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娶(30)
“可我不喜欢他。”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她的雷点了,她皱了皱鼻子,语气变得有些嫌弃。
“他便是送再多礼物,我也不喜欢。”
抱着她的裴庭闻,唇角微微勾起,“是么?”
“嗯。”
“那可未必,”他慢悠悠,“三殿下总是很能哄姑娘们的,总是能哄得她们个个都开心。”
“…………”
他这明面上是夸奖,实际里是暗戳戳倒油的话,真是……
她看破不说破,只配合他,回答:“那我也不喜欢,无论如何都不喜欢。”
“哥哥放心,我不会被他骗的。”
裴庭闻松开她,摸了摸她的脸,格外怜爱,“乖。”
他那冰冷阴寒的手,温柔地抚摸。
“啊对了,”她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向床的方向跑去。
跑到床边,在枕头底下摸索一阵,然后掏出个香囊。
“给你。”她跑回来,将香囊塞到他手中,“这是回礼。”
“……”裴庭闻眉梢轻挑,“回礼?送给我的?”
“嗯。”
他半蹲着,她站着,她可以俯视他,小脸认真,“你送我礼物,我也要回礼的,不是吗?”
是个格外懂礼貌的好孩子,得了礼物也不白拿,还记着要回礼。
这般瞧着,更喜人了。
那张小脸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裴庭闻抓着她的手,垂眸,看了看那香囊,香囊简素,是青褐色的。
许是考虑到他常常穿深色衣服,所以选了偏沉偏冷的色调。
上面本该是绣娘绣的各种精致的图案,但现下变成了手工不太好的她,上面就只绣了一朵浅浅的小花。
雪乳白色柔弱纤细的小花,配着那暗冷的色调,像是冰冷石头缝里唯一的柔情般,生长开来,悄然探出头。
绣发拙劣,却又莫名地栩栩如生,搭配得格外好看。
目光落及下,小花旁绣着名字——是他的名字,意属着香囊的主人是他,是花了心思,专门送给他的。
这般的礼物,裴庭闻看了片刻,然后抬起头。
手一拉,直接把她拉到了怀里,单臂环住她的腰,微微收紧。
“谢谢。”他哑着声音,说,“我很喜欢。”
送她礼物,他从来没想过她会回礼。
原先也不需要她的回礼的,不过是自己想送就送了,不想去计较旁的那些,也不在乎她是否会有回应。
但现在……突然来了这样的意外之喜,她待他的感觉真是……
莫名地好。
他抱着她,感受着她那温暖而又柔软的身体,不加掩饰的善意,动作对她更亲昵了些,亲昵之余,似乎藏着稍许的兴奋。
不同于升官发财,破了案子,成功捉拿了人的那种寻常的兴奋,是一种浑身感官都被调动起来,徜徉在柔软的棉花里,疯狂地想要肆意的一种兴奋。
全新的感觉,新鲜,又不叫人反感,反而叫人上瘾。
他抱紧着她,留着浅疤的手掌,兴奋得有些颤抖地摸上她的后脊背,轻轻摸着,像是在安抚小动物一样。
“乖……乖……乖孩子。”
强娶(31)
他夸了她,就因为一个小小的香囊。
仿佛是更喜欢她了,他慢慢松开她,黑得发暗的眼眸紧盯着她。
含笑,双手捧住她的脸,温柔摸摸,语气是越发地好了,好得不像话。
“姒姒乖,帮我戴上好不好?”
温柔大哥哥般的模样,待她也贴心,与她对话,要么是俯着身,要么是半蹲着,总要平等。
云姒看着他,被捧住的小脸上,两只眼睛又黑又亮,如漂亮的黑珍珠般,圆润分明。
“那哥哥得先站起来。”她说。
裴庭闻随之照做,站起来,但还是低头看着她。
她接过香囊,慢吞吞戴在他的腰上,一边戴,她一边说:“这香囊能用一个来月,哥哥要是用脏了,或者是觉着没味了,便托人和我说一下,我下次再给你换。”
一直盯着她的人,薄唇微勾,“好。”
他也没问香囊里装着什么,有什么功效,总之,她送,他便收了。
看起来还有要一直戴着的意思。
她低着头动作,他还要摸摸她的脸,含笑:“姒姒真好。”
“……”她怎么有种……他把她当女儿来养了的感觉?
她不说话,又听到他说:“姒姒可有什么愿望?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一个小小价值不高的香囊,换来了他更加疯狂,想要送她东西哄她开心的冲动。
简直要没了克制。
便是她不要,想来,下次他再来时,也是要送的。
云姒想到什么,抬头,强调:“下次来,你莫要再送我礼物了,再送,我要还不清了。”
他嗯了一声,看似应了,实则没应。
重新抱住她,懒洋洋。
“礼尚往来,你送我礼物,我自然要回礼,不然,不就叫人嫌失了礼?”
“……但我的已经是回礼了呀,不需要你再回礼。”
“嗯,需要的。”
他难得遇上一个这么讨喜的人儿,自然是得送的。
想把所有好的都送给她。
看似温柔随和,实际就是霸道的。
油盐不进。
云姒:“……”
真是……
……
……
……
雨渐渐地停了。
很快,彩云回来了。
推门进来时,只看着,本该在床上看书的小姐,此刻站在了窗边。
看那动作,像是要关窗。
彩云忙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木条子,“小姐,窗子可是被风吹开了?”
云姒转身,面色自然,“没有,刚才有些许闷,我开窗透透。”
她平日里就爱透气,不喜欢屋里的沉闷空气,这点彩云是知道的。
果然,她这么一说,她便没有怀疑了。
她走回床边,彩云重新拿木条子将窗户扣好,防止夜里被大风吹开,吵了人。
床上,小巧精致的竹鸢高高地挂在帐子上,垂钓着,吹一下,那薄如蝉翼的翅膀便抖动着,仿佛在半空中飞舞了起来。
轻盈的翅膀在虚无中扇动,栩栩如生,宛若漂亮的小青鸟浮现眼前,灵动矫健。
这般的小玩具,本该是用来逗弄尚在襁褓中的小孩儿的。
但现下,用来给十几岁的半大孩子玩也不错。
强娶(32)
云姒躺在床上,单臂垫在脑后,看着那格外好看的小竹鸢,又抬手看看自己手腕上的翡翠玉镯。
明亮的烛火反射着那镯子深处漂亮润泽的浅紫色,她倏自欣赏着,微微扬唇。
论讨人喜欢程度……
她想,还是他更讨人喜欢。
啧……想亲。
她放下了手,目光重新落在那尚在摆动的竹鸢上。
竹鸢晃啊晃,晃啊晃,就这么吸引着她的眼球。
她看了许久,直至夜渐深。
很快,屋里熄了灯。
这一夜,格外好梦。
……
……
……
中秋佳节到来之际,宫内宫外都渐渐喜庆热闹了起来。
这些天,宫里的侍人们都陆续将皇宫里里外外清扫,挂上崭新的灯笼,为即将到来的中秋宫宴做准备。
宫外更是热闹,四下的街市已经早早为花灯节做足了势,各类各样的花灯在中秋节的前两日便已经挂上了街头。
夜晚焰火零碎,外出夜游的人也多了,中间甚至能够看见外国使人,来往络绎不绝。
中秋当日,皇宫里要举办盛大的宫中晚宴,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受邀参加,预备一同共庆佳节。
晚宴前夕,正在宫里梳洗装扮的裴观兰,收到了自家弟弟的告假。
正是要参加晚宴的时候,他却忽然身子不适,来不了了,故特派人来告知。
裴观兰一听来人的禀告,瞬间紧张了起来,连梳洗的心情都没了。
“庭闻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可有叫大夫?大夫看了吗?怎么说?”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了他那一直随身戴着,却格外随意送了出去的福佩。
那福佩可是大师送给他的,这么多年,他戴着,身体一直都是好好的,从未生过病。
她就说不能送,这一送,好了,他又受了病灾。
保不齐以后又要变成了多灾多难的命。
裴观兰就要起身,来禀的人一看,忙道:“娘娘莫忧,娘娘莫忧,大人一切皆好,身子无大碍,只是这几日办案子太过劳累,缺了休息,这才少了几分精神。”
“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大人只要好好休息,睡一觉即可,娘娘不需要太过担忧。”
裴观兰眉头紧皱,“只是少了几分精神?”
说得这般轻,但她根本不信。
自家弟弟是什么样,她还是知道的。
宫中中秋宴,难得一庆,又有不少外国使臣会来,在往日,他绝不会缺席的,
能叫他生生缺席,怎么可能只是少了几分精神那么简单?
“你说实话,裴大人的身体到底如何?”
她瞬间厉了声,“欺瞒之罪可是要杀头的,你可清楚?”
来人忙跪下,“小的清楚,请娘娘明鉴,大人确是如此吩咐的,旁的……小人也不知道了。”
裴观兰不傻,很快就听出了他的意思。
话是裴庭闻吩咐的,说明他身体应该无碍,只是可能有旁的要事要处理,赶不过来,所以才编了个借口。
只是借口。
“……”她的脸色微缓。
只要无碍就行,她就怕他出了事。
“大人可有提及其他要事?”
“回娘娘,并无,大人只叫小的入宫禀明。”
一阵静默。
“行了,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是,谢娘娘。”
强娶(33)
中秋佳节这天,云姒是偷跑出来的。
按理来说,受宫中中秋晚宴所邀,云家一家人都应到宫里去,觐见皇帝。
但云姒假称自己身子不适,推掉了这次于她而言没有意义的晚宴。
云林峰也知道她身子不好,怕她在殿前失了仪,便准许了她在家休息。
夜晚,得以留在府中休息的云姒,没有惊动任何人,偷偷从后门溜了出来。
一出来,便看见那同样是称病不去晚宴的裴庭闻。
他等在后门门口,一袭玄色青衣,看见她出来,脸上立即浮出了笑意,伸手。
云姒下意识就去牵他。
“哥哥很早就来了吗?”她仰头问。
“没有,刚到。”他言笑晏晏,生得偏薄情的眉眼仿佛都因此而变得柔情了不少。
后门处是条小巷子,巷子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巷子内光线暗淡,冷冷清清。
他弯下腰,有些亲昵地摸她的脸,语气温柔:“可用膳了?肚子可饿?”
漂亮的小人儿大眼睛望着他,粉唇一瘪,“饿,我什么也没吃。”
本来是要进宫吃的,但是她没去,自然就没有吃的。
府里倒是想给她准备吃的,只不过她怕耽误时间,就没吃。
空着肚子出来,想着说一会儿随便到路边吃点。
今日看起来脾气特别好,也特别温柔的裴庭闻,长臂一收,把她抱住,抱起来。
像是诱骗单纯无知官家小姐的盗匪似的,轻易就把她拐走。
抱着她,朝巷子外走去。
“先去吃些东西,然后再去东街走走,可好?”
他待她越发好了,连走路都要抱着她,格外疼惜。
云姒拍拍他,“外面人多,我自己走。”
想拒绝没用,他把她按在了怀里,语气从善:“人多,会被挤到的,万一走散了就不好了。”
听起来总是想得格外周到。
“……我不会走散的。”
“嗯,但我怕。”
他单手托着她,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摸摸她的脑袋。
巷子外来往的人众多,一双双眼睛也是格外地多,裴庭闻抱着她,大手挡着她,很快便上了路边停着的马车。
上了车,他才把她放下,温柔地摸摸她的脸,与她说话时已经是习惯了用哄的语气。
“先去吃东西,嗯?”
“……”云姒沉默地看着他,“你别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
当惯了,怕不是要培养成兄妹之情了。
他漆色的眼眸似乎闪了一下,莫名的意味稍纵即逝。
随即,他勾唇,嗯了一声。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大抵是没听进去的,因为,云姒看见了一旁放着的拨浪鼓——哄婴幼童的小玩意儿,极其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分明就是要给她玩的。
云姒看得满头黑线。
偏偏,坐上了马车后,裴庭闻又抱起了她。
把她抱到怀里,紧紧抱着,摸摸头,摸摸脸,又捏捏手,俨然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疼。
拨浪鼓塞到她手里,她玩拨浪鼓,他抱着她。
“姒姒乖,哥哥疼你。”
他格外珍惜地摸着她的脸,说。
强娶(34)
“…………”
很好,他就是没听进去!
被强行抱着的小人,目光幽了幽。
哥哥……哥哥是吧……
她心里哼了一声——哥哥就哥哥,有本事,他当一辈子的哥哥。
丢了那幼稚的拨浪鼓,她转头就埋进他怀里,紧紧抱住,夹起了声音,嗲声嗲气,“哥哥真好。”
不断摸着她的脸的大手倏然一顿。
靠在他的怀里,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跳得很有力。
强壮而又有力,仔细听,甚至能辨别出来——他此刻的心跳乱了些许。
面上不显,他低头,眸色深深。
……
……
……
接下来的行程,许是受了那拨浪鼓的刺激,小姑娘总是格外甜软地唤他哥哥。
他带她去吃东西,为她擦嘴,她说:“谢谢哥哥~”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去看花灯,去月神庙祈福,她说:“哥哥再等一会儿,我还想玩~”
两人一同出了城,到城郊外看桂花。
城郊外的人不多,但多多少少,也有些许人。
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人儿手牵着手出来,有路过的人笑:“这对兄妹感情真好,妹妹一定很黏哥哥吧?”
“咔嚓——”
桂花的一根枝条突然断了。
那被讨论的哥哥,寒白的脸面无表情,眼眸幽冷,手中那被折断的桂花木枝,一分为二,掉落在地。
“……”看起来漂亮又单纯的妹妹,看看那路人,又看看一直抓着她手的人。
忍住笑意,一本正经,装作懵懂的样子。
“哥哥,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被称作哥哥的男人不说话,弯下身子,抱起她。..
“无事。”他平静道。
“我们去旁边,旁边的花开得更好。”
“……哦……”她顺势趴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得像是只格外顽皮的小狐狸。
哥哥……哥哥……
嗯,她现在喜欢上这个称呼了。
“哥哥。”
“……”
“哥哥。”她格外黏人地唤着。
“……嗯。”他在让自己平心静气。
“哥哥真好,我喜欢哥哥,”她添油加醋,“大人是姒姒最好最喜欢的哥哥。”
“……咔嚓——”
地上掉落的枝条,不知落在了哪里,又被踩断了一根。
重重。
云姒几近要笑出声。
……
……
……
此时,宫中盛宴。
台上歌舞升平,丝竹绕耳,台下,那坐在皇帝身旁一侧的孙慕贞,看了那不远处空了的位置一眼,似不经意提起。
“陛下,这裴大人怎么到这时候了还在忙?这事情虽多,但连口饭都吃不上,可不行,莫叫人觉着,咱们皇家亏待了他。”
坐在正中央龙椅上的皇帝,正饮着酒,欣赏着台上那歌姬曼妙的舞姿。
听到她的话,他随口一接:“哦,裴爱卿身子不适,回去休息了。”
当今皇帝酷爱玩弄文艺书画,常常醉心于音乐,沉迷于诗词歌赋中,不问政事。
政事几乎都交给裴庭闻去管了。
哪怕明眼瞧着自己的大权已经旁落,越发成为了空架子,他也无所谓。
只顾着自己的爱好,旁的不管。
强娶(35)
裴庭闻告假,他也没说什么,直接就同意了。
孙慕贞闻言,抬手掩住唇,“身子不适?天,陛下,裴大人可还好?大夫可去看过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正正好,能叫坐在她侧边的裴观兰听见。
裴观兰一身贵妃华服,所坐的位置略低于皇后。
听着皇后那似担忧又似探究的语气,裴观兰侧过脸,回答,“姐姐莫忧,庭闻他一切皆好,不过是太忙,少了些许休息,回去睡一觉便可,并无大碍。”
“话虽如此说,”孙慕贞忧色重重,“妹妹可莫要轻视了这小小的疲劳。”
“若是不重视,万一哪天,小病变成了大病,那可就——”
“有劳皇后姐姐担忧了,庭闻会注意的。”裴观兰淡淡地笑,并不搭茬。
只当她在疯狗乱叫。
两个人看似情同姐妹,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实际上,话里话外,谁也不让谁。
皇帝在看歌舞,听到她们的对话,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出声。
从不插手。
知道皇帝不会出声制止的孙慕贞,笑着,继续说:“注意注意,说是注意,但千般万般注意,总是还会有所疏漏的。”
“毕竟裴大人总是一个人,身旁也没个贴己人儿,这要是真的病倒了,身旁无人知道,那到时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咯。”
“……”裴观兰不应,喝了杯茶,以不变应万变。
又听到孙慕贞说:“说起来,裴大人也老大不小了吧?都二十三……二十四岁了?”
“说起病,”裴观兰忽然出声,“皇后姐姐那格外喜欢的云二姑娘,似乎又病了。”
孙慕贞一直在提及裴庭闻,话里话外总感觉没有一丝好意,这让格外护弟的裴观兰忍不了。
语气温温柔柔,却分明带着主动出击的意味。
“那小美人儿虽好,但姐姐可要当心才是。”
“毕竟距离三皇子成亲还有好长一段时日呢,若是那小美人儿被照顾不周,忽然就——”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眼神,已经说明白了什么。
孙慕贞停了停,不甘示弱,“这就不劳妹妹费心了,我们姑娘只是方方病好,尚且需要休息,大夫说了,需要静养,不宜在外走动。”
“是吗?那可未必。”裴观兰用了她前一刻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姐姐可莫要轻视了这小小的毛病,此般虚弱,走动不得,那可得当心注意些了。”
“不然,哪天一个不注意,弄出个大病来……”
“……妹妹,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姐姐觉着,我能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对视着,谁也不让谁。..
眼看着气氛越发不好,越发有种要吵起来的架势。
此时,一直装作事不关己的皇帝,终于迟迟出了声:“行了,都安静些,吵得都要叫朕听不着歌乐了。”
“要吵去一边吵去。”
“…………”
双方都讨不着什么好的两人,这才收了声。
各自坐着,脸上表情均冷漠。
强娶(36)
此时,裴观兰的贴身侍女从远处匆匆而来,上前,对着她附耳低语了几句。
裴观兰听完,眼神中闪过了一丝震惊。
连掩饰都掩饰不住的震惊。
“当真?”她压低声音,“你确定没弄错?”
“应该不会错的,娘娘。”侍女回。
“……”裴观兰眼神变了变,目光落及处,她看向了坐在皇帝另一侧的三皇子。
风流成性的三皇子,正饮着酒,眯贼着眼,一直盯着台上那身姿曼妙的舞姬,对旁的一概没有感知。
不知道有人在看他,毕竟,他的眼珠子已经全然黏在台上的舞姬身上了。
裴观兰没有言语,很快便收了目光。
端坐着,若无其事。
这一幕,被孙慕贞看在眼里,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细思——
她的贴身侍女也来了,神色难掩焦灼。
“娘娘。”
“什么事?”
“大师,郑大师……跑了!”
郑大师,就是她私下一直养着的半仙,一卜卦术算得出神入化,嘴上说的,是所有半仙中最准的。
孙慕贞一直很信赖他,对他的话几乎深信不疑。
他在她的幕下,她也一直都没有亏待过他,金银珠宝,良田宅地,应有尽有。
但现在……
孙慕贞深吸一口气,看了皇帝一眼,说:“去找了没有?他可是突然离开的?离开前可留有书信?”
保不准他是又算到了什么,有事情要去做,不一定是跑了。
侍女说:“娘娘,咱们有派人去追,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侍女支支吾吾,“但是……在追的过程中,有人看到……大师去了司狱府的方向……”
司狱府,众所周知,是裴庭闻的地盘。
他掌管着司狱府,各地解决不了,供上来的的大案子,全都由他的人来管。
眼下大师去了那里……
“而且进去的时候……”侍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合适,“司狱府的人都没拦,看起来好像都认识他……”
“……”孙慕贞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不可能,你确定看清楚了?”
“回娘娘,不会错的,我们的人一路跟着,好几双眼睛都亲眼看着的。”
孙慕贞微抬下巴,表情冰冷,在晚宴时刻,没有表现出一分失仪。
台上歌舞依旧,她喝了口酒,道:“继续盯着,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本宫。”
“是,娘娘。”
侍女禀报完,又匆匆退下。
看似正在欣赏歌舞的裴观兰,余光没有错过她的离开。
两个素来就不对付的人坐着,都不言语。
怀着各异的心思,倏自饮酒。
中秋晚宴上,歌舞依旧。
……
……
……
夜深。
浩瀚如玉盘的圆月,渐渐藏匿在了云层后,柔白的光晕照亮着漆暗的夜,星星闪烁,犹如那盛开的桂花林下点点的萤火,自由飞舞。
远处,绚丽的烟花绽放,燃放在天空之中。
有人群的喧嚣声传来,只不过,隔得远了,声音便显得小了。
衬得这一大片柔洁安然的桂花林格外宁静,宛若虚幻的梦境。
强娶(37)
远离尘嚣,独处在这犹如世外桃源的虚幻之地,光是吹着风,静坐着,看看星星,也是极好的。
叫人心宁下来,胸也开阔。
树下,云姒仰头看着满天桂花中藏匿着的星星,忽然就想起了在桃林里的日子。
睡不着的时候,她也会在夜里,就这般,坐在树下,安静仰头看着星星。
满天的星河,浩瀚而又辽阔,陈铺在天空之上,幽暗神秘的神光无声变幻着,美丽而又震撼。
壮观而又鬼斧神工般的美丽,是她睡不着时,最好的抚慰剂,即便仅仅只是看着,也能叫人的心彻底静下来,抚平她的心躁。
有时看着看着,她闭了眼睛,放松睡去。
再一睁眼,漂亮的星空变成了屋顶,她回到了屋子里,身上盖着被,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又是新的一天。
那样的日子格外单纯,也格外快乐。
云姒光是简单地回想,都能感觉到当时那种不自知的幸福——格外难得可贵的幸福。
她看着天空,转头又看向正在用软枝条编花环的幼稚男人。
幼稚男人总喜欢把她当成小宝宝一样看,碰到什么,都想着做玩具给她。
花环编好,虽然有些粗糙,上面的花也零零碎碎断了好几朵,但他还是小心地放在了她的头上。
戴好,纯洁的桂花装饰着她的小脸,他看着喜欢,带着笑意说:“真好看。”
也不知道是在夸他的杰作,还是在夸她这个人。
“……”云姒心里无奈,正想说话。
但他又抱住了她,格外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冷不冷?会不会累了?”
她靠在他怀里,摇摇头,“不会。”
他嗯了一声,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才会露出那般——怀念幸福的模样?
“在想家人吗?”他问。
被抱着的人儿微微勾唇,“嗯,在想家人。”
“曾经有一个哥哥,待我很好很好,”她歪了下头,在他耳边说,“好得我很想很想嫁给他。”
“……”摸着她脑袋的手一停。
“什么样的哥哥?”他声色如常地问,淡淡,“能有这么好?”
“嗯,他很好。”
她抓住他的袖子,煞有其事,“他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这般吹捧,叫某个幼稚男人嗤了一声,说:“能有多好?怕不是他装的,坏人一个。”
“…………”
云姒忍住笑意,“哦,是吗?可是那个哥哥真的对我很好,什么都愿意依着我,从不大声与我说话,我想要什么他都愿意给我。”
他抱紧了紧她,淡淡答:“男的都这样,看上你了,便装作一副假惺惺虚伪的模样,先用糖哄骗你,叫你走近他的圈套里,然后再套住。”
“看人莫看皮,一个陌生人不会无缘无故待你好,他这般待你好,定是心有不轨,另有所图,你可莫要被他骗了。”
禽兽,这么小的娃娃都敢惦记。
比他还畜生。
“……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哪家人?我认识么?”
强娶(38)
云姒压着嘴角的弧度,故意问:“对我好,便是另有所图么?”
“自然。”他说,“除了我,旁的人待你好,都是另有所图。”
“……哥哥没有另有所图吗?”
“自然是没有。”他回答得很正人君子,却格外紧地抱着她。
摸摸她的脸,摸摸背,手也要抓着不放。
这般越发霸道流氓的举动,说没有另有所图……
傻子都骗不了,也就能骗得了自己。
云姒也不点破,主动抱住他,笑了,“这样啊……”
“那我现在不喜欢那个哥哥了,那个哥哥坏,我只喜欢哥哥你。”
她半带撒娇孩子气地说着。
当真还是个孩子,说喜欢便喜欢,说不喜欢便不喜欢。
裴庭闻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里,莫名地,松缓了口气。
知道她对那个哥哥的喜欢还是单纯的,不掺杂其他的,轻易就能改变,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乖,哥哥也喜欢你。”
“记住了,旁的哥哥都是坏的,只有我才是真的待你好,知不知道?”
“……嗯嗯。”
“如果有旁的哥哥说喜欢你,你要如何?”
她眼一眨,“要……如何?”
“要告诉我。”他浅笑温柔说,“不管是谁,只要他说他喜欢你,你都告诉我,知道么?”
“告诉你?”
“嗯,姒姒得告诉我,我才能帮姒姒看看,那个人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若是好的……那便再说,若是不好的……那哥哥自然要帮姒姒赶走坏的人,是不是?”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古灵精怪的小人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三皇子哥哥,哥哥也能帮我赶走吗?”
面前似作君子的男人,幽黑的目光盯着她,脸色变都不变,“自然。”
烦人的家伙,自然要从她身边全部赶走,一个不剩。
“乖,”他平静说,“不会有人能缠着你的。”
绝对不会。
“……哥哥……”她看着他。
……
……
……
“啪——”
茶杯应声而碎,摔在了地面上。
碎片散落了满地,却无人敢上前收拾。
外围的宫女们被命令着退到门外,门内,就只剩下了几个亲信的侍女。
孙慕贞气得有些发抖,“贱人——”
裴家那两个贱人畜生!
竟然敢把眼线安插到她这里来,放出假消息,让她急吼吼定了亲——
她的人不去打探不知道,一打探,才发现她被骗了,那江湖骗子和裴庭闻串通好了一起骗她!
她就说有天命凤运的人怎么会只是个次女,还是身子不好,动不动就生病,一看就活不久的,原来!原来!
她握着拳,重拳打在案台上,几乎要气急攻心,呼吸不上来。
“娘娘——”
贴身的侍女忙上前,为她顺气,“身子要紧,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孙慕贞恨恨道:“那骗子现在在哪?”
“回娘娘,还在司狱府。”
“派几个人在那守着,只要他一出来,给本宫活捉!”
“是,娘娘,奴才们知道了,娘娘莫气了……莫气了……”
侍女劝着。
强娶(39)
晚宴结束已经是夜深,另一处,裴观兰回了宫,并没有急急派人去叫裴庭闻来。
而是待了次日时分,裴庭闻下了朝,顺道前来给她请安时,她才提起了侍女禀报给她的事。
“昨夜,你去哪里了?”
她坐在主位上,一边喝着茶,开门见山。
稍稍一眼,目光落在了他腰间一侧系着的香囊上——那是往日他戴着玉佩的位置。
将玉佩送人了之后,他的腰带上空了好些日,什么都没有戴。
后来忽然有一天,那处空了的位置多了个新鲜物。
原先是不需要惊奇的,没了玉佩,用香囊做配饰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香囊背面上绣着的小花——根本不像是他的风格。
像是个姑娘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似的,偏偏,她问了,他也不答,只随意敷衍了句是个懂事的小孩儿给他的。
具体的小孩儿是谁,他没提。
现在想想……
原来他口中的小孩儿,是未来的三皇子妃。
一身绯红色朝服,尚未来得及换衣的裴庭闻,官帽高立,面如冠玉,绝代才子,生得冰冷而又绝情的模样。
不笑时,神情总是淡淡的,眉梢的疤削去了他温儒的文生气,平添了几分不羁和凌厉。
面对着裴观兰询问下的质疑,他眉目一垂,像是已经知道她在问什么般,倒茶,喝一口。
“昨夜,阿姐知道了什么?”
“……”裴观兰看他这一副被她知道了也不慌不忙的模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知道了什么?我能知道什么?昨夜你告了假,不来参加晚宴,就是为了去见一个——一个——”
“你知道她是三皇子妃吗?她已经是皇后那边的人了!”
裴观兰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
且不说身份,光是年纪摆在那里,就是不合适的。
他的年纪都快有人家两倍大了,叔叔辈的人,乱来吗这不是?
“……”他的指尖微微一摩挲杯身,抬眸,墨色的眸冷淡而又随性理智,“阿姐在想什么?”
“姒……二姑娘于我而言,只是个孩子,小妹妹而已,我并没有旁的意思。”
“没有旁的意思?”裴观兰的眼神中透露着你看我信吗五个字,“没有旁的意思,中秋夜你丢下宫里的盛宴不参加,甚至为此专门向陛下告假,专门跑去和她玩儿?”
“说实在的,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跟她的关系这么好了?你们私底下有常常见面吗?”
如果不是她的人正好在打探消息的时候撞到——
也不知道他要瞒着她多久。
“那大师给的玉佩,你是送给她了吧?这香囊也是她送给你的吧?你们私定终身了?”
“……”裴庭闻没说话,右手微微抬起,看似是不经意地挡住了他的香囊。
面对质问,他依旧冷静,回:“不,没有,阿姐莫要多想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裴观兰准确地抓住了他的话,“听你的语气,你是想和她有关系??”
强娶(40)
“你现在把她当妹妹,你能保证,等未来,她长大了,你也能把她当妹妹么?”
“自然。”向来说一不二的裴大人,冷白的下颌微抬,唇色浅淡,说的是正经君子话。
“我们之间没有阿姐你想象的那般不堪,她于我而言也只是个孩子,我作为长辈,阿姐觉得,我能对她做什么?”
裴观兰眼神犀利,“现在不能做什么,以后……你也能保证?”
“……”他顿了一顿,目光幽色,与她直直对上。
“阿姐在意的,无非就是怕我与她走得太近,引起了皇后那边的警觉,引来旁人的非议,反而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叫皇后有了发作之机,但……若我向阿姐保证,这些都不会发生,阿姐还要有这般大的反应么?”
裴观兰一噎。
半响,她说:“你心中有数,好,那我便不过问什么,你说到做到,把她当妹妹便好。”
“但,为什么是她?”
“你想要个妹妹,从家中的旁系里找一个来就是,想要多少便有多少,排着队唤你哥哥都行,你怎么寻了个外人来作妹妹?她做了什么,叫你这般喜欢她?”
“……”他微微侧过了脸,生得清白而又添着几分冷淡的侧脸,不咸不淡,回答:“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小姑娘很懂事,讨人喜欢不是很正常?”
……讨人喜欢是很正常,但讨他喜欢……
根本不正常。
裴观兰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虽然他嘴上否认,说得也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但实际上到底有什么——他不想说,她也逼不出什么。
强逼,也只会叫他更加反感。
心思剔透的她,想了片刻,换了舒缓的语气,循循道:
“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你自己个儿知道,如果当真是按照你说的那样,你也该注意些分寸,莫要过了界,惹来不必要的非议。”
“你是男子,不怕这些,这些年你又被骂惯了,被多骂几句少骂几句也无所谓,但那人家小姑娘不一样,她毕竟还年纪小,又是尚未出阁的女儿家家,若是惹出这种非议来,你可知,她要受到多少压力?”
“……”他没有言答,平静的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但裴观兰知道,他应该是听进去了。
如果他真的在意云姒,他便会听的。
至少,他不能张扬,要懂分寸,恪守男女之礼。
她继续说:“流言的恐怖你我皆知,尤其是对一个女儿家,更是致命。”
“你可以无所谓,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爱护,但是旁人不这么想,更何况,她又是皇后亲选的未来儿媳,若是让她知道她的儿媳和你纠缠不清,以皇后那格外记仇的手段,你想想,若是被她知道了,云姒会被她如何对待?”
“……”依旧沉默。
他没有应答,心中思绪不明。
好半响,他才道:“阿姐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当真是听进去了。
裴观兰有些惊讶。
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听进去。
强娶(41)
旁时他总是不听的,随着自己想法来,想如何便如何,决定下了,便是她说破嘴皮子他都不会改变。
但今日,就几句话的功夫,他就——
“时候不早了,阿姐,我还有案子要办,就先走了。”
毕竟是清白的关系,他现在看起来冷静而又理智,并没有被旁的过多情感所干扰。
依旧如前。
裴观兰反应不及,也跟着站了起来,“……这么快?”
“嗯。”他稍稍行礼,“阿姐休息吧,我先走了。”
“……好,慢走,公务要紧。”
裴观兰目送他的离开。
到他真的离开,身影看不见了,她才给了身旁侍女一个眼神。
侍女受意,行礼,随后朝外走去。
……
……
……
正如裴庭闻所承认的那样,在他承认了是自己考虑不周了之后,裴观兰派出去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和云家二姑娘有过接触。
从表面上来看,见面没有,书信也没有,看起来当真是断了联系。
与此同时,皇后那边,也不知是怎么的了,原先格外殷勤去云府登门的三皇子,突然就变得不殷勤了。
原来是坊间有新的传言出来——说是皇后被一个弄虚作假的江湖骗子给骗了,她选的儿媳根本不是什么天选凤命,得了她就能得天下的话,全是假话。
皇后被江湖道士骗得团团转,直到亲事定下了,骗术才被揭穿。
洋洋洒洒的流言传出来,像是有人在幕后不停推波助澜般,皇后方一直想压,却怎么也压不住。
于是这般,传遍了满城,满城热闹,唯独云姒得了清静。
传言出来后,向来高调的三皇子为了避风头,不好再来,皇后也在忙着压消息,抓人,根本没工夫搭理她。
于是,她终于清静了不少,也不用三天两头盛装打扮,只为了迎接那不断上门的三皇子。
夜晚。
裴庭闻来时,早已将彩云支走的云姒,已经趴在了窗边。
笑眯眯地等着他,看着他像是做贼似的,从高耸的屋檐上下来,一袭夜色黑衣,动作干净利落,格外漂亮。
不似裴观兰放心的那样——以为他和她当真断了联系,再无往来。
实际上,是他甩了一直跟踪监视他的人,选择在夜里来,避开所有人,像是见不得光的情郎般,深夜来与清白的官家小姐私会。
常常私会。
从屋檐上下来,看着已经等在窗边的人儿,他气都没喘,走来。
借着屋内明亮的光线,方能照清他那清霁淡白,斯文俊美的面容。
因为方方落地,他气息还有些不稳,唇色鲜明,宛若那唇红齿白的斯儒书生,漂亮好看得紧。
来到窗边,看着窗内的小人儿在对他弯眸,他稍顿片刻,也跟着扬起笑意。
“怎么?今日很高兴?”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翻身,格外娴熟地翻进屋子。
窃贼一样,抱起她,温柔地亲一下她的额头,摸摸。
“这两日有些繁忙,没什么时间来,我还以为,你要不高兴了。”
强娶(42)
云姒摇摇头,抱住他,“不会,你忙你的,不必在意我。”
“那可不行。”他单手抱住她,另一只手关窗,“要在意的,你若难过,我自然要心疼。”
“……”她勾了勾唇,说:“那哥哥也该少些来,既然忙,就该多去休息,常常这样来,我怕哥哥累着。”
话说起来贴心,但对于常常深夜来访的男人来说,总是不那么爱听。
他抱着她,就要说话。
但忽地,门外,被支走的彩云不知怎么的,回了来,站在门口。
“叩叩——”
“小姐?是你在说话吗?”
原先隐约能听见说话声的房间,静了一瞬。
彩云就停在门口,侧耳听了听,“小姐?”
不待里面的人回答,她径直便推了门,“小姐,您这是在和谁——”
进了门,明亮的房间依旧如常,四下无人。
而她的小小姐,此刻正坐在床上,光着脚丫,枕头边上放着书,画面定格着,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床上单穿着薄薄寝衣,披头散发的小人儿,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小脸素净白丽,看起来很镇定。
说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
“没事,我刚刚是看着书里讲的故事,不喜欢,给气着了,就随意骂了两句,没有要唤你的意思。”
“你出去吧,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
“啊……好,”彩云道,“小姐可需要现在熄灯?”
“不用,一会儿我自己来。”
“好,小姐。”
彩云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关上了。
她就守在门口处,浅浅的阴影落在门上,肉眼可见地清晰。
这般近距离守着,叫屋里想说话的人,不可避免地要放轻,怕被她听到。
云姒看着她出去了,这才松了口气,转身。
只看着,那藏匿在床帐一侧的阴影,此刻动了动。
一袭黑衣藏匿在明火之下,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哥哥,你该走了。”
方才看起来格外镇定的小姑娘,此刻轻声,打手势,示意他悄悄地走,别惊动外面的人。
不想,那冷冷淡的阴影,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
出现在明灯之下,高大的身影遮挡着烛光,昏暗的目光盯着她,沉声:“不走。”
今夜,她怎么总想赶他走?
他把她抱起来,叫她能站着,赤脚站在床上。
他站在床下,两个人一高一矮,她终于高了些,能够俯视他。
“再待一会儿。”他宽厚的臂膀抱住她,缓缓缠紧。
叫得她的身子被迫往前倾,单薄纤弱的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靠在她的怀里。微微阖着眸,浅息,无言。
眉间那淡淡的疤痕,仿佛也在这般亲昵动作间,多了些许柔和。
温顺的大蟒,此刻能用这般词来形容他。
无形之中缠紧她,叫她与他紧紧相贴。
“……”云姒低着头,安静看他。
本来是该要挣扎的,但他虽然抱得紧,却也没弄疼她。
想了想,她便也没反抗,反而顺势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像是摸大狗一样。
强娶(43)
平常时因着身高的差距,总是他能摸她,而她摸不着他。
现下难得有机会,她有些坏心眼地,摸摸,动作有些孩子气。
她玩着,抱着她的男人半阖着眸,也并未说什么。
直至抱了许久,她也玩了许久,他才缓缓道:“姒姒,可喜欢我?”
“……嗯?喜欢啊。”
她理所当然的声音一下没收住,有些大,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捂住嘴。
“嗯,喜欢。”小姑娘娇软的声音从指缝间漏出。
落在她腰间的大手,动了动。
慢慢地,由上到下地顺着,常年生着茧子的掌面,隔着薄薄的柔软布料,抚摸着她。
轻轻。
格外温暖的温度,透过那一层格外薄的衣衫,渗入。
“喜欢的话,那姒姒也愿意和我待在一起,是么?”
“……”她捂着嘴,只露着漂亮白净的眉眼,看着他,想了想,点头,“嗯。”
肯定的答案不难得到。
裴庭闻贴着她身上的香,沉气微缓,哑声,“你父亲不喜欢我,你也喜欢我么?”
她愣了愣,忽然想起前阵子,她父亲痛斥他的话。
他是奸臣,在她父亲的口中,是畜生,是大逆不道的存在。
确实是讨厌,甚至是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她静了一静,手慢慢放下,声音轻轻,“立场不同罢了。”
她说:“你们之间,立场不同,出发点不同,才会这般。”
“我爹有我爹的坚持,你也有你的选择,他厌恶你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她戳了戳他,“他是他,我是我,他不喜欢你,和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哥哥怕我会生厌于你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越发抱紧了她。
掩着神色,无言。
“哥哥放心,”难得掌握主动权的她,笑意晏晏,摸他的头,“只要哥哥不要闹脾气就好了。”
“哥哥听话了,我自然喜欢。”
“……”他慢慢睁开了眼,眸色似渊。
看似温顺的大蟒,一瞬间,蛇信子轻扫,目光幽冷。
“哥哥乖。”
小大人似的小人儿还在坏心眼地逗他。
他静静,不言。
……
……
……
自从确认了她的答案之后,裴庭闻夜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渐渐地,从开始的不定时三四天会来一次,到后来——几乎夜夜都来了。
明明,裴府位于城的东侧,而云家位于城的西侧,两家的距离根本不算近。
但好在,司狱府近,距离云家格外地近——就隔着两三条街的距离。
裴庭闻每每处理完公务,审完案子,在司狱府沐浴过后,便换了简衣过来。
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秋寒霜冻,他总是一日不落。
一来,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原先刚开始,还只是待上一会儿,一刻钟两刻钟的时长。
但后来,渐渐地,他在她的房里能待到深夜,有时甚至会等到她睡着再走。
待她睡着,他还要守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好一阵。
一边看,有时还会一边喃喃自语。
自语含糊,声音极低,也不知是在说什么。
大手拉着她尚且稚嫩的小手,不时玩捏着。
强娶(44)
要等到稚嫩的小手长大,长成大人,需要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在这期间,朝堂中的局势越发风云变幻了起来。
曾经醉心于诗词歌赋的皇帝,不知何时起,开始钻研起了修仙之术。
原先只是初有了解,但后来,在皇后的推波助澜下,他渐渐对这修仙之术起了兴趣。
为了修仙,他派人从民间请了很多修炼丹药的道士,还有很多自称是得道高人的半仙,从他们口中学到了不少歪门邪道之术。
格外能说会道的这些人,一来,就直接把他哄骗得团团转,像是着了魔一样,完全没了思考的能力。
先是去蓬莱求仙,大张旗鼓修建山祠神所,耗资巨大,又是从各处搜寻童男童女,强制把他们抓来,要炼神丹。
甚至于,有一个半仙说,用一千个至阴体质的孕妇诞下的婴童胞衣与婴童的心血杂糅在一起,文火炼制个七七四十九天,与人参,茯苓,苍术一同服用,就能够得到延年益寿,滋养气血的功效。
被骗得脑子也不会转的皇帝一听,也不怀疑真假,大手一挥,马上就要派人去抓孕妇。
最后,还是闻讯而来的裴庭闻,强制截断了他那简直疯魔了一样的要求。
皇帝失智,臣子有权替天行命。
情形严重,裴庭闻下令所有皇军镇守,清捉所有假道士,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手段强硬,雷厉风行,推进了整个清肃过程。
皇帝由此大怒,斥责他的大逆不道。
君臣之间有了裂缝,这时,皇后有了可趁之机。
她不停地在皇帝耳边吹枕边风,引导他往裴庭闻是个乱臣贼子,意图谋取皇权的方向去想。
原先从来不搭话的皇帝,在这般的影响之下,与裴庭闻间的裂缝更是加大。
尤其是,在裴庭闻能够强制收了他的命令,叫皇宫内外庭卫全都听从他一人,而不听他的时,他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已经放权太多给一个外戚了。
放权太多,叫自己的皇威已经消失,所有人都能无视他这个皇帝,无视他的皇令。
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快速生根,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再也砍不掉。
但皇后的枕边风下,脾气变得越发暴躁易怒的皇帝,每日每日在宫中大发脾气。
像是个失智的孩童般,无能狂怒着,不停地折磨着宫里的下人们。
他妄图夺权,将权力重新夺回。
但已经被人拿到手里的东西,哪有这么容易夺回来?
更何况,对象是兵权在手的裴家。
有兵权,就有根子在,朝中臣子即便是不认同裴家,也不敢明面去抵制反抗。
所以,哪怕是皇帝在朝堂之上,当着上百朝臣的面,斥吼裴庭闻是乱臣贼子,应当立即诛杀——
在场也无人敢动,无人应声。
死一般寂静。
守候在朝堂外的士兵们,更是表情漠然,宛若失了听力,听不进任何东西。
而当事人裴庭闻,一身绯红朝服,手持笏板,直立于朝官之首,面色平静冷淡,听着龙椅上的人斥责,依旧不改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