是想解释澄清一下那些东西的来源,但他好像听出了别的意思。
她这话说的,有两种意味似的。
明面上是在说三皇子,实际上……倒像是在暗指他似的。
“你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么?”他浅浅的微笑淡了下去,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失落。
她一愣,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喜欢的呀,你送的我都喜欢。”
“我没有别的意思,方才的话大人——”她顿了一下,“哥哥莫要多想,我说的是三皇子,不是哥哥。”
少女音调的那一声哥哥,比那客客气气的称大人好听多了。
仿佛两人间的隔阂都少了,亲密了不少。
脸上带着失落的男人,闻言,抬眸,黑漆漆的目光盯着她。
侵略性的意味渐浓。
“真的么?”
下一秒,在得到了她点头肯定的回答后,他又一次抱了她。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来抱的,也许是长辈对幼辈的,格外留心的照怜。
他抱着她单薄柔弱的身子,温柔浅笑,“喜欢便好,姒姒喜欢,哥哥便高兴。”
他是贴着她格外敏感的耳朵说的,含着笑的声音,总是显得格外地撩人。
如狐狸尾巴故意撩过似的,非得要引了人的注意。
“……”她不说话,白中透红的耳朵在努力地变得正常,严肃正经。
只听到他夸完她了之后,似作无意地说:“不过,我家姒姒可得小心些,莫要叫这几件廉价、市场上便能买得到的玩意儿而哄了开心,不然,可要叫他人笑了去了。”
“……我不会,哥哥放心。”
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就着那些许的湿意,轻轻环住他。
像是小兔子似的,浑身都软。
看起来便是个单纯的,男女有别都不知道。
裴庭闻抱紧她,说:“那可未必。”
“那三殿下已经是当爹的人了,平日里常和姑娘们在一起,饮酒吟诗作对的,哄姑娘自是有一套,若是相处久了,姒姒指不定会像旁的姑娘那般,格外欢喜地喜欢上他。”
“……?”
这话说得……
云姒偏头:“哥哥是觉着我会喜欢上三殿下吗?”
他从善如流:“三殿下身份尊贵,又仪表堂堂,才情风流,一张嘴便能出口成章,妙趣横生,自是讨人喜欢的,姑娘家们都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