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折(28)
虽然,他也很紧张,情绪也难以控制。
“姒姒啊,你快跟爹娘说说,宫里……没发生什么吧?”
“殿下,殿下是怎么说的?殿下没发现吧?”
他们最担忧害怕的就是这个。
毕竟,若是让楚陵发现他们一家投机取巧,欺骗了他,按照他心狠手辣的性格,怕是他们一家人都要——
“没事,他没发现。”
面前女扮男装的小人儿看着他们,说,“殿下什么也没发现。”
“那你的脸——”云母脱口。
“我的脸……”小人儿摸了摸自己,“就是……不知怎么的,就这样了,殿下也没有说什么。”
“你见到殿下了?”
云和中的脸有些发白,“经常见吗?”
云姒眨眨眼,看看他,又看看身子明显摇摇欲坠的云母,试探。
“女儿要是说……天天见……”
云母直接跌坐在地上,“殿下天天见你这张脸?没有涂过妆?”
那不就完了?
自家儿子和自家女儿的脸虽然有相似之处,但——
还是不一样啊!
殿下见过了她这张脸,下一次又换成璋儿过去,那不分明是——
明晃晃地告诉殿下,伴读换了人了吗?!
“……”云姒默默地低下了头,“殿下……应该没仔细看过女儿的脸……吧?”
她说话的语气都不太确定。
听她这般说着,刚刚把心放下的云和中,瞬间又提了起来。
脸上带着愁色。
“姒姒,乖女儿,你跟爹说,殿下真的天天见你?”
“……嗯,当伴读……可不就是天天见么?”
云和中张了张口,嘴唇明显颤抖,“那……那殿下,可有怀疑你女儿身的身份?”
“这个……应该没有。”
毕竟,饶是楚陵,也不会想到真的有人敢大着胆子把女儿送进来,女扮男装当伴读。
太大胆了,应该不会有人敢想才是。
“……”顶风作案的云和中梗着脖子,恍惚点头,“没发现……没发现就好。”
没发现,这样他们一家老小还能多活一阵。
但云母一句话刺破了他的侥幸:“老爷,这可怎么办?殿下他见了姒姒的脸,那还怎么把璋儿换过去?”
只要不是瞎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两个小孩儿的不同。
这样把璋儿换过去,那不是——
云和中按住她,“冷静,夫人冷静。”
“没事的,我们先冷静一下,总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旁,云姒摸摸鼻子,低头。
……
……
……
夜晚。
好好沐浴了一番后,男装了许久的云姒,终于换回了女装。
长发松懈开来,换上轻薄透气的漂亮裙子。
一下子,白面糯气的小公子变成了水灵明媚的姑娘家。
明眸善睐,娇香欲滴。
净身完,便自在地在自己的床上打滚。
露着白腻纤细的腿,也无所顾忌。
屋外,春盈端着茶水进来。
看见她这般轻松的模样,忍不住眼眶发热。
“小姐,您辛苦了……”
很难想象,本该是在家娇养着的小姑娘,为了那蛮横无理的哥哥,硬生生扮男装到宫里去。
欲折(29)
孤苦伶仃一个人,每日都要担惊受怕,怕自己的身份被揭穿。
在宫里,被人盯着,肯定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甚至连话都不能多说。
肯定很辛苦。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忍过来的。
春盈站在床边,用格外哀伤心疼的眼神望着她。
床上,云姒眨巴眼。
“春盈,我没事。”
“小姐……”
她这般故作坚强的模样,让春盈更想哭了。
“……我真没事,殿下待我挺好的。”
虽然楚陵是性格是冷了点没错,但他也没有为难过她。
所以,在宫中的生活其实还好。
她坐起来,安慰春盈,“真的没事,你别多想,殿下是个好人。”
“……小姐……”春盈一下子抹起了眼泪,“那也不容易,小姐肯定很害怕。”
云姒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没事啦,都过去啦,不哭不哭。”
春盈用力点头,“对,对,都过去了。”
“以后就是少爷进宫了,小姐您再也不用这样委屈了。”
云姒给她擦眼泪的动作停了一下。
“……也许吧。”
毕竟伴读的身份不是她的。
早晚,会换回来的。
她垂下眼,很平静。
……
……
……
当天晚上。
云母和她的贴身嬷嬷,拉着云彦璋在镜妆台前一阵捣鼓。
捣鼓了好久,一直到云彦璋越发不耐烦。
“好了没有啊,娘,我困了。”
“好了好了,这就好。”
云母仔细端详他,然后,拉来云和中。
“老爷,你看看,像不像?”
云和中看着那上了妆的云彦璋,沉默。
久久沉默。
他明白自家夫人的意思,是要把儿子的脸化妆成女儿的脸。
这样,说不定真能偷梁换柱,移花接木。
但——
云和中看着自己那被养得又胖又壮的儿子。
上了妆粉后,是能让他的肤色变白一些,但这一看——
就是个发面馒头啊。
和自己那漂亮的小女儿相比,简直就是个灾难。
云和中作为亲爹都不忍看下去,“洗掉吧,这一点都不像。”
好看的想要扮丑,很容易。
但丑的想要扮好看……
可太难了。
他摆摆手,“再另想办法吧,这不行。”
“别呀。”云母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儿子,“不像吗?我看着还挺像的啊。”
“……”几乎是到了睁眼说瞎话的地步了。
云和中转头问那两个嬷嬷,“你们也觉得像?”
两个嬷嬷没说话,明显心虚。
是不像。
“老爷,要不我们再改改妆?”
她们都觉得还能再挽救一下。
云和中看看云彦璋,“夫人,这样真的……”
“实在不行,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理智告诉他,太子殿下不是傻子。
真要这么糊弄上去,那真是——
“不不不,肯定可以的。”
云母不死心,拉着云彦璋就要改妆。
云彦璋困得不行,大声,“我困了,我要睡觉!”
“璋儿听话,很快就好了,马上马上。”
“啊我很困!”
他大闹着,扭着身子,开始坐不住了。
“我要睡觉睡觉睡觉!”
“别别别——你别动——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欲折(30)
次日。
寅时。
天还未亮,太子东宫。
焚炉里的香静静燃着,龙涎香淡淡,混杂着那不甚强烈的药香。
光线明亮,精致的烛台下,一袭青衣的楚陵站着,站在书台前,执笔作画。
长发垂落,冷白的侧脸映着火光,影影绰绰,清冷而又出尘。
宫殿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人。
他低低咳嗽了几声,唇色淡白,染着病气。
落笔要喝茶,却发现茶杯空了。
而旁边,那平常会主动帮他倒茶的小人儿不在。
太子殿下看着那空了的茶杯,半响,又侧目看向身旁那该站着人的位置。
太安静了,与往常相比。
他的手落在杯上,指尖微捻。
目光落及台面,那小人儿从藏书阁里借的书还放在那里。
被压在奏折下,毫不起眼的位置。
耳畔,分外冷清的空气中,仿佛响起了她格外软乎天真的声音。
“殿下~”
一直跟着他,跟条小尾巴似的。
楚陵情绪极淡地看着那空了的位置。
良久,视线收回,若无其事。
……
……
……
两日后。
云府。
正厅上,云姒看着眼前的云彦璋,目瞪口呆。
“哥哥你——”
眼前和她同岁的少年,此刻,脸上化着厚厚的妆。
为了和她的肤色贴近,云母给他上了乳白色的粉底,把他的整张脸刷得像是面墙一样。
白到能吓死人的地步。
春盈看得也是目瞪口呆,嘴巴都长大了。
“少……少爷,您这……”
坐在主位上的云和中,按着眉穴,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
云母倒是淡定,甚至有些自信。
“怎么样?这样看不出来了吧?殿下肯定看不出来。”
“……”云姒几欲张口,表情一言难尽,“娘,哥哥这样……殿下当真看不出来吗?”
这不是——把楚陵当成了傻子来唬么?
这也太……
顶着一张白墙似的脸的云彦璋,看到大家的表情,似乎也是意识到不太好看。
这下子,又开始闹了,用手擦脸。
“我就说不好看!我不化妆!我不要涂这些东西!”
“别别别,璋儿,好看的好看的——”
云母连忙哄他,“没有不好看,谁说不好看了?”
“璋儿乖,就忍一下,很快的,很快就好了。”
“……实在不行,就向殿下坦白请罪吧。”云和中看着这闹剧一般的画面,无力说。
“左右也是躲不掉了,我去负荆请罪,说不定还不会连累你们……”
“不行!”正在安抚儿子的云母一听,一口否决,“绝对不行。”
“殿下现在还没发现,我们不能主动去坦明——”
“那怎么办?总不能要等到殿下发现了我们才承认吧?”
云和中的语气一下变得激切,“主动请罪,说不定还有回旋求饶的机会,但要是被拆穿,那定是死罪!”
“那也不行!”云母态度坚决,“主动了也是死罪,与其这样,不如拖到最后。”
“夫人!”
“老爷!”
眼瞧着他们马上要吵起来,作为小孩子的云姒,默默抱住了春盈,充当着透明人。
一旁,脸白得像鬼的云彦璋,满脸茫然。
欲折(31)
很快。
宫里的马车来了。
该入宫了。
宫里太监等在门口。
等了老半天,一直到时候渐晚。
最后,该出现的人没出现,反倒只有云和中走了出来。
对着宫里来的太监,恭恭敬敬鞠礼。
“公公。”
那负责接小公子回宫的太监,连忙回礼,“云大人。”
“请问小公子是否收拾妥当?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云和中看起来有些憔悴,“公公,我能否斗胆求……让犬子后日再返程?”
“……”公公一愣,“这是为何?”
云和中掩泪状,“犬子昨夜突染风寒,身子有些不适,实在难以起身。”
“大夫刚刚才来看过,已经开了药,让小儿服下了,现在小儿已经入睡,大夫嘱咐要他多加休息,不宜折腾,故而……”
那公公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脸上也露了难色。
“云大人,这延迟入宫一事……也不是小的一个奴才就能决定的。”
上头都规定好了,他也只是照命令行事……
说着,他转头求助似地看向站在马车两旁的泽广和泽庆。
泽庆未动,泽广沉默了一下,上前。
“云大人,可否让小的见上一见小公子?”
“若小公子当真难以起身,小的们亲眼见过了,也好回宫向殿下交代。”
泽广的话语权明显比方才那位公公重。
他上前了之后,那位公公立刻退下,站在一旁。
云和中张了张口,“这……”
“可小儿刚刚睡下了,大夫说,无事莫要打扰……”
他试图阻拦,但泽广明显没有那么好糊弄。
他看着云和中,表情冷漠,“还请云大人配合,小的也是职责所在。”
“若大人硬要阻拦,那小的只会回宫向殿下禀明——大人抗旨不遵,试图忤逆皇令。”
“……”云和中的嘴唇微微颤抖。
“公公……”
这样一番大旗压下来,他开始有些扛不住了。
“小儿……小儿……”
他吞吐着,半天吐不出一个有用的字。
泽广似乎没有那么多耐心听他废话,面无表情地对他行了一礼,随即,直接穿过他,走向府内。
泽庆也随之跟上。
两位公公,牛高马大的,长相也是吓人得紧。
他们一路长驱直入,大步流星,气势正魄,一时间,竟无人敢阻拦。
挡在门口的云和中,没想到他们真的直接就闯了进来。
大惊失色,连忙转身追上。
“公……公公……小儿真的睡下了……大夫说了……不能见风啊……”
“公公——”
泽广泽庆像是听不见他在说话般,随便从旁边提溜了一个下人,就让他带路。
云和中见状,慌得手脚发软,几乎走不动道。
明明是炎炎夏日,后背却冷汗直冒,浸湿衣衫。
“公公,小儿真的睡了,真的不宜打扰啊——”
“砰——”
走到门口,泽庆径直踹开了房门。
几乎像是刽子手高高举起而又落下的刀。
一瞬间,云和中双腿失去了力气,跌坐在房门口。
“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
欲折(32)
一个时辰后。
泽广泽庆回到了宫中,来到了楚陵面前。
双双跪下,行礼。
“殿下。”
楚陵坐在御台前,抬眼。
视线落在了他们身上。
定了一下,随即,望向他们身后。
空空如也,该回来了的小人儿没有出现,他手中的书缓缓合上,眸色冷淡。
“怎么回事?”
泽广跪在地上,低着头,“回殿下,云小公子身子突发不适,有些高烧,没办法即刻动身返宫,故而想延迟至后日……再返。”
“……”
空旷偌大的宫殿内,有那么一瞬间,安静得有些可怕。
病弱面白似鬼的少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眸色诡黑。
静了半响。
随后,有些发旧的书,被放在桌台上。
声音不大,却莫名像是一记重雷,直击心鼓。
泽广泽庆跪着,低着头。
似乎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敢加重。
明明肩上空无一物,却无形之中,感受到了重压。
压得他们不敢抬头。
泽广伏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停了一下,继续说:“奴才已经亲眼看过,小公子……确有不适。”
楚陵垂睫,语气阴晴不定,“是么?”
他怎么……
就这么不信呢?
明明走之前还是活泼灵动、分外有精神气的小话痨,不过走了两天,就病得起不来了?
他冰凉冷白的指尖落在台面,轻叩着,眸色极黑,喜怒难辨。
偌大的宫殿内,静得极致。
久久。
一直到跪着的两人身肢僵硬,血液不畅,下身发麻,那上方的太子殿下才开口,语气寒凉。
“明日,带他回来。”
他只宽限一日。
“带不回来,让云和中提头来见。”
“是,殿下。”
泽广泽庆退下后,宫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楚陵坐着,目光落在他面前的书上。
那是小伴读留在他这里的书,走之前,她还日日抱着这本书,缠着他,要给他按腿。
是条傻乎乎的小尾巴,一看见他就笑,笑得又乖又甜。
楚陵静静看着她留下的书,眼眸黑沉沉,晦暗不定。
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有些过分在意她了。
她晚回来两日其实也没什么影响,左右就是没有人缠着他说话,陪在他旁边而已。
他要是想,随时可以让其他人来站在旁边,不缺她一个。
楚陵看着那书,忽地把它塞到了一众奏折的最底下。
不看,不想,不言。
也不知道在烦躁什么。
……
……
……
第二日。
泽广泽庆早早便离了宫,到云府接人。
天还没亮就出来,在宫外停留了许久,一直到将近傍晚才回来。
这次,有了太子的亲口御诏,他们顺利接到了人。
天黑将近,泽广泽庆领着人,来到了政事宫。
总管公公先行进去通报。
“殿下,云小公子回来了。”
正在批阅奏折的楚陵,笔尖瞬间一停。
油墨在薄薄的纸张上晕染开。
他垂着眸,苍白的面容表情冷淡,似无事人一样。
“让他进来。”
“是,殿下。”
总管公公退出去,很快,有人进来了。
进来,走了一步,又停下。
欲折(33)
停了停,然后,迈着小短腿,小兔子似的跑到他身边。
他的袖子被熟悉的香软气息扯住。
“殿下。”
奶乎乎的声音,尚未褪去稚气。
光是听着,便知是个可爱漂亮的小糯米团子。
浑身上下都是软的,又白又嫩。
性情冷淡的太子殿下,慢慢把笔放下,侧过脸,黢黑的眸子看她。
看着她腻白如豆腐的小脸,精神气如常,颊处是淡淡健康的粉色。
被清水洗刷过的大眼睛湿汪汪地看着她,玲珑剔透,明亮如星。
他看着她,忽地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
左右看了一下,他语气清淡:“不是生病了?”
小人儿眨了眨眼睛,“大夫治好了,臣现在没事了。”
“……”
有点扯。
她似乎也知道这样说他不会信,抓住他的手,连忙转移话题。
“殿下,臣这次出宫,带了桂花糕回来,很好吃的,殿下要不要吃点?”
说着,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油纸包着的糖糕。
“臣在外面吃了好多,这是那厨子今日做的最后一份,殿下你吃。”
其实她知道他不会吃,因为是糖糕,他不爱吃,又是从宫外带回来的,未必安全。
只不过是想转移话题罢了。
她将包好的油纸拆开,两只小手捧着,送到他面前。
看着是很认真地在和他分享。
楚陵静静看着她。
对视良久,他始终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对于结果在预料之中的云姒,脸上适时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殿下是不喜欢吃么?”
她就要把油纸重新包上。
不想,面前本该是要拒绝她的人,伸手,拿了一块。
眼睛看着她,唇张开,吃了。
过分的甜在味蕾间弥漫。
几乎掩盖住了他喉中因常年吃药而难以消散的苦。
太过强势,甜得心脏都在充血,疯狂地跳。
原先有些淡白的唇,仿佛都被甜意浸透了,变得微微发红。
他盯着她,眸底颜色黑漆。
“以后,记得按时回来。”
声音微哑,莫名撩人。
原先以为他不会吃的小人儿一愣。
他似乎看出来她在故意转移话题了,但不知为何,放过了她,没再问下去。
她带回来的桂花糕也被收下了。
明明他不嗜甜,不爱吃这些糕点。
“殿下……”
他这一下的举动,忽地就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着他,心里开始有些愧疚。
他其实挺好的,反倒是她,还这样骗了他。
要是让他知道了真相,他会不会……
“去休息吧。”
楚陵收了她的礼物,似乎就真的不再追究她晚回来的事了。
言语淡淡,一如往常。
“明日记得按时过来,不许迟到。”
“……”她抓住了他的衣角,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殿下,要是……”
“?”
“…………没事。”
现在好像还不是坦白的最佳时候。
得找个他心情好的时候才行。
她微微缓了口气,慢慢松开他。
“那……臣就先告退了,殿下也记得要早些休息。”
她乖乖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背后,楚陵看着她,捻着茶杯,眸色深深。
欲折(34)
出了殿门,门口的总管公公看见她,对她行礼。
“小公子。”
云姒照例回礼:“郑公公。”
“小公子进去,殿下可说了什么?”
云姒仰头看他,“郑公公的意思是?”
怕她多想,总管公公忙道:“没有没有,奴才是怕您被殿下责怪。”
他看起来似乎是觉得,她进去要被狠狠骂一顿似的。
云姒没说话。
下一秒,似是想到了什么,“那殿下……之后可有去沁芳园?去了多久?看了荷花,心情可有好些?可有走动走动?”
她以为他去了,不曾想,总管公公摇了头。
“殿下政事繁忙,尚未能去。”
“……这样啊……”她低下了头。
“不过……”总管公公斟酌着词语,“小公子您可以再在殿下面前提一提,说不准……”
殿下就愿意去了。
毕竟,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云姒想了一下,“我尽量。”
趁着她还能再借着她哥哥身份留在这里的机会,她想尽量对他好些。
男扮女装的小姑娘转头看看那紧闭的宫殿,眼神温软。
……
……
……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云姒充分点亮了嘴甜声美脾气好的暖心伴读技能。
日日跟在楚陵的身边,一声一声殿下地叫。
只要他不赶她,她便跟着。
吃饭跟着,念书跟着,渐渐地,连朝见大臣时她也跟着。
俨然成为了楚陵身边的小尾巴,地位一飞冲天。
几乎成为了在太子殿下面前最能说得上话的人。
原先,在一旁负责伺候的宫人们还有些摸不清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能容忍这样一个硬塞过来的伴读在身边这般久。
明明是个该提防的外人,但楚陵却意外地容许她跟着。
丝毫没有赶她走的意思。
甚至于,突然有一日起,她的住处从东宫外宫搬到了内宫。
她不再需要通过层层的关卡门进来,而是直接出了门就是太子殿。
常常相伴。
那些本该是宫人们贴身伺候的活,在不知不觉中,都被她做了去。
宫人们的活少了,也轻松了不少。
不用再时时刻刻担心伺候不好主子,也不用担心主子何时会发怒动火。
贴身的活都是她来干,干得格外认真。
认真到,楚陵越来越少发火了。
情绪也越来越稳定。
这般连带着,下人们也过得轻松,没有那般折腾。
于是,渐渐的,东宫的宫人们开始喜欢上这个小伴读了。
喜欢到,不想她离宫回家,想她一直留在宫里。
又到了月末,云姒该离宫的日子。
云姒挎着小布包,来向楚陵道别。
楚陵黑着眸,没说什么,只淡淡说了句记得按时回来。
小姑娘眼睛柔亮,粉雕玉琢的小脸软乎乎的,乖乖地应了声好。
准备要走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跑回来,抓住他的衣角,轻轻扯扯。
“殿下,臣能向你讨要个东西吗?”
性情冷淡的太子殿下,看了一眼她的手,眸色黑幽,“什么?”
她踮起脚,微微凑近,在他耳边,“臣想要殿下……”
欲折(35)
她轻轻说了几个字,然后,稍稍退开,圆亮眼睛盯着他,软声。
“可以吗?”
“……”楚陵眼眸微眯,眸底闪过一丝利光,“你想要这个?”
她看着他,“可以吗?”
他没当即说话,垂眸,像在思笃。
半响,他问,“我给了你这个,你能拿什么来换?”
看样子,是能给。
只不过,不白给。
云姒愣了一愣,“换……”
她好像,没有什么能换的吧?
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什么都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缺。
她能拿什么来换……
“那……将来,殿下需要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绝无二话,这样可好?”
她尝试着问。
虽然总觉得这样的保证没什么意义。
毕竟他官比她大,就是不保证,平常她也还是得听他的。
“或者……殿下想要什么?”
楚陵目光漆深,“我想要的……可不好说。”
他的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
她正要疑惑,他却话锋一转。
“这次先记着,记住,你欠我一次。”
“……”云姒眨眨眼。
“怎么?不同意?”他睨了过来。
云姒立刻摇头,“没有没有,臣同意,当然同意,殿下您说了算。”
楚陵伸出手,“拉钩。”
“…………”
她默默服从,“拉钩,不许变,反悔的是小狗。”
楚陵看着她,唇角微勾。
……
……
……
一个时辰后。
云府。
再一次回家,云姒看到的依旧是云父云母的愁容。
愁得日日夜夜都睡不好觉,瞧着格外憔悴。
下车时,云姒还不明所以。
但进了家门,问了春盈才知道——
原来,她那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哥哥,跑了。
连夜跑到了数百公里外的祖父家,躲着,死活不肯回来。
起因是云父云母逼着他减肥,喝药,不停地锻炼,想让他变瘦,变白,变好看。
想法是好的,只是,云彦璋哪时吃过这样的苦?
性格已经被宠坏了,又懒又自私又吃不得苦,半点委屈都受不得。
云父云母一逼他,他就闹。
几天前,云和中是在被他气急了,拿起棍子就狠狠揍了他一顿,还把他关到祠堂里,饿了他一顿。
结果,当天晚上,他就跑了。
带着自己的私藏钱,连夜跑走。
第二天,云和中把整座府邸都翻了个遍,愣是找不到他。
一直到昨天,他的老丈人派人送来了信,这才知道,那小兔崽子跑了。
跑得老远,日日吃香的喝辣的,丝毫不在乎爹娘甚至于全家人的死活。
气得云和中当场差点没晕过去。
一直到现在,二老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都快要被这件事折磨疯了。
云姒一回到家,云母就抱着她哭。
边哭边说着自己命苦。
云父倒是没哭,简单问了一下她在宫中的情况,知道她女孩子的身份依旧没被太子发现后,就坐到了一边。
沉着脸,一言不发,头上的白发都平添了不少。
虽然现在相安无事,什么事情都没有,但这种日日刀架在脖子的感受实在不好受。
欲折(36)
尤其是他那逆子死活不配合,一会儿埋怨这个一会儿抱怨那个,真是……
云姒看着二老脸上灰败沧桑的模样,没有当即说话。
抱着自己的小布包,一直到他们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了,这才开口。
“爹,娘,女儿……想继续入宫。”
此话一出,他们瞬间看了过来。
尤其是云母,直接抓住了她的肩膀,“你说什么?”
面前穿着男装的小人儿,微微吃痛,挣脱她,“我说,我想继续入宫。”
云和中站了起来,“为什么?不是说殿下没发现你?”
云姒仰头看看他,大眼睛清澈,“是没发现。”
“女儿知道,本该是哥哥入宫的,只不过,哥哥不愿意,我愿意。”
“宫里的老师学识渊博,女儿入宫后,学到了很多东西,女儿很珍惜,也想继续学下去。”
“如果爹娘同意的话,女儿会继续闭上嘴巴,继续以哥哥的身份入宫。”
“爹娘,请同意女儿的请求吧,女儿会乖的,保证在宫里绝不惹事,安分守己。”
明明是小小的年纪,说出的话却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有些过于早熟。
云和中脱口而出,“那万一殿下发现了——”
抱着小布包的小姑娘适时从包里掏出了一块金牌。
御赐的免死金牌。
金光闪闪,上面的大字,遒劲有力。
“这个……”
那晃眼的东西,云和中瞬间失了脸色,“免死金牌?!”
声音一出,云母差点没蹦起来,“免死金牌!?”
“……”小姑娘眨眨眼。
这是她从楚陵手中借的。
只是借两天,回宫了就要还回去。
为此,她还被迫欠了楚陵一个人情。
她清了清声,“爹,娘,女儿想继续以哥哥的身份入宫,可以吗?”
云和中伸着双手,抖着,想接,又不敢接。
云母倒是一把抢了过去,翻来覆去地看。
“金牌!?真的是免死金牌!?哪来的!?殿下给你的!?你什么时候拿到的?这个——”
她激动得话都不贯口了,扭头看向云和中,“老爷,这这这——这是免死金牌——”
云和中没说话,抖着手,从她手中接过,开始验真伪。
金牌背面有皇家刻印,根本不可能仿制。
他验了半天,最后,慢慢看向自己的小女儿,“这——是——是殿下给你的?”
她仰着小脑袋,“嗯……差不多。”
借,也算是给的一种。
模棱两可的回答。
但云和中没有听出别的意思。
拿着那块金牌,他有些说不出话了,兴奋得脸部都有些充血。
来回看,恨不得要把它供起来。
“金牌……金牌……”
“女儿,你真是——”
他就想抱她狠狠亲一口,云姒抱着小布包连忙后退,“别别别,爹您慢慢看,我先回屋休息了。”
说罢就跑了,留下激动的云和中,嘴边的弧度咧得完全下不来。
“免死金牌……这可是免死金牌……”
“咱们女儿竟然拿到了免死金牌……”
这可是救国功臣才能拿到的,他的宝贝女儿竟然拿到了——
那他还怕什么?
欲折(37)
全家都不怕!
这可是免死金牌!
拿到了金牌后,他整个的面貌瞬间就变了。
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金牌,这可是金牌,夫人——”
“是啊老爷……”云母激动落泪。
……
……
……
回到自己的房间,云姒放下自己的小布包。
春盈跟着她,帮她把束起的头发解下来。
“小姐,您在宫里,过得可还好?有没有人欺负你?殿下怎么样?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殿下没有发现您的身份吧?”
“……我很好,春盈,别担心。”
她转头,小脸软乎乎,明显长肉了些。
白白嫩嫩,个头似乎也长了些。
显然在宫里过得不错。
“哥哥怎么样了?他还回来么?”
春盈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老爷和夫人都没说。”
但大抵还是要回来的,总不可能一直这样拖着。
“小姐,这次您回来,过两日……您还要继续替少爷入宫吗?应该不用了吧?小姐您应该可以安心留下了吧?”
“……”云姒看看她,“唔……应该……不可以。”
春盈愣住,“小姐您还要去?”
她略微延迟地,点了一下头,“我想入宫。”
春盈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宫里——宫里可是吃人的。”
在她的印象里,宫里可是最吃人不吐骨头,等级尊卑分明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
小姐竟然——
“春盈,怎么说呢……宫里确实不好玩。”她瓮声绵绵。
“只是……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人,所以得去。”
春盈一听,眼眶微热。
“小姐……您怎么能这么好……”
她似乎是以为她想保护的人是云府上下,为了保护家人,所以必须得去。
哪怕很害怕。
“……”云姒看着她感动又心疼的模样,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微微沉默。
“春盈,你可能误会了……”
“小姐——”她一下抱住她。
“我们小姐真是太可怜了,明明这种苦就不该由小姐来受的……”
她这般懂事乖巧,反倒是越发衬得她的哥哥恶劣自私了。
“少爷真是——他怎么能这样——”
“呜……我们可怜的小姐……”
“…………”她无奈,拍拍。
“没关系,我自愿的。”
这下子,春盈哭得更大声了。
“小姐——呜呜呜——”
……
……
……
两天后。
云姒回宫。
这次,离开云府时,云父云母一改往日的愁容,笑容满面地和她挥手。
春风满面,脸上红光四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只有春盈,一脸哀伤心疼样。
看她上了马车,一直到马车走远,她还不禁掩泪。
“可怜的小姐……”
“行了,哭什么?”
云母一看她这般模样,训斥,“姒姒是去享福去了,又不是去受苦。”
自从见了金牌后,云母整个腰板都直了,说话的气也足。
“殿下疼爱我们姒姒,那高兴还来不及,哭什么哭?!”
“……”春盈低着头,不说话,抽泣。
云母嫌弃她,扭头,“行了,回去吧。”
她大摇大摆地走,格外得意。
欲折(38)
东宫。
暗卫影一身简装黑衣,出现在了楚陵面前。
单膝跪着,抱拳。
“殿下,事情确如您所料。”
身旁没了那小伴读身影的楚陵,坐在轮椅上,对着窗。
暗卫跪在他身后,微微抬首,看他。
楚陵望着窗外那阳光热烈、蓝湛湛的天,目光悠远而又平静。
明亮的光线照进他的眼,更衬得他眼眸漆黑,无边无际。
淡淡的,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
像是没有在听,只在安静而又专注地欣赏这绝美纯粹的天空。
空幽的眼睛,似是有些出神。
影停顿了一下,随后,将一副画呈递上。
“殿下,这是云家小女儿的画像。”
“那云和中送进来的人,的确是他的小女儿没错。”
“而他的儿子,目前藏在他的老丈人家里,一直闭门不出。”
画像递上,楚陵却没接。
窗外有灵雀鸟飞过,落在高高的屋檐上,一蹦一跳,似是孩子般天真,天真无邪。
色彩鲜艳漂亮的小雀鸟,欢快地叫着,自由自在。
因为太过单纯,所以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注视着,被那窗檐里坐着轮椅的人注视。
他的目光与它如影随形,久久不分。
冷白的手指落在自己那雪白的袖角上,无声摩挲着,目光幽远。
如那断了翅膀的牢笼鹰隼,久久凝着那无知单纯的小雀鸟。
饿了太久,会想要引诱它过来,吃掉它。
整个,大口吞噬。
“她叫什么名字?”
面白性冷的太子殿下淡声问。
影低头回答:“回殿下,她唤作云姒,与那云彦璋是同日出生,是胞胎兄妹关系,据言样貌方面……有些相似。”
“只不过,因着云家较为看重男儿的缘故,她从没在外出现过,云和中也几乎不提及她,所以外人只知云家有个儿子,而不知有个女儿。”
屋檐上的雀鸟一蹦一跳,眼瞧着,似乎往这窗边靠近了些。
楚陵注视良久,一直未言语。
最后,他稍稍抬了手。
“知道了,退下吧。”
“……是,殿下。”
……
……
……
暗卫退下没多久,那屋檐上的小雀鸟也飞走了。
一飞而过,从窗里看过去,就只能看到那碧蓝无云的天,蓝得似一副浑然天成的水彩画。
与那金碧辉煌的殿宇相辉映,色彩鲜明,美轮美奂。
好看,只可惜,看了太多遍,已经看得格外腻味了。
楚陵收回视线,慢慢打开了那暗卫带来的画卷。
画上的小人儿像铺陈开来,他垂眸注视良久。
一直到宫殿外传来了声音。
“殿下~”
像是那飞走的小雀鸟,重新飞了回来似的。
将那鲜活的生气带进来,驱散了这宫里分外冰凉寒冷的寂静。
她回来了,向他跑来。
跑到他身旁,微微喘着气。
“殿下,臣回来了。”
仿佛小雀鸟傻乎乎来到了大鹰隼的面前,一无所知,眼睛分外地亮。
“这个,还给您。”
她把从他那里借的免死金牌递回去。
楚陵抬眸,看她。
看着她红润粉白的小脸,嘴唇红红,呼吸香软。
他定了几秒,随后,移开视线。
欲折(39)
他定了几秒,随后,移开视线。
“不必了,你拿着吧。”
“……啊?”她有些茫然,“殿下不是说要还么?”
楚陵看着窗外的天空,“我反悔了,不行么?”
“…………”
这人怎么比女人还善变?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把牌子收回去。
“那臣就收下了,谢谢……殿下。”
“这次回去,可把你想解决的解决了?”他平声问。
云姒看着他,微怔,“殿下怎么知臣……”有想解决的事情?
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楚陵像是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似的,眼一瞥,“嗯,很明显。”
不然,她怎么会忽然向他讨要这免死金牌?
明明平日里,她什么都不求。
“……”她眼睛闪了闪,默默地,抓起他的袖角。
“殿下……”
也不知哪里来的,这般会撒娇。
微翘的鼻子下,红唇软软。
“殿下知道,怎么不问我……”
“问了,你想说么?”他看着她嫩生生的脸,像是能看穿她似的。
她噎了一下,“唔……”
现在似乎是个坦白的时候。
只不过,她看着他黑漆漆无波无澜的眼睛,又有些捉摸不定他在想什么。
万一心情不好,她又毫无眼力见地乱坦白……
“殿下……”
她抓着他的衣袖,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耳朵垂下来的小兔子。
眼巴巴。
“殿下想知道么?”
极限拉扯。
她把握不准现在该不该坦白,他也没有表露出其他鲜明的情绪。
就这般,拉扯了片刻。
一直楚陵抬了手,捏住了她的脸。
“……?”
女扮男装的小人儿扯着他的动作一停。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直在看,也不知在看什么。
仿佛觉得她是个假人似的。
捏了一下脸,又捏鼻子。
她的脸小,他的手覆上,轻而易举就盖住了她的整张脸。
哪里都摸一下,甚至还罩住她的脑袋,让她转身。
捏住她的后脖颈,往下,手掌覆在她的背上。
“……殿下?”
她有些懵。
楚陵感受着她明显单薄的身子骨,没说话。
她转身,“殿下,您这是……”
“待会儿,我会叫郑公公安排两个嬷嬷给你。”
“……啊?”
怎么突然……
楚陵看着她秀气漂亮的脸,语气如常,“你不是说,愿意一直陪着我么?”
是她前些日随口说的,他当时没说话,她以为他没在意。
不想,他居然记住了。
云姒略微迟疑点头,“是,臣确实愿意,那殿下的意思是……?”
楚陵的手慢慢落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摸着。
不带危险性。
“既然愿意,那以后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如何?”
“……”她还是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她不是……已经住下了么?
她明亮干净的眼睛汪汪,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臣自是安心的,殿下不必担忧,臣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是个又乖又暖心的孩子。
过于难得,反倒显得格外珍贵了。
楚陵看着她,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
摸着她的脑袋,很轻很轻。
“乖……”
她茫茫然,歪头。
欲折(40)
很快,楚陵提到的嬷嬷来了。
云姒身边的下人,一下就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从前是只有泽广泽庆两位公公,现在多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嬷嬷,似乎是分来专门负责照顾她日常起居的。
嬷嬷来了之后,从前还会进她屋子的泽广和泽庆,就再也不进她的屋子了。
只站在门口,站着,充当着门神。
嬷嬷负责打扫屋子,收拾她的衣物,帮她梳洗。
原先还要在她沐浴的时候伺候在旁的,但云姒强烈拒绝了,这才作罢。
为了瞒住自己是女孩子的身份,她一直在努力和她们保持距离,抗拒她们的近身。
奈何,这种方法在云姒年纪小时尚可,还能靠着没发育的稚嫩小脸瞒住别人。
但很快,云姒开始发育了。
到十三四岁时,在宫里格外优渥的生活条件下,她的个头长得飞快。
不停地长,身体也渐渐有了变化。
尤其在十四岁的某一天,她的月事来了之后,她身上的女性特征越发明显。
脸蛋渐渐长开,眉眼越发明艳秀丽,楚楚动人。
腰肢越发纤细柔软,身上的香气也越发浓郁热烈。
一双风情动人的桃花眼总是分外潮湿,湿漉漉的,像是要把人的魂都给勾走似的。
惊人的美貌压都压不住。
她披着男装,有努力尝试通过化妆来掩盖自己。
只是,这法子只能骗着别人。
在楚陵面前,她不能化妆。
化了妆,他就会定定盯着她看,然后让她去洗脸。
非得要把她脸上的妆粉却都洗掉才肯罢休。
没办法,在楚陵面前,她只能破罐子破摔。
用这样漂亮得明显是姑娘家的容貌,天天对着他。
……
……
……
日子一晃而去。
在楚陵二十岁成年行冠之际,云姒十六岁了。
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纯而又艳丽,像是清晨阳光下那绿叶上颤颤晶莹的露珠。
惊人的美貌被掩盖在那一袭男装下,几乎无人发现。
宫里只道,太子楚陵与伴读关系甚好。
若是有人惹了太子殿下,只需让云伴读出面求求情便可,太子殿下会宽容大量,饶他一次。
关系如此这般好,最高兴的,莫过于青鸾娘娘。
她自以为云姒是她放在东宫的钩子,把该钓的鱼钓到了,自然就该收线了。
这天,她派人偷偷送来了纸条,想邀云姒一见。
云姒拿到纸条时,正在藏书阁。
纸条夹在她常看的一本书里,她一翻,纸条顺势掉了下来,掉落在地。
猝不及防。
“……”她低头,看了看。
正要捡,身后,淡淡的龙涎香气息传来。
男人站在了她身后,比她快了一步。
纸条捡起来,他的手搭在架子上,在架子和他之间,形成了个小小的空间。
热燥燥的呼吸,洒在了她耳边。
纸条上的内容,映入了她的眼睛。
上面写着——三日后子时,宫外馨意茶坊一聚。
没有落款,只有单单的一行字。
“这是什么?”成了年的男人,气音低沉,喜怒难辨。
龙涎香强势,几乎将她身上的体香给压过。
欲折(41)
把她圈在小范围里,叫她想逃都逃不得。
她看着他手上的纸条,转身,背部靠在架子上。
双手抬起,表示自己的无辜,碰也没碰。
“殿下,我不知道,这纸条是突然来的,我就是来找了一下书,然后这纸条就突然掉下来了……”
男人那双越发幽邃薄情的眼睛盯着她,越发逼近。
她已经生得算高了,但在他面前,还是不够。
被这样靠近,她水盈盈的眸子看他,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胸口。
“殿下,我真的冤枉……”
在他面前,可以放粗的声音不自觉细软了些。
声音小小的,露出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连手指头都是香的。
楚陵看着她腻白泛红的脸颊,不紧不慢,反问,“是么?”
她立刻点头,“嗯嗯。”
楚陵搭在架子上的手抬起来,似是要碰她。
温温柔柔地碰。
靠得太近了,总觉得要亲上。
薄凉的唇距离她仅仅不剩一寸,只稍稍再往前——
她动人清漪的眼睛微微颤颤,被他这双眼睛凝着,有些紧张,“殿下……”
但下一秒——
他的手绕过了她的脸,拿了架子上的一本书。
随后,退开。
距离拉开了一步。
暧昧的气氛骤然消失,突然变冷。
有种欲撩不撩的错觉感。
叫人失落。
“……”
靠在架子上正等着要被亲亲的云姒,瞬间哽住。
男人拿了书,抬眸,对上她的眼睛,眉头微挑。
“怎么?”
似乎是撩人而不自知。
明明刚才靠得那么近,还是壁咚的姿势。
“…………”她胸口莫名憋着一股气。
现在她好像明白了,之前她撩了就跑之后,他是什么感觉了。
真是……
心脏刚要爆炸,呼吸也要停了,结果——
忽然一桶冷水泼下来。
她努力压住失落,“没事。”
楚陵看着她,像是看不到她脸颊上微微泛热的红意似的,伸出手。
“过来。”
她抿了抿唇,走过去,扶住他。
这些年过去,他的腿脚利索了些,但还是没好全。
走路会有些跛脚,偶尔会需要人扶。
楚陵抓住了她的手,“三日后,我记得是你要出宫的日子。”
“……”她闷声,“殿下放心,我不会去的,我可是殿下的人。”
大概是情绪没收住,语气中有些欲求不满。
不满自己得不到他的亲亲。
楚陵眉梢轻抬,看着她,幽邃的眼睛里隐隐闪过一丝笑意。
“你说什么?”
两个人私下相处久了,早没了那些虚礼。
她说话随性了些,反而暴露了她的心思。
最后那句话,莫名有歧义。
说出来时她还没感觉,但他这般意味深长,反倒叫她把那句话往歧路上想。
她顿了顿,“我……”
“我没说什么。”
她很快收了情绪,一本正经。
“总之,我对殿下忠心耿耿,殿下应该相信我才是。”
楚陵微微勾唇,没说话。
她的手柔软纤细,被抓着,也没有挣扎。
他的身子微微倚侧,靠在她身上,她很小心地在扶着他。
“乖孩子。”
他慢慢说道。
欲折(42)
三日后。
云姒找着往常那般,离宫归家两日。
回到家,云姒脱了男装,换上女装。
正要出屋去见云父云母,不想,刚出门,一块石头直击她面门而来。
她灵活侧身一躲,石头随即砸进了屋子里。
“艹!又没丢中!”
一道粗野的男声响起,带着失望。
“……”躲过石头的云姒冷冷看向坐在屋子前假山上的人。
春盈看着那地上的石头,从屋子里走出来,“少爷,您疯了——这可是您妹妹——您怎么还拿石头——”
“略略略——我就砸,我就砸。”
那小时候就是头熊,长大了还是头熊的云彦璋,吊儿郎当的,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手上拿着弹弓,做鬼脸。
嬉皮笑脸的,一点没有云家长子的风范。
反倒像是个街井混混似的,坐没坐相。
“云姒,没想到几日不见,你这功夫见长啊。”
他甩着弹弓上的绳,笑嘻嘻,“难不成是太子殿下还亲自教你了?”
“手对手?是不是还摸你了?”
“少爷你——”春盈被他这流氓话给惹生气了,挡在云姒面前,“有你这么说自己的亲妹妹的吗?!”
“关你什么事?你个贱婢,再废话一句,看我不跟娘说,把你嫁给那东街口的老屠夫!”
“你——”春盈气得脸都红了。
云姒拍拍她,没说话。
转身,就把那地上的石头捡起来。
然后,朝着他,狠狠一丢。
下一秒——
只听到一声清脆的磕撞,云彦璋猝不及防,脑门就被砸中。
石头的尖角刺入他的皮肤,剧烈的疼痛传来。
“啊——”
“云姒!!!”
他直接被砸下了假山,趴在草地上,吃痛,分外狼狈。
“云姒你个贱人——我要告诉娘——你砸我!!!你欺负人——”
“哇啊啊啊啊啊——”
太疼了,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感觉脑门上被砸出了一个洞。
“你砸我——你砸我——啊呜呜呜哇哇哇哇——”
春盈被云姒这样的举动吓住了,有些害怕,“小……小姐……这……”
云姒脸色镇定,拍了拍她,“没事,死不了。”
就是给他个教训,让他疼一疼而已。
“可是小姐……”
春盈欲言又止,话还没说完,云彦璋的哭声就引来了云母。
那分外溺爱儿子的云母,已经溺爱云彦璋溺爱到了快要疯魔的地步。
她迈着小步跑来,满脸心疼,“璋儿……璋儿……哎呦诶我的璋儿……怎么了这是……”
她忙扶起那正在地上耍泼打滚的云彦璋。
扶起来一看,发现他的脑门都肿了。
又红又肿,还渗着血。
看起来有些严重。
“娘……”他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妹妹她打我……她用石头来砸我……”
“什么!?”云母横眉就要竖起。
但转头一看云姒,声音又微微卡住。
毕竟她刚从宫里回来,又深受太子殿下的宠爱,是太子殿下身旁的红人。
因着她,老爷已经升了官,提了俸禄,还被赏了不少田地。
现在老爷分外捧着她,把她当成宝贝似的,生怕磕着碰着。
若是再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