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折（13）
“……”女扮男装的小人儿，抬头看她。
没说话，安静过去。
抓住她的手那一刻，林青鸾微微一顿。
手这么软？
林青鸾看着她，又注意到了她脸蛋上的妆粉。
太监们通常不会注意这些，只有女人才会一眼发现她脸上化了妆。
偏黑，刻意扮丑的妆。
林青鸾伸手就要去摸，小人儿的眼一眯，盯着她。
她的手瞬间停滞，犹疑的眼神涣散了一瞬。
很快，她收回了手。
就这般，在潜意识中，接受了云姒这样的模样。
认定了她就是男孩子，不会再怀疑。
神志很快恢复，她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看着眼前的小人儿，林青鸾抓着她的小手，怔神了一下，随后露出笑容。
声音婉转如莺，娇媚动人。
“你叫彦璋，对么？”
小人儿又大又明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脸蛋坯子软软，身子圆滚滚，不说话，只慢吞吞点了一下头。
看着确实呆。
没什么心机。
林青鸾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几分满意。
呆点好，呆点……
好拿捏。
她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慢慢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开口：“真是个乖孩子……”
……
……
……
太子宫。
宫人步伐匆匆，弯腰，走进了政事殿。
走到那抹寒霜白的人旁，躬身，“殿下，云小公子进宫了，此刻正在……青鸾娘娘那儿。”
“咳……”那正在批阅奏折的病弱美人，低低咳嗽了几下。
面白无血，唇色几近浅淡。
咳得指间的笔一晃，墨水滴落，不经意滴落在折纸上，墨珠缓缓晕染开。
他垂着眸，并未言语。
对于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意外。
意料之中，所以，表现得格外平静。
“把他安排在客房，分两个宫人。”
意思就是要冷着，还要日夜监管着了。
推不掉，就只能冷处理。
宫人受意：“是，殿下。”
……
……
……
很快，云姒被领着，来到了太子宫。
奢靡无比的太子东宫，几乎占据了整个皇宫的四分之一。
宫墙林立，环廊无数。
如赤血巨蟒般，浩然盘旋在皇宫东方。
气势恢宏，立于朝阳之下。
迎阳而生。
步入东宫外墙，与天比拟的宫墙门缓缓关上。
明明阳光正盛，清冷感却扑面而来，连风都是凉的。
清幽而又过分安静。
站立在宫墙两侧的侍卫和宫人，都像是雕塑般，一动不动，平视前方。
没有人说话，只有云姒进来时走动的声响。
皇宫里的太监领着她，到东宫门口，交接给东宫里的太监总管。
总管领着她，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厢房处。
厢房门口，已经站着两名太监。
高高大大的，步伐稳健，一看就知道是有武功的人。
相较而言，她就像只小鸡崽似的。
总管领她到门口，稍稍行礼，“小公子，今后您就住在此处，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吩咐泽广，泽庆这两位公公，他们会帮您安排好的。”
“……”圆圆滚滚的小姑娘仰头看了看那格外高的两个太监，又看了看厢房前那空旷安静的院子。
欲折（14）
点头，看起来是个安分的。
“好，多谢公公。”
总管微微一笑，“小公子今日且休息，等明日休息好了，殿下会及时传召您的。”
虽然是打算冷处理她，但明显上的礼数还是有的。
云姒看着他，忽然问：“殿下……身体还好吗？”
总管愣了一下，随即回答：“殿下御体自是好的，并无大碍。”
回答很笼统，几乎等于没回答。
云姒点了点头。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问了也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回答，她便没再问。
推门进厢房，里面不算大，但应有的家具都有。
她哥哥的衣服行李也都送进来了，就摆在桌上，还没收拾。
她看着，又转头看看那站在门口的两个又高又壮的太监。
小肩膀微微泄气，默默地，自己收拾。
哼哧哼哧。
……
……
……
送完云姒，太监总管来到了东宫内墙处的政事宫。
事无巨细，向太子殿下禀告。
包括云姒问候他身体的事情，也一并禀明了。
郁咳久久不停的太子殿下，淡白着唇，目光落地，看他。
半响，并未言语。
随后，霜白瘦长的手微抬，意思是他可以退下了。
对这个所谓的伴读，显然并不关心。
总管明白了他的意思，自觉地退下。
对于那小伴读，他明白，如果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事，其他的不用禀明了。
殿下的精力有限，不会对什么事都关心。
只要底下的人时刻注意就好。
总管从政事宫走了出来，摆摆佛尘，站好。
……
……
……
云姒在东宫住下的第一天，相安无事。
除了有些不太适应周遭都是太监，没有宫女外，其他的都还能接受。
第二天，太子殿下并没有传召她。
饭菜倒是一日三餐按时固定地送来，四菜一汤，比在云府的伙食好上不少。
第三天，第四天。
云姒可以自由出入自己的厢房，但东宫里的其他地方并不能随意去。
尤其是内宫，宫门紧闭，有层层重兵把守。
除非有太子传召，否则，即便她有伴读的身份，也无济于事。
所以，云姒只能在外宫的几处花园走走。
看看风景，发发呆。
第五天。
太子殿下似乎终于想起了有她这个伴读的存在，传召了她。
大清早，甚至太阳还没有升起，天还是漆黑时，她就被叫了起来。
一边困得迷迷糊糊，一边套衣服。
套肥大的衣服，脸上还要画黑黑的妆粉。
让自己从漂亮白皙的小美人儿变成圆圆滚滚，看着呆呆不起眼的男孩子。
动作不方便，却还是得忍着。
天还没亮，她就被领着，迷迷瞪瞪地走进了内宫。
穿过迷宫一样的走廊，来到太子殿下参政议政的政事宫。
那里灯火通明，彻夜不灭，格外肃静。
宫殿外侍卫手上的兵刃，寒光粼粼，静立两侧。
气势迫人，凌厉而又强盛。
走到宫殿门口，原本还很困的云姒，慢慢清醒了些。
总管推开宫门，示意她进去。
“……”她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腿。
欲折（15）
政事殿是太子殿下处理政务的地方，里面很大，旁边还有书架子。
燃灯里的灯芯静悄悄地燃烧着，已经燃烧了大半截。
明亮的光线照亮着整座宫殿，淡淡的药草香弥漫在空气间。
低低的咳嗽声传来，仿佛惊扰到了那慢慢走进来的小人儿。
她漂亮分明的眼珠子映着那灯下雪色寡瘦的身影，慢慢走近。
站在御台前，安静地盯着。
一直到那面白病气的太子殿下抬眸，望过来，她似乎才回过神，跪下行礼。
“云……彦璋，拜见殿下。”
小人儿个头矮矮的，年纪小，声音也是软软的，带着孩子稚气。
太子殿下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手中的书缓缓放下。
“起吧。”
不冷不热的态度，见她似乎只是例行公事。
穿着肥大衣服的小人儿这才有些笨拙地站起来。
头小脸小，身子却圆，太子殿下的目光淡淡。
“穿这么多衣服做什么？你很冷？”
小人儿一愣，张张口，“……是……”
只能说是。
她默默扯着谎：“臣自幼体寒偏虚，大夫嘱咐要多穿衣，不能着凉。”
楚陵静静看着她的脸，“脸上呢？涂了什么？”
观察力真真强得恐怖。
要么不看，要么看了，就能发现不对。
问题直击要害。
云姒脑子转得飞快，“回殿下，是药膏。”
“因为臣容易对粉尘起风疹，所以大夫给臣开了药，要日日涂着……才行。”
她回答完，空气瞬间变得安静。
安静得有些过分。
面白眸黑的太子殿下，目光冷清清，望着她。
久久。
也不知信没信。
烛台上的灯芯即将燃尽，他缓缓敛了眸，低低咳嗽了几声。
喝茶润口，他掀睫，眸色极黑。
“做孤的伴读，你可知，要做什么？”
方才的问题他没提，似乎过去了。
云姒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回殿下，公公有事先告知过，臣应当尽心尽力侍奉殿下在侧，听候殿下差遣，为殿下解忧解乏。”
看似光荣，但其实没什么地位。
不过就是个陪读陪玩的。
若是太子殿下不好好念书，犯了错，她还得替殿下受罚，以示警戒。
是个表面风光的角色，也没有官职几品之说。
唯一有一点好的就是，能和未来储君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待日后，储君登帝，伴读想要谋个一官半职也不难。
若是能讨得储君喜欢，赏个大官也不在话下。
当然，前提是能够侍奉好还在太子位置的储君。
云姒微微抬头，偷看了他一眼。
与他漆黑的视线对上，她又飞快低下头，装作很乖的样子。
楚陵目光清淡，“孤寅时会在此念书，午时下学，你按时过来即可，可能做到？”
御台前的小人儿瞬间抬起了小脑袋，“寅时？”
凌晨三点，起来念书？？？？
她漂亮清澈的眼睛瞬间瞪圆，像只小猫。
脸蛋黑黑的小花猫。
太子殿下指节一叩，眉头微扬，“怎么？做不到？”
“…………”
她勉强挤出笑容，“能……自然能。”
“殿下勤思好学，臣……自当尽心侍奉。”
欲折（16）
从政事宫走出来时，小姑娘的脸直接一垮。
垂着头，没精打采。
负责教导太子殿下的太傅先生已经来了，天还没亮，就早早等候在外。
因为今日是第一天，楚陵并没有让她跟着，只让她明日再开始。
于是，披着晨光，迈着沉重步伐的云姒，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倒头就睡。
抓紧时间补觉，争分夺秒。
……
……
……
次日。
伴读生活正式开始。
丑时刚过，困晕晕的云姒就被催促着出门，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两位公公领着她，一路穿过内宫大门，来到政事宫门口。
正值寅时出头，此时的天，是极致的黑。
皇城外黑漆一片，只有打更人在敲锣，惊扰着那安宁的夜。
皇城内，东宫犹如一盏不会熄灭的明灯，静静矗立在东方。
光线照亮着冰冷高大的宫墙，也让兵卫手中的枪刃熠熠生辉。
寅时一刻，仿佛所有人都醒了。
跟随着这宫里的主人，一并晨起。
推门进去，政事宫内，太子殿下已经来了。
站在书架子前，披着宽松的中衣，手中拿着一卷书。
一身清幽幽的白，长发垂落，丝带挽起。
个头瘦弱而又纤长，容颜苍白，美得雌雄莫辨。
像是话本小说里那勾人魂魄的竹青妖魅似的，分外好看。
好看得叫人恍惚。
云姒站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直到他身形微动，回眸，那双漆黑幽然的眸冷冷淡淡扫过来，她似乎才回神。
弯腰，行拱手礼。
“参见殿下。”
今日也是穿得胖乎乎的，像只小呆鹅，貌美冷情的太子殿下看她一眼，手中的书慢慢合上。
“你今日迟了。”
不温不凉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悦。
古往今来，可没有君等臣的道理。
小呆鹅弱弱地低下了头，“殿下恕罪，臣……明日保证不再迟到。”
真的太早了。
她在家里，都是睡到太阳晒屁股蛋才醒的。
这一下子忽然让她半夜两点多就爬起来……
她的声音软软的，认错态度很好，“臣错了，求殿下大人有大量，放过臣一次……”
说着，还偷偷瞄他。
他慢慢把书放回架子上，转身。
白衣轻薄，他走向御台，步伐很慢，很慢。
慢得几乎是在挪步。
明明腿脚不利索，轮椅也在旁边，但在自己宫里，他似乎想自己来，不借助轮椅。
云姒几乎是下意识就跑过去扶他，“殿下小心。”
扶住他手臂的那一刻，他似乎停顿了一下，转眸看她。
冷白如玉的脸上，眼眸黑凉。
有种不近人情，拒人千里的凉。
“干什么？”
小人儿比他矮，性子也软。
似乎是知道自己突然靠过来不太好，她讷讷地收回手。
“没事，是……是臣唐突了。”
她明显只是好意，想扶他，但反应过来了，也就乖乖拉开了距离，站好，低下小脑袋。
太子殿下看着她，半响。
没说话，自己慢慢挪着腿，走到御台前，坐下。
“去叫先生进来。”
“……”低着头的小人儿抬起脑袋，看看他。
乖乖地应了一声，转身。
太子殿下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静幽幽。
也不知在想什么。
欲折（17）
很快，先生进来了，照例对太子殿下行礼。
云姒作为伴读，默默地，站在了太子殿下的旁边，不远不近的位置。
先生讲课，她便安静站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太子殿下提笔，写字。
墨水没了，他正要开口。
不想，旁边的小人儿很自觉地就凑过来，加水，研墨。
他顿了一下，掀睫，望向她。
小人儿对他笑了一下，咧嘴，大眼睛弯弯。
笑得软绵绵的，莫名可爱。
“……”太子殿下收了视线，没再看她。
侧脸冷淡，没有表情。
小人儿眨眨眼，动作自觉地更放轻了些。
低下小脑袋，安安静静。
……
……
……
辰时。
天已经亮了。
正值七八点的清晨，阳光不甚强烈的时候。
光线正好，太子宫内，念学声短暂地停了。
到了太子殿下的用膳时间。
干站了两个时辰的云姒，眼巴巴地看着太傅先生被请到别处去用膳，又眼巴巴地看着宫人端着鲜美诱人的膳食进来。
太子殿下单独一桌，而她的，在另外一小桌。
宫人们摆好膳食，很快退下。
随后，太监总管端着茶水进来。
“殿下，您慢用。”
太子殿下低低咳嗽了两声，慢慢喝了口茶。
想说些什么，又想起了旁边多了个忽略不得的小人儿，他转头，唇色浅淡，“不饿？”
饿。
又累又饿。
虽然不需要她做什么，但光是一直站着，就是一项体力活。
奈何……
她又不能真的抱怨出来。
“回殿下，臣……尚可。”
“去用膳吧，不必一直站着。”
他语气很淡，但似乎也没有要故意为难她的意思。
对她大抵是不喜欢也不讨厌，只当成是陌生人。
与那天他对林青鸾说话的语气相比，已经算是很温和了。.五
算不得是苛刻。
云姒乖乖应声，“是，谢殿下。”
终于能坐了，她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揉自己的腿。
用膳时，她看着，那太监总管在向主位上的楚陵低声汇报。
也不知在汇报什么。
云姒看了几眼，然后便低下了头。
认真用膳，安安静静。
楚陵喝着茶，抬眸看她。
看她吃得香，奶奶乎乎，埋头吃，丝毫不想打探别的消息的模样，他指尖微微摩挲着茶杯，不语。
心思渐深。
……
……
……
膳后，宫人撤下膳食。
云姒吃得很饱，自己的那一小桌被消灭了大半。
但太子殿下的那一桌，似乎就没动几筷。
他几乎没怎么吃，只喝了两杯茶。
宫人们似乎也习惯了，格外利落地将早膳撤了下去。
云姒吃饱了，站在他的旁边，听着他低低的咳嗽声，唇微紧。
“殿下，您身体可还好？”
脸色这么白，身子那么瘦，胃口也不好，这样下去……
楚陵掩着唇，咳着，咳得有些厉害。
伸手要去拿茶杯，云姒连忙给他倒茶，给他顺顺背。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像是个大人一样。
看着他，眼神中全是担忧和紧张。
“臣去叫太医——”
“……不必。”
他用茶润了喉，似乎缓过来了些。
欲折（18）
浅长的睫毛掀起，黑幽寡淡的眸看向她，无喜无怒。
对她的靠近，似乎有些抗拒。
云姒定了一下，然后，默默收回手。
“殿下该好好注意身子才是。”
她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闷气，似乎不太高兴。
太子殿下看着她低下的脑袋，没有说话。
又低低咳嗽了两声，垂眸，眸低情绪不明。
……
……
……
下午下学。
云姒被带着，离开了东宫内宫。
一个小太监领着她往厢房的方向走，泽广泽庆则跟在她身后。
一路无言，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
分来负责照顾她的泽广泽庆，两个人都是哑巴性子。
她不开口，他们就绝对不会开口。
表情冷漠，沉默异常。
回到厢房，泽广泽庆停在了门口，站得像是两根柱子一样，一动不动。
屋里的茶水没了，云姒拿起茶壶，来到门口。
“泽广公公，可以劳烦你去打些水来么？”
和他们说话得仰着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泽广接过茶壶，微微鞠礼，“小公子稍等。”
说罢，便捧着茶壶，走了出去。
这下子，厢房门口就只剩下泽庆了。
云姒转头看看他。
想问点什么的，但是想了想，还是没问。
泽庆公公的面相看起来比泽广还要凶，像是手持屠刀的屠夫，凶神恶煞。
几乎可以挂在门上辟邪。
把他分来她这里，大抵是为了唬住她，让她不敢乱来。
这般想着，她低下脑袋，转身回了屋。
趴在桌子上，叹气，发呆。
……
……
……
正式伴读的第二日。
又是天没亮，云姒就被叫了起来。
自己穿衣服，穿鞋子，简单洗漱。
困得迷迷糊糊，走出房间，然后被带着进了内宫。
一边走，一边打哈欠。
内宫里处处有守卫，戒备严禁。
来到政事宫，殿门前，一位公公看见她，躬身行礼。
“小公子稍等，殿下稍后就到。”
已经是寅时一刻，云姒还以为自己已经迟了。
结果不知怎么的，楚陵迟了。
明明昨日，他早早就到了的。
“殿下怎么了？是身子不适吗？”
云姒观察他脸上疲倦的模样，问。
这般疲惫，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底下人睡不了，说明了上头的主子有事，而且不是什么小事。
那位公公迟疑了一下，倒也没隐瞒，说：“殿下昨夜胃疾犯了，未能睡好，故而迟了些。”
“胃疾？”
云姒想到了他昨日几乎不怎么吃东西的场景。
……确实该有胃疾。
这般少吃，身子又虚，不病才怪。
“……”她微微紧着唇，问：“太医来看过了么？殿下可好些了？”
“小公子放心，殿下已无大碍，休息稍许便可。”
“……”
上头的主子身子不适，他们这些做下人许是习以为常了，所以才见怪不怪。
也不劝劝。
好歹，让他多吃点。
云姒不困了，安静盯着那紧闭的宫门，抿唇。
也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
殿门开了，总管公公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公子久等，您可以进去了——”
欲折（19）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就立刻迈腿，小短腿哒哒哒。
跑进去，看到那坐在主位上的太子殿下，她绷紧的小脸微缓，正要开口说话。
面容苍白如冷玉的太子殿下，抬眸，眸色如漆墨。
“刘太医，给他看看。”
穿得圆圆滚滚的小人儿一顿，这才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太医。
太医提着大大的药箱，躬身行礼，“是，殿下。”
“……”她的表情微微僵住。
只见那太医，朝她走来，“小公子，您请坐。”
意思是要给她把脉了。
女扮男装的小人儿，看了看那苍白病弱的太子殿下，安静了一瞬。
两只手想缩回去，但是又不行。
太医把脉，一探便知她到底是男是女，若是再探得细一些……
她转向楚陵，“殿下，臣身子无碍，就不劳烦太医……”
“无碍，需要日日在脸上涂药膏么？”
楚陵不明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语气淡淡。
像是在考究她似的。
话到底真不真，一试便知。
“…………”
云姒张了张口，被他的问题堵住。
正想继续找理由，他却开了口，将她尝试拒绝的可能性堵死。
“刘太医是宫中医术最好的太医，让他帮你看看，许能让你免了日日涂药之苦，不好么？”
看似好心，实则步步紧逼。
叫她想挣扎一下都不行。
“…………”
云姒硬着头皮，“是……殿下想得这般周到，自是好的。”
“既如此……那便……麻烦刘太医了。”
她扭头对太医行了一礼。
刘太医连忙回礼，“小公子不必客气。”
“……”她也不想客气。
没有办法，她只能暗地里施了个障眼法，把自己的脉象遮住。
叫人探查不到。
……
……
……
把脉的时间很快。
把脉过程中，太医仔细端详了她的脸色，又简单问了几个问题。
细细诊断了片刻，最后，他对太子殿下禀报。
“殿下，小公子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气血偏虚，脾脏稍弱，平时需要多加注意，少吃寒性之物，多多休息即可。”
“可要开药？”
太子殿下目光平静。
太医回：“无需开药。”
“他脸上涂的药呢？”
“这……”太医面露豫色，“是药三分毒，若无大碍，臣建议小公子还是少涂为好。”
“短期涂尚可，但长期涂抹，会有烂脸的可能。”
“……”在一旁听着的小人儿，默默低头。
装作听不见。
太子殿下似乎在看她，但也没说什么。
很快，太医退下。
宫殿内，就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
太子殿下低低咳嗽了几声，慢慢喝了口茶。
在一旁装鹌鹑的云姒，一听到他咳嗽的声音，立刻抬起了脑袋。
站起来，哒哒哒地跑过去。
“你身子好些了吗？胃可还疼？”
“太医怎么说？可开好药了？喝药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她问得格外紧张。
比对她自己的身体都紧张。
“……”唇色浅淡到苍白的太子殿下，垂着睫，目光落在她抓着他衣角的手上。
欲折（20）
她顺着他的视线，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一下松了手。
双手背到身后，乖乖站好。
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
“是臣唐突了，殿下恕罪。”
被唐突了的太子殿下，没说话，看着她又低垂下的脑袋。
半响。
一张白色的巾帕递到了她眼前。
药香清淡，他的指骨修长白净，冰凉如玉。
低低的声音落下，不凉不淡。
“去把脸洗了。”
“……”她微微抬头，“啊？”
他对着她的眼，平静复述，“把脸洗了。”
“……殿下，不用……”
“要我说第三遍？”
“…………”
她默默地接过他的巾帕，“知道了。”
官比她大，得听话。
……
……
……
洗完脸回来，宫门口的太监们看见她，皆是一愣。
都差点没认出来她是谁。
总管公公看到她，面露惊疑，“小……小公子？”
脸怎么突然——
个头矮矮的小人儿，一下变白了。
白得水灵灵的，唇色嫣红如鲜艳的糖果。
睫毛湿长，眼神清澈漂亮，像是从天而降的小仙童，生得女气，五官分外精致。
仿佛被洗去了蒙尘的皎皎明珠，反差太大，直叫人呆愣。
门口的太监们看得都反应不过来。
云姒低下头，不说话，走进政事宫。
走进去，那一直在看书的太子殿下听到脚步声，掀眸。
“殿下，臣……脸洗好了。”
脸蛋白净的小人儿，模样软，声音也软。
跟个糯米团子似的，明眸皓齿，大眼睛亮汪汪。
像是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狐狸。
太子殿下看着她，顿了一下。
眼神很淡，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不似外面人那般惊讶，只道：“去叫先生进来。”
“……是，殿下。”
漂亮白皙的小人儿又默默回到门口。
……
……
……
上课时，云姒又站在了楚陵旁边，不远不近的位置。
先生在讲课，楚陵在听，她在一旁安静地为他研墨，倒茶。
借着伴读的身份，她可以明目张胆地看他。
看一会儿，然后收敛，然后再看一会儿。
太子殿下似乎没察觉，很少言语。
想一想，和她那胆小如鼠的哥哥所提到的完全不一样。
在她哥哥的口中，殿下是恶鬼，开口就能杀死人，心眼小，报复心极强。
但现在看看……
他只是有点冷漠而已。
不喜欢别人靠近，对人有警备之心。
作为一国储君，有这样的性格很正常。
毕竟，总不能谁来都很热情才是。
云姒偷偷看他，眨也不眨，盯得灼热。
一时间，甚至忘了收敛。
一直到他忽然抬眸，墨色的视线望过来，她才低下头。
模样乖乖巧巧。
楚陵看着她，没说话。
课程，继续。
……
……
……
早膳时间。
宫人送了热腾腾的膳食来，楚陵依旧是只吃了两三口。
云姒这次没顾着自己吃，匆匆扒拉了几下，便放下了筷子。
跑到楚陵旁边，眼神可怜巴巴，像是正在乞人怜爱的小狗。
“殿下……”
她又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在一旁伺候楚陵用膳的总管，看得一惊。
欲折（21）
太子殿下微微侧目，扫了一眼她的手，“怎么？”
洗干净脸的白糯米团子，盯着他，“殿下多吃点，好么？”
“……”这要求……
太子殿下淡淡看她，“为何？”
她眼神湿汪汪，“殿下是一国储君，身子安康关系到国之社稷。”
“若是不吃，或是吃这般少，胃疾又犯了，可怎么办？”
说得格外认真。
看着他的眼睛太干净了，不掺杂着任何算计。
似乎是真的在为他好，主动地凑过来，主动地关心他。
是只格外暖心的小伴读。
太子殿下定定看着她，好半响。
极黑的眸映着她，情绪不明。
大概是第一次碰到这样主动靠近他的人，不怕他，还呆呆傻傻地说些关心他的话。
是该多想的，但她的眼神太纯粹，反而叫人多想不起来。
模样天真单纯的小人儿，确实很难叫人生厌。
他没说话，只看了眼她抓着他的手。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乖乖收回手，藏在背后。
“殿下，多吃一点吧，臣不想殿下生病……”
对于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他都会叫太医来给她看看，让她遵医嘱。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不知道遵医嘱，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小人儿眼巴巴地请求。
站在一旁的总管张了张口，正想说让她注意点分寸。
不想，太子殿下静静看着她。
几秒之后，也不知是处于什么样的想法，真的动了，慢慢拿起了筷子。
虽然只是多吃了两口，但那也是多吃了。
她笨拙而又直白的话，太子殿下居然会听。
而且居然听进去了。
总管公公看云姒的眼神，一下就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心里对她的判断，开始有了变化。
云姒没注意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看着楚陵，看着他吃了，双眼一弯。
“谢殿下，殿下真——”
乖字就要脱口而出，她很快反应，转口，“真……好。”
声音又软又甜，格外叫人受用。
太子殿下没说话，拿起茶杯，喝茶。
……
……
……
很快。
膳食被撤了下去。
看着呆傻单纯的小人儿，似乎因为他这般的举动而格外高兴。
主动靠近他，恨不得黏上去。
要不是还记得君臣有别，怕是都要抱上去了。
先生进来继续上课，她在旁边，不时盯着他。
明丽纯澈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正要摇着尾巴的小奶狗。
格外可爱。
偏偏，冷情冷心的太子殿下，似乎压根不喜欢她似的。
几乎不看她。
两个人的视线很少对上。
好在，那模样软净的小人儿似乎也不在意。
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
……
……
下午，云姒从政事宫出来。
守在殿门前的总管公公看见她，微微施礼，“小公子。”
云姒看看他，回礼。
她没有官职，只是个小伴读，按理来说是和太子殿下身旁伺候的宫人平级的。
所以，她格外客客气气，“公公好。”
总管公公一看，连忙跟着回礼，“不敢不敢，小公子折煞奴才了，奴才可不敢受您的礼。”
欲折（22）
“……”她抬头，眨眨眼。
殿下下学了，她可以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走之前，她想了想，小脸蛋仰着，看向那总管公公。
“如果可以的话，殿下的膳食……做得清淡一些吧。”
她稚嫩的声音格外孩子气。
明明模样还小，却像是个小大人似的。
带着善意。
“殿下胃欲不佳，可能是送过来的膳食太过油腻。”
“换成是一些清汤素菜，也许会好一些。”
毕竟有胃疾的人，吃那些荤菜油腻物只会更加反胃，难以下咽。
换些清淡的，说不准会好些。
总管公公愣了一下，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毕竟还是主子的事，他不好多说，只施礼应下，“是，多谢小公子关心，奴才们会多加注意的。”
面前的小人儿似乎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说的话他们未必会听，所以，只多嘴了这么几句。
泽广泽庆两名公公在一旁等着，她很快就跟着他们走了。
迈着小短腿，哒哒哒。
身上穿得胖乎乎的，依旧像是只可爱的小企鹅。
总管公公目送她离开后，心下犹豫着，是不是要将她方才说的话转告一遍给太子殿下。
说……但太子殿下曾提过，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不用向他汇报。
不说……那被强塞进来的小伴读，殿下对他似乎有些宽容。
甚至还会听他的话。
……确实很难抉择。
总管公公思虑了一番，最终，还是转身，进入宫殿。
“殿下……”
……
……
……
云府。
云姒女扮男装入宫的第二十五天。
这些天，云母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担惊受怕的，心里就跟吊了颗巨大的石头一样，生怕宫中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云父日日进宫，她便每日都要站在门口处等着。
待他一回来，她立刻就要细细盘问一番，怕自己做的那瞒天过海的事情被发现。
这天，云和中迟迟才从宫中回来。
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
云母等在门口，面上写满了不安和焦急。
一看见他，立刻冲上去。
“老爷！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宫中出什么事了？”
旁边都是下人，她没有明说是什么事。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云和中脸上没有笑容，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回到卧房，他关上门，低声呵道：“以后别日日在门口等着，这要让别人看见了，是要生疑的。”
不看还好，这一看，怕是要觉得他家做了什么坏事，才这般心焦难安，仓皇惶恐。
这不是摆明了要吸引人注意吗？
云和中责怪她，她却掉起了眼泪，说：“老爷，我怕呀。”
“我怕哪天被发现了，那咱们全家都——”
“知道怕你当初还敢让姒姒去——”他压低声音，还警惕地看了看房门四周。
“现在知道怕了？”
云母掉着眼泪，不说话。
眼瞧着就过了短短这些日，她的脸就憔悴了不少。
眼睛下面全是黑眼圈。
“那能怎么办嘛？”她抽泣。
欲折（23）
“璋儿不愿意去，这般哭着闹着……”
她能有什么办法？
“……”云和中沉着脸。
这件事也怪他，怪他没有能力，管教不好儿子，才导致——
“老爷，现在怎么样了？”云母抹抹眼泪，“今日进宫，殿下可有说什么？”
现在陛下久病在床，太子监国，他应该能日日面见太子才是。
云和中脸色沉凝，摇摇头，“和往日一样，殿下并未提及。”
按照太子殿下那处事狠决，绝不手软容忍的性子，至今未提及，说明他尚未发现此事。
毕竟，若是真发现了，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只字未语。
云和中现在日日进宫，也是日日提心吊胆着，甚至不敢主动进言。
就怕自己漏了破绽，惹来他的猜忌。
念及此，他问：“姒姒何时能回来？”
云母想也不想，“差不多就这两日”
太子伴读每月会有两个休息日，自从云姒进宫后，她便日日数着手指头算着，眼盼心盼。
只盼云姒能带着相安无事的消息回来。
云和中动了一下，来回走。
“都快一个月了，既然现在都没发现，那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他这样安慰自己，也安慰她。
“这伴读之位是青鸾娘娘求了陛下，硬塞给殿下的。”
那楚陵，生性多疑，东宫更是层层防守，防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仔细想想，楚陵不可能不提防着这被硬塞进来的人。
保不准，他的女儿此刻被安排得远远的，根本见不着太子。
见不着，就不会被发现，自然也不会东窗事发。
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都快一个月了，宫里还是风平浪静的，一点风声都没有。
而太子殿下看见他，也从来没有说什么。
云和中这般想着，心中的石头稍稍放下。
转身，对着云母。
“总之，现在无事发生就是最好。”
“不管怎么样，等这次姒姒回来，我们务必要把那不听话的兔崽子换过去。”
只要把一切都摆正，让两个身份互换的人换回来，这样，就绝不会被发现了。
云母一听，连连点头。
“对，对，是要换。”
“我已经跟璋儿说好了，他也答应了愿意进宫，只要这次，等姒姒回来，马上就能换。”
实在是每时每刻提心吊胆的日子太不好过了，这次，她终于感到了后悔。
后悔自己的冲动。
闻此，云和中的脸色稍缓。
“算那兔崽子识相……”
也不知他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个这么玩意儿……
……
……
……
“阿嚏——”
宫中，顶着哥哥身份的云姒，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喷嚏声在静悄悄的藏书阁里，格外突兀。
她站在书架子下面，抱着本书，低着头，揉揉鼻子。
有些痒，但也不甚在意。
夜灯下，挑好书后，她抱着几本厚厚的书从架子隔里走了出来。
个头小小的，细胳膊细腿，力气却挺足。
抱着书，她坐在藏书阁里的椅子上。
挑灯夜读，分外勤奋认真。
严肃得像是在做什么大事。
欲折（24）
跟着她的两位泽广泽庆公公，就站在她一左一右的位置。
对于她的举动，安静注视。
这些天，在太子殿下的默许下，她解锁了东宫内好几处的地方。
可以自由去，不用请示。
可以来藏书阁了后，她基本上天天来。
下了学就来，一来就找书来看。
学习的热情忽然就变得分外高涨，挡也挡不住。
泽广泽庆两位公公也没有阻拦，只安静跟着。
云姒也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坐在椅子上，翻书。
看得格外认真。
……
……
……
次日。
“殿下——”
天还没亮，早早就起了的小人儿来了。
从门口跑进来，跑到那一身玄衣的太子殿下身旁。
清瘦羸弱的太子殿下离了轮椅，站在书架子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正垂眸静静看着。
她一进来，冷清清的宫殿似乎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烛灯摇曳，两人的身影交相融合。
她靠在楚陵的身边，抓住他的衣角，轻轻扯了一下，“殿下，臣昨日去藏书阁，学了个新东西。”
“……”面白冷淡的少年，微微转了脸，视线落在她身上，“什么？”
两个人站在一起，身高有差距。
他比她高了差不多一个头。
她漂亮的脸抬起，清澈的眼睛亮晶晶，“殿下先坐下，臣给您展示。”
许是因为他没有发过脾气，对她发难，所以她的胆子越发大了些。
进来时没有行礼，直接就抓住他。
楚陵没有说话，手中的竹简慢慢合上。
见他不动，她直接扶他，把他扶到轮椅上。
坐好后，她的小身子蹲下，轻轻碰上了他的腿。
楚陵的眉头一皱，忽地俯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做什么？”
白软香腻的小人儿抬头，水汪汪的眼睛很亮，亮得灼人。
“臣帮你按按腿，这样，殿下的腿许能恢复得更快一些，殿下也能更舒服些。”
她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对他好，像是个小太阳似的，生生能将这宫里的冷清逼走。
叫人不知该如何对待。
楚陵看着她，抓着她的手微紧。
“不必。”
他把她拉了起来，随后松开，言语冷淡，“做好你分内的就是，用不着做这些。”
“……”
还是提防着她么？
云姒看着他，手指落空。
沉默了一下，低下头，“哦……”
看起来像是有些难过。
楚陵微微撑起身子，就要站起来，她来不及失落，立刻扶住他。
“殿下小心。”
楚陵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推开她了。
在她的搀扶下，步伐很慢很慢地，走向书台。
扶着他坐好后，她盯着他，软声软气。
“殿下，给臣一个机会，就让臣试试吧……”
“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殿下快些好起来。”
“太医也说了，殿下的腿经脉堵塞，血流不畅，需要多加揉按疏通，方能恢复，臣也只是想……”
“去叫先生进来。”
面容冷淡的太子殿下，未看她，侧脸疏凉平静。
仿佛压根没听进她说的话似的。
云姒的话被堵住，顿了顿，闷声，“哦。”
欲折（25）
坏家伙，为他好还不领情。
她转身，走向门口，拳头紧了紧，憋气。
坏家伙，坏家伙，坏家伙！
在她身后，楚陵看着她，目光越发晦暗。
……
……
……
又一天。
“殿下——”
背着小挎包的小姑娘跑了进来。
抱着书，气喘吁吁。
显然，把那天他拒绝她的事情给忘了，凑到他身边，锲而不舍。
“殿下，臣把书找来了，也给太医看过了，太医说可以参照这书来进行推拿。”
“殿下，您就让臣试试吧~殿下~”
她一进来，便像是在疯狂摇着尾巴的小狗似的。
眼睛又黑又亮，声音也软，格外会撒娇请求。
小手指轻轻扯着他的衣袖，眼神巴巴。
“殿下……”
楚陵依旧冷漠，“不行，把书拿回去。”
“…………”
她的小肩膀瞬间一泄。
盯着他，红软的唇微努，看着格外不高兴。
安静了一下，她又扯扯他。
“那，殿下要不要出去晒太阳？”
“今日外面的太阳不大，殿下可以出去走走，晒得身子暖和一些，这样手脚也不会这样冰凉……”
楚陵淡淡看她，不说话。
视线黑黢黢，黑得仿佛能滴墨。
被他这般看着，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小了些。
一直到最后，声音细弱蚊蝇。
“殿下……”
她眼睛水汪汪的，微微颤颤，眼睛里全映着他。
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太子殿下收了目光，“安静些。”
是个冷性子，许是不喜欢她那般吵闹。
小姑娘看着他，低下头，“哦……”
又一次热脸贴冷屁股。
她默默地站在一旁。
虽然会有些泄气，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又会精神起来。
待到下学后，她又格外软乎地凑到他身边。
缠着他，不死心。
“殿下，出去走走好么？”
“您已经很久没出去走走了，日日待在屋子里可不行……太医说了，您得多出去走动走动……”
“……”楚陵眉心微涨，看她，似乎被她缠得有些无奈，“今日不行，国事繁重。”
今日的安排太多，下了学，他还要处理众多奏折，实在是没有闲暇。
原先以为这样说了，她便会放弃。
不曾想，跟前的小人儿反而眼睛一亮，“那明日，殿下答应明日出去走走了？”
楚陵顿了顿。
静了半响，看着她明显期待的眼睛，像是忽然不会讲话了似的。
视线忽地别过一边，面容格外疏冷。
“明日再说。”
没有明确拒绝，就是可以了。
她眼睫瞬间弯弯，凑着他，身上的香气格外甜，“那说好了，殿下明日要出去走走。”
“臣看着，那沁芳园里的荷花都开了，满园清凉舒爽，殿下也该去看看，赏赏景色，放松休息些。”
“等明日下了学，殿下便去看看，如何？”
“……”太子殿下没说话，只低眸看着书。
得不到他的应答，她又扯扯他，“好吗？明日去沁芳园走走，好吗？”
楚陵垂落的睫平淡，眸色隐隐掩藏。
“知道了。”
她格外高兴，“好，那我去告诉郑公公。”
欲折（26）
说罢，便跑出去。
格外有活力。
楚陵看着她抓过的衣角，静静，无言。
跑到门口，云姒对总管公公行礼，“郑公公，殿下明日要去沁芳园，麻烦你记一下。”
在外人面前，她倒是客客气气的，格外有礼貌。
总管公公连忙回礼，“小公子。”
听清了她说的话，他犹疑，“殿下……可说了要去？”
面前的小人儿点头。
总管公公没说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略微犹豫，“可明日……”
“明日是公子您的归家之日，您是要留下来，陪同殿下去沁芳园吗？”
小人儿一愣。
在宫里住了些许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
按照先前的规矩，她是可以回家了的，回家休息两日。
日子她一直没有数，没想到，一个月过去得这么快。
她不说话，想到了自己冒名顶替的身份。
这次回去，估计她就要被换了。
以后，可能就没有顺理成章的进宫机会了。
转头看看那敞开的殿门，她微微紧着唇，“明日……一早走吗？”
总管公公回答：“这个可以由公子随意，若您想早些归家，可以早些走，若您不急，晚些走也是可以的。”
她安静低下头，“殿下……也知道我要走吗？”
总管公公微微弯着腰，“老奴正要去和殿下禀明，若小公子愿意，也可以由您亲自和殿下提。”
“……”她低着头，安静想了一下，“那我来提吧，就不劳烦公公你了。”
“明日，我想陪殿下去了沁芳园后再离宫，这样可好？”
总管公公自然没意见。
有她在，其实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反而轻松很多。
她陪着殿下，殿下发火的频次都大大降低了。
虽然这中间不一定存在因果关系，但他还是更乐意她晚些走，早些归。
好让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能日日轻松。
小人儿和他说完之后，又迈着小短腿进宫殿。
里面，那腿脚不便的楚陵，正双手撑着，慢慢站起来。
似乎要走到轮椅上去。
云姒一看，连忙跑过去扶他。
“殿下。”
她扶住他，充当着他的人形拐杖。
楚陵看她一眼，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抗拒她了。
身子重心微微倾斜，在她的搀扶下走。
慢慢坐在轮椅上，身上淡淡的药香，钻进她的鼻息间。
扑面而来的舒凉好闻。
她站在轮椅旁，安静看着他，轻轻扯他，“殿下……”
本该要去和众朝臣议事的太子殿下，抬睫清淡，“怎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回来时情绪的不对。
明明跑出去时还是高高兴兴的，回来后便——
难过了。
她摇了摇头，小身子慢慢蹲到他的腿边，仰头看他，眼珠子湿漉漉。
“方才郑公公和臣说，明日臣可以归家了，两日后回来。”
“臣想着，明日臣先陪您去沁芳园，之后再回家，可否？”
“……”就因为这事？
楚陵垂眼，目光平淡，静了半响。
随后，开口，“不必了，孤不需要你陪。”
她愣了一下。
他动了轮椅，经过她，声音依旧如往常般拒人于千里。
“早些回去吧，郑公公会去安排好马车的。”
他没有回头，反应也是风轻云淡。
留下蹲在原地的云姒，看着他，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
欲折（27）
他动了轮椅，经过她，声音依旧如往常般拒人于千里。
“早些回去吧，郑公公会去安排好马车的。”
他没有回头，反应也是风轻云淡。
留下蹲在原地的云姒，看着他，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
小脑袋微垂，像是被遗弃在原地的小狗一样，看着莫名可怜。
安静沉默了好久。
直到总管公公旁边的小公公走进来。
“小公子，马车一会儿就备好，您现在便可以回去收拾，准备出宫了。”
“……”
是真的不喜欢她，想她早点走啊……
她慢慢站了起来，抿唇，“不是……明天才走么？”
小公公低着头，“殿下仁慈，嘱咐您可以早半天走。”
“……”她不说话。
半响，她微微扯唇，“知道了，谢公公。”
有些难过，但还是不能表露出来。
她低下头，安静跟着他走。
慢吞吞，一步三回头。
明明只是回去两天，却像是知道不会再回来了似的。
坐上马车后，还掀着帘子，远远看着。
一路上，过分沉默。
……
……
……
东宫。
太明殿。
焚香清淡，寂静空幽。
敞亮的殿宇下，朝臣告退，依次离去。
留下太子殿下，依旧不得休息，着手处理新呈递上来的奏折。
一本接着一本。
云姒乘车离开了之后，总管公公走进来将此事禀告。
坐在主位上的太子殿下依旧没什么反应，淡淡的，眼皮也没抬一下。
总管公公偷偷观察他，停顿了片刻，试探问：“殿下，那明日的沁芳园……”
“过几日再说。”
楚陵翻着奏折，笔触未停。
看样子，是要等云小公子回来后再去了。
她走了，他便等她回来再去。
总管公公心思一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殿下。”
随即，他安静退下。
退到门口，站着。
……
……
……
傍晚。
云府。
云姒突然回来了的消息，直接让云父云母从饭桌上惊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这下子，饭也顾不上心思吃了，急匆匆跑出来。
云姒的丫鬟春盈，听到这个消息，也跟着跑了出来。
于是，云姒刚一回到自己的家，就收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云母哭，春盈也哭，一旁知情的嬷嬷也跟着哭。
看到云姒脸上白白净净的模样，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云府死了人，正在哭丧。
云姒下了马车，被带进了云府。
云父云母顾不得让她休息片刻，便把她拉进了书房。
大门一关，然后，云母按着她的小肩膀，分外急切。
“姒姒，怎么样？没事吧？殿下——殿下他没有发现什么吧？”
“宫里有没有人说什么？你怎么把脸给擦了？娘不是叫你日日涂粉，装一下的吗？”
“还有，怎么突然回来了吧？不是明日回来吗？是殿下让你走的吗？是不是殿下发现什么了？”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就砸过来。
漂亮柔弱的小人儿被她抓得肩膀有些吃疼，“你弄疼我了。”
云父一看，立刻把情绪有些过于激动的云母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