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4)
嘈杂声四起,见有一处阁楼,云姒立刻猫着身子就跑了上去。
机灵得很,阁楼上的走道狭窄,还有护栏,她的身子正正好能藏着。
不会暴露。
阁楼下有人举着火把跑过,她躲在护栏下,小心地露出眼睛。
像是兔子一样,又灵又媚,左右观察。
一边观察下边的人,一边想看看这附近的地势和出口。
毕竟这山贼窝太邪门了,像是鬼打墙一样。
来回跑都是那些模样,她完全找不到出去的路。
云姒藏在护栏后,小心地藏住自己,来回观望。
看了许久,许是因为高度不够,她依旧看不到远处的地势。
没有思路,她正思索着方法,直到自己不经意间往后的一退。
不知是踩到了什么,只听到木地板上,发出了“咔嚓”的一声。
似乎是隐藏的机关。
下一秒,她身后的门,应声开了。
微微开出了一条缝,门内的光影透过缝隙,斜斜地照出。
偏黄色的光,柔柔,落在她的身上,并不刺眼。
静谥异常,楼下的嘈杂没有影响此处半分。
反而衬得此处像是什么隐藏的密室般,带着神秘的面纱,惹人好奇,勾人兴趣。
云姒转身,仰头。
看着那开了一条缝的门,她又看看四周。
阁楼下到处都是火把光,到处都是抓她的人,她权衡了半响,在考虑要不要进去。
想了想,左右不进去她也只能待在门外,跑不到其他地方。
还不如进去看看。
也许会有机关通向出口。
这般想着,她轻轻地推开门,先是看了看。
确认没有危险后,她动作轻得像是猫一样,快速进去,把门关上。
屋里比外面要温暖许多,外面有风,夜里很凉。
里面亮堂堂的,入门就是两排排列整齐的烛台。
静悄悄地,燃着,烛火随着她开门的动作快速晃动了一下。
很温暖,空气中,还有淡淡宁神静气的熏香味。
走进来一闻,仿佛紧绷的神经都舒缓了不少,有些发冷的身体,也在快速回暖。
云姒关上门,转身,打量四周。
房间比想象中的要大,似乎是专门用来制作武器机关的地方。
墙上挂着连弩,强悍的连弩,配备的利箭削铁如泥,比她的手臂还要粗。
巨大的木鸢贴在门前的正前方,形似飞燕,木羽栩栩,两颗圆眼球怒瞪前方。
压迫感扑面而来。
仿佛会随时化作械兽,攻击撕咬。
地上,桌上,到处都摆着形状精巧的木块,被雕刻成了零件的模样,散乱着,看着并无章法。
桌上的各种小刀摆放着,木屑被丢到了香炉中,燃烧着,冒出缕缕的白烟。
很香,并不难闻。
云姒放轻步伐,慢慢地,观察着这屋里的一切。
屋内的隔音做得很好,关上门,外面的嘈杂声就一概听不见了。
太过安静,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她走到偌大的雕刻桌前,桌上摆着一根原木,俨然还没有打磨完成。
尚且是半成品阶段,她看着那木头,又看向木头旁边摆放的小刀。
山贼(5)
小刀很锋利,也许能偷一把,用作武器。
她盯着看半响,手慢慢抬起。
正要有所动作,忽地——
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
只见一枚细到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的针从墙上射出,动作之快,只在那零点零零一秒。
敏锐的感知让她来不及多想,身子一侧,利落避开。
下一秒,她的脖颈被刀抵住,不偏不倚,恰恰好。
她的身体一僵。
……
……
……
冰冷的刀,是用最坚硬的磨刀石给磨出来的。
刀身寒凉彻骨,宛若万年寒冰,寒意丝丝渗入。
锋利的刀口,抵着她的肌肤,泛着粼粼的寒光,只要稍稍这么一用力……
就能划破她,轻而易举。
房间里的温度适宜,宛若置身春日。
但在刀口下,身体感觉更冷了。
比外面的风还要冷,冷飕飕,透过皮肤,钻进血管。
寒意凉透全身。
云姒站在桌前,感受到,身后的人在用刀抵着她。
冰冷的手像是丝丝渗着毒气的毒蛇般,毫不留情地,扼住她的脖子。
刀尖就这么抵在她的主动脉方向,仿佛只要她这么一动,匕首就会狠狠地插进去。
刺穿她的皮肤,割破她的血管,让她就此死去。
云姒的动作停在原地,垂落的手微微张开,让自己保持镇定。
想要回头,却又感觉到脖子上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身后,来人音色沙沙,带着淡漠和薄凉。
“不知道这里不能进么?找死?”
“……”她被迫仰着头,露出脆弱而又纤细苍白的脖颈。
像是无知而又柔弱的美丽猎物,失足掉入了满是危险的陷阱里。
被抓着,甚至被扼住命门。
连挣扎都不能,随时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她定了定神,慢慢抬起手,尽量表现出自己无害的一面。
启唇,声音放轻,“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里不能进。”
“公子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一次,我这就走——”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火把光摇晃,有男人粗矿的声音传来。
“三哥,在吗?寨子里丢了个女人,有来你这边吗?”
理论上是不会来的。
他的屋子里机关众多,轻易进不了。
但为了回去有个交代,他们只能例行一问。
“……”云姒能感受到身后的人视线终于离开她,落在了门处。
就那一瞬间的机会。
只见她瞬间反扭过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压在梁柱上。
手踝关节一撞,将锋利的匕首撞落在地。
“镗朗——”一声,在静得可怕的四周衬托下,格外清脆响亮。
仿佛声音都放大了好几倍,将地面震上了一震。
屋外,举着火把的男人探头,“三哥?”
屋内,此刻被称作是三哥的男人,被反压在梁柱上。
双手被抓在身后,被固定着,身后的人儿,靠近,看着他。
“跟他们说没有,我就放了你。”
风水轮流转。
方才还在危险刀口下示弱的柔弱猎物,现在反而变成了主导者。
像是恶霸一般压着他,声音放低,故意凶狠。
“要是不说,我杀了你。”
山贼(6)
“……”被反压着的男人,一袭暗红色的长衣,青丝如瀑,红色的丝带松松束着,风流又清冷的小倌模样,肤色纯白,眉眼阴柔,雌雄莫辨般的长相。
宛若千年蛇妖化作的男子,眸色漆漆寒凉,粼粼阴冷怖人。
青丝清冷长泄,暗红色的长衣不能将他身上的寡淡压下半分。
被反押着,成为了刀俎,他却不显狼狈和弱势。
反而像是个冷眼而视的旁观者般,就这么淡漠到极致地望着她。
玫瑰红般的唇,鲜艳欲滴,不着弧度。
有种置身事外,冷到极致的漠然感。
俨然不想配合。
“三哥?”
门外,那人还在等着。
屋内,云姒扣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更凶狠了。
“你说不说?”
以为能吓他。
但一个落难姑娘的模样,再吓人,又能吓到哪里去?
她浑身脏兮兮的,也就脸蛋能看。
但看归看,模样生得太软了,像是只白嫩兔子似的。
凶起来没有半分威慑感。
此时处于下风的男人,就这般冷冷看着她。
不说话,像是被钳住七寸的毒蛇,一动不动,眼神黑得诡异可怕。
有种随时有可能杀了她的感觉。
危险感,丝丝逼人。
门外,等不到回答的壮汉,举着火把,自己嘀咕:“难道三哥心情又不好了?”
三哥心情不好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搭理人。
就像是现在这样。
有时被叫得烦了,还会放毒针出来。
直接封住门外人的嘴,让他三天三夜都说不出话,可怕得紧。
因此,壮汉也不敢一直吵他。
没得到回应就算了,他挠了挠头,举着火把,识趣地下去。
回到地面,另一个四处搜罗的男人走了过来,光着臂膀,满身是汗。
见他从阁楼上下来,他问:“你去三哥那儿做什么?”
壮汉老实回答:“我去问问看三哥有没有见到那个女人,我怕那个娘儿们跑去三哥那儿了。”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一巴就拍去了他的后脑门,很凶。
“你傻啊!那娘儿们怎么可能去三哥那儿!?”
“真要去了,三哥不早早把她毒晕,丢出来了!?”
“……那……那万一那个女人把三哥给打晕了……”壮汉委屈。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三哥的武功天下无敌,毒术又厉害,不可能被一个小娘儿们给打败。”
男人拉着他走,“行了!有这么多闲工夫担忧你三哥,不如快点去找找那个臭娘儿们到底躲哪儿去了。”
“咱们寨子又没有地图,那娘儿们凭自己肯定跑不出去,快去找!”
“知道了……”
……
……
……
门外的人走了。
屋内,云姒稍稍松了口气,看向了被她反扣住的男人。
柔美得雌雄莫辨,面容骨白,眼眸森森阴寒的男人,垂眸,冷冷。
“能放开了么?”
被钳制许久,能忍到现在,已经是用了莫大的耐性。
他脾气不好,更是没有什么人情味可讲。
心眼可以说是极小,小如针眼。
随时可能会报复,像是伺机而动的毒蛇。
趁她不备,反咬她一口。
山贼(7)
云姒没有动作。
警惕心还在,她不得不防。
考虑到方才他还拿着刀,想杀了她,她一脚把落在地上的匕首踢开,踢得远了些。
压低声音,扣着他的手腕,微紧。
“我放开你,你别喊,也别动手,可能做到?”
要求有些蛮横不讲理。
毕竟是他的地盘,她却像是个恶徒般,登堂入室,堂而皇之还提过分要求。
很不礼貌,她知道。
估计此刻他对她的印象糟糕到了极点,以后想要挽救怕是要花更多的心思。
但出于对自身生命安全的考虑,她只得这样。
她盯着他,观察着他的反应。
她提了要求,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森森黑得怖人的眸子在亮堂的烛火下,沾染不上一丝的暖意。
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天日的僵尸白,宛若死人堆里露出来的粼粼白骨,冰凉得厉害。
触感也如死人般,无尽刺骨。
不说话,也没有挣扎。
只是这么眼神诡谲地看着她,宛若毒到极致的毒蛇般,无声吐着猩红的蛇信子。
似是应了,又似是在寻找机会。
反杀的机会。
云姒不想把和他的关系弄糟糕,所以,她声音轻了些,语气也稍稍放缓。
“我不会伤害你,你别怕。”
“情况突然,很抱歉我未经允许就入了你的房间。”
为了示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慢慢地,无比缓慢地,松开了他。
往后退,朝着门的方向退去。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这就走,保证不打扰你。”
她抬着手,双手张开,表示自己没有武器,很无害。
一点一点往后退,乖乖地,小心翼翼地。
地面光滑,是用纯净的金铜所造。
光洁无暇的地面映着她的身影,身上脏兮兮的,白裙子都被染成了灰裙子。
鞋子也脏,带来了外面的灰尘。
得了自由的男人,站在柱前,抬眸,眸色幽漆一片。
身上暗红色的长衣衬得他的面容白得怖人,像是深藏在洞穴深处,性情阴晴不定的尸王。
指骨修美冷长,烛影下,影子浅浅,浅得近乎虚无。
房间很温暖,空气中的熏香也很温馨。
但对着这里的主人,身后总不免泛起一股凉意。
冷飕飕,让她不得不小心翼翼。
退到门口,她慢慢开了门,转身就要跑出去。
身后,他的声音忽地传来,淡淡地,无喜无怒,带着几分虚无的寡淡。
“你知道怎么离开么?”
远远看着,她跑出去的身影一顿。
下一秒,她转身。
身子站在门槛外,背后是寒冷的黑,夜里的风无情地吹过她的裙摆,她的发微扬着,那张勉强干净的漂亮脸蛋看过来。
温暖的光映着她,更软了。
白皙姝丽的脸蛋,看着更像是小兔子。
软绵绵,眼眸如星子般光灿明亮。
很干净。
“不知道,你……知道?”
话一问出,她就立马知道了答案。
是了,他是这里的三哥。
既是这里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出去。
保不准,他这里还藏有地形图什么的。
山贼(8)
她望着他,还下意识提防性地看了身后几眼。
怕那帮人找过来,又怕有人注意到这里。
里面,那抹冷血暗红的身影,对着她的视线,唇角浅浅牵起。
微笑,抬手,指尖白如人骨,不紧不慢。
“你过来,我告诉你。”
浅浅的微笑,似是友善,却又不是。
至少,在门外柔弱小白兔姑娘看来,绝对不算是。
刚刚才让他吃了亏,受了折辱。
现下他说让她过去……
“……”
她沉默了一下,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
还是很聪明的。
知道什么时候有危险,什么时候没危险。
浅盈盈的桃花眼盯着他看,就像是正在警惕中的小蝴蝶般。
即便是蜘蛛网上沾有甜美的花蜜,也不敢贸然上前。
因为……
她不动,里面的男人似乎也不急。
伸在半空中的手缓缓垂下,匿于宽大的袖子深处。
修长清高的身子立于柱前,他垂眸,不紧不慢地捡起地上的匕首,道:“不想进来就把门关上,抓紧走。”
“这里不似外面,此时不跑,之后……可就难跑了。”
似是友善,却又带着冷眼旁观的漠然感。
像是个坐在台下欣赏着一出好戏的观众,能一早就预料到结局,却还是欣赏着她挣扎的过程。
一帧一帧,绝不遗漏。
“……”门外站着的人儿,沉默地看着他。
不说话,在冷风中,站了好一会儿。
像是在权衡。
好半响。
楼下,跑动的脚步声又近了。
那帮人里里外外找不到人,又骂骂咧咧地回来重找。
举着火把,连角落都不放过。
几乎是到了全寨出阵的地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抓什么惊天大盗。
云姒抿了抿唇,最终眼一闭,还是进来了。
重新关上门,站在温暖的屋子里。
屋子里的暖炉烧得滚烫,炉子里不知点的是什么香,热熏熏的,浓得甚至有些醉人。
闻着都要醉了,脑袋感到有一丝丝的眩晕和昏沉。
她站在紧闭的门后,手指微微攥着裙摆,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男人背对着她,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小药匙从一只瓷瓶里舀出黑黑的粉末,放进香炉里。
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更旺了,芳香扑鼻。
身后,那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他没有血色的冰冷面容淡淡,就像是在分解残肢的人魔般,将东西收回,而后,转身。
正正好,与她对上。
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干净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衬得脸蛋更小了,像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山野精灵,身上带着纯净无染的气息。
还是张白纸,没有被人类玷污过的白纸。
男人诡黑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
最终停在她的脸蛋上,或者说,更精确一点,停留在她的眼睛上。
良久。
他嘴角牵起了若有若无的弧度。
不像是生气时的冷笑,也不像是心情愉悦时露出的笑意。
冷静得可怕,淡淡。
“所以,出口该怎么走?”
她看着他,直直。
山贼(9)
虽然知道可能会有危险,他可能会对她动手,但她似乎并不怕他。
纯粹无暇的眼神看着他,太过干净了,反倒容易将人恶毒邪祟的心思暴露出来。
一边暴露,一边变得愈发强烈。
“……”她抿了抿唇,“你……”
想说些什么,只是,脑袋变得更晕沉了。
莫名地,想睡觉。
她摇了摇头,捂住脑袋,身形晃动了一下。
本想把脑袋里的异样感觉甩掉,不想,更晕了。
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视线开始模糊。
意识到不对,她猛地抬起头,“你——”
火炉里的香燃烧得极旺,旺得火星爆裂,白雾蒸腾。
就像是母亲那温暖的手,轻轻地,拂过她的脸庞。
太温柔,太柔软了。
药性上来时,几乎是那一瞬间,她失了力气。
倒落,视野变得越发朦胧模糊,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看到,那暗红色冰冷的身影,在静静地望着她。
垂眸,居高而上,俯视。
嘴角的笑容,浅淡平静到近乎可怕。
就像是手持刀刃的刽子手,在静静地看着,手下的猎物一点点,一点点无力地挣扎。
香炉里的温香浓浓,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冰冷的地面上,那中了药,身段细如柳枝的人儿,闭上了眼睛,意识全失。
细白的手指搭在地上,裙摆凌乱铺开,长发垂落,柔顺地搭在颊边。
垂着睫,浅浅柔软的长睫,轻轻颤着,像是柔弱无力,一直在挣扎着的蝴蝶。
想要睁开,却不得。
浅浅的睫在白皙的面容上留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她昏睡着,被迫暴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能感觉到不对,眼珠细微动着。
只是,已经晚了。
此刻,她为鱼肉,人为刀俎。
他想对她做什么都行。
特制的药,药效强烈。
她没了意识,彻底昏睡了过去。
屋外的喧闹隐约,屋内,男人慢悠悠地蹲下,在她面前。
冰凉的视线流连在她的身上,慢条斯理。
像是在考虑,从哪下手。
一点一点,他伸出骨白修长的手,落在她的脸上。
指尖冰凉,凉如刀刃。
落在她温暖的脸颊上,残忍而又无情地,往下。
然后……
他的指尖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停在那里,久久。
摩挲着,他冰冷狭长的凤眼,一片幽黑。
……
……
……
……
不知过了多久。
云姒是在一阵混沌间,迷迷蒙蒙醒来的。
一醒来,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脑门。
身体晕晕的,还是很无力。
她躺在不知何处,只感觉到了湿润润的水汽,弥漫在四周,无声笼罩着她。
隐约的水声晃动,环境很温暖。
暖得像是沐浴在云端。
意识渐渐恢复的云姒,眼睫轻颤,慢慢睁开眼睛。
四周的景象逐渐由朦胧而变得清晰,她睁开眼睛,又闭上。
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
耳畔有铁链晃动的声音传来,她的手撑在身下,触感毛绒,软得惊人。
手指陷在毛绒里,指尖晶莹粉嫩。
身上的薄被滑落,露出她身上火色的红裙。
山贼(10)
她慢慢地撑起身子,柔顺的乌发滑落在肩侧,她蒙着润润的眸子,低眸看着。
看看自身,又看看四周。
面前,巨大的浴池映入眼帘。
池子里的水蒸腾着水汽,花瓣零落,宛若瑶池仙境,金碧辉煌,奢华无比。
纱账垂落,轻飘飘地落在浴池边。
一层叠着一层,遮挡着外面,看不清,宛若纱笼。
浴池前,她躺在一处鹅白软的软塌处,身上盖着薄被,衣裙也被换了。
脏兮兮的污渍消失不见,她的手干干净净,身上也无比清爽。
动一下,静谥的环境内就会响起清脆的铁链声。
寻声看过去,只看着,那烙在朱漆色墙柱上的冰冷锁链,长长地,延展至此。
拴住她的一只脚踝。
牢牢。
她一动,铁链就跟随着动。
摇摇晃晃,伴随着她的动作。
她的脚一缩,铁链就跟着她的动作伸展得更长一些。
黑黢黢,冷冰冰。
衬得她的足极白,白得几乎能和白绒毯子融为一体。
可怜的脚,之前被麻绳绑,现下又被铁链捆。
惨兮兮地,再次失去了自由。
她尝试动了两下,想掰断。
但也许是因为刚刚醒来的原因,药性还没有完全下去。
她此刻身子软得厉害,没什么力气。
尝试锤几下,锤不动,反倒把铁链弄得哐啷哐啷作响。
“……”她闷不做声,顺着链子的尽头看过去。
墙柱粗如大树,牢牢地立在那里。
旁边的纱账垂落,朦朦胧胧,挡住了墙上的景色。
远远望过去,似乎是一幅画。
色彩鲜艳的画,被挡在纱账后,看不清。
她坐在塌上,闭眼缓了缓。
感受到力气稍稍恢复了些,这才双腿垂落,慢慢下榻。
没有鞋,她赤足走在浴池边。
裙摆有些长,还有些宽松,她踉跄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朝着柱子的方向走去。
没有第一时间慌乱,还算镇定。
走到柱子前,安静看了看。
被束缚住,她自然第一念头是想要挣脱。
用力地扯几下,扯不断。
又尝试踹。
踹了两下,踹不动。
“……”她绕着柱子,来回走了两圈。
安静地想了半响,她忽地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四周,去探。
找隐藏着的机关。
很聪明,能通过他的爱好联想到解开铁链的方法。
贴着墙探了几下,走到纱账后。
墙上的画,随即入了视野。
原先并未注意,但很快,她探机关的动作一停,眉头一皱,发现了不对。
墙上,画着个女人。
她立刻后退几步,仰头。
墙上,女人置身于一片花海中。
五彩斑斓的花,浅浅点缀于草地之中。
美丽的彩蝶飞跃其中,活灵活现。
阳光照落,漫天鲜红的红裙铺陈开,女人站立其中,背对着,微微回眸。
有风吹起了她的秀发,彩蝶在她的裙上点缀。
她发间一只晶莹碧绿色的簪,回首,白皙无暇。
单单的一只手深处,落在半空,似乎是要去抓住什么。
很美,哪里都美。
美得一度有些不真实。
云姒仰头看着她的脸,眉头凝起。
山贼(11)
看着那本该是美人画的画像上,那女人回首的脸,一片空白。
没有五官。
只有那飞扬的发,还有那伸出来的白指。
浅浅的,柔柔的。
身上带着淡淡悲伤的气息。
像是在落泪。
地上的露珠晶莹剔透,不知是露水,还是她悄然落下的泪。
她在哭。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看不到她的面容,也没有五官,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出来——她在悲伤。
无声的悲伤。
似乎是在因着什么事而落泪。
安安静静,连悲伤都带着压抑。
云姒静静看着那墙画上的女人,久久未动。
眼神中,带着探究。
墙上的画不止一幅。
沿着墙望过去,还有。
下一幅,似乎还是那个女人。
女人一袭云烟霞影翼纱裙,淡淡云拢的蓝色,静静地,靠在一棵粗壮古老的大树边。
云色的鬓边长发如瀑般垂落着,头上戴着鲜艳明媚的五彩花环。
双手无力地垂落着,掌心落着白帕。
帕中,绣有暗红精致的花。
她坐在满是鲜花的草地上,身旁的植物生机盎然,而她,似乎睡着了。
静静地,浅靠着。
没有五官。
那张脸,依旧空白。
白帕中的红太过鲜艳,是这幅画里最夺目的色彩。
太过夺目,反倒叫人想要探寻更多。
探寻其中的神秘。
再往后走,还是那个女人。
墙上都是她的画,用无比温暖鲜艳的色彩,一笔一划勾摹着。
环境是明亮的,阳光是温暖的。
下一幅图,她在跑。
提着裙跑来,赤足,飞扬的足尖,白得晃眼。
灵动的白裙伴随着她的动作,像是花精灵一般飞舞。
她提裙而来,带着淡黄色娇艳盛开的花环。
身后的天空无比阴暗,宛若能吞噬一切的旋涡般,将所有光明都吞噬。
漆暗的身后,在她足尖落地的那一刹那,仿佛天空也要渐变了色。
阴暗散去,暖熙的太阳,即将破开。
很美的画。
想表达的意思,似乎很多。
云姒安静地看着,仔仔细细地看,直至,身后传来了声音。
淡淡的,阴晴不定的声音。
“好看么?”
“……”她敛下眸,抿唇,“她是?”
“我夫人。”
男人的气息在慢慢靠近,站在了她身侧。
暗红色的衣袖下,他慢慢抬起手,冷清修白的手,轻柔地放在墙上。
抚摸着画中跑动着的女人,一点一点。
带着无尽的温柔和缱绻。
很珍惜。
云姒转眸看他,“你……夫人?”
“你,成婚了?”
男人幽深莫测的眼,静静地凝着画中的人。
唇色猩红,容颜阴美苍白,像是深居在暗处的鬼王般,没有什么温度可言。
淡淡的,视线只有触及到墙上的女人时,才会出现几分柔情。
静静地凝望,痴痴。
“她很美,不是么?”
“……”
这话让她怎么接?
她抿了抿唇,“那你怎么不画她的脸?怕被人瞧见觊觎?”
男人抚摸着画壁的动作微微停顿。
然后,寡淡寒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眼底的柔情消失,望着她,冷静而又陌生。
“你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山贼(12)
“你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一怔。
他眼神中的温度变化得太快。
对着她,和对着画上的女人,眼神完全不一样。
太过明显,让她……
她的眼眸细微颤动了一下。
微微咬唇,垂眸沉默。
确实安静了。
小性子也收了回去。
垂着眸,情绪慢慢消失。
男人望着她,眼神中没有多余的感情。
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无喜无怒,性情不定。
“想活命,就别问不该问的。”
他的柔情,似乎全都只给了墙上的女人。
旁的,就像是在看路边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一样。
她不说话,垂眸望地,安安静静。
他则重新看向了画壁,目光一点点流连,眼底的温度渐渐回暖。
连声音都多了些许的人情味,不温不凉,淡淡。
“只要你乖乖配合,事成之后,我自会放你走。”
“这样说,可懂?”
“……”她抬起眸,冷静了些,“你想做什么?”
他既有心爱的夫人,那留下她,自然是会有别的用处。
保不准……
“我要你的眼睛。”
苍白阴美的男人,没有看她,只眷恋地望着墙上女人那张空白的脸,带着深深的迷恋。
“眼睛,很美……”
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眼睛。
等了许久,终于……出现了。
“……”她眉头一皱。
警戒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
还没来得及骂他是疯子,他就冷冷扫了过来,“想什么?”
“等我把眼睛画完,自会放你走。”
她一愣,那双漂亮的眼睛眨眨。
很有灵气,在她身上,独独一份的灵气。
像是不染世俗尘埃的山野狐狸,潋滟勾人,歪着脑袋,看他。
动人得不像话。
是想挖下来的。
在他第一眼见到她时,就想挖下来,好好保存。
但仔细再一想想,即便是他人为保存得再好,也不如待在人体容器里来得鲜活。
干净剔透的眼睛,似乎就应该放在她的脸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刚好。
挖下来,总觉得会差点意思。
或者说,会没了那吸引人的灵气。
他看着她,很快,就又移了视线。
冷冷。
“画像从明天开始。”
“这段时间,好好护着你的眼睛。”
“若它伤了半寸,那留着你也没用了,懂?”
“……”
懂了,他就是个心理变态,热衷于找人体美丽部位的神经病,把她当成器具用了。
觉得她的眼睛好看,就要把眼睛留在画上。
改天再遇上一个鼻子好看的,再用这样的方法囚禁人家,把鼻子画上画壁。
就这样,一个部位一个部位把墙上美人的五官补上。
补到最后,就成了他心目中的夫人——
完美无瑕的夫人。
所以说到底……
就是个变态。
太挑剔了,只想找个处处都完美的女人。
现实中找不到,就只能用作画来实现。
神经病么这不是?
她皮笑容不笑,“懂,我配合。”
还好,只用配合画眼睛而已。
等他画完,她赶紧跑就是。
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远离变态,安全第一。
山贼(13)
变态男人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扫过来,眼神凉凉。
“别想着跑。”
“在我没完成之前,敢跑,双腿打断。”
他是个毒术师,精通人体脉络,真要想废了她的腿,轻而易举。
“……”她安静听着,不说话。
扯扯嘴角,露出微笑。
看着是很乖,也很柔弱可欺。
如果忽略掉昨日她把整个寨子都闹得鸡飞狗跳的话,看着的确是只软绵兔子。
白白净净的,脸蛋水灵。
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定了几秒。
随即,转身走了。
倒也算是个专情的男人。
只喜欢墙上的美人,不喜欢旁的。
绑了她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在这里,却什么都没做。
对她毫无企图。
云姒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面无表情。
“变态。”
疯子。
跺脚。
脚踝上的铁链,哐啷哐啷。
她低头,甩甩。
……
……
……
这一天傍晚。
寨子里的伙夫照常来阁楼送饭。
三当家的和旁的当家性格全然不一样,一个人独来独往得很。
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阁楼上,独自做着各种手工机关,很少出来。
所以伙夫已经习惯了在饭点给他送饭,提着饭盒,送到门口。
敲三下,清清嗓子。
“三哥,饭来了。”
一边提醒着,一边正想把饭盒放在门前。
却不想,话刚刚喊完,门就开了。
里面,一袭红裙的漂亮女人,迎面出现。
又白又瘦,身段纤细,眉眼白皙鲜活。
伸手,手指细白如葱。
“给我。”
饭来了,她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
门前的伙夫,看见她,愣住,“诶你——”
“你是——”
三当家屋里出现一个女人,这冲击——
无异于母猪上树,海底捞月。
伙夫整个人都看傻了,呆呆地,眼瞧着面前的女人提走饭盒。
待她要把门关上,他终于反应过来,撑住门,“等等等等等——你是谁?”
“三哥呢?你把三哥怎么了?”
漂亮女人看着他,下巴微抬,回头。
“姜佞,有人找!”
三当家的名字叫做姜佞,但很少有人会知道这个名字。
除了几个当家的知道,旁的,都是跟着叫三哥。
女人叫出姜佞这个名字,伙夫还愣了一下。
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三哥的名字。
他站在门口,咽了口口水,心跳极快,压住自己的吃惊。
女人喊完,转身就提着饭盒回去了。
门没关,只看着她随便找了个吃饭的位置,坐下。
毫不客气地打开饭盒,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
屋内很温暖,微微敞开着窗。
姜佞出来了,来到门口,挡住了里面的光景。
傍晚的晚霞映在他苍白的面容上,他身影冷清颀长,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门边。
垂眸,望向矮他一头的伙夫,淡淡。
“以后多备一份饭菜,按时送来即可。”
伙夫看不见里面,缩着手,呐呐,“三哥,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昨夜老大看上的那一个……”
“昨天夜里,大家伙找了她一夜……”
山贼(14)
“以后她是我的了。”姜佞淡声。
“当家那边我会去说,你按时送饭来即可。”
“……是……”
三哥难得出面一次,想来大当家的也不会拒绝。
伙夫也不敢再说什么,微弯着身子,后退下楼。
下到楼下,得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的他一溜烟就跑了。
抓紧跑,拿着刚得知的新鲜消息回去分享。
激动万分。
楼上,姜佞重新关上了门,转身。
温暖的屋子里飘来饭香,还热腾腾。
那饿了一天的人儿,没等他,自己先吃了起来。
腮帮子鼓得满满的,像个饿鬼。
边吃着,边把垂落的头发撩到而后。
这里没有发带,也没有能用的簪子,她醒了之后,就披头散发到处走着。
寻常时还好,但在吃饭时,头发总垂到跟前。
爱干净,骨子里洁癖到了极点的姜佞,闻着这满屋的饭菜味,眉心突突。
走到一旁,把各处的窗户打开,散味。
窗外的晚霞正好,暮色浅浅,昏色临临。
有凉风吹来,吹散屋里的沉闷。
他走到她的身后,拿出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发带,给她绑头发。
动作简单利落,又略带着点生硬。
“我说过,不要弄脏这里。”
几乎是压着牙根说的,耐着性子。
他脾气不好,对私人领地多了这样一个陌生人,已经是容忍至极了。
现下她这般肆无忌惮,手上还沾着油……
“那我出去吃?”
她转头,腮帮子鼓鼓,嘴角还沾有白米粒。
头发绑好了,终于不需要再担心头发掉进饭里。
圆圆的脑袋,巴掌大的小脸,看着软乎乎的,她端着饭,征询。
毕竟现在人在屋檐下,她勉强愿意配合他。
看着还算是乖。
姜佞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摆回去。
“吃你的饭,别说话。”
他不让她出去,似乎是怕她会跑。
解了她脚踝上的铁链后,就只允许她在自己的视野中待着。
像是在盯犯人一样,总防着她逃跑。
“……”她撇撇嘴,不说话了。
继续低头吃饭。
姜佞站在她身后,冷淡看着她。
用过晚饭,天已经黑了。
夜幕降临,今夜,月色很是明亮。
像是圆圆的玉盘,高挂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之上,发着柔柔的光,浸润无声。
夜里的风,仿佛也被柔和的月光所浸染,温柔了许多,轻轻吹过。
吹过那高高的楼,吹散那屋里淡淡的香。
窗边,那吃饱喝足的人儿,趴在那里,懒洋洋欣赏着月色。
百般聊赖,无所事事。
身后偌大的屋子空无一人,姜佞在她用晚饭时出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门锁着,不给她出去。
但窗户是开着的,让她能透气,还能吹吹风。
她趴在窗边,微微眯着眼。
不困,但就是犯懒。
不很无聊。
没有事情可做。
她转身,回头扫了一圈屋子。
想找事情做,只是……
屋子里没有画像,只有各处隐藏着的机关毒针。
一点都不好玩。
她的眼珠子转了一下。
摸了摸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般。
山贼(15)
随后,只见外面的风徐徐吹过,窗边,不知何时,她的身影不见了。
化作一只小黑猫,轻轻松松,从窗边跳出去。
借着夜色,悄然溜出。
灵巧的小身子很快就落在了地上,黑漆漆的小猫,仰着小脑袋,来回看了看。
找不到方位,它便随意找了条路走去。
慢悠悠。
……
……
……
伙房。
“诶诶诶——来了来了来了——最新消息来了——”
“三哥去找大当家的了,就在刚刚,我亲眼瞧见的!”
“我去!三哥这是来真的啊!这还是第一次三哥主动去找老大。”
“那可不是,那个女人模样生得标志,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但三哥他不是说他有夫人了吗?怎么还对那个女人——”
“害呀!有夫人怎么了?再多要一个又怎么了?男人嘛,三妻四妾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之前看三哥那么痴情于他夫人,成日念叨……”
“得了吧,他那哪里是什么夫人,分明就是假的,难道你们还没听说?”
“听说什么?”
伙房的几个伙计,每天跑来跑去送饭的,知道的八卦最多。
在夜里准备第二天食材的功夫,各种八卦互传。
凑近,窃窃私语。
“就那个啊!鬼怪上身的那个。”
“啥鬼怪上身?快说说。”
“我也不知道,啥啊啥啊?”
几个人凑近着,都在关注着八卦。
丝毫没有注意到,伙房门口,还有只小黑猫在探着耳朵。
悄摸摸地,偷听着。
身后的尾巴慢悠悠晃着,弧度分明撩人。
安静如斯,无人察觉。
“就是……据说……三哥的那夫人……是他在梦里梦到的。”
“啊?”
“啥?!”
“梦到的?”
“对啊,经常梦到,梦着梦着,三哥就爱上那梦里的女人了。”
“……意思是,有女鬼钻进了他的梦里?”
“我觉得很有可能。”
“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哪有做梦,经常梦到同一个女人的?还素未谋面。”
“据说,三哥一直想找到她,但就是不记得她的长相。”
“怎么说?难道那女鬼在梦中没露出脸?”
“那谁知道?反正我觉得,三哥就是被鬼缠上了,还是夜夜缠身。”
“嘶……仔细想想,有点吓人。”
“吓人?我咋不觉得吓人?我也想夜夜梦里有个漂亮女人过来,到时候……我就可以嘿嘿嘿嘿嘿嘿……”
其中一个看起来很蠢笨的男人嘿嘿傻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旁边的男人秒懂他的意思,也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最好皮肤白点,眼睛大点,身材爆辣……”
“要是让我梦到……我肯定让她……”
后面下流的话不堪入耳,门外偷听的小黑猫抖抖耳朵,嫌恶万分,转身就要走。
但在走之前,它朝着敞开的门吹了口气。
下一秒,狂风大作,大风瞬间把门给关上。
“砰——”的一声,里面燃着的蜡烛,齐齐熄灭。
像是闹鬼了似的。
伙房里嬉笑的下流声乍然而止。
山贼(16)
小黑猫满意地抖抖耳朵,转身,走了。
沿着来时的路,披着月色,慢慢回去。
……
……
……
回到阁楼,变回人身。
云姒还没喘息两下,门外,姜佞回来了。
推开门,第一眼就扫了过来,确定她在,没有偷溜。
她坐在窗边,敞着窗,发带捆绑着她的长发,只有些许的碎发垂在颊边。
一袭红裙挨在月色边,安安静静,赤着足,脚丫子垂着,微微晃动。
像是只百般聊赖的狐狸,懒洋洋,散漫至极。
姜佞走进来,转身关门。
她在窗边坐着,他走过来,把窗子关上。
无言,似乎也没有要和她说什么的意思。
她支着手臂,托着腮,清亮的眸子安静地看着他。
若有所思。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她问。
姜佞没作声,将所有的窗都关上了,然后走到炉子前,拨弄炭火。
将火弄得更大些。
一直不说话,似乎是不想搭理她。
她直着唇,视线追随着他。
他不回答,她又重新看向了窗外。
窗户关着,她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安静趴着,发呆。
安安静静。
不多时,屋子里温暖了起来。
空气中,多了淡淡的,分外好闻的熏香味。
依旧是静气安神的,带着淡淡的栀子花味。
男人的动作平缓,拨弄着炭火的钳子放下,炉子里的火星隐约冒出。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过分,只能听见炭火灼烧的声音。
他抬眸,目光扫向她。
她安静下来时就会发呆,盯着外面看。
一句话不说,漂亮的眼睛淡淡的。
没有情绪,就没有白日里那般的灵动活泼。
像是被束缚住,身上没有一丝快乐的山野精灵,久久沉默,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仿佛她随时有可能消失,随时有可能离开这里。
姜佞静静看了几秒,而后,转眸,声色平淡。
“你想问什么?”
“……”她动了一下,“啊?”
“不是想问我问题?”
他反问。
云姒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他怎么又搭理她了。
难不成,他刚才没听见,现在才反应过来?
她停顿了一下。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想要我的眼睛?是因为……我的眼睛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吗?”
姜佞凝着她的眼,容姿苍白,眸色黑沉。
“是,也不是。”
“……啊?”
他垂下眼,睫羽漆漆,面容晦暗不明,不温不凉。
“你的眼睛,很像她。”
她一怔。
“你……你不是不记得……”
“你怎么知道我不记得?”
他瞬间抬眸,眼神变得锐利,冰冷阴寒。
穿过空气,直直射来,宛若寒针。
她声音一滞,“我……猜的。”
“不……不然……你这么爱你的夫人,怎么会不画她的脸?”
喜欢却不画,用忘了这个理由来解释,就能解释得通了。
她镇定地说着,坦然对上他的视线。
他眸色如墨,诡谲翻滚,“我会画的。”
“总有一天,我会画完她的全部。”
不仅仅是眼睛,还有其他。
全部的全部,他都会想起来的。
山贼(17)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被他的眼神吓到,她微微避开了他的视线。
背过手,镇定。
“她……你可记得,她叫什么?”
是试探,想试探他在梦里到底梦到了多少。
姜佞空漆漆的眸子盯着她,半响,微眯,“你认识她?”
观察力强得恐怖。
她就稍稍试探了一下,他就——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的心一惊,当即否认,“……没有,我不认识,我不知道你夫人是谁。”
虽然能猜到有很大可能是她,但现在没凭没据的,她不会贸然承认。
万一不是她……
那岂不是闹笑话?
她接连否认,“我不认识,什么也不知道,也没见过她。”
姜佞指尖微抬,在宽大的衣袖下,轻点着,语气淡淡。
“你怎知你没见过她?既不认识,又为何如此确定?”
果然是察觉了,开始抓着她话里的漏洞,步步逼近。
有种咬死不放的架势。
云姒对着他,眼珠子闪了闪,脑子转得飞快。
“自然……是从你的画中确定。”
“她既如此漂亮,若是碰见过,自然会让人一生难忘。”
“但……我从未碰见过那般的女子,所以……可以肯定。”
她的心理素质还算可以,只要咬死不认识,他自然拿她没办法。
姜佞来到她的面前,垂眸,望着她。
黑漆的眼眸映着她还算镇定不慌的脸,不温不凉,平静得有些诡异。
“当真不认识?”
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云姒想了想,点头,“应该不认识。”
话音刚刚落下,他便抬起了手。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要打她。
却不想,他只是摸了摸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下意识地闭上,很快便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冰凉。
寒凉的瑟秋,温暖的屋子,炉里的炭火正旺盛地烘烤着,努力地送着暖气。
只是,尽管四下都无比温暖,他的手也依旧是凉的。
像是流淌在深秋里快要凝成冰的溪流,寒凉彻骨,寒气丝丝逼人。
就这么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眼睛上,摩挲着,凉着她的眼。
动作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暧昧。
“如果你骗了我……”
慢悠悠的几个字,后面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显然,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不告诉她而已。
她睁开眼睛,眨眨。
想说些什么,不想,他收了手,话题骤转,“时候不早了,去睡觉。”
“……?现在?”
她一愣,下意识看一眼窗。
窗户都关着,看不见外面的天色,但从她方才回来时,时候还早得很。
莫约晚上七点的功夫,至多至多七点半——
“明日要早起,你的眼睛,需要休息。”
他盯着她,情绪冷淡。
只关心她的眼睛,大抵是为了明日作画时,她的眼睛能够达到最佳观赏状态,所以才要她早睡。
睡得越充足,眼睛会越有神,也能足够亮。
“……”她沉默了一下,扯扯唇,“那我睡哪?睡这里?”
这里是他做木工造机关的地方,没有床,要睡就只能睡地板。
山贼(18)
她正要拒绝抗议,只见姜佞转身,“跟我来。”
抗议的话正正好,卡在喉咙。
她在他身后,哼一小声,孩子脾性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姜佞脚步一停,背后就像是长了眼睛般,回眸,诡黑不明的视线扫过她。
“……”
她立刻收了动作,背过手,眼睛眨眨,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
不安分的坏兔子立刻变成了白白软软的乖兔子,见好就收,若无其事。
姜佞盯着她看半响,然后,按下了藏在柱子暗处的机关。
伴随着一声“咔擦”的声响,很快,地面有齿轮转动的声音传来。
在她略带好奇的目光下,一处通往下方的阶梯出现。
一直往下延伸,延伸至暗处,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冷清清,似乎还有阴风吹上来。
姜佞在柱子上连着按了好几处地方,看着毫无章法,只是随便按按。
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操作完后,他看她一眼,“跟上。”
说罢,他便先下去了。
什么都没拿,连照明用的蜡烛都没拿。
像是要把她往地牢里引。
她看了看那根粗壮的墙柱,没说话,安静跟上他。
小心翼翼踩下阶梯,一步一步。
……
……
……
阶梯不高,差不多只有一层楼的距离。
下了阴飕飕的梯子,再一抬头,这一处瞬间就亮了。
齐齐地亮了起来,映着这陌生的地方。
是全新的一层,就在方才阁楼的下方。
空间的布局和楼上差不多,只不过,楼上是当成他的工作坊,楼下则是他休息作寝的卧屋。
有床,用屏风隔开,剩下的一半空间用作书房。
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排排紧挨着的架子上,书籍密密麻麻,到处都是。
数量惊为天人。
云姒站在梯子前,到处看着,“这里是……”
“你睡这里。”
他点燃了暖炉里的炭,动作平缓。
环境明亮,干净宽敞,还有床。
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她还以为,他要带她到地牢里去。
她松了口气,走过去。
他在拨弄炉子里的炭火,让它们烧得更旺,她蹲在他身旁,伸出手,用炉子暖着自己。
“我睡这里,那你睡哪里?楼上?”
姜佞淡淡:“我自有去处。”
意思是,不用她操心。
她点了点头,目光放在炉子上,“那我一个人在这里,万一我渴了……”
“桌上有水壶。”
“……那我饿了……”
“有饼干。”
“那我有事想找你……”
“敲床边的铃铛三下。”
“……”
他想得还真周到。
她撇撇嘴,起身,“我去睡了。”
坏家伙,居然对她这么冷漠。
姜佞拨弄炭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眸扫过去。
她说去睡了,就真的去睡了。
绕过屏风,闷不做声。
坐在床边,脱鞋,躺下。
说不上是在不高兴,但也绝说不上是高兴。
姜佞收了视线,清清冷冷。
她不说话,他便也不会主动和她说些什么。
起好了炉子,又开了些许透气的窗。
许是因为避嫌,他没有走到床边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