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如果22)
他停住,亲不了,便只能埋头抱着。
“姒姒……”
“嗯?”
“……没事。”他堵塞着鼻子,声音干涩,“我只是……”
“做了个梦。”
云姒眨眼,“什么梦?”
“一个……很真实……很真实……很幸福的……梦。”
“……幸福?”云姒微微侧头,“不是噩梦?”
“嗯……”
刚刚退了烧,但还在感冒中的人,鼻音重得不行。
像是只柔软脆弱的小豹子似的,脑袋黏着她,温热呼吸紧紧缠绕。
抱紧,不断地抱紧。
“我梦到……你来找我了。”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她来找他了。
然后……
他很幸福。
因为她,他过得很幸福。
“如果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他闷闷着,说。
“如果能早点遇见你,我一定……会跟着你,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她微微弯眸,失笑,“一直跟着我?这么粘人?”
“嗯。”
就得黏着她。
不然,她丢下他,跑了,找别人了怎么办?
也许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又也许是因为那场真实到叫他忍不住沉溺的梦。
此刻,他变得异常依赖她。
满心满眼里,全是她。
恨不得要整个都黏在她身上才好。
紧紧抱着,一点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云姒揉揉他的后脑勺,轻笑,“梦里,我来找你了?什么时候?不会——我一来找你,你就跟着我了吧?”
他没作声。
好几次下意识想亲她,但是又顾忌着自己的感冒,生生停住。
还是云姒看不下去,主动亲亲他。
“不行——会传染的——”
他就要躲。
她亲了他一口,笑眯眯,“不会的,就亲一下下,没关系的。”
他这才没躲。
被亲了之后,心里高兴了,又蹭她。
蹭着脸,格外亲昵。
“梦里,我们很早就相遇了。”他轻声。
“你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你。”
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喜欢的。
反正,梦里,当他意识到时,他已经很喜欢她了。
喜欢到根本不能忍受分离。
所以,当意识到那是一场梦时,那一瞬间,他几近要疯了。
不可能接受。
但好在,现实中——
她在。
她依旧在。
如梦里那般,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很高兴,也很珍惜。
“下辈子,我们早点相遇,好不好?”..
他贴着她,低声请求。
“早一点,不要那么晚,我来找你,或者你来找我,好不好?”
“……”她微微无奈,“这个……”
可由不得她控制。
“嗯?好不好?”
当真是在病中,脑子还不清楚着。
他就这么执着地想着这件事,没有什么道理,非要她答应。
“……行行行,好。”
先答应了再说,反正下辈子,他没了记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种儿戏般的回答,自然不作数。
她随意应着,温柔摸摸。
“那……说好了,下辈子一定,一定要早一点。”
“嗯嗯,好。”她答应。
“要拉钩。”他伸出了手。
“…………”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强娶(1)
“姐……姐姐……醒醒……醒醒……”
一阵略带猛烈的摇晃,刺激了床榻上,那正在沉沉睡着的少女。
少女一身单薄的寝衣,静静地躺在榻铺上。
身上盖着一张薄被,露出的素白小脸柔软细腻,眉眼清丽宁静。
屋内一片暗色,四处的窗均关着,透不出一点光。
沉闷而又充满着药味的空气,找不到宣泄口,只得在屋里憋着。
四处压抑,喘不开气。
唯独她,白皙的肤色像是暗光下那盈盈透着光的雪色珍珠。
沉沉睡着,仿佛要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永永远远。
被倏然而来的声音叫醒,她从一阵混沌中醒来。
尚未睁眼,意识回笼间,唇齿间的苦涩味道闷闷,猛烈袭来,难以消散。
苦得她整个舌尖都是涩的,无尽的干涩,喉咙发干。
她平展的眉头微微拧起,阖着的眸细微颤动。
再也睡不得,朦胧睁眼间,暗淡的光线下,只见床边,凑来了一张小女孩儿的脸。
稚嫩的小脸,脑袋上梳着两个小犄角,像是小兔子似的,趴在床边,凑近她。
小手摸摸她有些苍白的脸,带着几分小心。
“二姐姐,你怎么了吗?又不舒服了吗?”
她稚嫩的童声轻软,“娘亲让我来看看你。”
“今日贵妃娘娘和四殿下来了,娘亲和爹爹正在前厅迎接呢,大姐姐也去了,咱们也得去。”
“二姐姐你怎么样?起得来吗?”
“……”那水润睁着眼,素脸苍白的人儿,黑软的眸看了看她。
没作声,只慢慢地,撑起有些酸软无力的身子。
这具身子似乎常年就身体不好,浑身都沉得厉害。
仿佛有千斤顶压着似的,哪哪都沉,呼吸也有些喘不上气儿。
她慢慢地,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长发垂落,巴掌大的小脸映着门窗外微微渗进来的一点光。
微淡的唇动了动,发出几分酥软干涩的声音:“水……帮我……倒一下水。”
柔弱的美人,盈盈动人的小脸瞧着也就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
颊边的稚气软肉尚未褪去,常年的病弱,也叫她的身板比一般人的薄。
腰肢纤细,手腕上也只生得一层薄薄的皮,没什么肉。
柔柔弱弱,带着那几分挥之不去的病气感。
看着直叫人怜悯,心生垂怜。
看她这般模样,饶是平常时有些调皮的小云嫣,此刻也不敢乱来。
她想喝水,她立刻跑去倒水。
端着满当当的水来,递给她。
“二姐姐,水。”
坐在床榻上的人儿接过,有些急促地喝。
喝了几大口,杯子见了底了,这才解了喉腔内满口的苦意。
苦意散去了些,她轻咳了几声,杯子慢慢还回去。
“谢谢。”
干涩的声音,恢复了几分清润,带着少女嗓音里独有的甜软。
浅浅呼着气,仿佛呼吸都是甜的。
空气中,沉闷的药味仿佛都好闻了些。
伴随着她的动作,莹白的指尖,似乎透着香。
无名的香。
“二姐姐,你好些了么?能下床么?”
强娶(2)
小云嫣站在床边,轻轻抓住她的手。
“要不我去和娘亲说,你身子不适,此刻不宜出去见客?”
“……不必,我没事。”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小人儿,摇了摇头。
饮了水,她浅淡的唇色深了些,像是抹上了天然的唇脂似的,红红的,水润润的。
饱满而又漂亮。
衬得她的肤色更白了些,白得透亮,清淡似水。
小云嫣看着她,她要下床,她忙去扶着。
但她下了床,什么也没做,只第一时间去开了窗。
将处处的窗户打开,叫外面的新鲜空气能够进来。
窗一开,窗外那明亮的光线顷刻泄入,带来了那格外凉爽的风。
风吹进来,那股沉闷闷的药味被吹散了。
站在窗边,得了新鲜空气的云姒,这才像是回了水里的鱼儿般,喘上了气。
明亮刺眼的光线照射着她那张白得透亮的小脸,风吹着她的袖口,露出半截雪色纤臂。
她微微眯着盈润的眼睛,迎着风吹。
单薄柔弱的身子,在风的吹佛下,像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白纸似的。
仿佛随时都能被吹走,难以被抓住。
小云嫣看她开窗吹风,连忙就要阻止。
“二姐姐,不能吹风,你可不能吹风,娘亲说你不能吹风的。”
她着急要关窗,但那终于透上气的人儿拉住了她。
看着柔弱,不曾想,力气还挺大。
抓住她,摇摇头,透着漂亮红色的唇微张,“没事,我就吹一下。”
不开窗,屋里太闷了,她是在憋得难受。
再不吹吹风,怕不是要憋死她。
她抓着云嫣,看向窗外,“今日的天……真不错。”
她仰头,眯着眼睛,望着那被拘束在一方院子里的天。
纯粹无痕的天,呈着宝石一般漂亮的蓝色。
她的手轻轻搭在窗边,任凭着那一方漂亮的蓝映着她。
素白的脸仿佛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妆,清水如鸢尾般的妆,她静静地望着,黑润的眼珠被光映成了琉璃色,炫目而又柔和的颜色。
窗外的小院素雅清静,种满了花花草草,还有一处小小的水池。
水池中游着鱼,小小的几尾,躲在池子的浮萍上。
浅浅涟漪,无声摇晃开。
很雅致的景色,云姒看着,带着闲情雅致,欣赏了好一会儿。
直到云嫣摇摇她的手,提醒她。
“二姐姐,客人们都来了,我们该出去了。”
这是娘交给她的任务,她还记着。
身上仅穿着一层单衣的人儿,低头看她,“客人?”
小云嫣晃着她的两只小发包,点头,“是贵妃娘娘。”
“还有四殿下。”她补充。
“他们来做什么?”
“他们?二姐姐是说贵妃娘娘和四殿下吗?”小云嫣挠了挠头,“我听娘亲说,好像是来给四殿下说亲的。”
“娘亲说,四殿下看上了大姐姐,这次来,是要定亲的。”
“……”柔弱病气的人儿歪了一下头,疑惑,“既然是给姐姐定亲,我们也要在场么?”
又不关她们的事,怎么……
“本来是不必在场,但……”
强娶(3)
“本来是不必在场,但……”
“也不知怎么的,娘亲说该在场的。”
小云嫣年纪还小,不太懂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
懵懵懂懂的,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只知道乖乖照做。
她说:“娘亲说只要露一面就好,二姐姐你衣服不必穿得太显眼,穿得素一点,就是……别穿那么好看。”
她绞尽脑汁回忆着词,“今天是要给大姐姐定亲的……就……就少说话……”
“……”气质柔弱的人儿了然,“这是自然。”
既然是给大姐定亲,她自然不能喧宾夺主。
小云嫣眼睛一亮,“那二姐姐你快换衣裳,快些快些,可别迟了。”
她不停催促着,像是被上了发夹的小闹钟似的。
云姒一身单衣,很快,被她从窗边拉走。
正是入秋,天高气爽,天气正是半热半凉的随机时候。
晨时的气温会凉爽些,但很快,日头升起来后,气温又渐渐高了起来。
一出门,干燥的热意扑面而来,热浪炎炎,仿佛酷夏还未离去。
云姒穿着轻薄的雪纱裙出门,一身淡蓝荆草花般的颜色,素雅而又温静,极致避免了张扬。
不想引人注目,她还戴上了遮挡着半张容貌的面纱。
清凉滑腻的纱巾掩盖着她那张柔弱易碎,我见犹怜的素白小脸,只露出双又纯又净的美人眼。
水盈盈的,眉梢的温白似水清丽,无声温婉。
不言不语间,能叫人感觉得出来,她在刻意降低存在感。
低调,不想引人注目。
她出了门,和云嫣一同前往前厅。
一路上,云嫣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时用担忧的目光看她。
“二姐姐,你说贵妃娘娘……会不会很凶?很吓人?会不会我们说错一句话……就要砍头?”
小云嫣年纪还小,会怕也是理所当然。
比她大上些许的云姒,想了一下,从脑海中搜刮记忆。
“贵妃娘娘……嗯……”好像没什么印象。
“贵妃娘娘自然比不得皇后娘娘。”旁边知情些许的丫鬟说。
“贵妃娘娘已经多年不受恩宠了,自从贵妃娘娘的舅家妄图在朝中拉帮结派,妄图壮大势力,导致前朝差点要动荡了之后,陛下震怒,便彻底冷落了她,连带着她生下的四皇子……也是受冷落的命,自然不及皇后娘娘的三皇子。”
“……三皇子?”
这个好像……有点印象。
“二小姐您不记得啦?您就是未来的三皇子妃啊。”丫鬟提醒。
“这是陛下与皇后娘娘钦定的婚事,您这是……忘了?”
云姒微微一愣,“我是三皇子妃?”
“是的,二小姐,皇亲已经定下了,陛下的手诏都送来了。”
“…………”
她陷入了一阵沉默。
定亲……
她开始感到头疼。
……
……
……
来到前厅,贵妃娘娘和四皇子已经到了,正坐在主位上饮茶。
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地位在后宫之中,仅次于皇后之下。
按理来说,就着这般的地位和身份,她应该盛装打扮而来,金银珠宝,举手投足间皆是。
强娶(4)
却不想,她穿得很素净,便衣打扮,寻常百姓家的妇人模样。
脸上的妆也是清淡,几近于无。
上了年纪,妆容又浅,她眼角那细微的皱纹,隐约可见。
虽然容貌依旧雍容大气,但也不免添上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她老了,在自然而然地老去。
云姒走进来,随意的第一眼,便看见了她。
随后……
她的目光落在了她身旁的少年身上——
丫鬟们口中所说的,不受重视,受冷落的四皇子,此刻正安静端坐着。
与他的母亲一样,穿着简单朴素,都是一身便装。
瞧着摸约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在长高长个的时候,他手脚细长,身板单薄,瞧着文弱,但双眼有神,透露着几分超乎其年纪的成熟。
一看便知是个有潜力的。
虽然现在可能不受待见,但保不准……哪天会走了运,叫皇帝另眼相看。
毕竟现在太子未立,皇位继承人的位置到底是谁坐,谁也说不准。
云姒目光微动,眸一敛,悄无声息地收了观察。
站定在前厅中央,行礼。
“民女云姒,参见贵妃娘娘,四皇子殿下。”
主位的两侧,是客位。
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她的姐姐,都坐在同一侧。
正襟危坐着,她的姐姐云袅,穿着鲜艳漂亮的粉裙,安安静静坐在末位。
看着也是乖巧文静的性子,温良恭俭,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
云姒行礼,小云嫣也跟着她一同行礼,有模有样。
不同于云嫣所担心的那样,贵妃娘娘看起来很和善,像是佛堂娘娘般,没什么架子,说话温和。
“你便是云家的二姑娘,云姒?”
她打量的目光,落在了云姒身上。
浅浅细致地打量,由上到下。
“确实是个美人。”她浅笑着,夸赞。
“也难怪,皇后会如此喜欢你。”
皇后和贵妃各有一子,两人从来都是不对付的。
皇后亲自定下的儿媳……有机会,她自然要看一眼。
也算是心中有数。
戴着面纱,气质柔弱的漂亮人儿,垂眸,行礼,“谢娘娘夸赞,民女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儿,能见上贵人们一面,已经是荣幸,旁的,不敢多想。”
她不接茬,显然,她对皇后定下的婚事有几分意见。
不同的意见。
心思剔透的贵妃娘娘眉梢一挑,几分深意落在她身上。
但此时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更多的目光投在了云袅身上。
大姑娘云袅显然不及二姑娘云姒美,即便一个穿着华丽,一个穿着朴素。
但选皇子妃可不是只看谁更美。
婚姻大事,在关键时候,可不能定错。
云袅更成熟稳重,看起来也更听话,温顺。
云姒生得美,看着不错,但那身板,一看就弱。
能不能活得长久还不好说,更别提给皇家开枝散叶,诞下子嗣。
总的来看,云袅是个更好的皇子妃人选,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想的,选了个满身病气的小人儿,也不怕给皇家带来晦气。
强娶(5)
她慢慢饮了口茶,茶杯放下。
“二姑娘不必多礼,坐吧,今后我们是要成为一家人了,这些虚礼就不必了。”
“是,谢娘娘。”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该有的礼数肯定还是不能少。
云姒再次行礼,然后,拉着小云嫣的手入座到一旁。
右侧的位置已经坐满,她默默地坐在了左侧最末尾的位置。
尽量让自己不起眼。
小云嫣坐好后,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全场一圈。
到底是胆子格外大的年纪,观察了一圈,侧头对着云姒,声音小小。
“二姐姐,那个人是谁啊?”
她本想用手指的,但手指着客人不礼貌,云姒眼疾手快地抓回她的手。
低着头,轻声:“嘘,别说话。”
“……”小云嫣眨巴眼睛看她,不说话了。
大概也是知道这样不礼貌,所以勉强收了好奇心,乖乖挨着她坐。
小身子挨着,但那双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充满着好奇的眼睛,还是不自觉往那边看去。
云姒抓着她的手,顺着她的视线,安静往左侧第一个位置看去。
那里……
有一个人。
年纪摸约二十出头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锦绣衣袍,玉冠束发,眼角眉梢透着几分凌厉的漂亮。
眉梢处有一道浅浅的疤,不长,却给他那张生得斯儒的脸添上了几分乖张暴戾之感。
他浅白的眼皮垂着,半带不带,漫不经心似的,仿佛对场上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就这么坐在贵妃娘娘左侧的位置,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手骨瘦长的手,搭在腿上,上面粗壮的青筋清晰可见。
瞧着便像是个练武之人,气息平稳,姿态从容。
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与场上其他人那正襟危坐的姿态相较,他显得随意了些。
不拘礼节,似乎也不受此束缚。
云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安静看了一会儿。
半响,才收了视线,低头。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对着云嫣小声说。
云嫣看了看她。
正当两姐妹都不知道时,点明身份的人来了——
坐在主位上的贵妃娘娘,点了他。
“裴大人。”
场上的人都看向了他的方向。
“今日天儿正好,既然小辈们都在,不如你带着他们一同去花园里走一走,赏赏花,让小辈们也能说说话,如何?”
贵妃娘娘望着他,语气温和。
不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语气,更像是地位平等的两人的对话。
坐在他对面的云父云林峰第一时间给了云袅一个眼神。
大人们在,小辈们都拘谨着,不敢说话。
既然是要定亲的两家人,自然要培养培养感情的,贵妃娘娘这是在给四皇子和云袅制造相处的机会。
云袅得了父亲的眼神,不说话,只慢慢低下了头。
裴廷闻未出声,云林峰先开了口,站起,“娘娘说的是。”
“前几日一直下雨,今日难得出了好日头,叫孩子们一同去走走也好,让孩子们之间也能自在说说话。”
“如此,可能就得麻烦裴大人了。”
强娶(6)
裴庭闻淡淡抬眼。
看似漫不经心,但场上的话,他似乎都听着。
贵妃娘娘点了他,他起身,极高的个子显露。
“遵命,贵妃娘娘。”
他作了揖,头颅稍低。
贵妃娘娘望着他,微笑点头。
……
……
……
云府的花园不大。
说白了,就是一个小小的庭院。
庭院里建着亭子,种着些许不算多的花。
正值初秋,庭院里的花大都盛开着,依旧彰显着勃勃生气。
亭子旁的小湖荷叶浅布,清水湖面下,几尾橘红色的锦鲤自在地游着。
尾巴轻扇,掀起水面阵阵涟漪。
庭院里,即将要被定亲的两位主角,此刻坐在了小亭里。
一阵静默,谁都没有言语。
两个人之间,没有感情基础,甚至仅仅只是见了一两次面。
云袅作为云家嫡长女,要被嫁给不受宠的四皇子,自然是不情愿的。
哪怕云林峰和她说过,四皇子聪慧沉稳,能吃苦,懂隐忍,以后说不定能一翻全盘,成为最后的赢家……
她也不喜欢。
她喜欢的人,是……
她坐在亭子里,目光不自知地飘向亭子外——
那一抹站在花篱旁的冷峻身影。
一袭黑衣,长身玉立,手握重权,样貌又生得绝佳,惹人生情。
这样的男人,很难不让人感到心动。
云袅偷偷看着,即便是此刻对面坐的是四皇子,注意力也完全不在他身上。
长久的静默之后,还是四皇子祁麟先开的口,打破这一片的沉默。
“云姑娘可要喝茶?”他问。
云袅收了偷看,“啊……好,四殿下可是想喝茶?”
祁麟看着她,指指茶壶,“茶水没了。”
云袅立刻站了起来,“那我去取茶,四殿下稍等。”
说罢,她拿起茶壶就走,祁麟连出声说不用的机会都没有。
她抱着茶壶,一下就跑了,跑得飞快。
本来是想借此机会,去靠近她心仪的人。
却不想,就一眨眼的功夫,她心仪的人就不见了。
云袅站停,站在了他原先站着的位置,左右看。
“去哪儿了这是……”她嘟囔。
……
……
……
裴庭闻是被云姒带走的。
要培养感情的两位主角到了亭子后,他站在花篱旁,目光落及在了两个小姑娘的身上。
一个不到十岁,一个看着到十岁了,但年纪也小,十一二岁的年纪,于他而言,还是个孩子。
他浅淡的眸垂着,望着她们。
还没说什么,一个淡淡的眼神,就叫那更小的娃娃躲在了小姑娘的身后。
像是胆小的兔子似的,躲在她后面,抱住她。
连话都不敢说。
年纪稍大的小人儿,看起来倒是不怕他。
那双格外漂亮明亮,像是琉璃宝石般的眼睛,仰头盯着他。
面纱下,那隐隐透露出来的小脸轮廓,柔美而又精致。
格外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白透得仿佛能发光。
小小还没完全长大的一个,已经是格外惊艳的美人长相。
足以想象……她长大后会有多少男子追求。
大概是蜂拥而至,门槛都要被踏平的盛景。
裴庭闻心思淡淡,这般想。
强娶(7)
小姑娘仰着头盯着他看,他单手负立,语气随意:“二位小姐可要去寻个地方坐一坐?”
左右那亭子里的两人要待上一会儿,他们总不能一直傻站在这里,一直干等。
他说着,忽地,面前的小人儿伸手,抓住了他。
柔软的小手像是雏崽一般,抓着他的手指,扯扯他。
他显然一顿。
话语稍停,微深的眸垂着,望着她,略带着漂亮凌厉的眉眼淡淡,“怎么?”
她拉他,叫他微微俯下了身。
鲜明的身高差终于被拉小了,虽然两人之间还是一俯一仰的,但距离已经不再远。
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也终于减轻。
他也没反抗,配合着她的动作,好整以暇,似乎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却不想,他弯了腰之后,那又乖又软的小人儿抚上了他眉梢处那浅浅的疤痕。
柔软带着不知名香气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开了口,声音轻软柔沙,像是那暖风下带来的海浪,听得叫人心发烫:“大人此处,是为何伤的?”
几乎有这么一瞬间,他眼底那几分冷淡定住。
明亮的光线下,映着他那黑漆漆的眼珠,泽色变得深邃,就这么无言凝着她。
原先略显凌厉冷峻的脸庞,闪过了一丝难得的怔意。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距离得近了,即便是隔着一层面纱,他也能看清她的脸。
格外认真,软唇微抿的小脸,那双漂亮又勾人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
在关心他,从眼睛里便能看出来。
“……”对一切事物都向来随性散漫的裴大人,唇角一掀,忽地轻笑。
不达眼底的笑,眉眼的弧度没有发生变化,只是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
“打仗时伤到的,怎么?二姑娘害怕?”
他不笑时确实有些怵人,顶着道显眼的疤,会吓到小孩子也不奇怪。
现在笑了,眉眼的凌厉锋芒散去了些,倒是变得随和了。
如邻家哥哥一样。
只见面前那漂亮的小人儿盯着他,目光落及他的伤疤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没事,不怕。”
她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伤的而已,旁的,也没别的意思。
问清楚了,她松开了他的手,收回。
“大人以后该小心些,莫要再伤到才是。”
她软侬着声,带着少女那独特的软沙音色,又暖又撩,尚不自知。
“……”微微俯着身的男人定定看她。
幽色微深的眼眸看着她的脸,像是要透过她那张漂亮白皙的皮囊,看穿她的灵魂似的。
只稍一眼,似乎就能感受到——她对他的一些些在意。
不知从何而起的在意。
亭子里的两人还在坐着,相对无言,面前的小人儿望了望他们所在的方向,说:“时候尚早,姐姐和四殿下许是还要再说一会儿话,大人可是还要在此处走走?”
裴庭闻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小尾巴,微微直起身,“二姑娘呢?”
他不答反问:“二姑娘可还要继续在这儿?”
强娶(8)
身高差拉大,云姒又得努力仰着头了。
仰头看他,想了想,说:“日头毒辣,我想去一旁的廊子坐坐。”
“我能否一起?”他声色随淡,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直看着她。
也不知在想什么。
努力仰着脑袋的小人儿愣了一下,“自然是……可以。”
想到什么,她转头看看云嫣。
云嫣显然有些怕裴庭闻,大概是被他身上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吓到。
听说他要一起,她一副想摇头又不敢的模样,惨兮兮得不行。
云姒连忙摸摸她。
“别怕,大人不会吃人的。”她在她眼前小声说。
小云嫣不说话,只抱着她的胳膊。
挨着她,格外地怕生。
一句话都不说。
云姒哄着她,“别怕别怕。”
……
……
……
来到长廊下,没了阳光的热晒,空气一下子阴凉清爽了不少。
长廊旁大树盘痕,树荫葱葱,热辣的日头照射下来,在地上洒满了点点碎光。
窸窣窣,伴随着风动,宁静异常。
云姒拉着云嫣坐在了长廊的廊椅上,小小的两只,还是半大点的年纪。
相互挨着坐着,云嫣格外黏着她,小脑袋靠在她的肩上。
圆溜溜的眼睛在自家姐姐和裴庭闻之间转,像是只胆小又分外胆大的小兔子似的。
云姒摸摸她,转头看向裴庭闻。
他坐在了她身旁,不远不近的位置,中间隔着空隙,但伸伸手,便能碰到。
他一身黑色锦袍,长胳膊长腿的,露出来的手冷白修长,像是文人书生的手,而不像是武将的。
形状本该是很漂亮的,但许是因为常年握了兵器的缘故,他的手指关节处微微凸了出来,有些变形。
手背上也有几道细微的疤痕——
相较于脸上的疤相比,小了不少。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云姒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停了几秒,随后,听到他清淡随和的声音传来:“也是打仗的时候弄伤的,和敌人交战时,兵刃之间会不小心划到。”
“……”漂亮的小人儿抬眼,安静看他。
一抬头,便对上了他的视线,他靠在廊椅上,眼珠子盯着她的脸。
隐隐地,随意闲淡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侵略性,隐而未露。
“怕么?”
他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罗裙边,触及她身上的纱,稍稍地触及,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手指轻点着几下,慢慢地,带着莫名的意味。
按理来说,他作为一个外男,是不应该和尚未出阁的姑娘有过多接触的。
交谈更是应该点到为止。
但现在,也不知怎么的了,他开始与她对话。
甚至于……
那不经意落在她裙边的手,手指无意间地一触,像是要越过界似的——
清白男女之间的界限。
云姒看着他,倒是没注意到他手的动作,只慢慢地摇了头,开口:“不怕。”
看着柔柔弱弱,是个娇贵到碰一下就要碎的人儿,没曾想,胆子倒挺大。
什么都不会怕似的。
面纱下,她那洇润脂红的唇,轻动着,吐露出温软的气,格外撩人:“大人是上战场杀敌的战士,是个浴血卫国的英雄,是个好人,我为何要怕?”
强娶(9)
“大人是上战场杀敌的战士,是个浴血卫国的英雄,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我为何要怕?”
“……”裴庭闻挑了下眉梢,“好人?”
这个词真是……
他倏然发笑,笑一声,看着她半是单纯半是认真的小脸,像是被逗笑了似的。
被她逗笑,也不知在笑什么,笑声中,带着不明的语意。
“说得好,我自然是……好人。”
落在她裙边的手,触碰着,摩挲一下,他缓缓靠近她,冷淡如青竹的气息拢来,带着凉意。
在格外毒辣的日头下,清凉干净得莫名让人心动,叫人忍不住想贴上。
“你叫云姒?”
他靠近了些,有些近距离地,凝视着她。
漂亮修长的手无声地敛起她的一抹裙面,没有用力,他那黑凝凝的目光,直直不讳地落在她的脸上。
隔着面纱看她,眉眼,鼻尖,唇珠,还有那生着薄软白肉的脸颊……
开始要仔细瞧着时,面纱的存在倒是显得有几分碍事了。
碍着他去瞧。
他幽色的视线落在她浅薄的面纱上,定了些许,随后,与她漂亮盈润的眼睛对上。
两个人对视,她的眼睛一眨,“嗯。”
“多大了?”他盯着她问。
“十二岁。”
还是个孩子,距离及笄……还有好几年。
裴庭闻渊色的眸微深,“平日里喜欢什么?”
“……?”她漂亮动人的眼睛里露出几分疑惑,“大人指的是……”
“喜欢吃什么?下次来,我带给你。”
他靠在廊椅上,身子微微向她一侧倾斜。
宽大冷白的手,略带克制有礼地,放在她的脑袋上。
轻摸了摸,动作略带生疏。
大概是没做过这种摸小姑娘脑袋的事,所以,第一次做会格外小心些。
毕竟平常时做的都是不太好的事,很少会这样,动作尽量放轻。
面前,还是半大孩子的小人儿看着他,脑袋一歪,“好吃的?”
“不是说我是好人?”面容儒斯温白的男人,微微勾着唇,像是只油光滑亮,敛着尾巴的大狐狸,音调上扬着,着重强调着最后两个字——
好人。
他可是好人。
所以,对她表示友好,不是应该的?
“……”她沉默了一下。
她是不是不该夸他?
她只是象征性夸夸,怎么感觉……
他好像当真了?
她开了开口,“大人不必破费送我东西,家里都有,我不需——”
“可喜欢吃糖?”他突然问。
“……”她一顿,“什么?”
观察力极强的男人,在方才最靠近她的时候,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草药味。
她在喝药。
但药大都是苦的,在她这个年纪,必然是要配着糖吃的,不然,会难以下咽。
所以,也许……她会很爱吃糖。
“可喜欢?”他问。
“……喜欢是喜欢——”
“那下次来,我送你糖吃,好不好?”
他又摸了她的脑袋一下,放轻力道,轻轻摸摸。
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带着几抹深意。
“总不能,叫我空手而来,什么都不带,两手空空来见你吧?”
强娶(10)
话里的意思,是他还会来。
而且再来时,是来找她的。
她看着他,想了想。
是这个理,她只好点了点头。
只不过……
“你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她语气温软着,出声,“我不是爱吃糖的小孩子了,我已经快要长大了。”
还是半大点年纪的漂亮小姑娘,一脸认真单纯地说着这话时……
当真是讨人喜欢。
铁石心肠都能化成滩水。
平日里外表随性不拘,骨子里冷淡凉薄的裴大人,盯着她,缓缓露出笑意。
浅淡不明的笑意,黑眸深深。
“自然,得快快长大才是。”
他摸着她的小脑袋,慢慢道。
……
……
……
傍晚时分。
太阳将将要落。
做客云府的贵妃娘娘和四皇子终于离开了,裴庭闻一同作陪。
送走了他们,云家上下的人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晚餐时,云家一家五口坐在一起,云林峰问:“袅袅,如何?和四殿下可聊得来?”
围着坐的桌子上,盛装打扮,尚未来得及换衣的云袅,端着碗,撇撇嘴,使出了在外人面前不曾有的小性子。
“还能如何?”她道,“就那样,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
她不喜欢那四皇子,再聊,又能聊到哪里去?
云林峰看她这般模样,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四皇子,但多聊聊,多和他一起出去走走,总会喜欢的,知道么?”
“……”云袅放下了碗和筷子,“爹,娘,不是多聊一聊的问题,是女儿……女儿真的不喜欢四殿下,女儿也不想嫁进皇宫,女儿只想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一起过些简单的日子。”
“爹,娘……”她就想哀求。
云林峰闭了闭眼,脸上无奈,“袅袅,不是爹想,这件事……由不得爹做主啊……”
皇宫里那是吃人的地方,他就这么几个女儿,怎么可能舍得把她们一个一个送进宫去——
叫她们个个香消玉殒?
实在是那该死的司天监,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
突然就传出——得云家女儿得天下的消息。
眼下皇帝昏庸,佞臣当道,皇子间个个对皇位虎视眈眈……
此消息一出,争红了眼的皇子们差点就要疯了。
先是大皇子求娶,再到三皇子,四皇子……甚至还有尚未断奶的七皇子都要来求娶——
三皇子的生母皇后娘娘,权势最大,得了消息,马不停蹄,本来当即就要定下长女云袅的,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了,改为定了二姑娘云姒。
云林峰连想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剩下几个皇子,要来求娶云袅,最后四皇子胜出的原因是——
云林峰长叹,“若是为父不答应,那裴家……怎么会放过我们?”
贵妃娘娘虽然在后宫中受冷落,但她的娘家——裴家,在前朝可谓是权势滔天,甚至能强压皇后派一头。
今日那裴庭闻一同前来,就已经是信号。
裴庭闻手握兵权,又深得皇帝宠信,在前朝可谓是无往不利。
偏偏,此人又心眼极小,睚眦必报。
强娶(11)
顺他者得以生,而逆他者……
奸佞之臣,害虫一般的存在,朝中有不少人恨他恨得牙痒痒,却始终拿他没有办法。
云林峰作为一介文官,手无实权,在动荡的前朝中只想明哲保身。
眼下他支持的贵妃一派想来求娶云袅,明面上是求娶,但实际上——
怎么可能拒绝?
云林峰抹了抹有些发湿的眼,说:“是爹没用,护不住你们。”
“怪爹爬的位置不够高,在外面只能是……任人宰割的命。”
“爹……”云袅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您别这么说……”
“爹,不哭不哭。”坐在他旁边的小云嫣,放下筷子,小手拍拍他。
格外暖心。
云母林淑婉也没了食欲,放下碗筷,满脸愁容。
“袅袅,你也别怪你爹,这件事说到底……都怪那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传言……”
什么得云家女儿得天下——简直狗屁不通。
这么离谱的事情,皇宫的那帮人——居然真的相信了!
导致现在——
“袅袅,往好的一面想,至少……至少那四皇子的人还是不错的,人也聪慧,知礼节,看着是个懂分寸的……”
总好过那皇后的三皇子,从小就被宠过了头,看着就是个坏的,坏心眼多,小小年纪就爱玩女人,长得也——
想到这,林淑婉下意识看向了坐在桌子对面的云姒。
她一直没说话,从头到尾,就只在安安静静吃饭。
她看她了,她似有所感,抬起漂亮素白的小脸,露出疑惑,“怎么了?”
单单纯纯,乖乖巧巧的模样,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再过几年,就要被那三皇子拖着,掉进那吃人的深渊里去,再也出不来。
林淑婉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心疼,“姒姒……”
她给她夹了块肉,“没事,多吃点。”
云袅看着自家妹妹,知道她和她是一样的处境。
甚至于,她还不是最惨的,妹妹是最惨的。
她至少要嫁的是有点本事的四皇子,而她……
摊到皇后那一派,遇到皇后那样强势的婆家,要嫁给三皇子那样风流的人——
念及此,她也给云姒夹肉,怜爱道:“没事没事,多吃点,吃饱了去。”
“…………”
怎么突然一个一个都用心疼可怜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她马上就要去赴死了似的。
她有些不自在地夹起菜,吃一口。
有了对比,云袅的怨气显然消了些。
但还是不情愿,不情愿自己的后半辈子马上就要被绑在那四皇子的身上。
她放下筷子,想了想,似有些冲动道:“爹,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不就是裴大人——你怕他会报复你,是不是?”
一听到裴大人三个字,那一直在默默吃饭的云姒,动作停顿了一下。
随后,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只听到云袅说:“大不了,大不了我去求他,叫他不要让我嫁给四殿下,这样不就好了?”
“裴大人心性良善,从不强人所难,只要我去求,只要我说我不情愿——”
“你在说什么胡话?!”
云林峰眼睛都瞪圆了,“你说裴庭闻心性良善?你可知他在前朝——”
强娶(12)
“你说裴庭闻心性良善?你可知他在前朝——”
他手指着虚空,激动得甚至有些抖,“他杀过多少人,砍了多少官,刀下沾了多少血,那是数都数不过来——你说他良善?!”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能令世人耻笑上数年。
云袅一愣。
“是……是……他确实从不强人所难,因为不听话的,他全都给杀了,一点活路都不給,也不需要强人所难,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你可知,忤逆他是什么下场!?”
云林峰一直以为自家女儿知道那裴庭闻是什么为人,却没想——
她对裴庭闻有这么大的误解和幻想。
许是因为少女怀春,格外容易对年轻有为,模样又生得好的男人产生幻想,但——
“袅袅,你别看他长得一副人模人样的皮囊,那人——不……那畜生——那畜生根本就是个没人性的!你求他?信不信他马上翻脸,将你给杀了?”
他的语气太过激切,口水都要喷出来了。
桌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就连一直埋头吃饭的云姒也抬起了头,看着他,不说话。
安安静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身旁,云袅显然被云林峰的语气给吓到了。
愣了半天,这才回神,有些结巴,“可是——”
她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但卡壳了好一阵,想替裴庭闻说的好话憋不出来。
云林峰说:“不要想着去求他,千万千万不要,如果你要去求,那我宁愿你现在就自刎,好歹能留个全尸和尊严,懂吗?”
“……”云袅再不说话了。
沉默。
“懂吗?回答我!”云林峰难得严厉。
云袅慢慢低下了头,“……知道了,爹。”
一旁,云姒安静放下了筷子。
……
……
……
回到房间,云姒趴在梳妆台前,拿出了裴庭闻离开前,送给她的一块玉佩。
玉佩通体温润,质地白玉无瑕,如羊脂膏般,通灵剔透,格外好看。
是他走之前硬塞给她的,说是第一次见面的礼物,叫她想拒绝都不得。
那般看着——分明就是个恣意友善的大哥哥,虽然不笑时是会有些怵人,但待人还是好的。
也没见他对旁人如何。
她百般聊赖,安静看着,想着方才在饭桌上听到的信息。
总觉得半信半疑。
到底是反差太大了,明明亲眼见着时,那被口口声声称作是恶鬼的男人,不是这样的。
至少,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滥杀朝官的小人。
至于是不是好人……云姒想到了她夸他是好人时,他那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大概是从未有人这样夸过他,所以,第一次听会很新奇。
又新奇又新颖,所以,勾起了他的兴趣。
看她的眼神,饶有趣味。
云姒趴在台上,啧一声,“下次得收回话才行……”
屋外,云嫣正好进来,听到她含糊不清的声音,好奇,“二姐姐你在说什么?”
“嗯?”云姒抬起头,直起身子,“没什么。”
她随手把玉佩放回抽屉里。
云嫣看到了她的玉佩,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
“二姐姐,那位大人是不是还要来啊?”
强娶(13)
“唔……也许?”
云嫣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她,“二姐姐你是不是喜欢那位大人?”
“……”云姒被她小小年纪的敏锐度给惊到了,“你——能看出来?”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小云嫣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年纪尚小,在她的观念里,人和人之间只有喜欢和不喜欢。
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就是这么简单。
“大姐姐好像也喜欢他,但是我不喜欢。”
她皱皱小鼻子,“感觉他是个坏人。”
“……”云姒微微失笑,“是因为爹方才说的那些话吗?”
小孩子,很容易受到父母的影响。
父母当着她的面语词激切地骂一个人,她听到了,自然会受影响,心里下意识抵触。
小云嫣点头,“爹爹说他是个坏人,我相信爹爹。”
“二姐姐你也别喜欢那位大人哦,下次他要是来,咱们躲起来,不让他找到,好不好?”
云姒勾了勾唇,摸她的小脑袋,“这可不行。”
本来以为她会答应的小云嫣一愣,“为什么不行?”
“因为……”她慢悠悠地,浅浅的声音打了个旋,“得见一见那位大人,才能知道他到底有多坏啊,你说是不是?”
小云嫣干净的眼神中浮出了迷茫,“有多坏?”
有多坏……有多坏……
她不明就里,“就是很坏,爹爹说他很坏的,是个大坏蛋。”
“所以啊,”云姒笑眯眯,“眼见为实,我想亲眼看看。”
“……”小云嫣抓着她的手,茫然。
……
……
……
回至皇宫已经是夜里。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回宫的马车停在了贵妃宫。
宫内,灯火燃起。
裴庭闻陪同贵妃娘娘和四皇子一起回了宫,落地时,贵妃娘娘被率先下车的他搀扶着,不经意地一眼,目光落在了他腰间束带上。
那里往日都戴着他的玉佩吊坠,是小时候一个高僧给他的,说是能保他平安,一生顺遂无忧。
平日里他一直都戴着,很少离身,怎么今日……
“你的玉佩呢?”
她落了地,问。
裴庭闻是她的幼弟,也是她仅剩的一个亲弟弟了。
裴家世代从军,英勇报国,生养出来的年轻男儿,一个一个都死在了战场上。
一直到现在,家中嫡亲,唯一的男丁就只剩下他了。
所以,裴观兰格外珍视他这个弟弟,有什么事情都要关心几句,怕他有个一二闪失。
裴庭闻扶着她,语气随意微懒,完全不在意似的,“送人了。”
“送人?送谁?”
“一个小孩儿,”他收了手,背负在后,“挺讨人喜欢的,就送她了。”
裴观兰眉头一紧,“这可是当年惠能师傅送给你的,能保你平安的福泽之物,你给送出去了?”
小时候他身子不好,体弱多病的,常常喝药,还是戴上了玉佩之后,才渐渐养好的。
这些年,他几乎没生过病,受伤了也能好得很快,想来也是玉佩在起作用,叫他身体能康健,平平安安。
怎么——
强娶(14)
“一个小物件而已,阿姐,莫要小题大做了。”他看向她,漫不经心,“你知道的,我不信这些。”
“那也不行——你送哪个小孩儿了?去把它要回来。”
裴庭闻却没应,“我愿意送她的,现在已经是她的了,可不能要。”
“你——”裴观兰看了一圈周围,有宫人们在看着,她也不好大声说些什么。
她忍了忍,压低了声音,“那你先告诉我,是哪个小孩儿?”
能叫他自愿把贴身的玉佩送出去的,这小孩儿明显不简单。
得多留个心眼才是。
但裴庭闻又没答,只道:“时候不早了,阿姐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对于玉佩送给了谁,他完全避而不谈。
似乎是不想在她面前过早暴露。
“……”看来他和那个不知名的小孩儿,是有点事了。
“是个姑娘?”裴观兰眼神锐利,“多大的姑娘?你喜欢人家?”
裴庭闻稍稍一顿,抬眸,眼神平淡冷静,叫人完全看不透。
“阿姐在胡想些什么?”他道,“就是个小孩儿,只是瞧着有几分缘分,随手便送了,没有旁的意思。”
他一个二十来岁的成年男人,虽然平常时被骂畜生奸人惯了,但倒也不至于真的禽兽到对一个小姑娘下手。
这得多下流龌龊才会这样?
他心里这样想。
“是吗?”裴观兰有几分看破不说破的眼神,“当真没有别的意思?”
玉佩是贴身之物,他又戴了这么多年,早已成为了习惯,如此随意地送出去……
有些过于反常了。
“自然。”他微微颔首,冷白面容平静,否认。
裴观兰象征性地点点头,“好,你说没有就没有。”
只要到时候他别反悔就是了。
她说:“如果真是个姑娘,真喜欢上了,别犹豫,直接带回来让我瞧瞧。”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身边一直没有女人,不沾一点女色,也没有半点要成家的意思。
老实说,她还一度有些担心。
旁的同龄人都已经早早成家,儿子都有好几个了,就他——
孤家寡人一个,一点都不着急。
现在……如果真遇上喜欢的,开了窍,那是正好。
能叫人丁凋零的裴家重新兴盛起来,她自然高兴。
“……”裴庭闻不答,眉眼一垂,神色自若,“时候不早了,阿姐回去吧。”
裴观兰看着他。
还想再继续说点什么的,但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毕竟,总归是他自己的事。
他向来独立,有自己的主意,她就是想插手问些什么,他若不想回答,她也很难撬开他的嘴。
她心里微微叹了气,“行了,你也早些回吧,今日一天,你辛苦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
“舅父慢走。”一旁安静等着的四皇子作揖。
裴庭闻稍稍施礼,随后,离开。
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裴观兰伸手,牵住了四皇子,目送着他。
一边目送,一边将心中未解的疑虑,短暂掩埋住。
“若是个姑娘……就好了。”
她心中这般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