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45)
他伸手。
“坏蛋!”
小公主气得都想咬他了。
阿岱尔汗俯过身,静静看了一会儿,视线落在那截柔弱的腰身上。
饱受了他一晚上摧残,又青又紫,还有掌痕。
全是他占便宜,耍流氓的证据。
小公主气恼万分,瞪着他。
阿岱尔汗看了许久,垂下眼,起身。
去拿了药箱。
“抱歉。”
道歉的态度很良好。
拿了活血化瘀的药,打开。
小公主看着他,不吭声。
根本没消气。
娇气得很。
阿岱尔汗按住了她的肩。
趴下敷药时,小公主还很凶地打了一下他的枕头。
表示她很不高兴,很不爽。
阿岱尔汗撩起她的衣摆,露出了那青痕斑驳的腰。
清凉的药膏覆上,轻轻揉按着,她还敏感地战缩了一下。
按着,垫着自己的手臂,水盈盈的眸子瞪他。
一副瞪罪魁祸首的模样。
而某罪魁祸首,安安静静。
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腰身上,动作很轻柔。
像是在研究,女人的腰到底有多软,有多不能用力。
“这样疼吗?”
他的大掌覆在她的脊背上,揉按。
声音沙哑。
小公主趴着,不方便回头看。
哼哼两声,勉强算是回答。
意思是,还行。
毕竟她的恢复能力强,也不算受伤,那一点点淤青,看着吓人,实际很快就能好。
“这样呢?”
他的手落在了她两侧的腰窝上,揉按,“疼么?”
没了那层薄薄衣服的阻挡,他的手触及她的腰。
动作间,总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像是在上药,又像是在借着上药的由头,直接占她的便宜。
不甚用力,却比用力起来,更让人脸红。
越揉越不对劲。
“……”小公主反应过来,转头。
“喂你——”
“他碰过你这里么?”
他忽然俯身,在她耳边。
用了巧劲,没有压在她身上。
只是身子笼罩住她,气息覆盖,呼吸沉沉。
有些烫。
热气全洒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一愣,不自觉地眨了一下眼。
“没有,他没有碰到我。”
她下意识地回答。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能有谁能占到她的便宜?
“真的没有?”
他似乎亲了她一下,在脸颊。
很香,很软,还很滑。
总透着股诱人劲儿。
问她的语气像是很在意,但又是散漫的。
似乎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小公主的注意力果然成功被转移。
皱皱鼻子,有些不高兴。
“你不相信我?”
狗男人,欺负她就算了,还不相信她?
他慢慢揉着她的腰,微微勾了唇。
胡茬无声蹭着她。
“他欺负你,是该踹。”
“……?”她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怪病是你弄的?”
他一直在牵着她的注意力,让她不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腰上。
等药效发挥了,疼痛感就能下去,就会好受很多。
她被他的话带着走,不吭声。
不说话就是默认。
他笑了声,似乎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只是摸摸她的脸蛋,意味深长。
“我的小公主,真是厉害。”
倒是没有问她的能力到底是哪里来的。
大漠(46)
她安静地眨了下眼。
昨晚的事情,他一句都没有提。
昨晚大可汗找她,她却没有出现,也不知道到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他会帮她处理么?
处理好了么?
她正想着,只听见他说:“这两天外面雪暴沙暴多,没事就减少走动,尽量待在毡帐。”
“有什么事情,安排她们去做,知道么?”
“……”她张了张口,“那二王子……”
他敛了她的发,语气平淡了些,“是他自己摔的,不关你的事。”
意思是,要护着她了。
怎么也会护着她。
小公主眼睛一亮。
“真的?”
“那大可汗也不会找我问罪吗?”
当然不会。
在这里,他的话语权最重。
“是他自己不中用,怪得了谁?”
大王子殿下的一句轻描淡写,就让这件事情定了性。
不论事实到底如何,总之,就是怪他自己。
怪不得小公主。
公主殿下歪了歪脑袋。
“你这是……”
“在帮我?”
“……”他没作声。
一直放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把她的衣衫拉下。
上好药了,她还没有注意到。
只亮着眼睛,转头盯他。
像是得了糖吃的小猫。
“是不是?”
“你就是在帮我,舍不得我被罚,是不是?”
“……”
她的腰疼痛缓解了不少,腰上的淤青也褪去了些。
有力气了,就直接扑倒他,凑在他身上。
“分明就是喜欢我,你还不承认。”
不喜欢她,干嘛帮她?
让她自生自灭好了,为什么还帮她做这些?
“嗯?是不是?”
她莹白漂亮的脸蛋,凑近他。
那双灵动干净的眼睛,黑白分明,倒映着他模样的桃花眼。
很主动,也很直白地表达着她的欢喜。
亮盈盈,掺杂着细碎的蜜光。
唇色嫣红上扬。
热情过了头。
阿岱尔汗被她反扑,长臂一揽,抱住了她的腰。
这回轻了许多,根本没用力。
像是怕再伤着她。
粗糙如钢铁般坚硬的男人,难得也有了这般,放轻的姿态。
她扑过来,抱住他的脖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没有看她,漆黑的眼看向了另外的方向。
没有对上她灼热得能烧掉一切的目光,冰冷糙砾的眉眼,平平淡淡,并没有过多的情绪。
叫人摸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说:“当真想和我成婚么?”
“想清楚了?”
小公主盯着他,忘了昨晚他的欺负,也忘了自己本该还在生气。
认真地点头,很用力。
“我只想嫁给你,这辈子只嫁给你。”
“想清楚了?”
“嗯!”
“真的喜欢我?”
“嗯!”
“不会后悔?”
“嗯!”
“如果后悔了呢?”
“……什么?”
“如果成婚后,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后悔嫁给我了呢?”
“……”小公主茫然地看他。
什么叫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他该是哪样?
他条理很清晰,语速循循。
“不能什么都任由着你来,不是么?”
不是她想成婚就成婚,想悔婚就悔婚的。
总得有一件事,他说了算。
&
“……”
大漠(47)
是有点道理,但是她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对?
“我不会悔婚的呀……”
她有点被他绕晕。
“我嫁给你了,就是你的妻子,为什么会悔婚?”
“……难道你打算娶很多个女人?”
她一下就要松开他。
“你要是还想娶别的女人,那我不嫁了。”
说不嫁就不嫁,简直孩子心性。
他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我绝对不会和别人共享。”
她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
“你要是做不到,就算了。”
真真是心狠。
眼看就要追到手了,但却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可以奉之为宝,也可以瞬间,弃之如履。
洒脱到没心没肺。
阿岱尔汗浓墨黑沉的眸盯着她,抓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狠心的公主殿下,被抓着,不高兴。
“除非你答应我,不许碰别的女人,这辈子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在民风开放的突厥人面前提这种要求,过于霸道和不讲理了。
汉人那么放不开,都还讲究三妻四妾,更何况是突厥人?
在突厥部落里,像二王子那样精虫上脑的才是大多数,喜欢女人,来者不拒。
即便是成了婚,三三两两搞在一起的也有不少。
习以为常的事情,根本没几个议论。
像她这样提出这种要求的,从来没有。
太过分,女人们听了怕是都要笑。
毕竟,要求一个男人从一而终,太难了。
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偏偏,小公主还如此天真。
阿岱尔汗看着天真的小公主,眸色平静。
对于她提的这个要求,只停顿了下,然后,很平淡:“还有别的要求么?”
那般无理的要求,对他而言,似乎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
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小公主愣了一下。
“没有了。”
她的要求很简单。
“……不对,还有,你不许骗我。”
她忽然想起来,补充。
“要相互信任,要成为最亲密的人。”
亲密到,能够背对背,把弱点全部暴露给对方。
“你说的话我都会相信,我说的话你也要相信,我不会骗你的。”
她很认真。
像是小朋友过家家一样保证。
“还有呢?”
他看着她,把主动权完全给了她。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相当于约法三章。
虽然可能并没有什么效力。
小公主可能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对她坏的男人,所以不知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若他只想玩玩她,大可以满口答应,先骗到手再说。
等事后,生米煮成熟饭了,再反悔,也不迟。
她很天真,在这一方面被保护得太好,不知道人心险恶。
她只知道,他答应她了,就一定会做到。
她相信他。
“没有了。”
她摇摇头,说着,还掰着手指头复述了一遍。
“只能娶我,不能和别的女人乱来,不能骗我,要相信我。”
看似很简单的要求,要一辈子做到,其实很难。
“可以做到么?”
她看向了他,声音柔软,“可以的话,我们就成婚。”
“可以向你保证,永远不悔婚。”
大漠(48)
阿岱尔汗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
“做不到呢?”
他反问。
“做不到,腿打断?”
“……?”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想着她会悔婚。
单纯不知人心险恶的公主殿下,茫然地看着他。
“做不到……任凭处置?”
“我不会悔婚的。”
她补充,“我喜欢你,才不会悔婚呢。”
阿岱尔汗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像是在笑她的天真。
“记住你现在说的。”
“若你敢反悔……”
他忽然靠近了她的耳边,捏住了她的后脖颈。
不轻不重。
“我真的,会打断你的腿。”
不是,在开玩笑。
他眸色极度冰冷,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毒蛇出击一般。
仿佛有幽冷的蛇信子舔在了她的脖颈。
叫人寒颤。
小公主微微呆住。
她不知道,阿岱尔汗会习惯将所有的东西分类。
不是他的,地盘之外的,他无动于衷,甚至可以无视漠然到了极点。
任凭事情闹得天大,只要不关他的事,他就不会关。
绝对无情。
但如果是他的,是地盘内的……
越重要,就越要紧紧地抓住。
就像是昨天晚上那般一样。
死死地,用力地,不让她跑,不让她有逃的机会。
任凭她怎么闹都不能跑。
他看上了,就是他的。
小公主不知道这一点,只知道,能嫁给他了,就是最好的。
她喜欢妻子这个身份。
他抱住她时,她还有些茫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下意识地歪脑袋,靠在他宽厚的肩膀。
抱紧,依赖。
“才不会悔婚呢。”
她说。
“最喜欢你了。”
她像是小猫一样黏他。
……
……
……
早上。
天亮了之后,雪停了。
但天气依旧没好,随之而来的沙暴,眼看就要来临。
天空阴沉沉一片,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蔚蓝的天空。
到处都是铅笔画过的颜色,暗沉,老旧,没有一丝亮意。
大地上,雪与荒漠的沙混杂在一起。
被风吹着,将沙子吹起,席卷天空。
声音极其吓人,如龙卷风般,簌簌,呼呼,哗哗,比指甲盖还大的沙石,扑面而来。
锋利的切面甚至能将人的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液喷溅。
威力甚强。
用过早饭后,公主殿下要回自己的毡帐了。
昨夜没休息好,她想再好好补觉。
这样也不会一直打扰到阿岱尔汗。
要离开时,阿岱尔汗拉住了她。
时候不早了,他早该去处理公务。
只是,还是先拿衣服给她裹好。
外面的风大,沙子威力也大。
寻常习惯了的人还好,但对于一个细皮嫩肉,稍稍用点力就会喊疼的小公主来说,还是过于凶猛了。
被划伤了怕是要哭。
他给她披了披风,大斗篷盖在了脑袋上。
把她浑身都裹住,连眼睛都不露出来。
路都看不到了。
“阿岱尔汗,就几步路,我不想穿那么多。”
她被裹得闷闷地,把斗篷尖尖的帽子扒拉下来,露出漂亮莹白的小脸。
脸颊粉扑扑的,很暖很热。
仰头看着他,不满。
“回去了又要脱,麻烦。”
大漠(49)
“外面的风大。”
阿岱尔汗拿起帽子,重新盖住她。
可怜本就瘦弱的小公主,一下就被裹成了团子。
圆圆滚滚的,也不知道被裹了多少层。
她挣扎抗议无效,大帽子能把自己的脸都挡住。
走出去时,只能低头看见地上的雪。
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得像是小朋友一样,被牵着走才行。
她哼哼着,踢了一下雪,表达自己的不满。
出到外面,风的确是大。
今日的风,猛烈得,差点没把小公主给吹倒。
就像是巨人给了她猛地一推一样。
还是阿岱尔汗单手护住了她,把她揽进怀里。
戴着帽子的脑袋,也埋在了他胸口。
温暖了许多,也安心了许多。
“风好大。”
她忍不住扯了扯帽子,忽然发现,阿岱尔汗好像是对的。
风太大了,几乎都能将整块地给掀翻。
有厚厚的帽子挡着,砂石打不到她。
阿岱尔汗护着她,声音落下。
“还嫌我啰嗦么?”
刚出来时,嘴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
仿佛他逼着她上了刀山下了火海似的。
“……”
小公主不说话。
默默地,抱紧了他。
挨着他,安全。
……
……
……
这场沙暴持续了很久。
在冬日的第一场雪过后,就以铺天盖地之势狂卷而来,将所到之处吹得满地狼藉,人仰马翻。
数日不得安歇。
因为这场沙暴,陆绍登也没能如期启程返回,而是一直滞留在此。
而那被砍去双手的掌事姑姑,他去找了,没有找到。
天气太恶劣,她一个没有生存能力的老人,被独自流放在外,经历这场沙暴后,怕是没有生的希望了。
没有办法,待沙暴过后,陆绍登来找了公主殿下。
一是为了辞别,二也是希望公主殿下能派人去找找那掌事。
他任务在身,不可能一直滞留在此。
但毕竟那掌事姑姑也是皇宫的人,弄丢了,他回去也不好交代。
所以,他希望公主殿下能帮忙找找。
他暂先启程,若是找到了人,可以快马加鞭地赶上。
这样回去之后,也能有个交代。
前来拜访公主殿下时,公主殿下正在逗弄着阿岱尔汗送给她的雪兔。
雪白的兔子,又白又软又漂亮,还很乖。
住在笼子里,她正拿着两根草逗弄着。
戳一戳鼻子,逗一逗耳朵。
两只圆滚滚的兔子,很给面子地凑过去。
打滚。
极其配合。
公主殿下玩得自得其乐。
陆绍登进来,跪下,说完请求。
她坐在桌子前,动作停了一下。
然后,清澈干净的眼睛看了过去,微眨,托腮。
指尖柔软粉嫩,模样乖巧。
像只兔子,单纯可爱的兔子。
“可是……”
她想着,说:“这里都是大可汗的人,我一个外来的公主,叫不动他们诶……”
能叫动士兵出去找人,这得是多大的权力才能做到?
她……
恐怕不行。
公主殿下面露遗憾。
陆绍登却极其呆板。
“殿下,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还请您能网开一面,暂且将掌事找回来。”
大漠(50)
“微臣相信,您一定有办法的,您是大王子的未婚妻,大婚在即,只要您开口,大王子——”
“放肆!”
他还没说完,话就被一旁的侍女径直打断。
声音洪亮冷厉,大得连珍珠都吓了一跳,一个哆嗦。
那侍女冷冷,往前了一步。
“陆将军,君是君,臣是臣,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请您心里有数!”
“我们待您为贵客,不是让您来给我们王妃提要求的。”
“若您再如此不懂规矩,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公主殿下身边的突厥侍女们,个个都是腰上带大刀的。
气势冷厉,目瞪如煞。
胆子小的珍珠每次都不敢和她们多说一句话。
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一句,就被她们刀一拔,砍头。
尸首分离了都不知道。
至于这次,珍珠虽然被吓到了,但是却忽然觉得,她们的身影好高大,好光辉。
太厉害了,轻轻松松就能说不。
场面还能直接镇住。
陆绍登愣是被堵得哑口无声。
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得珍珠格外解气。
甚至觉得爽。
毕竟那掌事姑姑,当初来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欺负公主,明里暗里地,哪里都能踩一脚。
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的混账东西,珍珠可记得当初的仇了。
虽说罪不至死,找回来也无可厚非,但若是要让公主去大王子面前开金口,求情……
总觉得憋屈,凭什么?
又不是公主的错。
珍珠的表情全然写在脸上,就是不爽。
看着,畅快至极。
那靠在桌边,托腮的公主殿下,一身漂亮的红裙冬袄,眉心一点朱砂,眉眼艳艳,娇艳似火。
就这么眨了一下水润清透的眸子,看看那大声呵斥的侍女,又看看陆绍登。
场面似乎充斥着别样的尴尬。
陆将军的脸上几乎都要挂不住。
毕竟还是要面子的,被一个侍女这般呵斥……
善解人意的公主殿下,咳了一声。
出来,打圆场。
“那个……陆将军,其实……你也看到了,我也是被看着,监视着的那一个。”
她顿了顿,还叹了口气。
“虽然我要嫁给阿岱尔汗了,但是……他并不放心我,还专门安排了很多人来监视我。”
“这些人,”她指了四周一圈,抬了抬下巴,“还有外面的,全部都是他的人,都是派来监视我的。”
“我很想帮你,也很想找到姑姑,可是……”
“我实在是没有什么说话权,更别提命令他们了。”
“平日里,她们甚至还偷偷欺负我,让我饿肚子呢……”
说到伤心处了,可怜的公主殿下,还拿起了手帕,擦眼睛。
像是要掉眼泪。
声音柔弱颤颤,隐忍而又哀怜。
看着,也是个可怜人。
被欺负的可怜人。
陆绍登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殿下……”
不是说,大王子很疼爱公主吗?
怎么会——
“殿下,您且宽心,臣……”
到底不擅长女人们间的伎俩,公主殿下随便说了两句,他就真的信了。
也没有再开口求她帮忙一事。
不好给她添负担。
大漠(51)
在他请辞告退后,公主殿下收起那根本就没有湿的手帕,面容如常。
继续拿起草,逗弄那兔子,笑眯眯。
心情依旧,没有被他这一番的拜访所影响。
逗着兔子的耳朵,不亦乐乎。
方才还在陆绍登面前大声呵斥的侍女,安静上前,声音恭敬。
“殿下。”
“嗯?”
漂亮白皙的公主殿下,看了她一眼,唇边上扬。
“怎么了?”
侍女面露了几分豫色。
“殿下,刚才您与陆将军说的……不是真的,是么?”
她说她被监视,还被欺负,还没东西吃……
这些要是被大王子知道了,不论是真与假,恐怕她们都要完了。
后果不敢相信。
她的语气小心恭敬,“殿下您……应该是玩笑话吧……我们都不敢——”
“哦,那是我骗他的。”
坏心眼的公主殿下,托腮,笑眯眯。
“放心,我不会在阿岱尔汗面前说的,你们都很好,我知道的。”
侍女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是,谢谢殿下。”
这位未来的王妃,和大王子感情好,平时也没什么架子。
她们在这里伺候,确实很轻松。
这般想着,侍女安静退下。
站在一旁。
而公主殿下,继续悠闲地玩着兔子。
哼着歌,悠哉悠哉。
……
……
……
夜里。
月亮出来了。
雪暴和沙暴过去后,西域难得有了几天的好天气。
为了赶回程,傍晚时分,陆绍登就率领剩余人离开了。
披着夜色,队伍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东方。
离开时,部落里没几个人来送。
除了三王子,就只剩下了公主。
大可汗没有出现,大王子外出巡兵了,也不在。
至于二王子,还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养病。
死不了,也好不了。
想出现都不可能。
目送着那一行人离开后,三王子阿岱玛靠在木桩旁边,拿出了扇子。
最近他一直在学着汉人书生的那套,拿把扇子,充当学识渊博。
眯着眼睛,扇扇,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怎么,舍不得了?”
他看着一直望着远方的公主殿下,像是也想跟着走的样子。
“想走是不可能了。”
他煞有其事地扇扇扇子。
“你和我大哥的婚约都定下了,这时候想走,恐怕难了。”
“……”公主殿下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
还是没动,望着外面。
“……真想走?”
阿岱玛看看她,又看看外面。
“不怕我大哥生气?”
“你很吵。”
公主殿下有些嫌弃。
“这扇子真丑,真配你。”
阿岱玛笑容一僵,起身,“喂你——”
公主殿下抬起手,做了个鬼脸。
“有本事你打我啊,你敢吗?”
狐假虎威,倒是有本事得很。
才来这里没多久,就能得了阿岱尔汗的权势。
阿岱尔汗宠着她,什么都愿意给她。
这也导致了,阿岱玛在她面前根本还不了击。
每次都是吃了哑巴亏。
“你——”
他用扇子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平日里油嘴滑舌,什么都能说,面对着姑娘更是能调戏几句。
大漠(52)
但现在——
情况不同。
她是他大哥的未婚妻,是他承认的未来王妃。
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亲,但根本没差。
他不可能去调戏或者侮辱她。
身份上就压一头,还是改变不了的。
“略略略~”
公主殿下对他做出了一个失败者的手势。
她可没忘,当初哪个人让她不要痴心妄想,妄想嫁给阿岱尔汗。
分外记仇。
挑衅完他,她直接就提裙跑了。
不是跑向里面,而是跑向外面。
大漠的方向。
跟在她身后的侍女们一惊。
“殿下——”
夜间的大漠四处都是危险,流沙更是虎视眈眈。
别看现在天气好,乌云少,但有可能哪里就潜伏着小沙尘暴,随时夺人性命。
侍女们顿时着急,就要跟上。
下一秒,远处,巡兵的队伍出现了。
隐隐约约,出现在荒漠远处。
从一处小点,变成一条长长的线。
速度很快,风沙弥漫。
马蹄声由远及近。
大王子回来了。
时机刚刚好。
侍女们正要追出去的步伐一停。
公主殿下分明是知道他回来了,这才跑出去的。
远远地,跑了几步。
踮起脚,在前面等他。
一直盯着。
站在后面木桩旁的阿岱玛,摇摇头,叹气。
走了。
不想看热闹。
摇着扇子,晃悠悠。
……
……
……
阿岱尔汗是提前下的马。
马的动作太大,地面的沙子又细。
跑起来时,能掀起好一阵沙尘。
直直呛人口鼻。
下了马,松了缰绳,马儿自己就懂得慢慢走回去。
知道不能呛到女主人。
公主殿下看见他回来了,立刻就跑了过去。
直接一跳,扑在了他身上。
“阿岱尔汗~”
阿岱尔汗单手抱住了她,另一只手托着。
他的个子高,力气大,抱她总是很轻松。
“怎么在这里等?”
他的声音低沉,还带着些许夜里的凉意。
一身的沙子和风尘,呼吸沉沉,刚刚划掉的胡茬又长出来了些。
戳着她,硬邦邦。
娇气的公主殿下躲了一下,避开了他的亲昵。
抱着他的脖子,笑眯眯。
“因为想你了啊。”
“想你了……想早点见到你,想你回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情话张嘴就来,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脸皮子倒是越养越厚了。
他呵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
手掌落在她的背上,隔着厚厚的衣袄,稍稍用力。
“回去再收拾你。”
在她耳边,声音很低。
他一直不许她单独跑出来,尤其是晚上。
怕万一有什么危险,难以预料。
只是她总不听。
又狡猾又机灵,还会说好听话来讨好他。
虽然,他的确很受用。
公主殿下被他抱着,哼哼了声。
似乎也不怕。
反正,他们还没成婚。
他很恪守规矩,在婚前怎么都不会碰她。
说是收拾惩罚,实质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顶多……
就是手累一点,酸一点罢了。
相比于腰来说,她更愿意累的是手。
“我明明就是在等你,难道你不喜欢么?”
她被他放下,手被牵住。
自然而然,她抱住了他的手臂。
大漠(53)
他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回去。
“等很久了?”
他的手掌干燥粗糙,带着常年磨缰绳的茧子。
又大又厚,全然包着她。
她挨着他,摇头。
“没有,就等了一会会儿。”
阿岱尔汗嗯了一声,抓紧了她的手。
回到部落,侍女们安静地对他行礼。
也不需要多做什么。
他在的时候,她们都会很自觉地退到一边。
让出位置。
这一点,小公主并没有意识到。
她叽叽喳喳地,跟着他,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他很忙,经常早出晚归的,一整天都见不到他。
所以她只能自己找乐子玩。
等他回来了,她再把好玩的事情告诉他。
没什么保留。
阿岱尔汗没怎么说话,通常都是在听着。
时不时回应两句。
今日部落里发生的事情不多,大可汗终日饮酒作乐,沉溺在女人堆中,根本不管事情。
也就阿岱玛能帮衬帮衬。
小公主说着说着,提及了陆将军启程离开一事。
轻飘飘地一句带过,什么也没说。
也没提他私下来找她,请求她帮忙找人这件事。
她以为阿岱尔汗并不关心。
却没想,阿岱尔汗忽然停下脚步,定定看了她很久。
盯着她看,一句话不说。
“……?”
她眼一眨。
“怎……怎么了?”
然后,他什么都没说。
视线移开,面色如常。
“没事。”
“走了就好。”
情绪很淡。
说不出是什么心思。
“……”她有些茫然。
……
……
……
事实证明,阿岱尔汗是小心眼的。
分外记仇的。
表面上没有发作,实际上,心眼小得很。
睚眦必报。
深夜,当小公主还趴在床上看书时,阿岱尔汗沐浴回来了。
侍女隐隐约约的声音响起,在毡帐外,像是在向他汇报着什么。
事无巨细。
小公主看着书,听到外面的动静,往外看了一眼。
侍女们很少向他汇报事情,但一旦发生了什么要紧的,她们会立即禀告阿岱尔汗。
然后,阿岱尔汗就会来惩罚她。
每次都是。
“……”
小公主反应过来,立刻丢下了手中的书。
坐好,坐在床边。
脑子飞快地回想。
回想自己这一整天,到底做了什么。
都快成为应激反应了。
她仔细地回想着,有什么是会让他不快的。
饭吃了,午觉睡了,出门记得穿衣服了……
她明明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快速地想着,只想着自己做了什么。
完全把陆将军来找她的事情给忘了。
在她眼里,那些根本就不是事。
很快。
侍女的声音停,阿岱尔汗进来了。
脚步声响起了那一刹那,她身子一挺直。
下意识地像个小朋友一样坐好,双手搭在床边。
“阿……阿岱尔汗。”
声音都小了,白净的模样看着很乖。
乖乖地看着他。
柔亮清润的眼睛,在通明的光照下,盈盈的,泛着水意。
很乖。
像是小兔子一样乖。
一旁被摆在桌子上的笼子里,里面的雪兔,也是像这般,垂着耳朵,满目无害。
善于用无辜的皮囊掩饰自己。
大漠(54)
很聪明,知道自己一示弱,他就不可能对她怎么样。
总在有恃无恐。
单纯又狡猾。
直直踩着他的弱点。
阿岱尔汗进来,也不说话。
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架子前。
脱衣服。
脱下身上唯一的一件,露出了强壮如斯的上身。
标准的倒三角,肌肉线条块块分明。
常年暴露在外,一身古铜色,脊背处,还有不少细长的疤痕分布。
全是刀伤,箭伤。
痕迹斑驳。
公主殿下坐在床边,看着他。
像是有些紧张。
但出乎意料地,阿岱尔汗并没有说什么。
也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
脱了衣服,赤裸着上半身。
吹灭油灯,上榻。
上她的床榻,把她抱在怀里。
盖被子,睡觉。
没有像她所担心的那样,惩罚她。
“……”她被他抱着,抬头。
眨眨眼,有些茫然。
“你……”
他温暖干燥的大掌覆在了她的脸上,揉了揉,捏了捏。
“嗯?”
声色如常,低低的,沉沉的。
听不出是什么异常。
就这么抱着她,有些用力,但不会让她难受。
自从那次让她的腰伤了之后,他就再也没那么用力过。
知道她很娇弱,大力不得。
黑暗中,她柔亮的眼睛看着他,安静了好一会儿。
然后,摇摇头。
抱紧了他,埋在他心口。
听着他的心跳,慢慢地,放下心来。
没生气就好。
虽然,他生气的点总是很奇怪。
“你要是不高兴了,记得和我说哦。”
她脸颊蹭了蹭他,蹭着他强烈又极具安全感的气息。
很温暖,她很喜欢。
“我们是夫妻,什么事情都可以分享的。”
坏情绪也可以分享,不管是什么。
他没作声。
只是一直在揉着她的耳朵。
把她的耳朵都揉得有些发烫,发红。
想躲开,却又躲不开。
他的怀抱空间太小,躲不开他的强势。
说完这句话后,她感觉,他似乎更强势了些。
抱着她也更加用力。
用力到能让她清晰地听到,他心口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很强烈。
强烈而又有力。
小公主的手搭在他的腰上,犹豫了下。
然后,轻轻地拍了拍。
以往都是他来哄她来睡觉,今晚,换成她也无妨。
“乖哦……”
“会想要回去么?”
黑暗中,他的声音清晰。
冷静而又突然,打断了她。
她的声音一停。
“嗯?”
她轻轻拍着他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一下。
“回去?”
回哪里?
她愣了一下,随即慢慢反应过来,他说的回去,似乎是回中原。
回到她土生土长的地方。
“……”她沉默了两秒,然后,像是有些好笑。
“回哪?我能回哪?”
“傻子,你在这里,我能去哪儿?”
“即便是那将军不在,也不想?”
这话问的,倒是没头没脑了。
怎么就提到了陆绍登?
“……?”
她一头雾水。
“关陆将军什么事?”
“他在不在都无所谓啊,我和他都不熟。”
“不熟?”
“嗯,不熟。”
她顿了顿,“你在脑补什么?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大漠(55)
“你知道的,我只喜欢你呀。”
很自然的语气。
他倒是幽幽微凉。
“那之前,你还和他站得这么近。”
他说的,是去大可汗站在吃早食那次。
那次,陆绍登就站在门口,和她说了两句话。
确实是还没说什么,甚至都没够半分钟——
他就出现了,打断了他们。
“……”公主殿下回想了一下,然后,微微默然。
“哪里近了……”
明明中间还间隔着一米左右,伸手都未必能碰到。
而且陆绍登为人死板,恪守规矩,一直秉承着身份有别的木讷思想,当然不可能敢靠近她。
他这是……
一直记着,还秋后算账来了?
她鼓了鼓腮帮子,揪他身上的肉。
不满。
倒打一耙。
“那谁让你那时候对我那么冷漠?”
“还总是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也亏得她脸皮子厚,追人也没皮没脸。
不然……
她哼哼。
他摸着她的耳朵,语意不明不白。
“真的,第一眼,就喜欢我?”
“没有别人?”
“……没有。”
她凶巴巴,把他的手拿开。
“你又不相信我。”
“我都说了,唯一喜欢的人就是你,没有别人。”
用汉人的话说,这大概叫……
一见钟情?
她戳戳他,“以后不许再怀疑我了!”
“再怀疑我,我就生气了。”
她不喜欢他不相信她。
一点都不喜欢。
情绪全部表现在脸上,说话的语气里。
她在他面前就像是小朋友一样,没心眼,也不会耍心机。
很直白。
阿岱尔汗一把抓住了她乱动的手,似乎笑了声。
翻身,把她压住。
“嗯,我相信。”
是不是真的在意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能看得出来。
小姑娘真的被保护得太好,感情方面从来都是那般热烈而不自知。
想来,是一直被疼爱的,感情方面才会这般单纯。
很容易相信人。
她抱住他,哼哼。
“也不许乱想。”
被人一直宠着,也是娇纵惯了。
他嗯了声,难得地,似乎藏了几分温柔。
轻轻地,摸着她的脸。
喜欢她的直白单纯,似乎也想要小心保护她的这般天真。
童话故事般美好的天真。
“乖姑娘。”
确实很让人暖心。
“睡吧。”
他亲了她一下。
成婚之前,恪守规矩。
只是亲吻,不会做更深的一步。
她看着他,眸光清亮。
“那你答应我,不许再怀疑我了。”
“好。”
“也不许怀疑我和别的男人。”
“好。”
“我说什么你都要信,我不会骗你。”
“好。”
难得地,好说话。
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她挑了一下眉。
忽然这么好说话,那她……
“还有,以后,在床上要听我的。”
“我说不要就不要。”
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栽了多少遍跟头都还敢。
妄图翻身农奴把歌唱。
这回,他停顿了下。
倒是意味不明地呵了声。
“好啊。”
他答应得很快,平平淡淡。
脸蛋被捏了捏,然后,从她身上下来,抱住她。
“什么都听你的。”
前提是,她还能说出话来。
大漠(56)
七日后。
大王子大婚。
在热闹声中,在敲锣打鼓声中。
到处都挂满了绫罗绸缎,张灯结彩。
二王子阿岱拉胡躺在病榻上,昏昏沉沉,是被一阵鼓声吵醒的。
身体多日以来的疼痛让他已经麻木,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躺在病榻上,就他一个人。
空荡荡的,没有人来看他,也没有人来关心他一个孤苦伶仃的人。
连大可汗都很少来看他了,终日饮酒作乐,寻欢放纵。
除了几个随身伺候的人,旁的,就所剩无几了。
只有阿岱玛偶尔会来看他。
外面的锣鼓喧天,热闹声非凡。
甚至还有烟花声,在天空绚烂绽放。
他猛烈咳嗽了好几声,想动,却没有力气。
怪病把他折磨得太惨了,让他吃吃不好,睡睡不好。
要不了他的命,却让他生不如死。
极其恶毒。
大婚这一日,出乎意料地,阿岱玛来了。
提着一壶酒,大摇大摆。
一进来,就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把贴着囍字的酒壶放在了桌上。
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
“二哥,我来给你道喜了。”
“咳咳咳——咳咳咳——”
病榻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阿岱拉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咳嗽。
猛地咳嗽。
一看到他来就咳嗽,似乎是知道,他分明是来气他的。
阿岱玛立刻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诶——”
“别误会,我是真的来道喜的。”
说着,他招来了一个人。
“你,去拿个碗来,把这酒倒给他。”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得更加厉害了。
死死地瞪着他,眼白突出,极其吓人。
阿岱玛打开扇子,大冬天的,扇着,也不觉得冷。
煞有其事。
“这是大嫂送给你的礼物,说,怎么也得让你喝一杯喜酒才是。”
“二哥,你就不用客气了。”
下人倒了酒,迟疑了一下。
怕有毒。
“去啊。”
三王子踹了他一脚,“傻愣什么?”
“……是。”
下人只好照着他的吩咐,端着碗。
慢慢挪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病榻上的阿岱拉胡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
死死地瞪着他,大口喘气,扭曲的关节咔嚓咔嚓响,想用力都不能。
下人扶起了他。
他不张口,就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口。
那碗酒硬生生被灌了下去。
一度辣喉咙。
又冷又辣,就像是毒药一样。
生生从喉咙里灌进去,呛到气管,他猛烈咳嗽。
挣扎都挣扎不了。
阿岱玛翘着二郎腿,扇着扇子,唏嘘。
啧啧唏嘘。
太可怜了。
他看着都觉得有那么一丝丝心疼。
一碗酒灌进去,下人这便放下了他。
让他重新躺着。
阿岱拉胡不断咳嗽着,瘦到皮包骨的身体一直在发抖。
像是感觉到了极致的寒冷。
“咳——咳咳咳——”
“你……我诅咒你们……”
声音一出,阿岱玛扇扇子的动作一停。
下人也是忽然愣住。
这是……
阿岱拉胡也是忽然不动,声音消失。
他这是……
好了?
身体的剧痛瞬间消失,力气在恢复。
大漠(57)
“咳咳咳咳——”
他又猛烈咳嗽了几声。
喉咙被酒浸泡得火辣辣的,一度刺激着他脆弱的胃。
胃酸反流,冰冷刺骨。
在他的胃部疯狂滚动。
他咳嗽着,不停地咳着,病肺收缩。
像是要把这段时日积攒的病气全部咳出来。
空气中全是那说不出的怪异味道。
咳了许久,似乎渐渐有力气挣扎了,动了一下。
像是忽然——
好了。
毫无征兆。
惨白如纸的脸色,也稍稍有所恢复。
阿岱玛慢悠悠地摇着扇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看着。
酒壶里的酒,分给他了一碗,剩下的,就归自己所有。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
想尝尝味道。
但下一秒。
喝了口,他扇扇子的动作骤停。
那碗里的酒水清冽透亮,看着无异,很清爽。
就是味道……
有点奇怪。
比预料中的要辣,就像是用辣椒发酵出来的一样。
他含着那酒,面色变得有些怪异。
喝也不是,吐也不是。
的确是火辣辣的,是那种辣得人血脉爆裂,喉管发烧,仿佛吞了团火。
但奇怪的是,一直含在嘴里,怎么都是冷的。
冰火两重天。
又辣又冷又疼,酒味也甚是奇怪。
有股说不出的臭味。
越品越觉得不对。
完全不像是他们常喝的那种酒。
更像是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不会是加了马尿吧?
阿岱玛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权衡了两秒,他果断把酒吐掉。
不敢喝,怕把自己给弄死了。
病榻上,阿岱拉胡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到后来,声音完全停下。
他睡着了。
自从得了怪病以来,第一次这般,能够如此快地入睡。
疲惫的身体,被放过时,感受到的不是愤怒和羞辱,而是无尽的庆幸和感激。
感激到,一秒都不舍得放过。
终于能安然入睡,终于能睡个好觉。
他几乎是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浑身上下的器官,都在抓紧时间休息。
眼皮沉沉,直接就没了意识。
睡着了。
连下人叫他,都没醒。
再没有了那疼痛难忍的呻吟声。
也没有了那濒临绝望的窒息感。
那无穷无尽的痛苦,终于仁慈地放过了他。
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赐予了他终生难忘的救赎。
神圣的光芒,笼罩住了他。
在睡梦中,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
像只可笑的可怜虫般,感激涕零,不胜言表。
经历过绝望,希望才显得如此地难得可贵。
阿岱玛看着他,又看了一眼那壶酒。
摇着扇子,若有所思。
……
……
……
“阿嚏——”
正在准备着新娘子装扮的公主殿下,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很秀气。
一下就捂住,掩着声音。
手腕那漂亮的银铃手链,铃啷响了几声。
伴随着她的动作,清脆悦耳,精致小巧。
她坐在妆台前,身后的侍女为她准备着突厥族的妆发。
听到她打喷嚏了,侍女的动作一下就停了下来。
“殿下,可是觉着冷了?”
说着,站在一旁的人立刻去暖炉旁添了炭火。
大漠(58)
毡帐内已经很暖了。
二十多度的气温,衣服穿多了,公主殿下一度还觉得热。
她吸了一下鼻子,低头揉揉,摆手。
“我没事,不冷。”
大概是有人在骂她。
她想。
侍女拿着梳子,看她神情无恙,面色红润,这才稍稍放下心。
继续为她梳发,动作轻柔。
“殿下,天气冷,大王子吩咐了,一会儿您出去时,还要再披件斗篷,挡挡风。”
“殿下您的身子弱,新婚之际,可不能着凉了。”
着凉了,怕是婚礼要被推迟。
公主殿下端坐着,揉揉鼻子。
听到还要添衣服,她的小脸一垮,手肘抵在桌面,托腮。
“又穿……”
阿岱尔汗干脆把她包成粽子算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总觉得她身子弱,扛不住外面的冷。
一出外面就要穿衣服,哪怕仅仅只是走几步。
她看着镜子,镜子中披着长发的漂亮姑娘也看着她。
两颗眼珠子黑白剔透,水盈盈的亮,泛着盈动勾人的水意。
红唇粉颊,肤白如雪。
穿着大红细呢袍,外罩着短阔袖夹襟开衩绣缘外套。
绣花红色坎肩披在身上,长长的,拖曳在地。
艳丽明亮的红色,将她本就明丽的眉眼衬得更加灼艳。
像是大雪纷飞,荒芜寂寥大漠中,唯一灼然绽放的一朵沙漠玫瑰。
傲然,明媚,绚丽。
是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暖色。
无比动人。
手腕间那清脆的银铃,轻轻响着。
在妆台前的烛灯下,无声折射着银辉色的光芒。
像是月光,柔和纯洁的月光。
温柔地圈禁在她的手上,触感轻巧光滑。
是件漂亮的艺术品。
配漂亮的人,相得益彰。
……
……
……
小公主殿下梳妆打扮了很久。
挽髻成单,蒙上红盖头。
突厥人的红盖头不似汉人的红盖头,她们的红盖头,很长,也很大。
是一块很轻薄的头纱。
无比轻柔地贴在发髻间,长长地垂落着,直至足踝。
动作间,如月影般丝柔光滑,细微点缀着碎钻。
折射着光,红色而又七彩斑斓。
不遮脸,只柔柔地,披在身上。
色影朦胧,仿佛全身都添上了一层滤镜。
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柔光。
侍女们心灵手巧,分别整理着她的妆发和服饰。
公主殿下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着,张开双手,像个被操控的木偶娃娃般,由着她们弄。
有些无聊,她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像是有些犯困了。
侍女整理好她的头纱,然后,又取了块面纱,为她戴上。
盖住那张因为上了妆,而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蛋,只露出那双干净分明,不经意间勾人的眼睛。
盈盈泛着困意的水雾,有些懒散,却分外地吸人眼球。
只怕一眼就要叫人失了魂,没了心。
侍女看着她,微微抿唇一笑,“殿下可真好看,像是神女下凡一样。”
“……”公主殿下唔了一声,眨眨眼睛。
想了一下,摇头。
“我不是神女,我是妖精。”
那些个神女们,才没她好看呢。
大漠(59)
而且……
虽然人人都喜欢神女,但她不喜欢。
一个个又装,还假惺惺,虚伪得很。
之前在九歌面前,一个个都装得不行。
明明背后里对她鄙夷万分,说过她不少恶心的话,打心眼里瞧不起她,但那在九歌面前,却还能假惺惺地对她好。
对她各种套近乎,十分热情。
仿佛她是她们的亲姐妹,这辈子都难舍难分似的。
真真把她当成了傻子,以为她不知道。
小公主哼了声。
狗屁神女,于她而言,都是坏蛋。
侍女愣了一下,以为她在说玩笑话。
她反应很快,笑了笑,“是,殿下是比神女和妖精还要美的存在。”
“就是大王子看了,都要把持不住的。”
她的本意是要夸她。
毕竟她和大王子的感情好,这么说也并不夸张。
但小公主忽然沉默。
她的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就让她的手感觉有点酸疼了。
腰也感觉有些疼。
是怕的。
下意识的反应。
尤其是对于他的持久力,光是用手,她就被迫体会了不知道多少遍。
每天早上起来,手都是抖的。
拿筷子都拿不稳。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舔舔自己的唇。
把唇脂舔掉,尽量弄花自己。
做着无谓的挣扎。
“殿下,请别乱动。”
侍女眼尖,下一秒,立刻补上。
绝不会留下一丝纰漏。
她:“……”
……
……
……
傍晚时分,新娘子终于能出来了。
前提是披着大红色的斗篷,披着尖尖的,小红帽似的大帽子。
把全身都盖住了,连脸蛋都不露出来。
外面的冷风根本没有能入侵的机会。
刚刚出了毡帐,新娘子就感受到了新郎的气息。
一只有力的臂膀直接把她揽入了硬邦邦的怀里,脑袋又埋在了他的胸膛。
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一片黑。
也只能感受到,他强烈的呼吸。
一瞬间,周围响起了起哄和欢呼声。
鼓声雷鸣。
急促而又热烈。
突厥族的婚礼不同于天朝的皇宫。
这里更接地气,所有人都能来参加。
把外面围堵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篝火已然点燃。
在傍晚,在天色暗褐与橘暖交融的天边。
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月亮早已经高高挂在天梢。
微笑着,俯视着这一切,给予着无声的祝福。
外面,风依旧很大,但没有人感觉到冷。
甚至还有人光起了膀子。
只可惜,新娘子什么都看不到,大家翘首以盼,却也看不到新娘子的脸。
大王子太霸道,新娘子一出来就抱着,埋着小脸蛋,什么都看不清。
连手指头都看不到一点。
裹得严严实实,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像是瓷娃娃似的,分享不得,也不给分享。
按理说新娘子是要走花路的,走向月亮的方向,对天朝拜。
一边接受人们的祝福,一边祈求天神的恩赐。
还要接受巫大人的高歌一首。
但大王子从来都不舍得自己的新娘子去遵守这么多规矩。
哪怕这些规矩已经被简化,不算繁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