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折(58)
泽庆行礼,“若是膳房送糕点水果的过来,公子可要吃点……”
平日里她都会吃,当做零嘴。
但今日……
“不要不要,我今日没胃口,不想吃。”
“好的,公子。”
泽庆公公什么都没有问,有吩咐便应下,分外听话。
云姒吩咐完他,转身就回了宫殿。
关上门,然后,深吸一口气。
“不紧张……不紧张……”
她看向了那大大的包袱,包袱里,一抹淡淡的蓝露着。
那是姑娘家闺裙的颜色,露着一角,如鲜艳盛开的花儿,怯怯含羞,待人采撷。
掩藏了许久,到真像她说的那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一身男装的云姒,看着,慢慢走去。
……
……
……
免死金牌送来时,楚陵扫了一眼泽广的身后。
空空如也,该出现的人儿没出现。
说好了要坦白,但现在……
泽广躬身行礼,“殿下,公子言——请殿下今日有时间,到寿宸宫一趟,公子他有事相告。”
楚陵缓缓合上书,凤眸幽黑。
是该马上过去的,只不过……
他看向了窗外那微微晕黄的天。
太阳快下山了,该用晚膳了。
平日里,都是她在这里陪着他吃。
陪着他,叫这偌大的宫殿热热闹闹,不再冷清。
现在她不在,叫他过去……
楚陵指节微蜷,轻叩几下,不急不缓,“先去备膳。”
一旁的郑公公闻言,出声上前,“是,殿下。”
……
……
……
两刻钟后。
那昏黄的天渐渐黑了。
一望无际的天,从这头,黑到那头。
星光璀璨,点缀上黄紫交错的天际,像是天神随意在画纸上挥洒的彩墨。
五彩斑斓,却又相知相融,恰到好处。
炎热刺眼的阳光消失后,地面终于凉爽了些。
凉风习习,将天际的云吹散,露出那如萤火般的繁星,也将人一天的烦躁之意吹走,吹得人通体发凉。
整座皇宫,沉浸在夜幕黄昏之下。
静穆,庄严,一如往常。
楚陵来到寿宸宫时,宫门是关着的。
里面光线微暗,不似其他宫殿那般,早已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门口处,守在前的泽庆上前,对楚陵行礼:“殿下。”
楚陵一身蟒袍玄金黑衣,墨发乌眸,眉眼清绝冷淡。
宫墙前的黄昏暮色降临在他的身上,他长身颀立,如画簿上冰冷沉稳的威严帝王,越发强大,不可靠近。
宫里人人皆畏他,惧他。
宛若雄狮降临,他一来,所有宫人皆低下了头。
炎炎夏日,门口处却带着令人心脏发沉的凉意。
所有人,高度紧张。
泽庆跪在他面前,谨慎开口。
“公子吩咐了,您来了之后,直接进去就好,公子在里面等您。”
这东宫里,只有住在这里的人儿不怕他。
随意说话,随意靠近。
尚不自知。
楚陵提着晚膳食盒,面容淡淡。
什么也没说,进去了。
也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泽庆作为下人,也不敢擅自揣测。
楚陵进去了之后,他便站在了一侧,和郑公公站在一起。
静立。
欲折(59)
此时,宫殿内。
淡香萦绕,罗帐静垂。
宫门紧闭,外面灯笼明亮,里面却昏暗无限。
伸手能看得见五指,却也只能看得见五指。
静谥的空间里,没有声音,静得像是没有人。
只有一盏小小的火烛,摆在桌案之上,努力而又艰难地照亮周围。
照得幔帐摇晃,影影绰绰,如梦境般虚幻。
站在门后面的楚陵,看着这昏暗而又幽香雅致的景象,没有说话。
走到茶桌前,食盒放下。
昏暗的光线映在他暗沉的玄金黑衣上,他俊美分明的面容如鬼怪般寒白,寂默无声,冰冷威宇。
是难以靠近的上位者模样,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连带着那燃着的烛火都要颤颤。
不敢触碰,生怕惊扰。
外面有风,但风很快就停了。
透着缝隙,仿佛钻进了宫殿里。
淡淡的风,微微吹得着那垂落着的罗帐。
层层的罗帐在光影下,如流动的月色般,柔软丝滑,无声摇曳。
像是在故意隐匿着,那影影绰绰藏匿在暗处的人影。
站在烛台旁的楚陵,似有所感,望过去。
下一秒,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从身后,声东击西,靠近。
他的视野,随即变得一片黑暗。
宛若失明。
那叫人分外燥热的女儿香,就这般,无声地缠上了他。
她的呼吸很轻,他却听得很清晰。
明明没有靠得特别近。她的一举一动,他却能感知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她……
似乎换了装。
女儿家的装。
被捂住双眼的男人,常年冰冷的手指细微一颤。
平稳的呼吸,隐隐地,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控制不住。
体内的血,翻涌着,渐渐升温,发烫。
窗户纸维持了多年,他一直隐忍不发,等着,极具耐心地等着。
原先只是想着她留下,陪他,让他有个伴。
但后来——
也不知是谁在那一声声殿下中失了心。
小家伙太会勾人了。
小时就讨人喜欢,是个小糖包,长大了更是——
他静静而立,感受着,身后的人儿往前,靠近了一步。
烛火昏暗,地上,两个人的影子碰到了一起。
就这般,重叠,分不清谁是谁,难以割舍。
她捂着他的双眼,像是寻常友人间相处般,带着笑意,有些调皮。
“殿下。”
“……”被捂着双眼的太子殿下,嗯了一声。
意料之中的平静,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仿佛知道是她,所以,没有动作,也没有扯开她的手。
旁人都怕他,只有她不怕,敢这样,捂住未来天子的眼。
她微微踮起脚,凑在他耳边,“殿下……真的保证不生气?”
像是拆礼物似的。
拆之前,还要再三确认他的心情。
楚陵垂落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指骨微微弯曲。
握成拳,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在隐忍。
做最后的隐忍。
胸口起伏的幅度微乱,他的面上却不显。
明明呼吸已经兴奋到发烫,表现出来的却是冷的。
冷冷淡淡,一如往常。
“嗯。”他听到了自己平静的应答。
欲折(60)
礼物在前,依旧保持理智。
极大的理智。
那掩着他眼睛的人儿,没有说话。
双手,微微松开,细软的手指间露出了细微的缝隙,露着光,隐隐能看到跟前的景象。
她收了手,站在他的身后。
距离得不远,那幽然清魅的香气,过分强烈。
强烈得叫他鼻腔里全然是这般的味道。
致命,上瘾。
叫那饥饿了许久,饥肠辘辘的恶犬,兴奋得有些红了眼。
津液直流。
男人慢慢转身。
就着那昏暗宁静的灯光,人影无声摇晃。
两个交织在一起的影子,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分离,随后,再次相融。
一高,一矮,完美融合。
男人深渊色的眼,看着她,漆漆暗,几乎要与周遭的黑融为了一体。
冷静,克制,眼神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波动。
像是没有感情的鬼物,面白如煞,呼吸冰冷。
空气,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沉寂。
寂得,叫人呼吸声放轻。
烛台上的弱小火苗一颤,连带着地上的影子,也为之一颤。
寂寂然,没有生息。
面前,第一次以女儿身装扮光明正大出现的人儿,微微仰着小脸,望着他。
柔亮清澈的眼睛微弯。
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他的袖子。
一如往常。
“殿下。”
从小就生得精致漂亮的人儿,男装时便已白净秀丽,生动鲜活。
不曾想,女装更是惊艳,绝伦无比。
像是妖灵。
不谙世事,懵懂,却又最为撩人的绝世妖灵。
常年束起的发,终于得以自由。
披散开来,又被她随意挽起,用着一根簪子,固定住。
她穿着浅蓝色的裹胸长裙,细腰似柳,玉颈生香。
浑身上下,雪色粉嫩。
裙色清漪,裙幅褶褶,衬得她如那不染尘世的明珠。
在这昏暗幽静的宫殿内,熠熠生辉,几乎夺走了人全部的视线。
稍稍一眼,似乎都要勾了人的魂,要了人的命。
美不胜收。
面白冷情的太子殿下,眸色如墨,一动未动。
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
沉默得可怕。
一言未发,就这般,出乎意料的反应。
任凭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直至,外面的天彻底暗淡了下来。
漆黑一片,无人发声,仿佛与世隔绝开来。
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他和她。
夜火沉寂。
“……殿下,”姿容艳绝无双的人儿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
看着他那双喜怒不显,幽暗讳莫的眸子,慢吞吞地,靠近了一步。
这下子,与他挨得更近了。
几乎是要抱上的距离。
她诱人而不自知的香缠绕在他的身上,微微仰着小脸,呼吸轻轻。
唇瓣轻启,泛着极为漂亮的瑰红色。
娇艳欲滴。
像是在勾引他,眼神却格外地干净清澈,没有一丝肮脏的欲望。
看着他,语气如棉花般柔软。
“我非男子,而是……女子。”
因为得了他的承诺,她坦白时,不再那般有所顾虑。
虽然还是会有所紧张,但真的说完了那句话之后……
石头落地,她变得很坦然。
看着他发黑的眼睛,微微踮起脚,凑到他的呼吸间。
似乎是想让他看得更仔细些。
让他看看,自己是女子,而非男扮女装。
欲折(61)
看着他发黑的眼睛,微微踮起脚,凑到他的呼吸间。
似乎是想让他看得更仔细些。
让他看看,自己是女子,而非男扮女装。
只是,她没曾注意到,她这般的动作,像是在索吻。
踮起脚,主动地,索要他的亲吻。
烛影晃动,两个人的影子越发难以分离。
她抬眼望着他,侧脸明眸秀丽,鼻尖翘挺。
仿佛感受不到他身上那般威宇难近的气息似的,靠得近了,她明丽的眸微弯。
那浅浅的弧度,几乎是撩在了他心口最敏感的一角处。
心口颤动,酥酥麻麻。
被她的动作,无声牵引。
想挣扎都不得。
“殿下,说好了不生气的。”
她看着他,声音轻轻。
像是小猫踩奶似的,一下一下,踩在他的底线上。
叫人——
楚陵微微低头,与她眉心相抵。
干燥微凉的手掌抬起,慢慢覆在她裸露的雪白脖颈上。
像是要捏她的脖子,却没用力。
只这般,指腹无声摩挲。
“女子?”
他几乎都要和她亲上。
这样近的距离。
眉心相贴,鼻骨轻触。
他能一清二楚地感知到她呼吸出来的温度,她也能看到——他眼底里的情绪。
没有生气,是在很平静地反问。
脖颈处微凉的触感传来,他的手指落在她的后颈,似摸,又似捏。
有些痒。
像是在捏顽皮的小猫似的。
云姒有些敏感地缩了缩,手搭在了他的臂弯上。
长长的睫毛眨眨,眸子水润清亮。
摸不准他是怎么样的反应,她唔了一声,声音带着少女般的纯净,“我是女子,这件事……说来话长。”
“殿下别生气,我可以解释的。”
他没作声,盯着她,眸色晦暗不明。
像是在让她继续,给他一个解释。
她看着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和他靠得过分近。
他低着头,她仰着头,从远处看,分明就是亲在了一起。
拥吻久久。
她抓着他的手臂,软声:“一开始,是个意外。”
“殿下选伴读,本来该是由我哥哥来的,只不过……阴差阳错,变成了我……”
她慢慢解释着。
格外认真。
只是,面前的男人似乎根本就没在听她在说什么。
一步一步,往前。
她下意识后退,他继续往前。
就这般,一直退到一根柱子下。
退无可退。
背后是冰冷的墙柱,前面是他冷淡却又莫名强势的气息。
他把她逼到了柱子上,裙影摇曳,她发端的木簪微松。
那头如瀑的长发隐隐有了要倾泻下来的趋势。
她没了退路,正正好,解释完。
声音截然而止,她无来由地往后看了一眼。
“殿下,你……”
不是说好的不生气?
她看向他,两人鼻尖蹭上。
她倏然一顿,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他们现在……好像靠得有些过分近了。
他——
“想出宫么?”
他冰凉的手覆在她的脸上,就这般,半强迫性地,抬起她的脸。
叫她与他对视。
昏黄的灯火在身后,他颀长的身子挡着光线,将她整个都掩在黑暗之中。
黑漆漆,一如他那凝视着她的目光。
欲折(62)
黑漆漆,一如他那凝视着她的目光。
冷不丁的问题,没有前兆。
像是生气了,又像是没有生气。
云姒愣了愣,黑暗中明亮如星火的眼睛,微微茫然。
“殿下,要赶我走吗?”
搭在他臂膀上的手,瞬间抓紧。
“不是说好不生气的吗?你怎么——言而无——”
“你想么?”他打断了她,寡情阴凉的面容,无比平静。
叫人琢磨不出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不说话。
大概是以为他生气了,因为她欺骗了他,所以要赶她走。
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委屈和难过。
难过是因为他要赶她走。
委屈是因为他骗她,言而无信。
她咬了咬唇,脸侧向一边,想避开他的视线。
不想,他又这般,半强硬地,把她的脸摆正。
叫她不能避开,必须直视。
“想么?”
他问了第二遍。
冰凉的温度,透过他的手,传到了她温暖的肌肤里。
阴丝丝的冷,宛若,被水鬼缠身。
“……”她被迫看着他,被迫直视。
沉默半响,被这般问着,逼着回答。
良久。
“说好了不生气的,坏人。”
她漂亮湿润的眼珠子盯着他,闷声委屈,“答应我了的,说话不算数。”
“所以,你想么?”
心思不明的男人,几乎是与她全身紧紧相贴了。
修长的手指穿进她的发间,将那素雅的木簪子弄得欲掉未掉。
动作明明是优雅的,温柔的,赏心悦目的。
但造成的结果,却莫名地粗暴。
宛若那不断收紧的牢笼,将那可怜的猎物,逼到方寸之地。
退无可退。
明明往日还算好说话。
但今日,他毫不留情,步步紧逼,非要她说个答案。
她眼睛里泛着细微的红,水光清潋。
被这样逼着,她抿了抿唇,郁闷又委屈。
“嗯?”他在等着她的回答。
“……”被逼得没有退路的人儿声音带上了几分恼怒,像是被逼急了的兔子,“不想!我就想和你——”
“什么?”穿梭在她发间的动作,越发温柔,也越发粗暴。
摇摇欲坠的木簪子,眼看着就要落地。
她不说话了。
被逼急了,作势就要推开他。
他却抓住了她的手,按在一侧,凝着她,眸色愈发地深,“当真不想出宫?”
“……”她把脑袋摆向一侧,闷气,脱口,“殿下若非要赶民女走,民女哪有不动之理?”
君臣之话都出来了,看样子,是真的难过了。
连看都不看他。
楚陵目光幽幽。
“是么?”
他的手落在她的发间,再一动,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簪子终于支撑不住,掉落。
“啪嗒——”一声,落在地面。
伴随着簪子掉落的声音,她长发倾泻,彻底散落。
就在那一刻,他微微敛眸,俯身。
柔软微凉的触感随即印在了她的脸上。
轻轻地,温温柔柔的。
不染欲望。
似乎只是简单随意的一碰。
正在生着闷气,委屈的人儿倏然一定,瞬间看他,“你——”
“这样呢?”
他淡淡问,“这样……也不想走么?”
欲折(63)
云姒微微张了口,“你……”
她捂住脸,捂住刚刚被他亲过的地方,“这是……”
肤白胜雪,乌发如瀑的漂亮人儿,被亲了,也只是这般呆愣看着他。
大概是因为男装久了,没有人教过她男女有别,不能做这些事。
因为不知道,所以懵懂。
不动,也不挣扎。
看着他,安静得有些过分。
心肠是坏的楚陵,不紧不慢,唇又覆在了她的另一侧脸颊。
轻轻一触。
动作很温柔,却也掩盖不住他在非礼她的本质。
表面优雅冷淡的恶霸疯子,说的就是他。
亲了脸,他的唇角似乎勾了一下。
随后,缓缓下移。
准确无误地,覆上了她的唇。
夺走她在清醒时刻的第一次亲吻,轻轻地,无比熟稔地。
技巧纯熟自然,也不知曾经练过多少遍。
云姒被他亲着,眼眸颤颤。
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殿……殿下……”
她出了声,他便停了动作。
极为克制地,微微退开。
凝着她,呼出来的气,隐隐发烫。
“这样,也不想走么?”
太过平静了,只有那微微发哑的声音,能透露出几分他的欲望。
隐藏在深处的强烈欲望。
他松了她的手,叫她的手能得以自由。
只不过,身子依旧动不得,在他的臂弯间。
往左,往右,皆是禁锢。
牢牢固定。
周遭的环境安静,静悄悄,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她看着他,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微松,“殿下……”
“是喜欢我吗?”
她的眼神干净清澈,看着是只傻兔子,却没想到,还不傻。
还会反应过来问问题。
楚陵摸着她的脸,指尖温凉,力度轻轻。
“你觉得呢?”
那层暧昧的窗户纸捅破后,他比想象中的要冷静,没有失一点分寸。
望着她的眼神,情愫浅淡。
语气间,总带着股随性。
像是一时兴起,起了恶趣味,想要逗弄她似的。
只是玩笑,当不成真。
云姒安静地看着他。
在昏暗的光线中,静静地,明眸柔亮。
被亲了,也不害羞。
就这般,单纯而大胆,漂亮的眼睛映着他。
长发散落,楚陵慢慢地敛起她的发,她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陵抵着她的鼻尖,垂眸。
看似漫不经心,却分明一直在注意她的表情。
一分一毫,绝不错过。
她不开口,他停顿了一下,呼吸热缓,“在想什么?”
话刚落音,她忽然贴了上来。
闭眼,带着致命香甜气味的唇覆上。
没有一丝征兆,只这般,无比主动地亲上。
唇瓣相贴,很浅很浅的吻,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简单,却又大胆似火。
叫那本不确定她心意的男人,动作骤停。
温柔触碰她的动作,像是被按上了暂停键般,停在半空中。
他睁着眼,看着她,热暖的呼吸,似乎停止了一瞬。
向来喜欢掌控一切的男人,在遇到了这样难以确定,令人惊喜的变数时,难免怔楞了片刻。
盯着近在咫尺的她,空了的手,微微收缩。
欲折(64)
看似单纯懵懂的人儿,在男女之事上,大胆得有些过于讨人喜欢了。
她贴着他的唇,停留了好一会儿。
只是主动了这一下,随后,她慢慢就要退开。
但下一秒——
一直没有动作的男人,捧起了她的脸。
直接把她压在了柱子上,反客为主。
平静无澜的湖,在那一瞬间,迎来了狂风暴雨,雷鸣交加。
“唔——”
沉重而又急躁的呼吸声,充斥在寂静如斯的宫殿内。
如野兽出笼,恶魔临狱。
原本就破了的窗户纸,现在,彻底被撕烂,撕碎,甚至燃烧。
什么都不剩下了。
天窗,已然敞开。
那被逼到墙柱上的人儿,措手不及,想要挣扎。
拍他,想说话都不得。
一开口,立刻就被攻城夺池,失了自己的领地。
她忍不住:“殿——唔——别——”
……
……
……
云姒一直觉得楚陵是个正经人。
在窗户纸没有捅破之前。
平日里的楚陵,太过冷淡正经了,很少会碰她——主动地碰。
从第一天开始当他的伴读开始,便一直是她主动。
主动凑上去,主动去扶他,主动扯他的袖子,主动抓住他的手……
她喜欢他,所以,从来都不掩饰。
就这般,跟着他,当着去哪跟到哪的小尾巴。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一转头,就能看到她,这条傻乎乎的尾巴。
什么也不求,就跟着他,想跟着。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不会说什么,回了头,表情冷冷淡淡。
看着便是不太好靠近的人,也很难走进他的心里。
所以,云姒一开始打算走的是细水长流的路线。
想着慢慢来,总有一天能打动他。
后来……
不知从何时起,她好像确实打动他了。
他看着她时,会笑了,也不再排斥她的靠近。
甚至于,有时候,他会主动伸手来,叫她牵住,然后听她说话。
旁的人不敢说的,都由她来说,他会听。
常常容忍她的偷懒,对于她有些孩子气的调皮,他也从没说什么。
对她算是不错。
云姒自认为好。
但……
也仅限于此。
她没想过他会喜欢她,几乎没这般想过。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是女扮男装,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出现,他不可能会喜欢;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表现得太不像是喜欢了。
正常相处,正常说话,正常触碰。
从未越界。
偶尔会有那么几分的暧昧,但那似乎也只是她的错觉。
只是错觉,他并未有其他的动作。
叫人多想,却又没法多想。
所以,在春盈提醒她之前,她几乎没把两人间的相处往男女之情方面想,只当是兄弟情。
保持着适当距离的兄弟情。
一直到窗户纸捅破,她主动亲了他的瞬间——
正经人的人设崩塌,塌了个彻彻底底。
那天夜里,他差点没把她给吃了,像个疯子般,推都推不掉。
坦白女扮男装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过去,她主动亲吻他的那一次,倒被被他反反复复,讨要说法了个遍。
必须要个理由,逼着她,说出他想听的话。
云姒想逃都不得。
披头散发,穿着漂亮的裙子。
被限制在方寸之间,他钳制着她的腰,被硬生生要着说法。
欲折(65)
云姒想逃都不得。
披头散发,穿着漂亮的裙子。
被限制在方寸之间,腰肢被钳制,被硬生生要着说法。
他的呼吸急促而又强烈,像是炎炎夏日里那最毒辣的日头。
烫着人的皮肤,一层一层,渗透。
猛烈而又强势。
她白指纤细,努力地,推着他。
结果在动作间,却不住地败退,招架不住。
垂落的月影纱账静静幽幽,重重叠叠。
在那晕暗似酒的灯光下,映着那两个几乎融为了一体的影子。
紊乱的呼吸间,那不知谁醉了。
晕晕乎乎,面红耳赤。
几乎都要忘了时间,不知今时是几时。
唇齿相缠,要离开时,有那么一瞬间,那兔子般般欺压的人儿站不住脚,腿软得一塌糊涂。
只能被抱着,就着男人手臂的支撑,软绵绵地喘气。
雪白的脸蛋红软得惊人,脑袋靠在他的怀里,小口小口呼吸着。
纤细葱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袖子,肩膀微微颤抖,发虚发软。
显然被这一场绵长而又醉人强烈的吻刺激得不清。
道行太浅,完全招架不住吻技纯熟的男人。
过于精进,将她整个人都撩得发红发烫。
他抱着她,低着下颌,手掌极度温柔地抚摸着她散落下来的长发。
一只手像钢筋锁骨般牢牢地箍住她,一只手温温柔柔,如春风化雨般,抚人心脏。
正经又恶劣,理智又疯狂。
极度割裂。
叫人分外混乱,不知所然。
那被亲得站都站不稳的人儿,黑润柔亮如猫崽般的眼睛,泛着蒙蒙的水雾,微微仰头。
红得不像话,柔软又隐隐红肿的唇巍巍张口,喘气。
“你……你……”
“你是不是,亲过别人?”
傻乎乎的人儿,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被这般欺负了,缓过气来,什么也不问,竟然问的是这个。
脑回路总是这般奇怪,可可爱爱。
楚陵摸着她的后脑勺,勾了勾唇,抱着她的手臂收紧。
温香暖玉在怀,他的心情俨然很好。
好得,有问必答,语气慵懒餍足。
“没有。”
“…………”
被抱在怀里的面红少女抿了抿唇,湿润润的眼水漾清澈。
颊是红的,耳是烫的,腿也是软的。
如此这般,她看起来,似是有些不高兴。
像是醋了。
“怎么可能没有?”
她软似蜜饯的声音委委颤颤,“你肯定亲过别人了。”
第一次亲亲,怎么可能是他这样——
她作势就要推开他。
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他都不是这样的。
笨蛋男人,亲没亲过人一试便知。
没亲过人的,是只不得章法,胡乱来的疯狗,什么技巧也不懂,只懂得横冲直撞,甚至还只会咬。
只有亲过了人的,还是和她结婚许久后了的,才会像他这次般——
什么都会。
挑逗得叫人……
她推开他,漂亮又湿润的桃花眼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什么滥情,爱玩女人的负心汉一样。
又醋又气又难过。
微肿的唇紧绷着,崩成了一条直线。
“你骗人!”
欲折(66)
他分明就亲过人,还亲了不止一遍两遍!
吻术这般高超,这得和旁的女人练过多少次才——
“我身旁,何时有过女人?”
楚陵望着她,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微微侧头。
逻辑清晰,慢慢问。
这让那正要开始气的人儿,瞬间噎住。
纤长的睫颤了颤,声音微微消失,“何时……”
是了,她在开始胡思乱想前,还得想想——他身边,何时有过女人?
东宫里全是太监侍卫,几乎没有女的。
除了她,就剩下了那两位负责照顾她的老嬷嬷。
旁的……就没了。
她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那……就算这东宫里没有,那皇宫里的其他地方,那么多女人——”
楚陵挑了挑眉,伸手,去抓她的拳头。
垂眸,慢慢把她的拳头松开,唇角的弧度若有若无。
“你日日夜夜都跟着我,我身旁有没有女人……你不是最清楚?”
云姒微微一怔,“我——”
……当真还反驳不了。
这些年,她确实一直跟着他。
朝臣议事,批阅奏折,处理政务,念书做功课……
他的行程被挤得太满了,从早忙到晚,忙得几乎没停过。
最忙的时候,她陪在他身边,常常陪得睡着了。
再醒来时,她躺在他的床上,盖着被子。
而他,还在处理事情,独自挑灯。
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他怎么可能会找女人?
这些,她作为他最亲近的人,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才是。
他一直独身,尚没有女人。
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妾。
云姒沉默地看着他。
想发作,却又不知从何发作起。
毕竟他的吻技太过娴熟,分明就是个熟手。
肯定不是第一次!
她把脸撇到一边,像只正在独自生着闷气的小猫。
就是不高兴,胸口起伏。
“我不管,反正……要么你是趁我离宫不在的时候亲别人了,要么……”
“要么你就是在哪里藏了人……”
楚陵望着她,唇角牵起,往前一步,“我没有,没有别人。”
“那你为什么这么会亲亲?”
她转头,控诉,“你肯定练过,绝对不是第一次。”
他重新抱住她,她不高兴,又要推开。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面不红心不跳,“这大概是因为……我天资聪颖?”
“…………”
云姒用一副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的狐疑眼神看他。
心情很好的楚陵,抱着她,低头,轻轻地亲了她一下。
亲亲她的唇,不紧不慢,“真的,没有别人。”
“我可以发誓,如果我和别的女人有不清不楚的纠缠,就叫我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发起毒誓来,他都是这般,轻描淡写地,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一下。
仿佛觉得这毒誓不要紧似的。
对他来说,毫无关系可言。
云姒盯着他,沉默了片刻。
怀疑,却又不知道该从何怀疑起。
毕竟他没有前科,也从来不骗她,有什么便说什么……
她慢慢低下头,郁闷,“怎么可能没亲过人……”
分明就是亲过,但是她找不到证据。
欲折(67)
简直憋屈。
楚陵听着她的话,轻咳了一下,倒是没有出声。
明明方才还在反驳着,没有和别的女人亲过。
现下,又不反驳了。
抱着她,心情很好地贴贴。
像只温顺良善的野犬,吃饱喝足了,会收敛起那摄人的爪牙。
眸子微眯,瞳色幽幽。
守在自己的肉骨头旁,舔唇,四爪有力。
昏暗的光线映着他,他的影子长长倾泻。
静静幽幽,看似无害,却已然将那抹纤瘦的身影吞噬。
全然吞噬。
宛若恶犬扑食。
她欲有动作,抬头,莹白的小脸在暗处,漂亮得宛若一块美玉。
精雕细琢的美玉。
大眼睛晶莹细碎,板着脸,很认真,“你当真没有?”
虽然怀疑,但冷静下来后,她还是愿意信他的。
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楚陵紧抱着她,缠着她的呼吸。
微微敛眸,清冷幽白的面容与她相抵。
暖热的气息喷洒出来,在她面前,他没了那般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冷漠模样。
只如同寻常普通的凡尘百姓那般,是个正常鲜活的人。
有喜有怒,有血有肉,甚至有所欲求。
会笑,像是正处在热恋中的愣头青年般,眉眼舒缓,浅浅扬唇。
点头,溢出声嗯的鼻音。
难得,露出了几分不成熟的模样。
少年老成久了,他这般,反倒一度叫人感到不真实。
有些恍惚。
云姒看着他,不说话。
半响,她有些别扭地撇头。
不看他,像是故意耍小性子似的。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让我走?”
“不是喜欢我吗?喜欢我还让我走?”
他摸着她的腰,薄热的唇贴着她,一下一下地亲,像是亲不够似的。
唇齿之间,微微溢叹。
“傻姑娘……”
“我何时……赶过你?”
这一声叹息,包含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和宽宠。
像是在叹她傻,怎么也看不清似的。
他抚着她的脸,叫她慢慢抬仰。
唇对着唇,又覆了上去。
把那喉舌间想要倾吐的话,全然送过去。
在那温软相触之间,让她能第一时间感知得到。
能明白他的心思,断了那憨然的单纯和胡思乱想。
不似方才那般粗暴。
这次,亲吻犹如那绵绵细雨,春风融雪,暖阳乍现。
是场温柔得能叫人晕晕醉醉的非礼。
一边非礼,一边抚慰。
叫她渐渐失了乱想误会的劲儿。
只能渐渐沉沦在这昏暗,惹人无尽遐想的光线里,呼吸轻颤。
像是那春雨下停留在花丛下的纯白蝴蝶,细润的雨水落下,搭在它那柔弱的翅膀上。
轻轻扇动着,一动不动。
甚至,都忘了挣扎。
就这般,亲吻着她的男人,慢慢着,道:“方才这样问……”
“不是赶你,而是……想确认一件事。”
他慢慢往前,推着她,一步一步往后。
绕过那冰冷的柱子,掀开那层层叠叠碍人的罗帐。
她安安静静,望着他,慢吞吞地后退。
注意力全然在他要说的话上,细白的手指扯着他的袖摆。
后退……
后退……
一直,退到了床沿。
欲折(68)
她乌色的睫毛瞬间一颤,像是那终于感知到危险的蝴蝶般,在无尽的温柔中惊醒。
就要挣扎,只听到他如恶犬的声音,低缓道:“确认……”
“孤到底能不能有太子妃……”
“是马上有……还是,得缓一缓,等一等……”
她后退不得,失去重心,在床榻上坐下。
昏暗静幽的光线到不了之处,他那颀长冰冷的身影笼罩着她。
宫殿外亮着灯笼,高高挂的灯笼将那紧闭的窗照亮。
虚虚无无,映着窗檐。
里面,男人立在卧床前,漆黑的身影轮廓清晰,犹如半夜攀爬而来的亡命幽灵。
与夜融为一体的眸,触之不及,静静凝望。
望着她,眸色漆浓。
几乎叫人畏惧。
生理性畏惧。
那坐在床上,纯白美艳的人儿,水眸清清。
宛若月下一轮汪潭,最是纯澈,也最能引来残恶的水鬼。
湿淋淋,白近透明的水鬼。
她望着他不动,纤细的脖颈微仰,露着大片的动人雪色。
安安静静,宛若美丽虚无的幻影。
一直到他俯身,把她抱住。
幻影才变得真实,触手可及。
他像是抱娃娃一样,把她抱了起来,轻轻松松。
“好在,现在答案出来了。”
他抱起她,像是那带着恶意的水珠般,生生地,拖着那轻盈脆弱的蝴蝶。
叫她飞不走,只能这般沉浸在沉重的水花中。
牢牢相拥。
“很高兴……我能马上就拥有……”
“太子妃。”
他在她耳边,轻喃。
宛若情人厮磨,在那脆弱敏感的心口上呼气——呼出滚烫难耐的气。
叫心脏受不住,疯狂跳动,难以控制。
被抱起来的人儿,乌睫颤颤,嫩白的耳朵被烫得有些红。
明显被撩到了,只不过,还在故作镇定。
盈润柔亮的桃花眼,盯着他。
抿唇,鼻音微溢,带着别扭,“那要是,我不想做太子妃呢?”
“我就想做伴读,不想做太子妃。”
“……”楚陵没作声,感受到她抱紧他的动作。
小姑娘嘴上说不想,实际上,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脖子。
像是黏人的小猫咪,挂在他身上,脑袋紧贴。
明明是还在清醒着,也知道这样的动作太过亲密,不合适。
口嫌体正。
身子却和睡着时一样,一样主动,一样讨人喜欢。
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楚陵托着她,微微勾唇。
“只想当伴读?”
被拒绝了,似乎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顺着她的话,不紧不慢。
“可以,如你所愿。”
“…………?”她一愣。
从前从来都不会因为她的拒绝而放弃的男人,这一次,出乎意料地,放弃了。
她说不想嫁人,只想当伴读,他竟然也答应了。
甚至答应得过于爽快,中间没有过多的停顿。
“……”云姒不说话了,漂亮的眼睛盯着他。
一言不发。
像是只想要人哄,故意使了小性子,结果却得不到哄的小猫。
下不来台,只能卡在半路。
看起来一度憋屈。
“你——”
楚陵好整以暇,“嗯?”
……坏人。
欲折(69)
她松了他的脖子,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
板着脸,一脸冷气。
“伴读就伴读。”
说罢就走。
从他身边走过,走到外面茶桌。
空气中香气清幽,仿佛也随着她的情绪而淡下来。
若有若无,渐渐消散。
赌气似的。
“……”
楚陵手指落空,视线随着她。
唇角的弧度愈深。
“生气了?”
“……没有!”
“……”看来是生气了。
他略有些无辜地摸了摸鼻头,“小伴读?”
“…………”
下不来台的小伴读不理他,坐好,自顾自地打开食盒。
把有些凉了的菜取出来。
“真生气了?”
“……”
“不是只想当伴读?”
“……”
“理理我嘛……”
他走过来,扯住她的袖子。
像是之前她对他撒娇那般,他也放软了语气。
学得有模有样,惟妙惟肖。
似狗狗撒娇,耷拉着,眼神可怜。
“别不说话。”
反差大得,几乎能叫人掉了眼珠。
惊掉下巴。
平日看着冷冷的,不搭理人,没想到,把她爱撒娇的伎俩记着了,还学了个透。
分明就是有观察过她,还不止一次两次。
像是在故意逗她似的。
格外地恶劣。
正经又老成的皮囊下,带着几分幼稚的少年气。
在她面前暴露出来,叫人又气又好笑。
“理理我嘛……嗯?”
“…………”
云姒绷着表情,捂住耳朵。
“姒姒?”
“…………”
……
……
……
郑公公最近发现,太子殿下和云小公子,两人走得越来越近了。
两个人独处的时间,越来越长。
长得有些过分。
从前,云小公子虽然和殿下亲近,但也不会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像是沾了狗皮膏药般,分都分不开。
殿下一天的事务繁多,忙起来日夜不分,昼夜颠倒。
云小公子便只会陪上一阵,困了便回寝宫休息,很少陪到最后。
加之,因为楚陵的默许,他可以自由出入东宫里的任意处,毫无阻拦。
所以,无聊时,他便会到处走,自己找乐子玩。
很自在。
一天除了三餐是固定的相处时间,其余的,可以随意。
他可以跟着殿下去觐见朝臣,议事上半日,也可以不跟,独自去藏书阁偷懒,看书。
由他选择。
殿下对他很宽容,从没说过什么。
这般相处,亲近,却又不会叫人多想。
只会叫人觉得殿下和他之间是同窗情谊,无比纯粹的兄弟情。
毫无遐想的空间。
但现在……
郑公公看着眼前,云小公子那明显红得不正常的嘴唇,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不知从何日开始起,便是这般——
殿下和他独处好一段时间,再进去时,两人间的气氛异常微妙。
嘴巴过分地红,衣衫虽然有整理过,但隐隐地,能看出几分褶皱——
不正常的褶皱。
像是被人撕扯过似的。
郑公公在宫中待得久了,慧眼如炬,心眼子一点也不少。
只稍稍一观察,便能察觉出来不对。
起初有这样模糊的想法时,他心中震惊,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欲折(70)
但随着这些日子的观察,他心里那猜测的念头也越来越……
难以去否认。
两个人亲近得过于过分。
甚至在偶然一次,他看见了两人交握的手。
两个男人,紧紧地握手……
放在旁人身上也许还说得通,但放在生性冷淡,极少与人交心的太子殿下身上——
完全说不通。
要么是他疯了……
要么……就是事情往了歪处发展。
毫无征兆,而且,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郑公公从宫殿里走出来,站在门口,挽着拂尘,神色愈发凝重。
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的样子。
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想得格外出神。
久久不发。
他的徒弟见状,上前。
“师傅,怎么了?可是有大事发生?”
伺候殿下多年,他的师傅可是很少会露出这样忧虑凝重的表情。
甚至在当年,西部游牧部落侵略边境,边境将领与外臣勾结,贪污腐败,惹得太子殿下大怒,连夜下诛杀令,斩杀众多人,他的师傅都没有这般……表情过于严肃。
这般看来,这次事情,比那次的还要严重。
“……”郑公公看他一眼,没回答。
只不明不白地,问:“泽林,你觉得……云公子如何?”
“……啊?”小徒弟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师傅是指……?”
“各方面。”
“各方面?”小徒弟犹豫着,想了想,“各方面……都挺好的吧?云公子不是一直很不错吗?师傅您也说过他人好,不是吗?”
他们做下人的,虽然不能评价主子,但私底下,还是会有所比较。
对于云姒,相处久了,他们也知道她的为人。
不争不抢,性格随和自然,待人有礼友善,从不仗着太子殿下的宠爱乱来,不仗势欺人。
算是很好很好的主子,简直无可挑剔。
所以有时候,他还挺羡慕泽广泽庆两位公公的。
遇到了个这么好的主子,做活也轻松不少,不必每日提心吊胆过日子。
叫他一度想调过去,当她的下人。
念及此,他随口嘀咕:“就是长得有点太娘气了……不像是个男人……”
非要找缺点,那就只有这个。
哪里都好,就是长相……
太漂亮,像是个姑娘,女里女气。
他一个太监看了,有时候都恍惚,被她的长相吸引到。
“……”郑公公望向了远处。
心里俨然在想着些什么,半响,像是有些恍神。
“……是因为长得太白净好看了,所以才会……这样吗?”
他自言自语着。
因为想不出缘由,便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毕竟,那被殿下亲手选中的人,生得实在是好看。
从小便好看,像是菩提树下聪明顽皮,福泽深厚的神灵童子,粉雕玉琢,五官生得姝灵秀气,分外标志。
标志得像是神明用标尺细细勾摹,一点一点画出来的。
小时候是美人胚子,慧根仙童。
长大了,越长大……便生得越美。
若不是知道他是男子,怕是要让人误会他在女扮男装,隐藏着自己女儿身的身份。
欲折(71)
实在是好看,肤白胜雪,那一身段纤弱似柳,一双似水的眼睛更是如妖狐般勾人妩媚。
不经意看过来,水盈盈的,勾人而不自知,眼神又如小鹿般纯净,不染杂尘。
着实好看。
虽是男儿身,却分外能撩人心弦。
可以说是男女通吃。
能叫殿下把持不住……
倒也能理解。
只是……
云公子是男的呀,这男人和男人——
郑公公突然就觉得之前匪夷所思的事情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殿下都二十了,宫中还没有纳妃纳妾,甚至没有陪床宫女。
旁的皇室子弟十四五岁便有了女人,十七八岁便当了爹,但太子殿下——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
整座东宫,除了太监,全是侍卫。
没有一个宫女。
清心寡欲得恐怖。
从前这样,他还想不通,只能将其解释为是殿下不重欲,一心只扑在国事上。
但现在想想……
简直细思极恐。
郑公公心中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冷汗直冒。
明明不敢再想下去,却又控制不住地想——
想此事的危害。
未来的天子恶女色,好男色,有断袖之癖,甚至将自己的同窗给……
这若是传出去——
“郑公公?”
冷不丁的声音传来,猝不及防。
打断了他的思绪,也叫他回归了现实。
“郑公公,你在想什么?”
云姒叫了他好几声了,他一直没应。
面前,那模样生得精致雪白的人儿望着他,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探究。
郑公公这才回神,看见是她,忙行礼,“公子。”
“……”穿着男装的少女,垂眸,红唇微动,“郑公公……可是有心事?”
郑公公怕她看出来什么,低着头,忙道:“没有没有,公子多虑了,老奴只是一时走神,并无大事。”
“……是吗?”她看着他,眼神明亮如炬,“公公……当真无事?”
“是……公子,老奴无事。”
他先先冒了汗,但也不敢擦。
怕被她发现端倪。
毕竟是深宫秘事,论严重程度,恐怕比妃嫔偷人还要严重。
这要是传出去,引得朝堂震荡……
第一个要掉脑袋的,怕是他。
深居宫中数年,郑公公自然懂得少说少看的道理。
尤其是伺候宫里那位年轻多疑的未来帝王,更是……
要慎重。
得先保密,才能想其他。
郑公公低着头,压下有些紧张的神经,恭恭敬敬,神情如常。
“公子出来,可有要事要吩咐?”
“……”那生得白净女气的人儿盯着他,没说话,看了好半响。
像是能看穿他此刻的想法似的。
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摇了头,回答:“无事,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
已经是深夜,她困了,想回去睡觉了。
郑公公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微微弯身,“是,那……公子慢走。”
云姒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眼眸微眯。
这小老头……
感觉他好像知道了点什么。
怕被她发现似的。
她看出来了,收了视线,却没作声。
简单回礼,然后,如往常般离开。
神色无虞。
欲折(72)
在一旁等候的泽广和泽庆,很快跟上。
郑公公目送着她,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夜处,这才彻底地卸下心头的担子。
站着,肩膀微松。
“啊……真是……”
想说的话都压回去,他叹息着。
摇头。
“唉……”
想说的话,都藏在了那一声叹息间。
无可奈何。
简直不得安生。
此时,夜还长。
长夜漫漫,深宫寂寥。
云姒离开后,郑公公站在殿前,安静守候着,不言不语。
一旁,他亲自带的徒弟,偷看着他。
年轻人,鬼心眼多,看看自家师傅脸上那凝重的神色,又看看云姒离去的方向。
不作声。
默默地,把他师傅的异常放在了心里。
低头,似有所思。
云公子……
……
……
……
深夜。
月明星疏,万籁寂静。
已是子时三刻,所有人都入睡了的时刻。
平日里灯火通明的政事宫此时黑漆漆一片,宫门紧闭。
东宫内宫,庭院空荡,花园里寂寥安宁,空无一人。
只有守夜的侍卫还在各个关卡门口处守着,静默直立,如钢铁浇筑的死侍,一动不动,手中的兵器寒光粼粼。
流动的巡夜兵如往常般,绕着东宫内外巡查。
脚步声沉稳有力,节奏一致。
循环往复,把守森严。
巡廊里,灯笼亮着,照亮着这浓浓夜色下四周的景象。
萤火虫在空中飞舞着,穿梭其中,自由自在。
本该是这黑夜里的主角,不想,在就要落地时,巡廊里,忽地有人走来。
将主角之位夺走,也惊扰了那明亮如星星的萤火。
萤火虫随即飞离。
来人是泽林。
睡前喝多水了,被尿憋醒,起来上厕所的。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去找茅房。
穿过巡廊,走到中间的小路,睡眼惺忪间,只是不经意地一瞥——
他看见了一个黑影。
一闪而过。
快得一度叫人怀疑是自己眼花。
泽林打着哈欠的动作瞬间定住,随即,瞌睡虫消失,他揉了揉眼睛。
……什么都看不到。
方才的影子,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努力睁大了双眼,看看四周。
四下无人,巡夜兵刚从这里走过,不会那么快回来。
此时的防守,可以说的没有。
那影子……
泽庆看向了影子一闪而过的方向——寿宸宫?
那不是云公子的住——
他还没来得及想下去,肩膀上忽然被一拍。
他师傅的声音传来,“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泽庆回头,“师傅。”
看见是他师傅,他张嘴,当即想说些什么。
但转念一想,因为只是一晃眼,他又有些不确定——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人影,还是……
“师傅,我刚刚……”
“怎么?”
“……也没怎么,我刚刚……好像有点睡懵了。”
他挠了挠头,呐呐,“本来是想如厕的……”
仔细想来,这东宫已经是皇宫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了。
不可能有贼闯进来。
估计是侍卫,又或者是他看眼花了。
因为师傅教导过他要谨言慎行,所以,没依据的事情,他也不敢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