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16）
平日里，他几乎不吃早餐，嫌麻烦。
但今天这次过后……
他想，他开始喜欢吃早餐了。
尤其喜欢——两个人分着吃早餐。
他喜欢看她紧张在意他的模样。
一边凶他，一边又对他好。
他坐在她旁边，肩膀紧靠着。
公交车上人头攒动，声音吵吵闹闹。
靠窗边,他慢慢地，侧过身子，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抱住她的手臂，紧紧地。
耷拉着眼皮，一副有些懒又格外放松的姿态。
蹭着她单薄纤瘦的肩膀，亲密得过了头。
就像是在求关注,求贴贴的大金毛一样。
车上，站在他们旁边的人嘀咕：“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都这么明目张胆了。”
穿着校服，还是个学生，竟然这么……
放得开。
他啧啧感慨。
拥挤的车上，此时，正吃力抓着扶手，站在人群中的一个女孩儿，穿着校服，眼睛也不时瞟过去。
不是在看云姒，而是在看此刻正赖在云姒肩膀上的黎安。
瞟见他，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一下。
战栗性地低下头，似乎对他有着极深的恐惧和害怕。
明明，他都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注意到她。
但她就是微微发抖着，不时偷瞟，然后低下头。
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好不容易,挨到学校那一站了，她紧抓着书包带子，急匆匆下车。
结果眼神下意识再去搜寻一看,他也下车了。
单肩挎着包，撑起伞，像是送妹妹上学的温柔可亲的大哥哥般。
亲自送他身旁的女孩儿上学，脸上还带着笑容。
很帅，也格外吸引少女们的目光。
把女孩儿送到学校门口，他把书包还给她，帮她背好书包，身上的校服外套也脱下来还给她。
狭长的凤眼柔和下来，弯下腰，笑眯了眼。
看着就像只大狐狸——人畜无害的大狐狸。
摸了一下女孩儿的脑袋，动作温柔，嘴上还说了些什么。
听不到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他待她很不一样。
至少，看她的眼神就很不一样。
只看见，女孩儿点了点头，又踮起脚帮他整理了一下围巾。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
很快，她就进去了。
剩下那一身黑衣的男人，脸上温柔可亲的笑意慢慢消失。
随后,恢复平静。
冰冷的雨丝落在他的伞上，萧瑟的风吹过他瘦高的身子。
他静静地站着,就在校园外。
像是幽灵般,气息冰凉。
久久，不动。
随后，淡淡的目光扫过来，如冰刃一般。
那站在远处一直偷看的人，瞬间低下了头。
苍白着脸，紧紧抓着书包带子，仓皇地，快步走向校门。
逃也似的，惊慌失措。
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
低头，疯狂地跑。
……
……
……
傅丽静一路跑着上了楼，进了教室。
几乎是喘都没喘一下，就冲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书包也没脱，就直接趴在书桌上，双臂埋着头。
肩膀瑟瑟，像是快要哭了一样。
教室里同学们大都睡觉的睡觉，学习的学习，还有的在抄作业。
倒是没有什么人注意她。
预谋（17）
毕竟平日里她就是班上的小透明，她怎么样都没什么人关注。
反倒是云姒，她刚刚一进来，八卦的几个人就凑过来了。
兴奋地挤眉弄眼，凑过来，一副八卦的模样。
“云姒，刚刚送你来的那个帅哥哥是谁啊？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是你男朋友吗？”
“……”刚刚坐下的云姒放下书包,看向她们，摇头。
“不是，就是一个认识的哥哥。”
现在说男女朋友，还太早了。
“哥哥？”
那几个八卦的同学纷纷露出了暧昧唏嘘的表情。
“不止是哥哥吧？刚刚看他还摸了你的头，还对你笑，明明就是男朋友。”
一直趴在书桌上的傅丽静慢慢抬起了头,看向她们。
尤其是看向了——云姒。
脸色还微微白着,手指冰冷。
盯着她，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
叫人捉摸不透。
只看着云姒背对着她,脾气很好，还是摇头，否认。
“不是，你们想多了，就只是哥哥而已。”
“……怎么可能只是哥哥？”
她们显然都不信。
那个男人看着她的眼神都要拉丝了，又欲又撩。
分明就是喜欢的眼神，怎么可能——
“……真的是哥哥。”
云姒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们解释。
虽然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无奈地摇头，一边礼貌地微笑，一边打开书包，把课本拿出来。
看样子，并不想多说这件事。
那几个八卦的女生不死心，又盘问了好几轮。
结果依旧是什么都问不到。
她懒得说，也不想把她和他的事分享出去。
问题全都原封不动地打回去了,她们一个想问的都没问出来。
很快，她们自己觉得无趣，就散开了。
云姒翻开课本，托腮,准备预习。
但书还没能看几页。
忽然地，面前一片阴影落下——有人站在了她的桌子前。
大概又是想要探听八卦的人。
云姒点点手指，抬头。
是傅丽静——一个很沉默内向，平日里几乎不怎么说话的女生。
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也没看见她会主动找谁。
看见是她，云姒愣了一下。
托腮的手放下。
“有事吗？”
对于不熟的人，她总是很客气。
不卑不亢。
傅丽静站在她面前，双手扭着，微微佝偻着肩膀，低头看着她。
带着厚重的眼镜，咬唇，手指肉眼可见地发抖。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勇气。
“你……你……”
“……？”
她避开云姒的视线，低头盯着地面。
下嘴唇看着都要被咬破了，手指抖得厉害，声音带着几分怯懦。
“你和……和那个哥哥……”
“是……是什么关系？”
“……？？？”云姒怔住，眼神渐渐浮出疑惑。
这件事，若是旁的八卦的同学问她，倒也正常。
毕竟八卦的人对谁的事都很感兴趣，尤其是谈恋爱的。
但如果换做是她……
一个平日里就很内向胆小的姑娘，和她几乎没说过话的,突然跑过来这么问——
这就很奇怪。
让人不得不多想。
她看着她，微微启唇：“你认识……黎安？”
预谋（18）
这个名字一出来，她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战栗了一下。
缩起脖子，一副怕被殴打的可怜模样。
“你……你小心一点他。”
似乎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快速说完，她扭头就走了。
再没说什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直接就趴在了桌子上。
重新缩回了自己的角落,没有再看她。
留下独自坐在座位上的云姒，眨眨眼，无比茫然。
……小心？
小心他什么？
她转身看向傅丽静。
……
……
……
贫民窟。
破败的楼宇间。
“砰——”
一道重重的摔落声响起。
就像是抛垃圾般，那满身都是伤痕淤青的男人，重重地撞到墙上，然后像是破布一样摔下。
摔在破烂发黑的墙围上，地上的垃圾被雨冲刷着,流出了脏兮兮的污水。
男人浑身被打湿，头发湿哒哒地，不断地向下滴着水。
瘫坐在墙边，脸上，身上，骨头，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痛苦地呻吟着，捂着小腹。
像是快要断气了般。
鼻青脸肿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容。
只能看出，他此刻被折磨得快要痛苦死去。
求生的本能让他痛不欲生。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冰冷而又无情地降落在地面上。
只看着，那狼狈得就像是一张破布似的男人面前，正团团包围着——那些凶神恶煞的混混们。
混混们个个虎背熊腰，牛高马大，身上纹着刺青,握着拳头，恶狠狠。
每个都是不好惹的刺头模样。
在这一片地带，几乎已经称王。
那被殴打了许久的男人,痛苦得鼻涕眼泪一起流。
跪下，不断地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再给我几天时间吧，欠你们的钱我肯定还，连本带利还。”
“求求你们了，别打了，别打了……再宽恕几天吧……”
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哭得就像是个柔弱无助的孩子一样。
在活着面前，骨气什么的连个屁都不是。
下跪，磕头，惶恐得几乎要把头也磕破。
哭得鼻涕和血水都混杂在了一起。
混混们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口水，一脚踹过去。
“他妈的，都宽恕你几次了？”
“狗娘养的东西，刚才看见我们还敢跑？！”
“怎么？真以为我们不敢打断你的腿？”
“……别打了……”
男人呜呜出声，倒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毫不留情地流进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红肿至极，被打得视线模糊。
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那站在混混们身后的身影。
那个男人，撑着暗红色雨伞，活阎罗似的男人。
冰冷的雨水落下,落在伞上，汇聚成水珠，往下掉落。
伞面若有若无地遮挡着他的面容，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他的双眼。
那双——生来就该是寡淡无情的眼。
没有丝毫情绪时，就像是从死人堆里厮杀出来的恶魔般。
深深地，发臭，发烂，发黑，瞳眸黏稠毒辣冰冷。
冷白的长手静静握着伞柄，深红色的伞面上，娇艳的花儿殷红似血。
就这么站在混混们身后，像是他们的王般。
掌握着生杀大权——在这一片地方。
预谋（19）
他呻吟出声，想说话，剧烈的疼痛却让他难以发声。
声带仿佛都不起作用了，只能像是烂虫般，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蠕动着，展示着他那微不足道的挣扎。
“求……求你……”
其中一个混混一脚踩在了他的头颅上，恶意地让他与地面的垃圾亲密接触。
脸上带着不解气的怒火。
“黎哥,怎么弄他？要不要断掉他一条腿？”
淅淅沥沥的秋雨下，那撑着红伞的男人，单手插兜，久久，没有说话。
狭长冰冷的眸子敛着无情的弧度，捉摸不透的幽黑视线就这么居高而下地俯视着那人。
像是临行前恶魔即将落下的最终审判。
雨水冷清清地下着，仿佛都不及他身上的凉意半分。
久久，崭新的红色伞面低下,挡住了他清白的面容。
转身。
离开了。
什么也没说。
但混混们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格外不爽快地退开。
“三天后，连本带利，五十万。”
其中一个蹲下来，狠狠地拍他的脸，语气着重。
“一毛钱都不能少，要是敢少一毛……”
“这两条腿，就别要了。”
“……呜……”地上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战战兢兢，身子抖得像是筛糠。
混混们犹嫌不解气，又狠狠地踹他几下。
“他妈的，狗东西！”
“骨头真硬,打得老子手都疼了。”
“让你看见我们就跑，跑跑跑,再跑一个试试？”
“……别打了……别打了……”
……
……
……
“叮铃铃——”
放学了。
教室里,云姒收拾好课本,放进书包。
转身，不经意一眼。
看到那之前和她搭话的傅丽静，闷头背上书包，径直就走了。
走得极快，没有一丝停留。
班上的人还在吵吵闹闹，收拾着东西，只有她，第一个离开。
步伐匆匆。
“……”她收回视线，想到了她之前和她说过的话。
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但莫名地，她有些在意。
总觉得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她坐在座位上，背上书包。
安静地思索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外面阴蒙蒙的天。
雨还在下，而且不是小雨，看着还挺大。
她看了几秒，摆摆头，背着书包，离开。
脚步也快。
……
……
……
一路走到校门口，校外,黎安已经在等她了。
撑着伞,穿着棉厚的黑色卫衣,手里提着东西，在等着她。
看见她，立刻笑了起来，笑眼眯眯。
像是只在等主人的大狐狸，皮肤白皙，唇色鲜红。
人畜无害的模样，完全就是干净温柔的少年。
又高又帅，笑得还灿烂。
旁边路过的学生们都不由得看向了他。
尤其是女同学们，都在窃窃私语这是哪里来的帅哥。
长得好看，还一副在等亲亲女朋友的模样。
“……”云姒跑了过去，钻到他的伞下。
他的手直接就伸了出来，摸她的脸，动作自然得不像话。
这次，他的手是暖的。
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预谋（20）
“等很久了吗？”
她抓过他的手，带着他离开这显眼的校门口。
黎安也没挣扎，挨着她，微笑：“没有，刚到。”
说着，还去提她的书包，让她把书包脱下来。
真的像是在接女朋友放学的男朋友一样。
超级贴心,讨人喜欢。
云姒拉着他站在人少的一棵树下，仰头看他。
他换了件厚卫衣，脖子上还戴着她给他的白色围巾。
看着就暖绒绒的，不似早上那般单薄了。
摸上去，脸也是温温热的，不冷。
她这才放下心来。
“以后也要穿暖一些，知道么？”
黎安唇角上扬，眉眼是含着笑的，笑眯眯看着她，点头。
虽然脸上还有些许淤青，鼻梁上也贴着创可贴，但模样还是好看的。
褪去了戾气，活脱脱像是只嫩白的大狗狗。
又热情又活泼。
把她的书包背在身上，他把刚买好的红薯糖水给她。
糖水还热着，摸上去很是暖手。
里面还有软绵绵的红薯。
满满的，都是。
“给你吃。”
他撑着伞，让她两只手都能空出来。
“还有板栗，很甜的，都给你。”
听他们说，在寒秋里喝上热腾腾的糖水和胖乎乎的板栗，会很幸福。
希望她会喜欢。
云姒接过，看了看。
有些惊喜。
“谢谢~”
她确实喜欢,眼睛都亮了起来。
肉眼可见。
黎安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她，嘴角牵起。
“你喜欢就好。”
只要她喜欢,那总是喜欢乱占地方摆摊卖板栗的死老头也不是不能忍了。
忍一忍,勉强放过他。
他盯着她看，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
笑意露出。
只看着她，低头捧着杯子，小口喝了几口。
公交车站此刻人很多，她也不着急去排队等着。
只慢吞吞喝着糖水，喝几口，又送到他面前。
“你也喝。”
黎安怔了一下，“什么？”
她似乎不太介意和别人共喝一碗糖水，盈润的眼睛眨眨看着他，软绵绵。
“你不想喝吗？”
一般有好吃的她都会习惯性地分享给他，不管是什么。
下意识的习惯。
当然，有时候他未必会吃。
因为他不太爱吃甜食。
太甜的东西他不会吃。
她看着他，突然地，想到了这一点。
意识到他可能不爱喝糖水，她正想收回——
结果，他忽然低下头，就着她的动作，喝了。
喝完,还剩下一点。
他盯着她，似乎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她看了看所剩无几的糖水,也没说什么,脸色自然。
自己喝光最后一点，然后用勺子舀起里面的红薯给他。
是真的共享，连勺子都是共享的。
她完全不介意是他用过的。
“你……”
“嗯？”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
只是看着她，定定。
云姒以为他还想吃，又喂了他一口。
“很好吃对不对？”
她弯着眸，腮帮子鼓着，一动一动。
是真的喜欢，很喜欢吃甜食。
黎安静静注视着她。
看着她吃得开心，他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
安静地摸摸她的脸，说：“慢点。”
预谋（21）
两个人是在等公交车期间把东西给分着吃完的。
公交车来了几趟，人很多。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随着公交车来了一趟又一趟，站台上的学生数量肉眼可见地变少。
一直到天黑，他们才顺利上了车。
车上，人不算多，但依旧没有空座位。
黎安收了伞，和她一同站在走道旁。
单手抓着扶杆，单手拿着伞。
云姒站在他旁边，视线扫着车内，想找找空位置。
不想，随着车子上来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只见黎安忽然揽过她，把她带到角落里。
猝不及防，直接把她压在了角落里。
身后是玻璃，面前是他。
“嘘——”
就像是警戒的猎豹一样。
身体突然就紧绷起来，把她按在怀里，不让她看周围。
“……”她不自觉地眨眨眼，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被突然抱住，她也没有出声。
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乖乖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安静配合。
似乎能猜到——车上大概上来了一些来势汹汹的人。
能让他这么谨慎，大概率是来讨债的。
她安静不说话，只听着车内嘈杂的声音。
隐约的，似乎还能听见脏话。
车上很吵，外面还下着雨，雨声干扰。
她安静埋在他怀里，感受到他抱着她的力度越来越紧。
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他的呼吸微微急促。
不停地抱紧她，如同上次般——他抱着她亲，越抱越用力。
她被迫贴着他，什么都看不到。
抓着他衣角的手指松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伸出去，落在他的背上。
似乎是想安抚他，轻轻拍着，拍着他绷紧的脊背骨。
“没关系，别怕。”
她很小声很小声说，小得几乎可以忽略。
黎安抱着她，低头，有些烫的呼吸全然洒在了她的身上。
不言不语，只这般，贴着她。
……
……
……
夜幕降临，公交车打着近光灯，也到达了站点。
大路上的灯光明亮，小巷子里的路灯一闪一闪。
像是漏电般，滋滋不时闪着火星。
雨停了，巷子里湿哒哒一片，残留的雨水全都融化在了黑暗里。
又冷又潮湿，隐约还能听到老鼠乱窜的声音。
着实阴飕飕。
从公交车上下来，云姒被牵着手，快步就往巷子里走去。
直至走到巷子里了，走至了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黎安的脚步这才放缓。
转身看了一眼，没人在跟着。
云姒也跟着回头看。
巷子上方的路灯一闪一闪的，似乎有些接触不良。
挣扎着，眼瞧着光线越来越暗，马上就要报废。
她安静看向了黎安，带着担忧。
“黎安……没事吧？要不要我们报警？”
黎安不说话。
往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子，抱住了她。
在那一瞬——
路灯彻底报废，灯光熄灭，巷子完全黑了下来。
静悄悄的，只剩下了他拥抱着她，那轻轻的呼吸声。
下颌抵在了她的肩膀，手臂箍在了她的腰上。
安安静静地，蹭着她，蹭着她的脸蛋。
像是在汲取她身上的暖意。
“抱歉，刚刚……吓到你了吧？”
预谋（22）
“……”云姒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摇头。
“没关系，我没事。”
这一点点小事，还不至于吓到她。
她站在潮湿的地面上，声音放轻，轻得似乎不想吓到他。
“不用担心我，你别受伤就好。”
黎安低低地嗯了一声，慢慢抱紧了她。
“谢谢，姒姒。”
……
……
……
夜色漫漫，寒冷飕飕。
此刻，一处破烂的出租屋里。
老旧的灯泡高高地挂在墙上，插着长长的线头，亮着发黄的灯光。
出租屋的铁门锈迹斑斑，凹凸不平，锁头甚至难以锁闭。
看得出来，那扇门年代已久，已经快要报废了。
此时还颤颤巍巍着，被外面吹进来的风给吹得摇摇晃晃。
吱呀吱呀的声音，伴随着风声，格外萧条，没有生气。
傅丽静背着书包，紧紧抓着书包带子。
穿着一身醒目的蓝白校服，走回这里。
一路上，收到了不少混混们淫秽不怀好意的目光，甚至还有的在对她吹口哨。
一路低着头，头皮发麻地回家。
一推开门，傅丽静背着书包，站在门口，骤然一愣。
随即，冲进去，声音发颤，“爸——”
此刻，那被殴打折磨了许久的人，躺在床上，五官已经肿得不像话了。
活脱脱像是只猪头。
他满身脏兮兮的，裤腿上还沾着不明垃圾液体。
就这么瘫倒在床上，拿着酒瓶，醉醺醺。
喝得意识都有些不清醒了。
“来……喝……干……干一杯……”
“爸！”
傅丽静双眼含泪，看着他这副烂泥模样。
被打得浑身都是伤，到处都是青紫一片。
手上还残留着鞋印，似乎是被人狠狠地碾压过手。
分明疼到极致，可他此刻还像是个没事人一样，酗酒。
臭汗味和廉价的白酒味充斥着整间屋子，臭气熏天。
傅丽静擦着眼泪，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用问就知道——
那些收债的，今天又来了。
就像是玩弄猎物一般，狠狠地收拾了他一顿，然后扬长而去。
什么后果都不用承担，横行霸道，甚至还把她的家都给砸了。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只留下一个醉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醉汉。
傅丽静捂着嘴，泣不成声。
是万分气恼愤怒的，却又被迫屈于自己的怯懦和恐惧。
她不敢，甚至不敢去质问一声。
因为……
那些坏蛋，都是没有人性的。
都是烂东西，她根本不敢激怒他们。
平日里那些混混看她的眼神就很恶心，她——
她死死捂着嘴，呜咽哭出声。
看着这满屋的狼藉，又看看床上邋里邋遢的男人。
男人好赌，又欠了一屁股的高利债。
次次都是如此，次次都是不长记性。
这次被打了，他也是笑呵呵的，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完全不考虑她，也不考虑这个残破的家。
“来……哥……咱们继续喝……”
“钱……钱……我肯定还……”
“等……等我凑齐了……凑齐了钱……就马上还……还……”
傅丽静大哭出声，“爸——”
预谋（23）
一夜无眠。
为了收拾那被翻得乱糟糟的屋子，傅丽静收拾了一整夜。
红肿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收拾整理了一晚上，然后，在天快亮之际，换了身衣服。
背上书包，照常去上学。
踩着漆黑的夜色，低头，步伐匆匆。
每天都是如此，为了躲开那些混混们，她早上都会很早出门。
绕一段路，然后，走到公交车站。
天气越来越冷，她独自站在站台上等了好一会儿。
掐着时间点，很快，公交车来了。
车上的人不多，但也说不上少。
几乎都是学生，同校的学生。
傅丽静刷了卡，找到一根扶杆抓着。
车子很快起动。
清晨的车子上，大家都是昏昏欲睡的，几乎没什么人说话。
傅丽静一夜没睡，面容憔悴，脸色也白得不行。
独自站在，单手抓着书包带子。
安静的车内有甜甜的味道传过来，是早餐的味道。
一下子，就唤醒了她空荡荡的胃。
晚餐没吃，早餐也没吃。
傅丽静捂着有些发响的肚子，闻着那香香甜甜的味道，看过去。
又是他们。
云姒，还有……
黎安。
她瞬间低下头，不敢看。
像是受了惊的鹌鹑一样。
缩着脖子，饥饿的肚子仿佛在那一瞬间也安分了下来。
心脏吓得扑通扑通跳，手指也开始发冷。
控制不住地，瑟瑟发冷。
傅丽静低着头，盯着地面盯了好一会儿。
随着车子到达下一个站点，不少学生涌上来，车子里很快挤满了人。
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相互挤着。
她似乎这才大胆了些，视线小心翼翼地投过去。
偷瞄。
那里，靠窗的位置。
他们又坐在了一起。
紧挨着，像是在谈恋爱一样。
那恶魔一般的黎安，此刻就像是变了个人。
说说笑笑的，一副阳光大男孩的模样。
抱着他身旁的云姒，两个人挨得分外近。
隔得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但能感觉到，他们分明就是在谈恋爱。
黎安看着她的眼神，就差把喜欢放在明面上了。
脑袋主动地搭在云姒的肩膀上，贴贴。
有说有笑。
完全就是处于热恋的状态。
傅丽静久久地盯着，怕被发现，视线又很快收回。
低着头，微微咬唇。
复杂的心情叫她难以用言语表达出来。
实在让她很难想象，一直以来冷血得像是个怪物的黎安，竟然也会谈恋爱。
谈恋爱的对象，竟然还是她们班的好学生——云姒。
两个人根本就不搭，平日里应该也没有什么能交集的地方。
为什么……忽然就——
傅丽静紧紧抓着扶杆，又看过去。
只看到两个人吃完了早餐，黎安拿出了湿巾，给云姒擦手。
车上很挤，到处都是人，黎安坐在外面，替她挡着。
擦完手，就自然而然地抱住她的手臂，倒在她肩膀。
像只黏人的萨摩耶。
若是有尾巴，那会恨不得疯狂摇起来。
笑意灿烂。
这般的亲密程度，即便是兄妹也不可能做到。
分明就是情侣。
不近人情，没有弱点的黎安，真的……
恋爱了。
预谋（24）
傅丽静躲在人群后，一直看着。
看看又低下头，无比沉默。
挤在人群中，紧紧抓着扶杆，一副思绪不宁的模样。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
……
十几分钟后，到站了。
到达学校站点，车上的学生们都陆续下车。
傅丽静没有先急着下，而是站在人群后面，等着。
不时偷瞄。
直到看见黎安他们下车了，她才快速地跟上。
紧抓着书包带子，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今日天晴，没有下雨。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依旧挨着，在说话。
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话说。
素日里恶毒到了极点的黎安，此刻宛若温柔开朗的邻家哥哥一样。
帮云姒背书包，有时摸摸她的脑袋，笑意轻松自然。
没有表现出一丝危险性，看着与普通的少年无异。
让人很难想象，私底下他根本就是靠收高利贷发家的。
无恶不作，经常和那些混混们走在一起。
傅丽静跟在后面，死死地盯着他们。
无名的怒火冒起，让她恨不得撕烂他那张虚伪的嘴脸。
分明就是坏人，还纵容那些混混，让他们来欺负她。
现在装得倒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傅丽静紧紧抓着书包带子，书包带子几乎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身体发抖着，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
也许……还带着那本能的害怕——
对强者本能的害怕。
她站得远远的，不声不吭，就这么盯着。
直至看着云姒背好书包，和他摆摆手，转身进了校门。
而黎安，修长拔高的个子就这么站在校门前的大树下。
笑眯眯地和她摆手，目送着她进去。
无视周围女同学们好奇惊艳的目光，冷冷清清地站着，双手插兜。
连背影都是如同漫画小说里的男主般，分外赏心悦目，吸人眼球。
气质过分出尘，沉稳平淡。
温柔阳光的邻家大哥哥变成了寡淡性子的禁欲富家少年。
光是站在一棵普通的树下，都漂亮得像是一幅画——
分外唯美无暇的画。
傅丽静站在不远处，就这么盯着他的背影。
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
在走动的人流中，太过明显了，想让人不发现都难。
黎安站在树下，微微侧目，侧脸轮廓冷清鲜明。
情绪淡淡地，像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看着叫人有距离感，但……
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没有温度，没有感情。
傅丽静被他这般的动作给吓住了。
下意识地，就浮现出了——他发现自己的感觉。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了一下，瞬间低下头。
书包带子仿佛能给她带了些许难得的安全感似的，几乎都要被她抓断了。
她此刻，就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般，僵硬着脖子，死死地低着头。
抬腿就往校门口走，看都不敢再看一下。
甚至，因为太过惊慌失措，她发抖地开始跑。
横冲直撞，直接跑进校门里。
树下，黎安稠黑幽凉的眸子淡淡，就这么看着。
眉头微微一挑，带着玩味。
“叫什么名字来着……”
让他……
想想。
预谋（25）
傅丽静一路跑着上楼，进教室。
低着头，一副被恶鬼追的模样。
惊慌失措，到处撞到人。
连歉都不道一下，愣头青似的跑。
一直跑到自己的座位上，书包都没脱，就直接趴在桌子上，双臂蒙着头。
浑身发冷，肩膀瑟瑟发抖。
听不到周围同学们的埋怨不满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唯一的念头是——
完了。
他肯定看见她了。
那个恶魔，那个睚眦必报，狠起来连女人都打的怪物，绝对——
绝对，看见她了。
她能感受到，他刚刚的视线就落在她的身上。
冷得就像是冬天里凝结而成的霜，几乎要把她浑身的血液都给冻住。
她战战发抖，明明是在温暖的教室里，心脏却如同坠入了冰窖般。
无尽的惶恐如炸弹般爆炸，在她紧绷的神经里爆发出来。
她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都想不了了，但什么都不敢想。
不敢想今晚回去可能会发生什么，不敢想那些混混们看她的眼神。
更不想——
黎安会想出什么恶毒的狠招来折磨她，折磨她们家。
傅丽静死死抱着自己的头，惶恐得坐立不安，呼吸急促。
就像是踩在生死线的临界点似的，一动都不敢动。
整个世界的人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个人的小角落。
她埋在书桌里，脸色白近透明。
动也不动，就像是哭了一样。
周围的同学看看她，都默不作声。
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毕竟她经常这样。
只要不理睬，过一阵她自己就会好了。
没人想花费心思在一个不熟的同学身上。
不远处，坐在前排的云姒，一边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作业。一边看她。
她和她不熟，平日里几乎就没说过话。
所以她也不了解她是什么情况，突然变成这样。
只是……
如果有机会，她还是想去问问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事关黎安，她控制不住会好奇。
她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收回视线。
……
……
……
三十分钟的休息活动课间。
云姒从厕所出来，照常洗手。
课间时间刚刚过去一半，此刻厕所里没什么人，大家上完厕所了，都在走廊里打闹说话。
冷清清的厕所里，云姒正洗着手，忽然，身后来了一个人。
站在那里，声音很小很小，小得像是蚊子叫。
“你……你好……云姒。”
“……”云姒转头。
是傅丽静。
看着就很内向少话的人，竟然又主动找她搭话了。
破天荒。
她有些意外，关上水龙头，转身。
“有事吗？”
傅丽静双手放在身前，扭着，看看四周，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那个……我们……能单独聊一下吗？就一下。”
怕她拒绝，她又快速补充，“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我保证。”
云姒看着她，思索了几秒。
然后，点头。
“那去楼下的花园吧，那里人少。”
正好，她也有些问题想问她。
傅丽静明显松了一口气，用力点头，“好。”
预谋（26）
两个人一起到了花园处。
花园里有石板凳，云姒找了排空的，坐下。
傅丽静低着头，慢慢坐在了另一边。
似乎是知道和她不熟，所以坐得远一些，让两个人都能自在。
云姒仰头看看周围的绿植，然后看向她，面色平静。
“你想和我聊什么？”
傅丽静沉默了好一会儿。
花园外有同学在打羽毛球，欢笑声不断。
只有她们之间，安静得过分，安静得异常冷清。
云姒看着她，久久。
沉默半响，她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
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声音依然很小。
小得不像话，颤颤。
“我想问……你和黎安……是情侣吗？”
云姒一愣。
“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说着话时，她似乎很紧张，声音都带着些许颤。
像是要哭了，又像是……
隐隐带着害怕。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但是能让人感觉到——她对这件事情格外关注。
似乎是已经笃定了，但还是想要她一个答案——亲口承认的答案。
云姒看着她，停顿了几秒。
然后，但她复杂的眼神中，摇头。
还是摇头，否认。
“不是情侣，我们只是朋友。”
实话实说。
傅丽静脸一白，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也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不是情侣？”
她的声音突然放大，变得有些激动。
“今天早上我都看见你们抱在一起了，怎么可能不是情侣？”
声音大得引得旁边的学生都看了过来。
格外引人注目。
“……”云姒眼皮一跳。
她似乎也马上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咬咬唇，低下头。
“怎么可能不是？”
她看着就像是快要哭了。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姒奇怪地看着她。
“你很希望我们是吗？”
傅丽静低着头，不说话。
什么也不说，就这么一声不吭。
云姒盯着她：“你和黎安，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们的事？”
傅丽静还是不说话。
不断地抓着自己的手，手指肉眼可见的发抖。
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云姒观察着她，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你……”
“你们明明就是在谈恋爱，为什么不承认？”
她忽然抬头，与她对视，泪眼汪汪。
“你就承认你是他的女朋友，不行吗？”
“……”云姒张了张口，哑声。
这让她怎么承认？
“我们，确实不是啊……”
“我们就只是朋友，玩得比较好的朋友。”
“那你们为什么抱在一起？黎安为什么抱你？”
“……”云姒直接被逼笑了。
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站起来，说：“算了，我跟你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想我没有必要和你分享。”
“总之，不管你信不信，我们现在只是朋友，不是恋人。”
“如果你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别再来问我了。”
她的脾气可以好，但那也必须得是亲近的人。
不熟的人，她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么多？
预谋（27）
“等等——”
傅丽静也跟着站了起来，脸色惨白地看着她。
“我……我……”
“……？”云姒眉梢一挑。
她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傅丽静再次低下头，吞吞吐吐。
“我……我……”
想告诉她黎安的真实面目，但是又怕最后被黎安知道了，会报复她。
想求她，让她能不能和黎安说说好话，放她一回，放过她们家一回。
但是她又说她不是黎安的女朋友，仅仅只是朋友。
……可，怎么可能只是朋友？
黎安都主动抱她了，还每天送她上下学。
傅丽静低着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摸不透面前的人在黎安心里的地位到底如何，有没有可能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她吞吐许久，却依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至上课铃响了，要准备上课了，她也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低着头，消耗完云姒那仅存的最后一点点耐心。
云姒看着她，叹了口气。
“算了，等你想好怎么说了再来找我吧，先回去上课了。”
说罢，她就要走。
但傅丽静突然就抓住了她。
抓住她的手臂，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你……”
“下午放学的时候，他还会来接你吗？”
云姒皱了皱眉，扭了扭，手臂收回。
“接又如何？”
傅丽静直直地盯着她，“那……你能甩开他一次，跟我去个地方吗？”
“……”
这要求，开始有些无理了。
云姒看着她，面色平静，“抱歉，我拒绝。”
她为什么要甩开他，和一个不熟悉的人走？
鬼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说着，就从碎石小路上离开。
傅丽静咬咬牙，很快跟上，请求。
“就当是帮我一次，行不行？”
“我们是同学，不是吗？就帮我一次。”
“……不好意思，我不想。”
云姒没有什么同情心地拒绝。
没有留下一丝余地。
她又不是善人，也不想浪费精力去管别人的事。
她只想好好守着他，旁的，就——
“你不想知道黎安是做什么的吗？”
身后跟着的傅丽静大声。
云姒脚步一停。
“什么？”
傅丽静站在楼梯的台阶上，握拳。
“你就不想好好了解一下黎安这个人吗？”
“他是做什么的，家在哪里，平时靠什么挣钱……”
“这些，难道你都不想知道吗？”
“……”沉默良久。
已经到了上课时间，教学楼里读书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楼梯间里空无一人，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空荡荡，过分寂静。
云姒站在台阶之上，垂眸看着她。
久久。
看样子，似乎是成功引起了她的兴趣。
傅丽静紧张地抬头，期待着她的回答。
“怎么样？要不要和我——”
“谢谢你的好意，傅同学。”
她突然出声，无比平静。
“只不过……”
她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停顿几秒。
冷静而又理智。
“好意我心领了，别的……就算了。”
“这些事情，如果我想知道，我自己会问他，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预谋（28）
“可是——”
傅丽静脸色变了一下，变得有些着急了。
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万……万一他骗你呢？万一他不跟你说真话呢？”
她言辞激切，断断续续，激动得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上来就要抓住她的胳膊。
“你……你就不怕——”
云姒躲避了一下。
面色如常。
“不管他骗不骗我，都不关你的事。”
“我再重申一遍，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来掺和，包括你。”
“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会自己问他，不需要你来——”
“算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好么？”
傅丽静看着真的快要哭了，眼泪直直在眼眶里转。
双手合十，呈哀求状。
“求你了，真的求你了，你就帮我一次，跟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我保证，就这一次，以后绝不会麻烦你了，真的。”
“求求你了，云姒，求求你了，看在我们是同班同学的份上，好么？”
“……”
云姒无言望着她。
已经是上课时间，她一直想上楼。
但她总拦着她。
像是个甩不掉的麻烦般。
也许是素日来她在班上友善平易近人的好学生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让她觉得自己很好说话，很乐于助人。
只要求一求，她怎么样都会帮忙的。
总是这样心存侥幸，不管她怎么拒绝都不死心。
云姒脑门直突，被她缠得有些不耐烦。
面前的人一直在哭，哭成泪人，看着格外憔悴。
她被堵在楼梯间，上不去下不来。
许久。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按捺着自己的脾气。
“……行行行行行行，就这一次，唯一一次。”
真是怕了她了。
松了口。
勉勉强强，看在她没有恶意的份上，答应一次。
傅丽静瞬间激动，“真……真的？”
她还一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姒面带微笑，“说好了，就这一次。”
为了她，她还得想理由，想想该怎么和黎安说下午不要来接她。
她看了眼快要下课的时间，有些烦，还有些无力。
她真的，整整堵了她一节课。
也是够坚持。
傅丽静听到她松口，一下就像是得了免死金牌一样，猛擦眼泪，又哭又笑。
不断地鞠躬，深深鞠躬。
“谢谢，谢谢！谢谢你！”
“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谢谢你！”
“……”
云姒勉强露出笑意，“不用谢。”
只要，她别再缠着她就行。
……
……
……
下午放学。
下课铃刚一响，傅丽静就来到了云姒的座位前。
背着书包，神色略带着紧张，等着她。
“云姒，你跟黎安说好了吧？他应该不会来接你吧？”
云姒坐在位置上，整理着课本，看她一眼，点头。
傅丽静瞬间就松了口气。
放下心来的表情，太过明显，让人想忽略都难。
云姒看看她，没有说话。
到底是有经验了，大概也能猜测到点什么。
快速收拾好东西，她站起来，背起书包。
“走吧。”
她想，她开始有些好奇——她会带她去哪里了。
黎安的家？还是……
预谋（29）
天空又是灰蒙蒙的，仿佛被铅笔涂满了颜色。
即便是傍晚，金灿灿的阳光也没能从阴暗的云层中挣扎出来。
被死死地遮挡着，留不下一丝暖意。
走在萧瑟的破烂楼间，地面上满是脏兮兮的垃圾，还有瓜子皮。
没有路灯，只能借着居民楼里窗户透出来的光，勉强看清路。
城市的道路上无比喧杂，这一附近却是过分安静的。
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随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这里的路也变得越发地阴森恐怖。
沥青路凹凸不平，甚至裂开了条条的缝隙。
路边的商店灯光昏暗不明，玻璃门紧闭着，里面摆放着廉价的零食商品。
走在路上，周围几乎都是男人。
看着就不怀好意的男人。
男人们三三两两在路边，或站着，或蹲着。
抽烟的抽烟，嗑瓜子的嗑瓜子，玩手机刷视频的刷视频。
几乎都是不务正业，没有工作的模样。
有的还穿着背心，露出大手臂，手臂上还纹着刺青。
长着胡茬，满口黄牙。
明显就是混混。
不太好惹的混混。
走进这一片地方，几乎到处都是这些人。
云姒刚一踏进去，就感受到了傅丽静情绪的变化。
一瞬间变得紧张，胆怯，不自觉地放下脚步，走在了她的身后。
似乎很害怕那些混混们。
空气中廉价的香烟味浓烈，短视频那粗俗的声音无比响亮。
踏进这里，脏污感似乎扑面而来。
能隐隐感觉到不适，感觉到——这里是书声琅琅，明亮干净的学校不一样。
这里，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
能让弱者感觉到害怕，感觉到精神层面压抑的世界。
她走在前面，慢慢走着。
傅丽静就这么低着头，抓着她的胳膊，跟在后面。
能感觉到那些混混们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像是没见过女人般，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连刷短视频的声音都暂停了下来。
齐齐地，不少长相猥琐的，两颗眼珠子，径直黏在了她们两个身上。
有的不说话，有的则若有若无地开始吹起了口哨。
甚至有的眼神很露骨，就像是饿了很久的鬣狗，还吧嗒吧嗒掉着口水。
有种下一秒随时可能扑上来的感觉。
对于一个瘦弱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孩子而言，这些不怀好意下流的眼神，足够让她感觉到恐惧了。
越是每天都要走，就越是惊恐害怕。
这些混混，就像是暗不见天日的老鼠般，天亮时数量很少，寥寥数几。
但随着天色越来越黑，路上越来越暗，这些人变得越来越多，无所事事地聚在路边。
似乎就想找乐子。
尤其是……漂亮小妹妹的乐子。
他们的眼神太过强烈，强烈到让人难以忽略。
甚至比往常傅丽静一个人走更加露骨。
傅丽静紧紧地抓着云姒的手笔，像是只可怜的小兔子般，抬头偷看他们几下，又低头。
战战兢兢，身体已经是生理性地发抖。
感觉腿都是软的。
怕被找麻烦，又怕他们真的扑上来，欺负她。
预谋（30）
她咬着唇，小声：“我……我们快点走吧？”
云姒嗯了一声。
只是，还没走几步。
只看着，路边其中一个很黑很瘦的男人，手里叼着烟，被推搡着走了出来。
笑嘻嘻的，后面还有一帮人在唏嘘起哄，鼓掌。
看样子，是让他先上，先来逗逗漂亮的小妹妹。
他单手插兜在大裤衩里，黑黢黢的手提着烟头，笑嘻嘻地，大黄牙全都露了出来。
在男人们恶臭的起哄声中，朝着云姒走来，自以为露出了很和善的笑容。
路边的混子们眼看着越来越多，就像是要举办一场夜间的狂欢般。
站在路中央的两个女孩儿，此刻就像是弱小而又无助的小白鼠。
路的周围一片黑暗，看不清景象，只能闻到那呛人的烟味。
路中央有光，是楼上的灯光透出来的。
不亮，却能把路中央那可怜的两个小人照得一清二楚，连头发丝仿佛都能看清。
抬头看过去，二楼的阳台上不知何时也站了那些混子们。
大冷的天，赤裸着上身。
抽烟的抽烟，喝酒的喝酒。
就这么看着热闹，起哄。
气氛越发热闹。
中间两个女孩儿，就像是甜美的蛋糕般，散发着迷人的香味。
越发地吸引人，吸引那些生活在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们。
起哄和哨声一阵一阵，不时还有自以为调情的话说出来。
躲在云姒身后的傅丽静，此刻手抖得可怕，身体也抖得可怕。
根本不敢抬头看周围，也不敢吱一声，哪怕是喊救命。
深秋的夜晚很冷，而她的身体，此刻如临冬至。
低着头，怎么都不敢看。
向后退，却能感觉到后面也有男人靠过来。
笑嘻嘻的，相当地熟稔。
“静静，怕什么？”
“我们可都是你的哥哥，都是看着你长大的，都特别喜欢你。”
“别怕别怕，哥哥们又不会吃了你，来，跟我们一起玩——”
“啊——别过来——”
她惊恐地尖叫一声，直接瘫软在地上。
身体抖如筛子，脸色白得可怕，手指比冰冷的地面还要凉。
“别过来……别过来……”
不断后退的身体直接撞到云姒。
“……”云姒回过身。
窗户投过来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漂亮了。
乌瞳红唇，肤色白皙，标准的美人胚子，暴露在光线下。
即便是绑着最简单素净的马尾，穿着宽松的校服，看着也格外漂亮。
漂亮得让人想犯罪。
原本想要调戏傅丽静的混子看向她。
下一秒——
一道迅疾得宛若凶猛猎豹的黑影出现。
在几乎都是恶意的混子堆中，就像是护食一般，未待云姒做什么，就直接被抱住，按在了怀里。
呼吸沉沉，抱着她，目光扫射。
被抱着的人儿一愣。
“黎……黎安？”
依旧是一身黑衣黑裤的男人，高挑的身子在混子堆中格外地出众。
几乎让所有人，第一时间看见他。
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儿，有力的大掌牢牢地按着她的后脑勺。
戴着黑色如鸦羽般的鸭舌帽，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冷厉而又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