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19)
离开前,他道:“好好休息,明早我会再来。”
“……”
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的某人,一声不吭。
佯装没听见。
很快,他走了。
这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闷在被子里很不透气,他走后,她就掀了被子。
坐起来,毫无睡意。
总觉得憋屈。
她抱着被子,看向床外。
目光落在了挂在床边的画上,面无表情,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梦……
她的拳头慢慢锤下。
既然现实中的他对她爱答不理,那她就……
……
……
……
又是梦。
姜佞已经很少做梦了。
自从他曾经做了梦,梦到那个令他一直牵挂的女子后,渐渐地,他的梦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就像是老天爷在对他开玩笑一般,他越是想入梦,梦就越难入。
常常是一夜无梦,再醒来,只有满堂的空洞和寂寥陪伴着他。
无喜无悲,无欲无怒。
越发想要,却越发不得。
他已经冷静了,能够冷静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这一次……
在他意识朦胧,全身难以动弹间,模模糊糊地,他似是看见了她。
她出现了,披着白绒的大红斗篷,在他面前。
面容依旧是模糊的,努力想要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
空气中有淡淡的桃花香,桃花飘落,轻轻落在地上。
他就靠在树边,微微蒙着眼睛,望着她。
她一点点靠近,蒙着面纱,只露出那双带着轻挑笑意的眼睛。
“公子?”
她轻轻摸着他的脸,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得像是此刻树上吹来的风。
虚无缥缈,如何也抓不住。
几乎是一瞬间,他抓住了她。
“是你。”
是梦。
他意识到,这是梦。
只有在梦里,她才会出现,才会来找他。
梦中盛艳似火的人儿,含笑望着他,“我是谁?”
她在故意逗他,莹白纤细的指尖轻轻地,撩过他的喉结,往下。
她靠近他,隔着面纱,似是要亲吻他。
空气中的香味弥漫,不是桃花香,是她身上的香。
他紧紧抓着她的衣衫,下颌微抬。
露出脆弱苍白的脖颈,喉结不断滚动,想要迎合她。
“我很想你。”
他哑着声音,想要吻上她。
一点一点,凑过去。
女子明眸婉约,就这么不紧不慢,勾着他。
他仰着颌骨,想要覆上。
她却不断后退,像是玩弄痴心汉的坏女人般。
温温柔柔,却叫他不能贴近半分。
只能她主动碰他,不能他碰。
他的身体沉重,被束缚着,难以起身。
只看着,她的手慢慢落在了他的衣襟上,像是在调戏他,若有若无。
“想我?”
今日梦里的她,和往日的不太一样。
这一次,她有了真实的触感,有了能让他触手可及的体温,还有那气息……
他微微喘着气,胸口起伏,“你……”
“嘘——”
故意来梦中玩弄他的坏女人,手指轻轻地落在他唇上。
他失了声,看着她蒙着面纱的脸。
现实中的他无比强势,像是个爱而不得,精神有些变态的疯子。
但此刻,在梦里,在她面前,他很软弱,面色潮红。
像是个脆弱,急需人怜悯关爱的孩子,很乖,也很听话。
山贼(20)
但此刻,在梦里,在她面前,他很软弱,面色潮红。
像是个脆弱,急需人怜悯关爱的孩子,很乖,也很听话。
她满意地勾起了唇,摸摸他的脑袋。
“乖。”
他没有说话。
只是慢慢挪动着自己沉重的身体,歪倒在她的肩上。
就这般,整个都靠在她怀里,被妖力禁锢住的手,被箍至充血,也要抱住她。
抱住她终于能触碰的身体,终于真实的气息。
她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他的手。
他手臂的肌肉绷得厉害,都快变成黑紫色了。
落在他身上的妖术拼命地想将他拉走,他却死死地抱着她不放。
她眉心一皱,下意识地,收了妖法,抱紧他。
到底是心软了,不舍得让他受伤。
结果下一秒,腰间的力气瞬间大得可怕。
面上一凉,他扯下了她的面纱。
趁她不备,一覆而上。
夺走她的呼吸,大肆掠夺。
“唔——”
惯性让她控制不住地往后倒。
得了自由的男人,就像是被解了项圈的恶犬般,吃人一样地将她压倒在地。
满地的桃花瓣,翩翩飞扬。
她倒在地上,身下是柔软如云层的桃花,身上是那滚烫的身体。
她挣扎着,推他。
力气始终白费。
心软让她后退一步,导致他终于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几乎是毫不怜惜的掠夺。
他压着她,捧着她的脸。
任凭她怎么推都推不开。
树上的桃花随风落下,飘然落在地上。
地上,青丝缠绕,纠葛许久。
挣扎的手,很快,被紧扣住,压在花瓣间。
十指紧扣。
“原来,你长这样。”
长久的寂静后,他哑声。
“……”
……
……
……
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
当天空露白,太阳刚刚要升起时,云姒拖着困倦的身子,躺回床上。
脑袋刚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困得厉害。
昨夜她悄悄入了姜佞的梦,本想着是好好戏耍他一番,让他不痛快。
不想,差点把她自己搭了进去。
她盖住被子,迷迷糊糊。
“以后不玩了……”
熬夜逗他,困的还是自己。
她彻底收了心思,闭着眼睛,哼哼。
睡着得很快,伴随着窗外的太阳一点点升起,她缩在厚厚的被子里,脸蛋软绵绵。
解开的红发带被随意地放在床边,伴随着她睡着时翻动的动作,不经意间,发带滑落。
说时迟那时快。
滑落的那一瞬,一只苍白的手出现,抓住了它。
窗外的阳光穿透浅浅敞开着的窗,落在地面上,洒下金灿灿的一片。
床边,那早已熄灭的烛台旁,一道浅浅的阴影落在那里,静悄悄。
床上,睡着的人儿,一无所知。
背对着床外,朝着里面,沉沉睡着。
床边,人影静站。
……
……
……
这一觉,云姒直接睡到了傍晚。
一直没人来叫她,还是饥肠辘辘的肚子把她唤醒的。
忙活了一整晚,又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她醒来时,窗外已经是晚霞了。
有饭菜香飘来,似乎是从灶房那边传来的。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山贼(21)
披头散发地,还有些呆。
发呆了好一阵,才有些迟钝地发现,床边摆放着新衣服。
似乎是给她的。
纯白色,很素的颜色。
她打了个哈欠,又发了好一会儿呆。
等到肚子又开始叫了,她揉揉肚子,这才慢吞吞地动作,开始穿衣服。
白绒绒的衣袄,穿在身上触感极好,暖洋洋的,很合身。
窗外的夕阳霞光万丈,秋景无限,屋内,她穿戴完毕,就着有些暗的光线,看到了压在衣裳最底下的纸条。
写着——
到上面来。
言简意赅,不冷不热,符合他对她该有的态度。
云姒想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她放下纸条,坐在床边。
抱臂,看着窗外。
静坐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太阳彻底下山,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
天黑了。
周围,也都黑了。
暖炉里燃着最后一点点火,还在倔强地燃烧着。
她带着郁闷,摸到旁边的发带,给自己绑头发。
他让她上去,但她就是不想上去。
一方面是被他对她的态度给气到,不喜欢那种自己被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感觉;
另一方面……
她不敢保证上去之后,他又会对她说什么气人的话。
昨天梦里他是对她热情了,但现在……
她郁闷地嘟囔,“早知道就不心软了……”
她心疼他没有用,他又不会心疼她。
她随意绑着头发,靠在床边。
就是不动,不上去。
肚子饿着,她揉揉肚子。
左右看看,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起身。
这里有茶水和饼干,能给她填肚子。
茶水摆在桌上,饼干……
云姒站在茶桌前,打开摆在上面的食盒。
还没把食盒盖子放下,漆黑的屋子瞬间就亮了起来。
崭新的蜡烛齐刷刷地亮起,身后,有声音传来。
“你在做什么?”
她放下盖子的动作一顿,随即,憋屈地重新盖好。
转身,直唇。
“我饿了,想吃东西。”
那在现实中冷得不像话的男人,站在阶梯上,淡淡看着她。
“晚饭在上面,上来。”
“……”她微微垂下肩膀,“哦。”
昨天晚上在梦里被迫做了很火热的事情,现在她之所以还能这般坦然,是因为梦里他看到的脸,不是她此刻的脸。
她真实的容貌和这具宿体的容貌有出入,他自然认不出。
她慢吞吞,有些不情愿地走过去,上阶梯。
回到了原先亮堂温暖的阁楼。只见姜佞在墙柱前按了一下。
通往下一层的暗道随即关闭,机关缓缓合上。
云姒没看他,眼尖,第一时间看见了放在桌上的食盒。
正要去拿,姜佞抓住了她的手腕,稳稳地。
“坐那儿吃。”
“……?”
她疑惑地看向他,“坐你的椅子?”
他松开了她,“不想坐?”
“……我无所谓啊。”
她歪歪脑袋,看他,“我坐窗边也可以的。”
坐在他的位置被他盯着看,总觉得怪怪的。
姜佞垂眸,提起食盒,“坐吧,我有事想问你。”
他的语气缓下来,轻了些。
倒是没有之前那般强硬了。
山贼(22)
云姒眨眨眼。
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他这般,她似乎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毕竟,在他的位置上吃会更舒服,更宽敞。
她没道理给自己找不自在。
“你问。”
她坐在他的椅子上,盯着他手上的食盒。
他把一小碟一小碟的菜摆了出来,米饭送到了她面前。
她接过,直接拿起了筷子。
姜佞没有说话,就这般,盯着她看。
冷静万分。
她肚子真的饿了,吃得急,也不在意什么吃相。
左右他爱的是梦中的人,又不是她,她也懒得维持形象。
“你想……問什么?”
她腮帮子鼓着,吐字有些不清晰。
剔亮动人的眼睛,又黑又亮,弧度鲜明灵动。
掀起鸦羽似的睫毛,望向他。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脸与梦中残留下来的记忆重叠。
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姜佞平静地看着她。
“你一个人在这里,家人呢?”
原先是以为他又要问她认不认识墙画上的女子,现在话题转得太快,竟然问的是这个。
她怔了怔,“家人……”
“我爹爹在娄阳县里做官,娘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有个哥哥,但他早些年去打仗了,一直没回来。”
“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佞淡淡:“你家在娄阳县,怎会跑到这里来?”
“……这里?这里是哪里?”
“这里距娄阳县有三百多公里的距离,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怎么来的?”
“……”
她满脸茫然。
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姜佞说:“改日,我送你回去。”
她看着他,迟疑性,“改天是……?”
“等画完眼睛的那一天。”
“……可你不是已经看清楚她的脸——”她脱口而出。
“看清楚什么?”
他诡谲的眸色深深,凝着她。
她的话到嘴边,声音卡住,差点露馅。
“看清楚……”
憋着就要跑出来的话,她快速反应,“看清楚……画画,自然要看清楚的。”
“你……你这么珍视你夫人,若是不小心画错了,那……那自……自然不好。”
她紧张得差点舌头打结。
姜佞面色平静地看着她,“是么?”
她勉强扯出笑意,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是吧。”
昨天晚上,他分明就看清楚了她的脸。
还捧着她的脸,不停地亲,又亲又舔。
分明就看清楚了,怎么——
难道一觉醒来后,全都忘了?
她满心疑惑。
想问的,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低头吃饭,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一直没移开。
静静看着她,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云姒低着头,慢吞吞。
好半响。
“那……明天开始画吗?”她抬起头,问。
姜佞凝着她,“可以。”
“明天一早?”
“嗯。”
她若有所思,又重新低下了头。
扒拉饭。
……
……
……
事实证明,明天依旧不是个好日子。
因为,下雨了。
秋天的雨,要么就不下,要下就会一连下很多天很多天,下得整个世界就此湿透,寒气钻入地面的每一处角落。
山贼(23)
阴雨绵绵,乌云压顶,寒风凛冽,带来冬日即将来临的第一波冷气。
冰冷的雨水从天空落下来,落在地上,冷得几乎都要凝成了冰。
啪嗒啪嗒砸开,砸得地面满是泥坑。
雨不大,可以说是绵绵细雨,天空攒着雨水,一点一点下。
分外吝啬。
有时候又像是能听见底下的人在抱怨似的,雨又开始下得大了些。
哗啦啦,把人的抱怨都浇了个透。
好不容易慷慨大方了那么一点,但很快,就又变得吝啬了回去。
一点一点地下,生怕水降多了。
大清晨,云姒刚刚从床上起来。
外面的雨正是下得大的时候,姜佞来了,送新衣服来。
送到床边的柜子上,顺便把透气用的窗关上,防止雨水飘进来。
云姒赖在床上,眯着眼睛,蔫巴巴,眸子水漾。
“今天还画么?”
声音小小,娇得人心发烫。
像是小猫咪在撒娇似的。
动也不动,只露着自己白乎乎的半张脸。
另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很软很舒服,让她完全不想动。
姜佞关了窗,回眸,冷冷淡淡,“等天晴再说。”
意思是,暂时不画了。
画画要外出,外面下着雨,出行不便,自然要推迟。
他一说完,她立刻躺下。
缩在温暖的被子里,连脑袋也蒙住。
“那我再睡一会儿,等天晴了再叫我。”
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又闷又倦懒娇气。
姜佞看着她,没说话。
只走到暖炉边,继续添炭火。
屋里很温暖,任凭外面冷飕飕的雨水怎么刮,都影响不到里面。
里面,姜佞动作静静。
……
……
……
这一天,雨。
第二天,雨。
第三天,雨。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还是雨。
这场秋雨,本以为很快会停,不曾想,雨一连下了大半个月。
每天都是绵绵小雨,偶尔有停,但随后很快就会再下。
断断续续,没完没了。
甚至有时候是白天下,夜里停。
调皮捣蛋似的,让人等得都没了脾气。
下着雨,云姒哪都没能去。
每日每日和姜佞独处在一屋,看着他做木工,画图纸,测尺寸。
他在做活,她无所事事,就只能在旁边看。
一边听着外面传来的雨声,欣赏着一成不变的秋雨景,一边看他。
很无聊,但也很悠闲。
偶尔还会有礼物收。
这日。
她坐在软塌上,正津津有味看着话本小说,忽地,他递了根木簪子过来。
什么也没说,直接放在了她手里。
她看了看,抬头。
“给我的?”
姜佞回到了他的木工桌前,垂眸,“木料有剩,随便做的。”
“……”哦。
就知道他不会有这么好。
她撇撇嘴,简单地挽起发,将簪子随意地插好。
看也没看,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话本上。
兴致勃勃。
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木工桌前,低着头在做活的姜佞,似乎看了她一眼。
见她把自己送的簪子戴上,坐着,眉眼舒展,明晰清艳。
托着腮,脸颊鼓着,红唇柔软。
安安静静,就这般待在那里。
山贼(24)
倒也别有一番舒懒雅姿的韵味。
自成了一幅画,在不经意之间。
姜佞手中的工活慢慢停下,静静看着她。
她看着话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眸看过来。
他随即收了目光,继续动作。
一副淡不关心的样子。
只沉浸在木头中,没有其他。
她拿着话本,微微眨眼。
此刻,外面的雨声小了,但是风很大。
冷风拍在窗户上,拍得哐哐作响。
冰冷的雨水打在窗檐上,将其打湿。
屋内静悄悄的,静得能够清晰地听到雨水斜落在窗边的声音。
刨木声细微响起,她直直地看着他,歪歪头。
没发现有异常,她便又把注意力放在话本上了。
盖在腿上的毛毯子快要滑落,她随意一捞,直接捞了回来。
重新盖好,双腿缩在毯子里。
继续安静看书,不吵不闹。
还算乖。
……
……
……
当然,她偶尔也会有不乖的时候。
没有话本看,或是找不到有趣的事情做,她便会不安分,凑过来。
像是好奇的小狐狸一般,靠在他的木工台前,弯腰曲肘,托脸看着他。
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
“这个是什么?”
她指着他手中的工具。
“锉刀。”
“干什么用的?”
“对木头进行锉削。”
“那这个呢?”
“凿子。”
“干什么用的?”
“对木头凿眼、挖空、剔槽、铲削。”
“这个也是凿子么?它们长得好像。”
“嗯。”
“用的时候会不会很容易划到手?”
“不会。”
姜佞做木工时,会把袖子挽起来,露出他漂亮修长的手。
肤色冷清清的白,在室内烛光的晕染下,白皙如玉,根根分明。
像是慈爱众生的神佛之手,不该出现在这里,而该出现在香火供奉的殿堂之上。
执珠念经,不染世俗风尘。
很好看,好看得她的注意力总会被吸引了去。
她一边像是好奇宝宝一样,什么都问,一边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手。
想碰,想亲。
姜佞放下凿子,然后去拿软尺来量,确定尺寸。
慢慢地慢慢地,她没了声,安安静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佞用墨铅在木块上画了标记,抬眸扫过去。
只看着,她清涟的桃花眼与他对视上,眨眨。
“我能学吗?”
她忽然问。
似是一时兴起。
他顿了顿,“什么?”
她指了指摆在台前的众多工具,兴致勃勃,“我也想做木工,你能教我么?”
她日日看他做,许是因为他太沉稳干练了,各种动作都行云流水,给人一种谁都能做的感觉。
让她觉得,这种精细木工活好像也不是很难的样子。
她想试试,用来打发打发时间。
“……”姜佞的目光落在她那没有一丝茧子的手上,静了半响。
随后,他淡淡道:“不行。”
她一愣,“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哪有什么为什么?”
他不紧不慢,将刨下来的木花扫到一边。
“……”云姒站直,抱臂,不死心,“等我学好了,我可以给你打下手的。”
山贼(25)
“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眼巴巴,有些失望地看着他。
“懒得教。”
“……”这个理由真是……
“那我自己学,不用你教。”
“不行。”
“……这又为什么不行?又不用你费心教。”
“不行就是不行。”
“……”她微微眯眸,“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抢了你的饭碗?”
姜佞抬睫望她,眸色漆漆暗暗,“你若真想学,等以后再说。”
“……以后是什么时候?”
“等我把画画完。”
她的脸一皱,瞬间垮了下来,“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而且他这个疯子,也不知道画了多少幅画……
“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话锋转得太快,快得毫无征兆。
简单用巾帕擦拭了下自己的手,他停了手中的话,挽袖放下。
她郁闷的声音一停,“出去?”
“雨停了,可以出去走走。”他道。
像是故意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似的。
把注意力从学危险的木工转移到更有趣的事情上,这样,她就不会再想着做木工了。
果不其然,她确实更想出去。
一听到出去,眼睛都亮了。
“可以吗?现在?”
一直待在这里,也是憋得慌了。
她早就想出去了,只不过天气不好,他又不同意。
姜佞走到一旁的架子上,将一件披风递给她。
“下雨了就要回来,不要弄脏衣服,可能做到?”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女人的衣服。
全都是新的,都给了她穿。
许是提前为他的夫人准备的,只不过现在全都被她占了。
鸠占鹊巢。
她抱住厚实的披风袄,眼睛亮闪闪,“好!”
说罢就要跑出去。
“等等。”
他一把拉住她。
“先把披风穿好。”
“……”
她哦了一声,乖乖披上,系好带子。
随后,他把一块牌子系在了她腰间。
挨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的,淡淡的檀木香。
他垂眸,语气不温不凉,“在外面要随时带着这个,这样旁人就不会欺负于你。”
“遇到事情不要逞强,回来找我,知道么?”
这话说得,仿佛她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
她眼睫弯弯,语气轻快,“放心,我会好好保护眼睛的。”
她似乎是以为,他是因为在意她的眼睛,所以才会这般叮嘱。
毕竟万一她的眼睛受伤了,他就完不成画,事情又要耽搁。
所以在她出去玩之前还要好好费舌一番,要她好好护着自己。
不然,伤了他最爱的眼睛,可不行。
姜佞冷白的手指一停,“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仰头看着他,“嗯?”
他却别开了目光,“罢了。”
没头没尾的,只道:“记得带伞。”
“……”哦。
穿戴完毕,她跑了出去。
拿着伞,出门。
跑得飞快。
踩在木制的阶梯上,哒哒哒哒哒哒。
屋里,姜佞站在窗边,将窗户开了些许。
俯视着,将地上的一切都收之于目。
天空停了雨,却依旧阴沉沉一片,不见天日。
灰蒙蒙的乌云积压在上方,层层叠叠,随时会落雨。
山贼(26)
外面的风依旧很冷,但胜在小了些。
飕飕地吹着,将寒气吹进来,吹散屋里的暖气。
地上,因为下雨,这些天地面都是湿哒哒的,没个干的时候。
只见那穿着一身暗红色火裘的姑娘,跑下去,又抬头望了望天。
俏生生的脸蛋透着绵软的牛奶色,青丝如云,惊灼艳艳。
就这般,仰头看了天一会儿,然后,随意找了个方向走去。
慢悠悠,当散步似的。
姜佞的目光无声无息地锁在她的身上,一直看着。
苍白的手落在窗檐上,被外来的风吹着,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温暖的手,很快就又冷了下来。
冷冰冰,寒气刺骨。
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静静地,不动。
直至看着,远处那抹鲜艳的身影,消失在屋檐下,在视线盲区之中。
他指尖微抬,轻点。
“真该日日落雨才是……”
寂静的窗檐旁,落下的声音,淡如凉水。
窗外,乌云阴沉。
……
……
……
寨子里。
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云姒一路上,收获了不少的目光。
或者说,她去哪里,哪里的人就都齐刷刷地看她。
停了手中的活,都不说话,就这么个个都盯着她看。
知道的,是在看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看什么珍稀大动物,百年难得一遇。
云姒披着披风,穿着干净,模样娇柔白皙,一副深养在闺中,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富家小姐模样。
走在这整个粗矿奔放的寨子,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像是误入了鬣狗群里的小兔子般,太过显眼。
显眼得叫人想忽略都难。
男人们看着她,是因为她漂亮,漂亮得像朵花似的。
很垂涎,但也没人敢上前。
毕竟她腰间系着牌子,这在寨子里的意思是,此花有主,染指即杀。
牌子只有几位当家的才有,他们作为底下的人,自然不会去挑衅。
只看着,待她走后,才开始窃窃私语。
纷纷在猜测,她是哪位当家现下正宠的美人儿。
“这么漂亮的,应该是老大的吧……?老大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模样儿的?”
“肯定不是老大的,老大从来不让他看上的娘们儿出来。”
“嘶~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娘们儿看着有点眼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
“操!那不就是前些天,把咱们老大的脚给踩断了,把咱们寨子闹得天翻地覆的那臭娘们儿!?”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噩梦重回。
“我靠,还真是,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这娘们儿脸洗干净了还真挺好看!”
“啊呸,这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吗!这娘们儿简直就是个怪物,妖怪,又能跑又能跳,力气还大。”
“操蛋的,她现在居然还在这里?老大居然没找她麻烦??”
“找什么找?那娘们儿现在靠着三哥呢,有三哥罩着她,老大也没辙。”
“三哥还护着她呢?他奶奶的,凭什么?就靠那张脸?”
“唉,三哥也是肤浅之人,有什么办法?”
山贼(27)
话音还没落,只看着那素簪白衣的人儿看了过来。
灵透温亮的眸子微眯,脑袋微歪。
这一下子,正在说着闲话的男人们立刻低下头,各自转身。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刷马的刷马,摞草的摞草,砍柴的砍柴。
显然,都不想和她对上。
一是忌惮她的牌子,二是……
上次大当家被她踩碎的脚,现在都还没好呢。
被她踹飞的那两个弟兄,日日在病榻上躺着。
她的武力值太过惊人,他们都犯怵,所以没人想去自找麻烦。
反倒是有小孩儿,初生牛犊不怕虎,躲在柱子后面好奇地看着她。
陌生面孔,漂亮姐姐,确实很吸引人的视线。
云姒扫了一圈,人人都故作看不见她,只埋头干着自己的活。
只有小孩子不怕她,她挑了下眉,走过去。
还没走几步,只看着,湿哒哒的地面上,小水坑里,忽地,泛起一丝涟漪。
细细点点,轻飘飘落下。
凛冽刺骨的风吹来,将黑云里积压的雨露再次吹落。
一滴雨下,很快,就伴随着第二滴,第三滴。
晶莹如银丝的雨,落在她披风的绒毛上,如珍珠般点缀。
零零落落,疏疏散散。
云姒抬头望了一眼天,然后快步走到那小孩儿面前。
蹲下,手掌摊开,露出一颗糖。
“要不要吃?”
她尽量释放着自己的善意,漂亮的脸蛋温婉柔和,声音温柔。
配着她这一身毛绒绒的,色彩鲜艳的衣裙,整个人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般。
幻化成真,如梦似幻。
她在屋檐下,身后是那漫天飞扬的雨丝,浸润无声,静如初雪。
她递了糖给他,柔亮的眼睛带着善意。
穿着灰色布袄,脸蛋有些脏兮兮的小男孩儿,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不说话。
只是双手慢慢背向了身后,似乎有些紧张,也有些戒备。
大概是大人们说了她的坏话,他听见了,吓着了。
云姒心里叹了口气,转身看看天。
雨渐渐变大了,她又得回去了。
正看着,只感觉到手中忽然一空——
那小孩儿抓起她手中的糖,转身就跑。
跑得像是小耗子似的,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她再一看过去,“诶你——”
别跑哇。
她无奈。
蹲在原地,收回手。
她还想着,问问他这寨子的路怎么走,知不知道出口什么的。
其他人一看就不会告诉她,原先她还想着,可以从小孩子入手……
毫无收获的云姒站起来,转身。
周围那帮在偷看着她的人,立刻又干起了自己的活。
一声不发。
显然对她又好奇又怵。
云姒看了他们一眼,又看看天。
雨下大了,她一无所获,只慢慢撑起了伞。
沿着原路走回去,慢悠悠。
雨水落在石板地上,水花飞溅。
薄蒙蒙的雾气笼罩着,乳白色,如少女那飞扬着的裙摆。
安静地跟随着她,一直到那幢最高的楼。
楼前那木制的台阶,湿漉漉的,带着寒气。
一脚踩上去,发出细微吱呀的声音,轻轻地,与雾霭交融。
山贼(28)
她上了楼,站在门口,收了伞。
滴着水滴的伞放在门脚旁,她轻轻推门,先是露了一条缝,观察里面的情况。
里面烛火亮如白昼,排排蜡烛燃在两侧。
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只有淡淡的熏香味传来,带着熟悉的气息。
他在。
她慢慢推开门,进去,很快又关上。
解了披风,像是做贼一样,绕过柱子,从一旁走过去。
此时,他站在窗边,背着手,静静地,俯视窗外。
外面风大,透过脆弱的木窗吹进来,将他落在窗边的手吹得苍白。
白得近乎透明,能看清楚那薄薄的皮肉下,血液流畅着的血管。
青色的,冷得发紫。
云姒抱着裘袄,本想重新挂回架子上。
看见他一个人站在窗边,冷冷静静的,背影冰凉,仿佛身上都要凝成了雪。
她动作停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披风。
好半响。
那一身冷清的男人,肩上忽地一重。
带着她身上香气的裘袄披了上来,暖洋洋的,残留着她的体温。
她微微踮着脚,手指纤细葱白,“看什么呢?不冷吗?”
虽然说她可以不多管闲事,也可以不问。
但他这般站着,还被风吹,她看着心疼,忍不住。
总想关心他,虽然很有可能热脸贴冷屁股。
姜佞动了一下,回眸。
漆暗的眸此刻就像是千年冰潭般,静静垂着,望着她。
仿佛比外面吹进来的风还要冷上几度,森森入骨。
她定了定,漂亮的桃花眼闪闪,“……算了,我不问了,你随意。”
被他这种眼神看着,她总是犯怵。
识趣地就想躲到一边,不想,他忽地拉住了她。
他的手冷得厉害,比往日还要冷上几分。
明明是在温暖无比的屋里,却比她一个出去了刚刚回来的人的手还要冷。
她被抓着,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像是被拉入了深潭里一样。
被阴森森的水鬼拖着,寒气入骨。
她眸子细微颤颤,茫然地看着他。
那双动人的眼睛,映着他苍白的面容。
他拉着她,微微用力。
“不是让你下雨了就要回来?”
他喜怒难辨的语气,更像是要发怒前的征兆。
望着她,眼底的寒气没有因为身上的回暖而消融半分。
像是生气了似的。
因为她不信守承诺。
她怔了怔,说:“我回来了呀,一下雨我就回来了。”
只不过……一路上她都慢吞吞的,没有走快。
所以可能回来得晚了些,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
他定定盯着她看,发黑的眼珠盯得人直发毛。
也不知信没信她的回答。
她与他对视上,想了想,解释,“雨天路滑,不能走快,走快会摔跤的。”
“你也不想我摔跤,磕到眼睛吧?”
她语气温和,情绪稳定,知道他不高兴了,还会耐心地给他解释。
虽然,这样的解释似乎并没有用。
他往前一步,冰冷异常的手抬起,对她的脸颊一捏。
冷得她一哆嗦。
“你——”
“以后快要下雨时就要回来。”
“……”她一呆。
山贼(29)
“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快要下雨?”
这要求着实有些无理,她做不到。
姜佞捏着她软乎乎的脸,把手心的寒气全然传给了她。
她想把他的手拉下来,他却很快松了手。
寒意残留在她脸上,还丝丝泛着凉。
他把肩上的披风脱了下来,没再看她,只淡道:“去洗手。”
他有洁癖,爱干净得很,自然也连带着她要干净。
脏不得。
云姒吐了吐舌,“哦。”
他离了窗边,没有再站在那里。
披风重新挂好,他回到了木工台前。
倒是没有发难,冷冷静静。
叫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洗了手,随意用毛巾擦了擦,然后又主动地凑到了他身边。
无所事事,看着他。
明明他浑身上下都是这般不好接近,脾气怪异的样子,但她似乎免疫了。
见怪不怪,趴在桌子前看他。
“你不冷吗?”
她看着他白得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带着好奇。
天气越来越冷,他却似乎没有要添衣的打算。
单单薄薄的一层,仿佛都感知不到周围温度的变化似的。
明明,刚才他还吹了风,很有可能会着凉。
浑身冰凉的男人,眼也不抬,淡淡:“你冷?”
她一愣,“我不冷,我问的是你。”
“嗯,我也不冷。”
他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下来,和往常一样。
声音不温不凉,还算正常。
她支着腮帮子,哦了一声。
目光落在台面上,看着他单手执铅墨,随意划着。
“不过,你的手真的很冷,你是不是身体不好?”
她回来了,虽然懒洋洋的,但多了她的声音,房间里仿佛都因此热闹了不少。
有一句没一句,像只难得会关心人的小猫,盯着他的手看,眨也不眨。
“我会把脉,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他指尖的铅墨停顿了一下。
这回,抬眸看她了。
深深漆漆,晦暗不明。
一个男人被质疑身体不好,这可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尤其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那种感觉……
偏偏,她还没有察觉,只睁着大眼睛,迟钝地看着他。
压着腮帮子,肉乎乎。
“嗯?”
他喜怒难辨地笑了一声,语气怪异,“你觉得我很虚?”
“……”她的眼一眨。
过了几秒,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什么,啊了一声,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我就是担心,万一你身体有病——”
不对,这么说好像还是说他虚的意思。
她的话卡了一下,“也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身体太过冰凉,低于正常温度的话,有可能是气血不足,身体虚——”
该死,绕不开虚这个字了。
她紧张得舌头有些打结,干脆就不说了。
“你……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诡黑的眸盯着她,伸出手,“过来。”
“……”她立刻站直身子,“不……不了,我去看书。”
“过来。”
他还是那句,就这么阴漆漆地,语气不明。
“……”云姒不敢动,看着乖怂乖怂的。
山贼(30)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她背着手,有些软兮兮地看着他。
他让她过来,她也是慢吞吞地,小步小步地挪。
似乎还想跑。
姜佞凝着她,没有血色的手停在半空中,面容喜怒不明。
她龟速地挪到他面前,低头,漂亮的眼睛望着他,声音小小,“我只是担心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把她的手拉到了跟前。
依旧很凉,他的手。
他抓着她,用力。
她被拉着,强行又往前了一步。
挨得更近了,近得能碰到他的肩膀,也能闻到他身上冷淡的气息。
冷如湿淋淋的水鬼,抓着她,寒气全然传到了她的手上。
“担心我?”
他冷白如玉的手指,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慢慢往上,不轻不重地摸着,捏着。
捏着她手臂上软软温暖的肉,语气微凉。
像是生气了,又像是没生气。
云姒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低着头,看着他,眨眼。
“为什么担心我?”他问。
冰冷的手抓着她,像是浮上水面的恶鬼,有种要把她随时拖下水的感觉。
她愣了一下,回答:“你想知道理由?”
“嗯,说说看。”
今日的他,似乎突然就多了几分好奇心。
明明,之前他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在之前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关心他的样子。
今日她忽然说了担心他……
所以他才随口一问。
只是随口一问。
她想了想,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
她顿了顿。
“觉得,你也算是我的恩人,我总不能看着恩人生病不管,是吧?”
理由半真半假,语气很诚恳。
毕竟他对她无感,她总不能说实话,说是因为她喜欢他。
因为喜欢,所以才担心。
她藏着心思,藏得很好。
看着他的眼神,只有干净和透明,什么都没有,平平静静,
“……”姜佞抓着她的手,眸色极黑。
“恩人?”
血红的唇,声音冰凉。
她低头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不是吗?”
“那……算是朋友?”
她试探了一下,他却倏然重了手。
也不知是哪句话让他不高兴了,他捏着她的手骨,眼神阴漆漆地看着她。
没了声,只这般,盯着她看。
仿佛全身的寒意都随之而来,从脚底升起,往上蔓延。
“……”她眨眼,感受着禁锢着自己手腕的冰冷。
空气中气氛变得有些冷。
莫名安静,静得有些凝滞。
外面的雨又渐渐变大了,蒙蒙的寒雾仿佛都要透过细小的窗户缝隙钻进来。
里面,烛光灼亮,香炉里纯白的熏香袅袅,如轻羽般升起。
那凝滞的气氛下,只见姜佞慢慢松了手,敛眸,不再看她。
“算了。”
他冷冷。
想想也是,他在奢望什么呢?
她又不是她。
哪怕有相似之处,那也不是。
如果真是她,她一定会回答她喜欢他的。
在梦里,她说过她喜欢他。
明明就说过。
她不是她。
莫名地,赌气似地,他否决掉了他心中那越发笃定的答案。
又恢复了那般不近人情的模样。
推开她,不再看她。
山贼(31)
这般忽冷忽热的,比女人的心思还要难以捉摸。
大海捞针似的,没头没尾。
“……”她奇怪地看着他,偏偏头。
“你在生气?”
“没有。”
他回答得很快,没有一丝停顿。
倒像是在嘴硬,口是心非似的。
她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指,戳戳他。
“为什么生气?”
“我没生气。”
“……”
但凡他把脸上的寒气收一收,她也不至于能看得这么明白。
她无奈扶额,略感觉到好笑,“真没生气?”
“嗯。”
她点了点头,“好吧。”
他说没生气,她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那你忙,我不打扰你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
但嘴上说没生气的姜佞,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忽地就抓住了她的手。
冰块一般的手紧紧地抓着她,他黢黑的视线落在一旁。
像是故意不看她似的。
待她疑惑的目光转过来,他抓着她的手,抿唇。
“让我抱一下。”
“……?”
云姒愣住,“啊?”
这个要求比他的情绪变化还要来得莫名其妙。
冷不丁地提出来,没有一丝征兆。
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时,云姒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迟疑,“你说什么……”
还没说完,他就轻轻地,抱了上来。
冰冷的手落在她的腰上,呈现出没有安全感的依偎姿势。
闭上眼睛,沉默地,无比安静地,靠在她怀里。
就像是在梦中的那样,依赖着,带着几分试探。
试探着她的体温,她的呼吸,还有她的心跳。
他抱得很轻很轻,刚开始只是松松地贴着,依旧带着几分生疏的距离。
抱上来后,她没了声,低头看他。
双手有些僵硬,不知道该放哪里。
“那个……姜佞……”
“嘘,别说话。”
他哑着声音,抱紧了些。
抱着她的身子,强迫她往前。
苍白的面容靠在她怀里,落在她腰间的力道越来越大。
就像是梦中那般,把她整个都紧紧抱着。
挣扎也挣扎不开,仿佛身上沾上了一大块牛皮糖。
又重又黏,黏在她的身上。
她的手不知所措地抬着,总觉得往哪放都不合适。
他突然抱上来,没有给她一点心理准备。
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没说,只慢慢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把他当成是情绪低落,需要人安慰的小可怜般,默默地安慰着,容忍着他的举动。
姜佞依偎在她的怀中,闭着眼,手指越发收紧。
“她,也会这样抱着我。”
落在他背上的温柔动作骤然一停。
他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意,死死压着,却依旧难以掩盖。
“她说她喜欢我,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夫人。”
“……”她落在他背上的手微缩,停滞着。
“骗子。”
低低的两个字,也不知是在骂谁。
大抵是在骂她。
她沉默着,垂眸,静静看着他。
他的情绪一直在克制,伪装在皮囊下,谁也看不到。
唯有拥抱着的力气骗不了人。
仿佛在通过那爆发出来的力量在宣泄,宣泄他所有的难过和失落。
山贼(32)
失意人,脆弱无比。
她似乎……
可以趁此时,趁虚而入。
梦中那般容貌的她,是不会出现的。
无论他等多久,都不会出现。
他失了恋,若是此时她温情关心,对他嘘寒问暖……
云姒轻轻地抱住他,顺着他的背。
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安慰。
虽然没有安慰过失恋的人,但抱一抱总是没有错的。
给予温暖,让他能感受到她在。
处在脆弱中的人,似乎并不排斥她。
至少,没有推开她的怀抱。
紧紧地抱着,一直不说话。
沉默着,看不清表情,只安静得有些过分。
大概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
她温柔地顺着他的背,轻声,“你还想等她么?”
“……”
他很安静。
她掀起睫,似乎叹了口气,语速慢慢,“如果她这辈子都没有出现……”
“……”
还是很安静。
抱着她,不说话。
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进她的话。
云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怕刺激到他。
窗外的雨声小了,不知何时,雨变成了晶莹的雪花,簌簌落下。
秋雨过去,初雪降临。
风小了,雪却很大很大。
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到窗檐上,随风钻进屋子里。
像是调皮的小孩子般,好奇地张望着屋子里的一切,羞了脸,热化了身子。
化成水珠,凝在地面,静悄悄。
……
……
……
接下来的这一天,姜佞几乎没有怎么说话。
像是被坏女人玩弄过后,又被狠狠抛弃的良家妇男般,沉默到极致,静静坐在那里。
傍晚送饭的伙夫来了,照常来送饭。
云姒提着食盒进来,关好门。
他独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脸上几乎没有表情,黢黑的眸子只映着她。
不哭不闹,安静得有些过分。
是失恋了,但失恋后的表现很独特。
她把食盒提到案台上,打开,把饭菜摆出来。
他敛下眸,默不作声,又站起来,来到她身边。
抓住她的衣袖,看着她,“可以,再抱一下么?”
方才他一直抱着,似乎还没抱够。
失恋的人需要温暖,而他,难得的温暖似乎需要很多很多。
云姒啊了一声,看向他,下意识说:“先吃饭,吃完了再抱。”
他便不再说话了,只安静地看着她。
眼神隐隐强烈炙热。
像是确定了什么答案般,定死了,就不改了。
他默不作声,抓着她的袖子,死死。
把袖子全然抓出了褶皱也不在意。
她坐在软垫上,他慢慢地,更靠近了她一些。
主动地去更亲近。
云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当他失恋了,心情不好,需要安慰。
把筷子递过去,她还哄他,“先吃饭好么?”
“吃了饭,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接了筷子,眸色黑沉,“如果过不去呢?”
“过不去……”
她想了一下,“那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也许……你会梦到她呢?”
她玩笑似的,语气略带着点随意。
“你想梦到她么?还是讨厌她,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山贼(33)
他没有回答,垂眼静静。
定还是有念想的,只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
心心念念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望着他的模样,她心里软了些许,动动唇,柔声,“会再见的。”
如果他真的很想很想,那她……
再满足他一次也无妨。
“真的?”
他抬了眸,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还会再见么?”
“嗯。”
云姒点头,“只要你想,就可以。”
“只要我想就可以……”姜佞喃喃,唇角微掀,似笑,又不似笑。
凝着她的目光,逐渐幽深。
“但愿吧……”
“但愿,她会出现。”
也但愿这一次,他能找到答案。
她亲口承认的答案。
……
……
……
是夜。
初雪停了,薄薄浅浅的一层雪落在地面,掩盖住了最后一场秋雨的痕迹,也将大地装点得更加清冷了几分。
到处白蒙蒙的一片,在乳白色雾霭的笼罩下,仿佛造物神为大地蒙上了一层穿不透的笼纱,模糊而又神秘。
阴漆漆的黑云依旧顽固地积压在上方,藏着月色,也藏着那渺小无际的星辰。
尖角相称的屋檐下,大红灯笼冷清清地挂着,在寒风中,默默摇晃。
灯笼里的烛火已经灭了,没有温度,只沾着几片残留的雪。
万籁寂静,屋里黑漆漆的一片。
用作安神的熏香绵绵不绝地燃烧着,白烟缭绕。
床帐下,不知何时,一道浅浅无声的阴影出现。
扰动着那淡淡的熏火,带来别样的异香。
夜色幽暗沉寂,月色无华,照不进窗檐半分。
床榻边,但浅色的阴影,轻轻地,落在纱幔上。
素白温暖的手缓缓伸出,轻轻地,像是夜间精灵般,掀起床纱。
“公子?”
很小很小,温柔清婉的声音。
夜色无声,唯有她有声。
她一袭灼灼的红裳,伏在床边,乌发铺散,发间玉簪轻点。
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如神女般出现,不染浮华半分。
身上的光芒柔和浅浅,异香弥漫。
素色的细指落在床上人的手上,抓着,轻轻扯扯。
“公子?”
梦如似幻。
这般的场景,像是梦,又不像是梦。
叫人难以分清。
就在她轻轻唤他的下一秒,只看到,她的手瞬间被抓住。
冰凉的手,依旧冰凉。
他牢牢地抓住了她,十指紧扣。
她一定,“公子?”
魂牵梦绕的人儿终于再一次出现,他却比想象中的那般要平静,平静得有些反常。
他缓缓睁开眼,凤眼黑沉一片,几乎融进了夜色里。
抓着她,不言不语。
只静静地,目光晦暗不明。
“公子……”如精灵般出现的人儿,慢慢地,主动凑到他的面前。
红裳轻薄,如蝶羽般,随时可能起舞。
没了碍人的面纱,这次,她的唇轻轻地落在他的眉间。
浅浅一吻,如羽毛般落下,带着说不清的情愫。
很温柔。
似妖精,却又不会像真妖精那般伤害他。
她对他,总是展现着善意,温柔的善意。
姜佞的手慢慢落在她的素腰上,无声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