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34)
一点一点,带着不明的意味。
“这是梦,还是现实?”
他醺哑着嗓音问,像是醉了酒的人般,没有清醒,只有无意。
无意地抚摸着她的腰身,隔着薄薄的纱裙,触碰她的体温。
慢慢地,动作越发地旖旎暧昧,像是在鼓励她。
鼓励她更加主动。
她贴在他的颊边,像是猫咪一般,轻蹭着。
抿唇沉默了一下,说:“是梦。”
“只有在梦里,我才能这般与你相见。”
她是很轻很轻地说的,像是怕吓到他。
温温柔柔的,贴着他的身体,几乎与他呼吸交织。
是主动的,但也只是这般亲近,不会再进一步。
他没有说话,长臂一揽。
把她抱上床,抱进怀里。
呼吸沉沉,此刻的体温似乎上去了些。
玉簪被取下,放在一旁,他的手揉着她的后脑,慢慢抱紧。
亲了她的额头一下,很平静。
尤其相较于上次,这次的他,平静得有些过分了。
仿佛只是一次简单的相见,下一次,还会见到的。
她靠在他怀里,微微抬头,“你不生气吗?”
生气她这般久才出现,生气她是虚假的,而不是真实的。
明明按照他的性子,该生气的才对。
但他没有。
很出乎意料。
平静地抱着她,平静地摸她的脸。
她说是梦,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仿佛已经彻底死心了,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仿佛,已经释怀。
她问他,他只淡淡说:“以后会有机会生气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
怕吓跑她。
后面的心思他没有说出来,她不知道。
他说的不明不白的,让她有些茫然,眼睫眨眨。
“以后?”
他似乎还觉得她以后还会出现。
在梦里,就像是现在这样。
还保留着这般幻想,还望着她时时出现。
她安静了几秒,扯扯他,声音很软,“没有以后了。”
“只有这一次,以后,我就不在梦里出现了。”
这一次她来,就是要断掉他所有的念头。
不能再让他想着梦里的她,得让他彻底断了念想才是。
是要狠心的,但说出来时,还是很温柔。
不想让他太难过。
只不过,说了这般的话,他似乎也没有太难过的样子。
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揉着她的脑袋,不轻不重。
亲亲她,意料之外的反应。
没有情绪激切,甚至没有任何波动。
仿佛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听了就过去了,什么都不算。
云姒抬头望着他,歪歪。
和现实中的她,习惯一模一样。
连歪脑袋的角度都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让人想认不出都难。
她手指戳戳他,“我说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哦。”
“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梦里了。”
她还特地强调了一下以后,怕他没听清。
说罢,她仔细瞧着他的反应。
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一点都不像上次那般激烈,还会扑倒她,狂亲。
“……”她抿了抿唇,忽然凑近。
与他鼻尖相抵,压低声音,像是正在磨牙的小猫,“你就这个反应?”
山贼(35)
难道不应该挽留她吗?
虽然挽留了还是没用,她还是要消失。
但他这般的反应,让她莫名地不爽。
格外不爽。
看着有些凶,像是要咬人。
“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男人静静看着她,“说什么?”
态度变了不止一丁半点。
白天里他还像是个被抛弃的怨夫一般,晚上就——
她直接伸手,捏住他的脸。
他的脸冷,她的手暖,这般捏着也无伤大雅。
她很不高兴,“说你喜欢我,舍不得我走。”
“说了之后呢?”
他的手一直在揉着她的腰,以占便宜的姿态。
只不过嘴上还是这般,冷冷淡淡的。
像是渣男,突然就变了感情的渣男。
不在乎她了,也不纠缠她了。
“说了之后,你就会留下么?”
“……”正想凶狠地咬上去的人儿,动作一滞。
停在那里,不说话。
黑暗中,静了一瞬。
一瞬间,仿佛理智回归。
是了,她忽然在耍什么小性子?
明明,这一次她出现的目的,就是要断了他的念想,让他不再想着梦中的她。
这般纠结,让他说出舍不得她的话,最后还不是更加难断?
让他日日想着,这样……总不是办法。
她沉默了好半响,捏着他的手慢慢失了力道。
温暖的手落在他冰冷的颊上,她无意识地摸了摸,想给他取暖。
“我……”
她想说些什么,都不能说。
停顿间,他把她按回了怀里,语气平静,“知道了,不想说就不说。”
明明是想逼她说些自己想要的答案,结果她一沉默,露出了这般为难的模样——
……算了。
说不说无关紧要。
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不说就不说。
他把被子盖到她的身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低头亲一下,揉揉脑袋,当成自己的宝贝般。
“公子……”
她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软绵绵的身子暖得像是小火炉,抱着手感极好,源源不断地暖着他。
他嗯了一声,说:“既然是来道别的,不打算和我说些道别的话么?”
“……”
被抱在怀里的人儿不作声。
手慢慢地落在他的腰上,抱着。
似乎也很不舍。
虽然只是象征性的,第二天还会再见,但……
还是不想说。
想和他抱抱,贴贴,想挨着他。
她闷不做声,他抚着她的发,慢慢,像是察觉到了她失落的情绪。
“没关系的,总会有机会再见的。”
“我保证,到再见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抱住你……”
“你才不会呢。”
她忽地出声,带着几分隐隐的委屈。
他才不会呢。
他只会对梦里的她这样。
等太阳一出来,白天一到,他就会对她冷冷的,像是对陌生人一样。
别说抱了,他能对她笑一下都不错了。
坏男人。
虽然专一,但还是很坏。
她总是很郁闷。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慢慢放缓和,“会的。”
“才不会。”
“会。”
他揉了揉她耳朵,在她耳边,“不骗你,我保证。”
“……”
她不说话。
山贼(36)
知道他不会骗人,但那也只限于对梦中的她。
现实里……
她郁闷地捶他几下,“坏男人。”
白天里的不高兴,总要晚上发泄回来才是。
虽然有些莫名,但她捶他,他也不躲,就这么扛着。
“对不起。”
他还会给她道歉。
令人难以接近的尖刺会收起来,脾气也很好。
知道她不高兴,就会默默放下姿态。
哪怕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但他还是会下意识地道歉。
不知从何时起就有的习惯。
仿佛突然就有了,自然而然,很顺理成章。
“……”她有些更郁闷了。
对梦中的她越好脾气,越主动,对现实的她反差就越明显。
白日里,他可从来不会这样的。
总是拒绝她,还和她保持距离……
专情过了头,真是叫人生气。
想骂都骂不了。
姜佞不知道她郁闷的点在哪里,但抱一抱总是没错的。
抱着她,安静受打。
这般模样,让人想打也打不下去。
明明他没有错,也只喜欢于她。
她憋着股气,闷闷,“以后不许喜欢我了,喜欢别人去。”
“……什么?”
他似乎没有听清。
她把他的手拉开,起身,“不许喜欢我,把我给忘了。”
“……”
一片静默。
他没有说话。
大抵是不情愿的。
她俯身,稍稍捏住了他的脖子,语气放凶,“再喜欢我就杀了你。”
“……”
依旧没有说话。
他甚至都没有挣扎,冷静静地看着她。
仿佛她现在那把刀,狠狠插进他心口都无所谓,他毫不在意。
她的脸绷着,盯着他许久。
随后,松开。
“早点喜欢别人去,我和你,是不可能的。”
说了狠心的话,她不再看他。
咬咬牙,跑了。
眨眼间,光影消散。
温暖的风吹来,吹散满屋那悠悠的香。
她走了。
狠心断掉他的念想,没有给他一丝挽留的可能。
床上,衣衫不整的姜佞,垂着眸,面色平静。
无比平静。
……
……
……
次日。
雪又开始下了。
像是计算好了似的,从晨间就开始下。
太阳刚刚冒出些光,就被厚得臃肿的云给挡住。
雪花絮絮扬扬,从天空中杂乱飘下。
更加怖人的寒气倾泻而出,从高空压下,压得屋檐凝满了霜,压得地面满是湿滑的冰。
雪花落下,层层叠叠。
屋檐上挂着的灯笼,一动不动,遍布寒霜。
屋檐下门前的雪浅浅一层,挨着温暖的屋子,慢慢融化,一点一点。
这一日,云姒一起床,就看见了姜佞。
姜佞穿戴整齐,站在了窗边。
窗户关着,什么都看不到。
他静静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言不发,直至她醒来。
“姜佞?”
她缩在软塌塌的被窝里,只露出了双眼睛,看着他。
疑惑。
姜佞慢慢转身,玉白冷清的面容静静。
“你有事吗?”
她问。
一大早,他站在那里……
一直不说话,怪吓人的。
姜佞望着她,然后,上前。
她醒了,在第一眼。
他抱了上来,隔着厚厚的被子,抱着她。
山贼(37)
她微微顿住,“姜佞?”
男人轻轻地抱着她,气息冰凉。
低低地嗯了一声,道:“我梦到她了。”
“……”她眨巴眼,微闪。
“她……你梦到什么了?”
他抱着裹成团的她,垂眸,睫色黑浅,“我梦到……”
“她抛弃我了。”
“她不要我了。”
说着这话时,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弱。
像是刚出生小狗的呜咽般,呜呜地,蜷缩着。
独自被丢弃在那里,不知所措。
眼神带着无尽的哀伤和可怜,看着脆弱无比,像是要哭了。
微微哽咽。
“……”云姒张了张口,“她——”
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理智很快回笼。
声音卡着,顿了顿,忍着自己的心软。
“她,真的这样说了?”
“嗯。”
他又抱紧了她一些。
被抛弃了,他大概是有些不清醒了,竟然会主动找她寻求安慰。
虽然说失恋了就第一时间去找别的女人不好,但……
这个时候对她来说正正好。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缩在被子里的手。
主动去抱他,脑袋搭在他肩膀,轻拍。
“她……可能是有什么苦衷……”
话一出,她意识到不对。
不能让他再为此留恋,她卡顿了一下,找补,“……当然,也有可能是……是因为她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所以她就不要我了。”
他埋在她颈间,紧紧抱着。
“她可真坏。”
“……”某坏女人沉默着,没有接话。
怕听到他继续再骂下去。
他似乎真的因此由爱生恨了,继续道:“我等了她这么久,她却这般狠心。”
“她会后悔的,坏女人。”
“早晚有一日,她会遭报应的。”
“……”
她咳嗽一声,对他的话尽量左耳进右耳出。
一边心虚,一边轻拍他的背,做安慰。
“……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
他说,“以后,我再不想理她。”
说得真像是正在赌气中的孩子,受了委屈,就这般憋着气。
只是嘴巴硬罢了,心里定然还在难受着。
一直不说,就这般憋着。
云姒自知理亏,气弱,“嗯,不理她了。”
虽然总感觉有些许怪异。
明明昨夜她说要走时,他还表现得那般平静,没有一丝反应。
她凶他他都没反应,平平无感的模样。
怎么今日就……
忽地难受上了,还这般怨夫样?像可怜巴巴的小狗似的。
中间间隔那么久,难道是他的反射弧长,现在才反应过来?
她心里怪怪的,但也没有细想。
主动抱着他,好声好气。
“她是坏人,大不了以后忘了她,我们重新再来。”
“……”他不作声,整个抱紧她。
臂膀一直在收紧,收紧,再收紧。
一度勒得她腰有些疼。
她蹙了蹙眉,却没制止。
摸摸他的脑袋,只当他是失了恋,想要寻找精神寄托的小可怜。
对于他的过火,也没说什么。
格外宽容。
“没事的,不难过,以后不理她就是了。”
她轻轻顺着他的背,温声。
完全被拿捏住了,被他这般示弱的模样。
山贼(38)
姜佞不说话,只沉默地贴着她。
冰凉的手落在她的腰上,细微摩挲。
久久。
……
……
……
这一天,姜佞的心情一直很不好。
连平日里爱做的木工活都不做了,没了精神,也没了兴趣。
忽然就从不近人情的大冰块,变成了爱粘人的牛皮糖。
总黏着她,抱着她的手臂,靠在她身上。
像是可怜没人要的小狗狗,被抛弃在原地,只要遇到一丝丝温暖和善意,就会摇着尾巴跟上去。
不管不顾。
云姒不知道失了恋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还是说只有他是这般,被抛弃了就又找了个人贴上去,毫无原则。
她摸不透,但也没有想太多。
难得他主动向她要抱抱了,她也乐得享受。
不拒绝,他想抱就给。
姜佞一直没有说话,但能感觉得出来,他亲近了她不少。
至少,在她面前,他好似没什么脸皮了。
虽然手还是冰的,身体也很冷,但动作很黏人。
像只外冷内热的狗崽崽,不时呜呜出声。
中午时分,外面的雪渐渐停了。
积压在高空许久的黑云渐渐散去,太阳出来了,万丈金光穿透层层寒气,降临人间。
下了好大一场雪,雪花一层一层地覆盖住了整片大地,将所到之处都染成了白色。
纯白的雪在金灿灿的阳光下,一度闪耀得有些刺眼。
偶尔能折射出七彩的光,炫彩夺目,如梦境般奇幻,叫人分不清真假虚实。
天气好了,气温也高了些,适合出行。
若是在先前,按照计划,这一天定是可以出去的。
出去放放风,然后作画。
姜佞曾经很想很想画出梦中人儿的脸,连做梦都在想这件事。
但现在,他没有再提。
一次都没有再提。
也不知从何时而起,他已经不怎么再提及她了。
从刚开始的时时出神,到后来提及她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到了现在,久久沉默。
天气好了,云姒有些想出去,透透气,晒晒太阳。
但转身一看姜佞,他安静得像是只失落狼狈的小狗。
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她一看他,他立刻就凑着抱了上来。
黏着她。
可以说,她几乎已经趁虚而入成功了。
姜佞现在的注意力几乎已经全部放在了她的身上,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就是抱着。
从她的身上汲取安慰和温暖,极其主动。
她推开窗,站在窗边。
外面的雪光折射进来,明晃晃的,晃着人的眼睛。
姜佞抱着她,墨黑沉寂的视线静静落在窗外。
窗外吹进来的风嗖嗖刮骨,吹得他的眼珠也是凉的,森森发凉。
明明该是死人一般的目光,眼皮垂落间,哀伤的情绪浅浅装饰。
只要露出这副模样,某个没心眼的傻姑娘,就会立刻心软。
对于他的靠近,过分宽容。
大抵是怕他伤心,也怕他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她没推开他,还想着法子,尽量努力地转移他的注意力,想让他高兴些。
“今天天气好,我们要不要出去玩儿?我陪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山贼(39)
他不说话,抱着她的软腰,似乎没什么精神。
也是,昨夜无眠了许久,他没精神也是正常的。
外面停了雪,景色正好,但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
沉默了好久,他低低道:“我困了。”
“……”她一顿,“困?”
“那要不要去睡一下?”
“你陪我?”
“这个……”她迟疑了片刻,“也……行。”
他的黏人程度超乎预知。
方才只是哄他的话,没想到他真当真了。
她松口同意了之后,他立刻就站直,凝黑的眸盯着她。
“睡你那里还是睡我那里?”
“……”
他的反应太快,她都还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都行,你高兴就好。”
于是,她就被拉着走了。
他选择睡她的床,盖她的被子,还要抱着她睡。
被拉着躺下,他立刻就钻进了她的怀里。
熟门熟路,一学就会。
云姒:“……”
要不是看他心情不好,情绪低落,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趁机占她的便宜。
好在他还算安分,抱着就不动了。
闭着眼睛,安安静静。
没有多想,她微微放松身子,调整一下舒服的姿势。
也不吵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一边象征性地哄着他,一边发呆。
发呆地想着自己昨晚的话会不会很过分,真的伤到他了。
反思了一下,她有些纳闷。
之前总觉得怪怪的地方浮现,细思之下,逻辑似乎不通。
明明昨晚他没那么伤心的……
所以她离开时,才狠狠心真的说了重一点的话,想断了他的念想。
现在再仔细回味一下,其实那些话一点都不重。
对于他这样的人,心理素质强得可怕,不可能连这点话都受不了。
按照她对他的了解,如果她真的要走,他就会想方设法让她留下,哪怕是用一点不太好的手段。
骨子里就是疯子变态的家伙,怎么可能——
难道他对梦里的她不是真的喜欢?
她垂眸看了看怀中男人,想了想,否决了这种猜想。
要么就是他真的反射弧太长,难过的情绪要过一夜才起来,要么就是……
有其它的,她没想到的原因。
比如……
她出了神,正想着,顺着他背的动作慢慢停下。
怀中的男人忽地就动了动,闭着眼睛,蹭了蹭她,抱紧。
像是对她停下动作的不满。
她微微回神,继续顺毛。
揉揉脑袋,又拍拍背。
他这才不动了,安静了下来。
像是只娇气黏人的小狗,还非得要主人哄才行。
她安静顺毛,又继续思索。
脑袋瓜子想了又想,来来回回地想,若有所思。
也许……
……
……
……
傍晚时分。
送饭的伙夫来了。
照例在门上敲三下,然后将食盒放下。
伙夫忙着送饭,没有多停留,很快就走了。
留下那食盒孤零零地放在那里,与雪作伴。
傍晚时分天黑得快,门开时,天际只剩下了一点点的白。
屋里温暖的空气溢出来,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香。
冰清莹白的人儿披着绒袄披帛,站在门槛后,正要拿食盒。
山贼(40)
下一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抬头,目光一扫。
木制阶梯下,一抹身影瞬间就隐藏在了扶手下。
似乎还有些惊慌。
像是只慌乱的小耗子。
她歪了一下脑袋,把食盒放在身后。
“你有事么?”
她看着外面,阶梯上覆着雪,薄薄的一层,上面还有几个脚印。
有送饭的伙夫的,有负责清扫的妇人的,还有几道小脚印。
是小孩子。
她看着那小身影藏着的地方,没有第一时间关门,等了等。
等了好一会儿,但胆小的小人儿才慢慢探出头,露出一双略带羞涩的大眼睛。
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像是颗圆圆的红苹果。
带着厚厚的毡帽,躲在扶手后,看着她。
云姒和他对视,大眼对大眼。
他看起来有些怕她,似乎又渐渐放下了戒心。
有些冻裂的小嘴动了动,声音很小,小得几乎听不到。
“姐姐好。”
是上次那个小男孩儿。
上次她送了他一颗糖,后来他就跑了。
这件事云姒原本都忘了,现在看见他出现在这儿,她有些意外。
“你好。”
她慢慢弯下身子,“你有事吗?”
小男孩儿没有说话,脸颊红扑扑的,盯着她。
藏在角落里,没有光线,像只正在犯傻的小耗子。
云姒看着他,他也盯着云姒看。
半响,她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温声,“你想要糖是不是?”
小孩子都爱吃糖,像他这般年纪的孩子,馋糖不奇怪。
他不吭声,她站了起来,“你等等,我去拿给你。”
之前的糖是从姜佞那里顺过来的,姜佞不爱吃,于是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她的。
她转身回屋,找出糖罐,抓了一大把。
再回到门口时,小男孩儿已经将一个小布袋放在了门前。
小布袋敞开着口子,坐等着她的糖。
而小男孩儿,此时又回到了阶梯的角落后,看着她。
有种望眼欲穿的架势。
云姒把糖放进布袋子里,系好。
旁边放着一张牛皮卷,用绳子捆着,她疑惑看过去,“这是……”
“送……送你的。”
小男孩儿看着有些傻乎乎,很馋糖,竟然还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
袋子里装满了糖,他小跑上来,抓起布袋子就跑。
细胳膊细腿,穿着厚重的衣服,跑起来倒是一点都不笨重。
一眨眼就不见了,小身子融进黑暗里。
剩下独站在门口的云姒,还有那躺在雪堆里的牛皮纸。
她看了看,捡起来,解开牛皮纸上的绳子,打开。
地形图,随即出现在眼前。
密密麻麻,如军事布防图般。
出口,入口,闸道,暗道,还有各式各样的小路……
她微微定住。
这是……
门前的灯笼暗着,被吹灭的蜡烛染着冬夜的寒霜,冷飕飕。
有风吹来,穿过敞开的门,吹进屋里。
身后有温暖的光照出来,斜斜的光映着那张有些陈旧的牛皮纸。
她定定地看着,莹白的手指微缩。
长久的静然间。
她的腰上,忽然多了双手。
从后面抱住她,男人冰凉的气息靠近,语气微诡。
“在看什么?”
山贼(41)
“在看什么?”
“……”她下意识地合上了牛皮纸,转头,“你醒了?”
连外衣都没披的男人,单着身子,脑袋抵在她的肩膀上。
漆漆的眸盯着她,情绪不明。
像是在盯着正在出轨的妻子,当场捉奸在床。
她眸光一闪,在他的凝视下,莫名起了心虚。
象征性地咳嗽一声,揽住他,把他带回屋,顺手关上门。
寒风被阻挡在门外,屋里温暖的光穿透纸窗,直直映在外面的雪。
冷清清的雪仿佛也因此变得温暖,柔软,宛若一层层棉花。
屋里。
“没什么,就是……一个小孩儿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把牛皮纸递了过去。
虽然能猜到那是什么,但她也没有要躲着他私藏的意思。
给了就给了,很坦然。
姜佞扫了牛皮纸一眼,然后盯着她,情绪似乎有些不稳。
“你要走?”
这似乎才是她要离开时,他真正该有的反应。
他会不安,会慌乱,会暴怒,会阴晴不定,像个疯子。
这才是他该有的反应,而不是像昨夜那样,平静得没有一丝表示。
明显不对。
这样的反差,让她愣神了一下。
随即,她反问:“你不希望我走?”
姜佞不说话,直接将牛皮纸丢到火炉里。
炉子里的火原先都要熄灭了,只剩下点点火星。
现下突然来了燃物,很快就兴奋了起来。
小小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那张牛皮纸,将其化成灰。
缕缕的白烟冒出来,带着烧焦羽毛的气味。
屋子里静悄悄,云姒安静地看着他。
他丢了牛皮纸,转身就抱过来。
抱得紧紧地,有些失控。
“不许走。”
力气大得都要把她的骨头给揉碎了。
她嘶一声,“姜佞。”
他不应,微微佝偻着身子,低头埋在她颈间。
像是要哭了。
真的要哭了。
肩膀微微颤抖。
“不许走,不许走。”
“……”她艰难地推了推他,“你……你冷静一点,先松开。”
不动,他听不进去。
两只耳朵长着,像是摆设。
她被迫踮着脚,“……我不走,你先冷静一下。”
面对他,她的脾气已经是很好很好很好了。
从不动手,容忍他,尽量尝试沟通。
怎么都不愿伤了他。
“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这回,他的耳朵只听进去了三个字——她不走。
旁的似乎都没听到。
他微微抬首,鼻尖贴着她,眼底的血丝微浮,模样脆弱。
“你不走?”
“……”她叹了声,“不走。”
他这般,她总得守着才安心。
这句话几乎是神药,他不说话了,箍着她的力气也小了些。
低垂下脑袋,贴着她,情绪似乎缓了下来。
炉子里的牛皮纸还在烧着,火苗旺盛,将纸上的内容全部抹去。
黑漆漆一片,再也看不清。
她看了一眼,有些惋惜,但又不得不顾他的情绪。
耐着性子,她顺顺他的背,好声好气。
“我们先谈一谈,好不好?”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姒低头,问:“为什么不想我走?”
山贼(42)
云姒低头,问:“为什么不想我走?”
他抱得又用力了些,像是在说,就是不想,不管。
耍无赖了属于是。
她戳戳他,“回答我。”
“……”他不动,低着头。
“你说过喜欢我的……”
此刻他就像是一只委屈的小狗狗,垂着尾巴,慢慢摇晃。
她愣了愣,“我说过?我什么时候说过——”
刚要问,脑海中的记忆片段闪现。
……确实说过。
在梦里。
他扑倒她那次,她为了安抚他,让他停下来,顺嘴说的。
说了之后,他确实停了下来。
安安静静地抱紧她,说他也喜欢她。
表白了好一番,还一直黏着她。
那天夜里黏了很久,导致她一直脱不开身。
记忆很清晰,到此,她微顿。
“你……”
果然,预料中的可能成真了。
是在预料之外,仔细想一想,也能在情理之中。
她默然了好几秒,微微一叹。
“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问。
明明,一开始他把她当成了旁人。
她还总觉得他没有察觉,一直把梦里的她和现实的她当成两个人。
毕竟样貌不一样,正常来说是不会认成同一个人的。
她很好奇。
他沉默了半响,哑着声开口,“你说喜欢我的时候。”
“……那么早??”
“不早。”
其实,已经很晚了。
刚开始有感觉的时候,他完全不敢相信,一直在反复怀疑自己。
曾经他梦着她,她只是一个幻影。
距离他很远很远,他摸不到,触不着,什么都感知不到。
浮光掠影般出现,没有一丝真实感。
时间久了,这让他一度以为,她只是他脑海中的虚构,不成真的,现实里不存在的。
遇见了她,她和梦中的她虽然样貌有相似之处,但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没错。
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有了这样荒唐的念头,还越来越想要去相信。
这段时候和她在一起独处,他会不自觉地去观察她。
一言一行,动作神态,还有说话的语气。
他懂医术,知道人的样貌是可以换的。
只要医术高超精湛到一定程度,一个人可以有好几张脸而不露痕迹。
但尽管如此,想要辨认一个人也可以很简单。
模样能骗人,但人的习惯骗不了人,尤其是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小动作。
他一直在观察,眼神不自控地追随着她。
也不知是怎么了,心中那荒唐的念头在一点点变得强烈。
面对她时,梦里的那般心悸感会再次出现。
说是喜欢,可他不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
要么就是他滥情,要么就是……
她和她是同一个人。
答案呼之欲出,只差一个验证。
明明可以开口问的,可他始终不敢。
怕得到否定的答案,也怕自己是真的滥情,同时爱上了两个人。
那一次他主动抱了她,是冲动,也是想要赌一赌。
抱上那一刻,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已经异乎寻常。
心中的猜忌犹疑,仿佛在那一瞬间,消散了。
山贼(43)
什么都不剩下了。
只有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她。
分明,就是她。
他是个蠢蛋,明明心心念念了她那么久,每每都会想着,等她出现了,他要如何做如何做。
脑中模拟了场景千百遍,结果,当她真的出现了时,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对她态度不好,还凶了她。
“对不起……”
怕她真的要走,他什么脸皮都不要了。
死死抱着她,语气低软。
“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嗯?”
道歉得太突然,她有些没跟上。
“你有什么错?”
“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
“第一次见面还拿刀对着你,还凶你……”
他的认错态度很好,低着脑袋,她还没怪罪,他就自己把自己反省了一遍。
夫德可谓是一等一的好。
叫人挑不出错。
她沉默了片刻。
被他这般一说,她才回忆起来,那次见面确实不算友好。
“当时,我记得你是很讨厌我?”
话刚一问,他定了一下,然后,抬脑袋,染着血丝的眸湿蒙蒙。
“没有,不讨厌。”
“嗯?”
“真的不讨厌。”
如果真的讨厌,他就不会留她下来,给她用他的东西,让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当时鬼使神差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
现在回想起来,不讨厌的。
他从来就没讨厌过她。
“你信我,我没撒谎。”
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蹭一蹭,像只疯狂求主人关注的小狗,一颗心恨不得要掏出来给她看。
“我要是撒谎的话,就不得好死。”
“信我好不好?我不撒谎的。”
“……”她眨眨眼,“其实……”
讨厌也没关系的。
她能理解。
毕竟要换成是了她,有个人不打一声招呼就进了她的屋子,还拿刀胁迫她,生气还算是轻的,真要动起手来,对方至少得断条胳膊断条腿才是。
对比起来,他的脾气算是好的了。
只是冷冷看着她,没有做什么。
虽然有可能是因为她眼睛的缘故,但其实……
他对她没有那么坏。
给她地方住,给她衣服穿。
在吃得穿的用的上,没有亏待过她。
虽然性格冷了点,看着没什么人情味儿,但也没虐待她,没叫她做过什么活。
屋子里的清扫活都是他来做,炉子也是他来烧。
脾气已经够好了,对她的容忍度也高。
所以仔细想一想,她其实不怎么生气,甚至可以说是没在意过。
大抵是因为对方是他,因为是他,所以她会尽量去理解,心平气和。
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睛,她顿了顿,“那……既然知道错了,要不要补偿我?”
姜佞看着她。
她轻咳一下,摸摸他的脑袋。
“想让我消气,总得有些表示吧?”
本来应该顺着他的话说不生气的,但……
她大抵骨子里就是个坏人,瞧着他这副温善可欺的人夫模样,她莫名有些心痒痒,忍不住。
既然有台阶可下,她顺势就娇横起来,下巴微微抬起。
“不管,我就要补偿。”
山贼(44)
话音刚落,他就亲了上来。
亲一下,贴贴。
“补偿。”
似乎觉得,她想要的补偿就是这个。
异常主动,连亲了好几下。
算是补偿,只是不知是谁给谁的。
看着反倒像是他在占她便宜似的。
“……”云姒有些猝不及防。
“……我……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微微红了脸,勉强压住想要向上扬的嘴角,绷着,很正经。
看着像是要发难的样子,但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没有真的要生气的意思。
虽然有点害羞,但还是故作严肃。
模样莫名地可爱。
“这个不算,要换一个。”
“为什么不算?”
像是在主动勾引她般,他微微捧起她的脸,语气轻轻,“你不喜欢吗?”
“……”
这……
真是送命题。
“喜欢……是喜欢,但是……”
“那为什么不能算是补偿?”
他像是有些难过了,面容苍白羸弱,黑润的眼眸失落哀伤地望着她。
示弱的手段用得越发炉火纯青了,信手拈来,没有一丝痕迹。
几乎是把她的命门拿捏得死死的,让她的心肠根本硬不起来,也狠不下去。
“你讨厌我吗?”
“不喜欢我这样做吗?”
“你嫌弃我吗?”
云姒:“…………”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每问一个,他的眼神就变得越黯淡。
像是小狗般,若是身后有尾巴,恐怕此刻都到垂到了地里。
委屈又难过。
她张张口,“我——”
坚持不够一秒。
“……好好好,可以算可以算。”
“不嫌弃,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她主动抱他,亲亲。
“真的?”
“嗯嗯。”
虽然她的回答有些敷衍,但他似乎真的相信了。
心满意足。
“那你消气了吗?”
“……嗯。”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啦。”
她摸摸他的脑袋,“只要……你乖一点,乖乖听话。”
姜佞顺势低下脑袋,给她摸摸头。
“听话……”
他慢慢重复了她的话。
许是听进去了,又许是没听进去。
总之,模样还是乖的。
在她面前,敛起锋芒。
“我知道的。”
他轻轻说。
……
……
……
两人说开了之后,听话乖巧的姜佞默不作声地拉着她,给她看自己精心给她准备的礼物。
本来该是初见面的时候送给她的,结果一直拖到了现在。
还好,不算晚,还来得及。
手工技艺天赋点满的姜佞,制作什么物件都得心应手。
木工,雕刻,绣花,缝补,剪彩等等……
他都会。
生在这里,是个与世隔绝的无欲匠人,只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专心致志做着自己的手艺。
没有一丝杂念。
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所以他准备了很多。
很多很多。
尤其多的,是衣裳。
数量惊人的漂亮衣裳裙子,全是他自己构思设计的。
很难想象,明明他从没有过女人,也几乎不怎么关注女人,结果却能设计出众多漂亮的裙子。
各种颜色,各种款式,冬装夏装等等……
甚至有几件,和在桃林中他为她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相似到过于恐怖。
山贼(45)
相似到过于恐怖。
一度让云姒心惊,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否则怎么会——
但转头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并不似她记忆中的那神明般,温和宁静,淡然致远。
真正的他,云淡风轻,眉眼深邃,面含笑意,却深不可测。
太会算计,是只极其容易令人胆颤害怕的老狐狸。
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会掉进他的圈套里。
但姜佞不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收敛得太好,或者是他原本的性格就是如此。
他主动地给她展示自己做的礼物,只是想送给她,哄她开心。
旁的,他并没有多想。
对上她有些怔然若失的目光,他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走神,看着她,“怎么了?”
她没说话,只忽地上前,捧起他的脸。
清潋的桃花眼定定地盯着他,盯着他发黑的眸,带着直勾勾的探究。
“你……”
他深墨色的眸映着她,“什么?”
“……”她不说话,指尖微缩,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快。
快得有些失控。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他真正的意识还在沉睡中,没有苏醒。
但莫名地,她就是有些紧张,紧张得有些说不出话。
明明面对的是同一个人,但如果面对的是真正的他……
她的手指有些抖,慢慢深呼吸,尽量平复心情。
“……没事。”
姜佞静静看着她。
好在,她只失控了一下下,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捏捏他的脸,勾唇。
“没事,就是觉得你很好看。”
怕他会多想,她抱住他,语气发软,“这么好看的公子是我的了,真好。”
“……”
他没说话,却会乖乖地回抱她。
方才她失神的模样很快收回,虽然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但他似乎都看在了眼里。
在她背面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平静,闪过了一丝暗色。
她在透过他,想着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真是一点都不想知道。
慢慢地,他抱紧了她,阴白的面容情绪冰寡,一言不发。
是介意上了。
哪怕只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想念,也能叫人嫉妒,乃至记恨上。
“不许想着别人。”
他冷清清着声音说。
依然是骨子里就带着霸道,介意得很。
她笑了一声,“嗯,我没想,只想了你。”
“那你想我什么?”
“嗯?就是想你哇。”
她像是玩弄良家少夫的渣女一般,带些细微的笑意。
“想我也不知是走了多大的狗屎运,才能得到你。”
外面的雪又开始下了。
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带着雪花,轻盈落地。
姜佞不说话,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他有些不高兴,却也没发作。
虽然外表看起来冷,但他内地里就是个软气包,不舍得和她为了一点点事吵架。
默默地去关上窗,他转身,“真的没想别人?”
“嗯嗯。”
“真的只是在想我?”
“嗯嗯。”
姜佞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
直直地,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
半响,他垂下眸,“好吧,相信你。”
也只能相信。
山贼(46)
云姒背手,笑眯眯。
姜佞走过来,重新抱住她的胳膊,牵手。
“那你唤我一声夫君。”
“……啊?”
“唤我一声夫君。”
怕她没听清,他又重复了一遍。
“额……”云姒迟疑,“可是……我们都还没成婚诶……”
“现在这样叫是不是有点……”早?
“你先唤一遍,我想听。”
他抓着她的手,低声,“好不好?”
无他,就是没安全感了,所以要听。
就这么真挚可怜地请求她,跟小狗摇尾巴讨要糖果似的,非得要讨到一颗才行。
云姒:“……我……”
突然让她这般叫他,她莫名地还有些叫不出口。
带着几分别扭。
沉默几秒。
“夫……君?”
在他明晃晃到有些强烈的目光下,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小。
娇绵绵的,像是猫叫似的。
想让他听到,又似乎怕被他听到。
有那么一瞬间,姜佞的眼神都变了。
变得黑沉沉,危险而又幽暗,像是趴在笼子里,慢慢站起来的野兽。
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她,目光渐渐变得强烈。
隐隐带着凶恶,极其贪婪。
“……姜佞?”
“再叫一声。”
他微微沉哑着声音,手慢慢落在了她的腰上。
掌心温度不似以往那般冰凉,动作变得有些强势。
“……”云姒眼睛一眨巴。
想了想,还是乖乖,“夫君。”
嘴巴像是抹了蜜糖一样,唤出来的声儿动听得不行。
生生能甜到人的心坎儿里。
姜佞紧盯着她,“再叫一声。”
“夫君。”
叫了三遍,她已经开始不害臊了,仰着漂亮的脸蛋,脸不红心不跳,小嘴一张。
“夫君夫君夫君夫君,最喜欢夫君了~”
话音还来不及落下,她就被扑到了墙柱上,唇齿被堵住。
“唔——”
……
……
……
事后,甜甜唤夫君的小嘴儿肿了。
小嘴儿的主人泪眼汪汪,面若桃花,布满红霞。
像是被欺负狠了似的,有些恼地瞪着他。
“你很凶!”
她控诉。
被唤作夫君上了头的男人,终于露出了几分愉悦的笑意。
嗯了一声,温柔抱住她发软的腰。
“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她才不会信。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拍他,嘴巴撅得能挂起油壶。
“臭流氓。”
“嗯?不是夫君?”
被叫上头了,他开始拿这个调笑她。
“刚刚可还是唤作夫君的。”
“……刚刚那不算。”
“怎么不算?”
他笑:“刚刚夫君可是喊得很大声呢。”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
“……”
云姒耳朵都红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
“你——”
许是因为刚才被亲到有些缺氧了,她没跟上来,找到反驳他的话。
憋不出声儿,只用那双湿到发亮的眼睛瞪着他。
“明明是你让我这样叫的。”
“嗯,”他勾唇,没有反驳,“很好听,我很喜欢。”
“……”突然打直球,云姒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有些别扭,“那当然。”
他慢慢抱住了她,轻轻。
山贼(47)
他慢慢抱住了她,轻轻,“以后,可以多这样叫么?”
“别叫我姜佞,叫我夫君。”
“……那得等成婚——”
“会成婚的,很快。”
他说。
他希望能常常听到她这般唤他。
她不说话,眨眨眼,侧目看他。
……
……
……
要成婚,就要有准备,还要有证婚人。
但姜佞没有亲人,没有父母,亲兄弟也没有。
小时候他被遗弃在山下的林子里,还是这个寨子的老寨主捡到的他。
老寨主一时善心大发,就把他带回了寨子,一直养到大。
后来老寨主去世,他的儿子顺理成章成为了新寨主。
因为没有利益冲突,姜佞又极其擅长做机关暗器,能助寨子一臂之力,所以新寨主和他的关系尚可,对他还算客气。
他不喜欢出去,喜欢独处,新寨主还把单独的一幢楼分给了他,让其他人没事不得去打扰。
两个人之间算是有一定的交情在。
虽然不多,但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这也是为什么姜佞能从他那里顺利护下云姒的原因。
姜佞难得开一次口,寨主不好拒绝,只能躺在床上,咬着牙,憋着气,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垂涎已久的美人给收入房中。
气得不行,却也无法。
那天晚上,美人那看似小鸡仔力气的一脚,差点把他整个脚掌都给踩碎。
他的脚当场就废了,疼得发疯,站都站不起来。
他直接就被疼晕了,不省人事。
好在最后还是有姜佞。
姜佞出手,为他医治了好一段时间,大伤的脚这才慢慢恢复,骨头也在一点一点长好。
虽然还是不能下地走路,但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去。
就在可怜的寨主刚要松一口气时,让他心梗吐血的一件事来了。
他的脚绑着绷带,身子骨差点没蹦起来。
“什么!?”
“你要成亲!?和……和那个臭婆娘!?”
姜佞来送他送新一疗程的药,顺带带来了这一件劲爆的消息。
寨主胡子都要气歪了,明明年轻却布满沧桑的脸上,双眼瞪得发直。
“姜佞,你可是想好了?”
“那个婆娘可是个怪物,力气大得吓人,你看我这脚——”
“嗨~”
他还没说完,姜佞的身后就冒出了个脑袋。
像是顽皮而又古灵精怪的猫咪般,笑眯眯地,挥手,面容和善。
“你说谁是怪物?”
“……”可怜还在养伤的寨主,脸色当场僵住。
像是生吞了一坨屎般,话生生憋回去,憋得脸都有些扭曲。
“你——”
不行,一看见她,他瞬间感觉自己的脚又疼了。
不仅是脚掌,还有脚踝,小腿,大腿。
疼痛似乎会传染。
没过一会儿,心脏也开始疼了。
扎心地疼。
“你——你——”
他慢慢伸出手指,指着,微微发抖。
站在姜佞身后,云姒有恃无恐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寨主:“……”
不行,更疼了。
扎心疼。
他没想到姜佞这么不争气,这么轻易就被那个女人给吸了魂去,甚至昏了头,还想着和她成亲。
原先他还想着……
山贼(48)
原先他还想着,姜佞想要,又是第一次开口,大不了就先给他玩,等他玩腻了,到时他再接手,狠狠收拾她。
以报之前的一脚之仇。
不曾想——
他这是折了夫人又陪兵。
只见姜佞将包好的药递给旁边的人,旁边的人提着药包退下去。
他转身牵住身后藏着的人儿的手,把她带出来。
原先初见时那脏兮兮的模样不见,此刻她穿着漂亮干净的绒袄裙子,挽着束发,水灵灵的模样。
模样乖乖巧巧的,像是只人畜无害的兔子。
颊边泛着浅浅的红,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可见姜佞很宠着她,什么好的都给她。
叫她白白净净的,像是名门家生出来的闺女般,一点都没有那一夜的狼狈和强悍。
一度让人有些恍惚。
叫人不禁怀疑,那一夜只是一场梦,她的战斗力都是虚的,假的。
至今还没能下床的当家的,晃了晃神。
刚要说话,就听见姜佞说:“哥不必担心,等婚后,我们会离开的。”
离开,能让双方都自在。
“……嗯???”
当家的把注意力放回了他身上,“你要走?”
姜佞颔首,抓着云姒的手,又把她轻轻拉向身后。
“我们会一起走。”
“走去哪?你们能去哪?”
这下连疼痛都顾不上了,当家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了,“姜佞,这可是你的家。”
“你确定要为这个女人离开?”
姜佞平静望着他,微微摇头,“不全是为了她。”
“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不可能会永远留在这里的。”
如果没遇到她,再过一段时间,他也会离开。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随心所欲,想离开就离开了。
他的根不在这里,住哪里都无所谓。
“……”当家的没说话,眼神看向云姒。
但云姒已经被拉到了姜佞的身后,像是料到他可能要向她发难似的。
姜佞挡着,挡得更严实些:“不关她的事,是我的决定。”
被拉到身后的人儿眨巴,低头看他的手。
抓得倒是紧,像是怕把她给弄丢了似的。
她微微勾起唇,默不作声。
脑袋慢慢靠在他的背上,蹭蹭,呈依赖的姿势。
当家的捏捏眉心,“姜佞,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要是你担心我和她之间有矛盾,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会尴尬,那我们也可以言和嘛。”
“况且之前我也答应你了,不再追究她,也绝不会动她,这样你还担心什么?”
平心而论,他是真不想姜佞走。
一个是因着他死去的父亲的嘱托,让他好好待姜佞;
二个也是,姜佞是个人才,而且是难得一遇,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走了,无疑会是寨子的一大损失,还是难以补上的那种。
所以无论怎么论,他都不想姜佞走。
但姜佞似乎已经考虑清楚了,来到他这里,也只是为了通知他。
他说:“不用再考虑,时候到了,我也该出去走走,尝试过新的生活了。”
他一个人时,怎么样都可以,吃的用的都可以随便。
但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