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15)
在他们还算客气时,还是有点眼力见为好。
左右她不挑,住哪里都无所谓。
总不至于,把她丢到死人堆里吧?
“……”珍珠有些憋屈。
凭什么呀……
让她们来就来,让她们走就走。
他们算什么呀,一个个的。
那二王子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这三王子也不是个好东西。
“公主……”
她不情不愿。
“收拾收拾,走吧。”
她倒是随意平静。
“要换的地方在哪?”
她看向了阿岱玛,问。
阿岱玛站了起来,“爽快。”
“走吧,我带你过去。”
“……”珍珠忿忿,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跺他一脚。
快速收拾好东西,跟上。
……
……
……
很快,她们到了新的住所。
珍珠掀开帘子,第一个进去的。
原本还不抱希望,结果只一眼,就傻了。
被里面明亮奢华的摆设给惊住。
“哇……”
不对比还没发现。
这么一对比,才发现之前的那个太朴素了,压根就没用心。
这里,地毯是用巨大的虎皮缝制而成的,内外两侧铺着厚厚的屏风。
硕大的夜明珠,充当着这里的光源。
精美的瓷器,摆放在古色古香的柜子上,插着鲜花。
漂亮的鲜花,在这个季节里没有的。
放眼望过去,床榻上铺着不知道多少层厚厚的羊毯。
暖炉肆意地燃烧着,扑面而来的热气。
热烘烘的,那三王子的确没有说错,待得久了,确实能感觉到热。
叫人容易出汗的热。
她看着这比之前住的还要大上数倍的毡帐,忽然觉得,三王子也没有那么坏。
她决定把之前的念头收回。
仔细想想,他还是比那二王子好上不少的。
放下行李,她转身出去。
只看见自家公主,就站在毡帐前的木桩旁。
什么也不说,也就这么盯着木桩旁的马儿看。
那匹马……
三王子阿岱玛现在非常确定以及肯定甚至坚定,大哥一定对这个刚来的风灵公主有意思。
他领着她过来,本来是想带她进自己的毡帐的。
结果,阿岱尔汗的另一个护卫契宓忽然出现,把她领进了阿岱尔汗的毡帐。
她不清楚哪里是哪里,所以领去哪就跟去哪。
但契宓清楚。
他知道哪里是他的毡帐,哪里是阿岱尔汗的。
明明知道,却还是把公主领进了阿岱尔汗的私人毡帐。
作为阿岱尔汗的亲卫兵,这象征着什么,不言而喻。
阿岱玛看着站在马儿旁边的人儿,一度有些恍然。
不敢相信,不断地怀疑,又不断地确信。
契宓把她领到阿岱尔汗的毡帐前后,右手覆在胸口,对她行了一礼。
“公主殿下好生休息,如有需要,可以随时和我们提。”
单薄纤弱的公主殿下,站在木桩前,盯着那匹马看。
越看越眼熟。
总感觉……
像是刚才他骑着的那匹马。
契宓退下后,她又转身,看了一圈四周。
这里的确很安静,没有刚才那边吵。
明亮的灯光照着每一座毡帐,月光照下来,一半是飞沙尘土,一半是清朗宽阔的大地。
大漠(16)
到处都是守卫的士兵,没有人走动。
路上静悄悄的,只有那一座座毡帐,像是透明会发光的蘑菇,照亮着,无比壮观。
这里的地理位置,似乎极好。
她映着月光,蒙着面纱的颊更是清丽透白,如梦如华。
珍珠从毡帐出来,走到她身旁。
她低低咳嗽了声,看向了阿岱玛的方向。
契宓退下后,就在和他说话。
两个人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看了眼,然后,不怎么感兴趣地转身。
“回去吧。”
她累了。
珍珠是了一声,搀扶着她。
“公主,这里很不错呢。”
她一边扶着她,一边兴奋地小声说。
“瞧着,比刚才咱们住的还要好呢。”
“……”她睨她一眼,走进去。
“是么?”
下一秒,她忽然像是感知到什么般,脚步顿停。
“……公……公主?”
她眼皮直接一跳。
推开她,扯下了面纱。
鼻尖微动,嗅着。
“……公主您这是?”
珍珠看得有些愣。
她走进去,不说话。
来回走动着,像是在闻着什么。
“公主……?”
“怎……怎么了吗?这里有问题吗?”
“……”只看见她揉了揉鼻子,有些狐疑。
“这里,真是三王子的住所?”
为什么,会有他的气息?
残留在这里的,很清晰。
似乎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味道。
她又揉了揉鼻子,一度怀疑自己闻错了。
看她这副模样,珍珠不得其解,但也仔细闻了闻。
只可惜,她什么都闻不到。
这里干干的,很温暖,却没有什么气味。
突厥人不似汉人那般喜欢用熏香。
所以这里什么香都没有,空空如也。
仔细去闻,也根本闻不出来什么。
但鼻子嗅觉分外灵敏的公主殿下,又深吸。
……没错,就是他的味道。
她决不可能认错。
……难道他和他弟弟一起睡?
她有些奇怪,想想那画面也……
很辣眼睛。
应该不会吧……
她揉揉鼻子,疑惑升起又压下。
有点想不明白。
“公主?”
珍珠走过来,茫然地看着她。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公主殿下环顾了一圈四周。
“……没问题。”
大概,是因为他之前来过吧。
她这样想。
应该,是她想多了。
她没再细想下去,随手,解开披风。
“休息吧。”
不管了。
“是,公主。”
……
……
……
当天深夜。
果然不出阿岱尔汗的所料,怀恨在心的阿岱拉胡派人来了。
找来风灵公主的麻烦。
只不过,他不知道风灵公主已经住进了他大哥的毡帐,以为她还住在可汗安排的地方。
所以,他安排了人,让他们半夜偷偷潜入毡帐内,然后好好羞辱她一番。
最好能折一折她的傲气。
只是,千算万算,没曾想,来的人裤子都脱了,蒙汗药也放了。
甚至门口的守卫也借故支开了。
万事俱备,就差东风了。
结果——
一行心怀不轨的男人和床上的三王子大眼瞪小眼。
场面的气氛一度诡异。
大漠(17)
三王子心眼子多,反应过来后,立刻大喊。
扯着被子,放肆大喊。
把这件事闹大,闹得周围的毡帐全都亮了灯,闹得大可汗都起来了。
吵得人仰马翻,吵得夜不得安生。
连躺在床上疼得都动不了的阿岱拉胡都被强行拖起来了,势必要给这件事情一个说法。
夜里的闹腾闹了很久,吵吵囔囔的,一直不得停。
好在,因为毡帐离得远,所以并没有吵醒公主殿下。
就连守夜的珍珠,也只能隐隐听到几声嘈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并没有在意,只当他们突厥人发生了吵架。
抱着灯笼,很快就又睡过去了。
无事发生。
一夜好眠。
……
……
……
第二日,一大早。
公主殿下晨起后,便被大可汗邀请,邀请她一同用早点。
昨夜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消息更是传了个遍。
公主殿下换上素雅的衣裙,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旁的人的目光。
不是偷偷地看,而是明目张胆地看。
突厥人做事直接,从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刚开始他们还对这个新来的公主没什么反应,因为知道,公主就是长得再美,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香消玉殒,活不过几年。
大可汗和二王子所做的那些腌臜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只不过,玩玩女人而已,不会有人因此而去议论大可汗。
反倒私底下还会羡慕。
毕竟,那可是公主。
细皮嫩肉的,可比自家那三大五粗的婆娘好多了。
原本这次也是如此,他们本以为这位公主会成为二王子的玩物。
但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后……
二王子想要伺机侮辱这位貌美的公主殿下,结果进了三王子的毡帐。
再仔细一问,结果,还牵扯出了大王子。
大可汗一共就三个王子,这一下子,把所有王子都牵扯到了其中。
最关键的是,事情的走向是,公主殿下竟然住进了大王子的毡帐。
这可比二王子妄图侮辱公主的事情劲爆多了。
人人都知道,大王子不近女色。
为此,大可汗一度找了不少大夫给他看病。
作为可汗王位的第一继承人,不能生育可不行。
但现在,这位新来的公主殿下,传闻中名动皇都的天朝第一美人,竟然第一天晚上就住进了大王子的毡帐。
这象征着什么,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想明白。
“……”珍珠紧紧地跟着公主殿下后面,偷看着旁边的人。
不仅仅是各个毡帐门口守卫的士兵,还有提着兵器路过的人。
甚至在马槽喂马的人都看了过来,一边看,一边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被这么多人盯着她们看,总感觉怪怪的。
“公主,您有没有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小声地,紧紧挨着她。
看着比她还害怕。
漂亮动人的公主殿下,戴着面纱,跟着前面的突厥女人走,露出来的眉眼清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怕也没用,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
“……”珍珠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用这么直白的眼神看。
大漠(18)
那些眼神,倒也说不上是敌对。
更多的,似乎是好奇。
好奇地观察。
仿佛公主殿下是一件什么不得了的艺术品,纷纷都好奇地盯着。
珍珠不自觉地贴着公主。
很快,前面引路的突厥女人,把公主殿下引到了一处毡帐前。
正好,陆绍登也受邀来了。
他作为护送公主的将领,同时还是这次和亲的使节。
老皇帝不想打仗,所以还是选择和大可汗和谈。
陆绍登就负责这件事。
刚好在毡帐前遇见,陆绍登看见她,立刻行礼。
“公主。”
公主殿下微微抬手,“将军不必多礼。”
陆绍登低着头,“是。”
礼数还是做得很周全的。
不会像那个掌事姑姑一样,趋炎附势,看她失了权力,就欺负她。
她看着,问:“将军打算何日启程?可会在此处留下数日?”
陆绍登回:“近日沙暴频出,臣预计后日启程,尽快返关。”
“……”她点点头。
“那,还请将军小心。”
“是,多谢公主关心。”
陆绍登一板一眼,的确是个粗人,凡事都按着规矩来。
她也没再问什么,毕竟和他不熟。
原本正想进去,却不想,听到他忽然有些迟疑地问:
“殿下昨夜……”
“大王子到——”
话音一落,陆绍登的声音被打断。
原本他是想问问昨天夜里的事情的,只不过……
那突然响起的声音出现后,公主殿下就看了过去。
注意力瞬间转移。
他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
戴着棕褐色绒毛毡帽洒,穿着宽厚的狼皮交领长衣,腰间绑着布条,很高,如黑熊一般高大。
即便是身为将军的陆绍登,站在面前也矮上了那么一大截。
极高的身影,宽厚的体魄和肩膀,气势如虹,给人以强烈到有些心慌的压迫感。
在他面前,陆绍登就像是根豆芽菜,一拳就能打死的那一种。
他的到来,仿佛也带来了刺骨的寒风。
凛冽的寒风吹来,吹动着他毡帽上的软毛。
她看着他,安安静静地,任凭空气中那强烈的气息袭来。
和他这整个人一般,气息都带着强势狂野的侵略性。
剑眉入鬓,古铜色的脸庞棱角分明,刚悍而又桀骜。
他来到毡帐门口,陆绍登立刻行礼。
“大王子。”
他是天朝派来的使臣,该有的礼仪还是不可少。
至于公主殿下,在他出现后,就一直不说话。
那双漂亮的眸子,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看。
过分安静。
阿岱尔汗似乎与她对视了几眼。
然后,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落在了陆绍登的身上。
眸色极黑,黑沉沉一片。
气氛似乎一度有些冷凝。
凝得仿佛空气中都能结成了冰。
冷冰冰,无形的强势感。
陆绍登没有得到回应,敏锐的直觉很快就告诉他有些不对劲。
抬头。
然后,就看见他收回了视线。
嗓音低沉而又冷淡。
“父王不喜等人,将军还是早点进去为好。”
这话听着像是在为他好。
陆绍登没有多想,“是,我等这就进去。”
大漠(19)
和公主殿下的对话就此打断。
而公主殿下,一直在看着他。
他进去后,她垂下眼,静静地,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绍登:“公主,我们进去吧。”
她点了头,“嗯。”
……
……
……
同进毡帐,大可汗阿史德已经在主位上坐着了。
大口喝着马奶酒,似乎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大王子阿岱尔汗进去,落座在左边第一个位置。
三王子也已经早早到了,坐在第三个位置。
至于第二个……
公主殿下看了眼,想,他应该没有办法出现才是。
毕竟,他越动,可就会越疼。
这个时候,估计还爬不起来。
淡定的公主殿下,被突厥侍女引着,坐在了大可汗右边的位置。
正好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的阿岱尔汗。
只不过他没有看她,在他身后的仆固似乎在和他汇报着什么。
声音极低。
她看着,也没有太直白。
看了几秒,就收回了视线。
主位上的大可汗喝了口酒,待陆绍登坐在了右边第二个位置,才开始说话。
声音带着草原上的粗犷。
“风灵公主,在我这儿可还住得惯?昨夜,睡得可好?”
不愧是粗人,说话都那么直接。
字里行间带着探究,知道的,自然清楚大可汗是在问昨晚的事情。
而不知道的,比如公主殿下本人,只当他是普通的询问。
“承蒙可汗关照,风灵入乡随俗,自是住得惯的。”
就算不惯,也得惯。
她起身,慢慢行了一礼。
礼仪方面虽然不同于突厥族,但还是挑不出错的。
大可汗穿着敞心大袄,下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胡子。
肚子很大,看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剧烈运动了。
像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一旁的突厥侍女为他倒酒,他还顺带上去摸了把她的大腿。
喝酒喝得油光满面的,看着她。
似乎不太满意她的这个回答。
只不过,在他的左侧,大王子阿岱尔汗坐着,慢慢倒了壶酒。
毡帽放下,那张糙砾硬朗的脸庞上,眼皮垂着,不言不发。
喝酒,似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最后,出乎意料地,大可汗没有为难她。
似乎是碍于什么,他没继续发问。
只是抬起手,示意她坐下。
“公主既然要入乡随俗了,就早日改掉那些中原的规矩,虚礼就免了,我们这儿不讲这些。”
成日拜拜拜,行礼行礼的,也不嫌累。
公主殿下亭亭玉立,雪肤红唇,语气轻柔,低头是了一声。
倒是不太会找麻烦的性子。
重新坐下后,大可汗看向了陆绍登。
“陆将军啊,好久不见了。”
他举起了酒杯。
“来,喝一杯。”
陆绍登举着酒杯,朝着他。
“是。”
坐下后的公主殿下,又下意识地看了对面一眼。
桌上摆着早点,是突厥人常爱吃的。
马奶酒,肉馅馍,烤羊腿,清蒸羊羔,马腿汤……
还有胡辣汤。
很丰盛。
只不过,一大早就吃这么油腻的……
她看着,沉默了一下。
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
大漠(20)
在她一旁负责伺候她的突厥侍女,动作利落地,将羊腿上的肉割下来,放在她的碟中。
还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马奶酒,舀了一大碗红通通的胡辣汤。
很红,味道也很辛鼻,不知道加了什么。
“公主请。”
“……”
她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不太有胃口。
看着那一大碗胡辣汤,又看看那被烤得金黄的羊腿肉。
突厥人不用筷子,通常都用手或者勺子进食。
权衡对比了下,她拿起勺子,去够羊腿肉。
虽然胡辣汤是红色的,但这个味道她确实不喜欢。
宁愿吃肉,也不喝汤。
侍女安静在一旁伺候着她。
这顿早饭,她吃得很少。
就吃了一点点的烤羊腿,还有一碗马肉汤。
马奶酒是偏甜的,所以她也喝了些。
只不过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酒量不太好,所以喝得很克制。
怕喝醉。
很快,大可汗喝醉了,半搂着他旁边的突厥侍女,走了。
毡帐里,就只剩下了几个年轻人。
三王子似乎是一晚上没睡,精神不太好。
喝完一大壶马奶酒,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不行了,得回去补补觉。”
昨天晚上他劳心劳力的,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他的目光略过他大哥,又扫向那在安静喝着马汤的公主。
阿岱尔汗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但像今日这样,一句话都不说,也实属难得。
他伸完懒腰,看向了陆绍登。
“陆将军,昨夜也没有休息好吧?”
他的毡帐就安排在公主原来毡帐的旁边,昨天夜里闹得这么厉害,他肯定也睡不下去。
陆绍登拱手,“尚可。”
睡不着是睡不着,但眯一会儿还是没问题的。
阿岱玛走过去,一把把他拉了起来。
“什么尚可?没睡好就是没睡好。”
“走,回去补个觉。”
“……啊?啊?”
陆绍登被强行拖起来,拉走。
拉到毡帐外,这一下子,里面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不是,三王子,我不需要补觉。”
他想回去,但阿岱玛还是拖着他走。
“不需要也要需要,给我回去睡。”
年纪轻轻的,怎么劲没个眼力见?
“……”陆绍登回头。
“可,可是——”
“别可是了,闭嘴。”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很快,就听不见声音了。
静悄悄地,更衬得毡帐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清瓷器碰撞的声音,倒酒的声音,清晰传来。
公主殿下喝完暖洋洋的马汤,又最后喝了口马奶酒。
毡帐内就只剩下了他和她,她放下精致的银酒杯,看向对面。
脸颊微微泛着红色,许是因为喝了酒,又许是因为毡帐内炉火烧得太旺。
眸子水润润的,泛着剔透的蒙雾。
看着像是醉了,但眼睛还是清明的。
干干净净,看着他。
很安静。
甚至还打了个酒嗝。
声音小小的,很秀气。
阿岱尔汗看了她一眼。
狭长的凤眼黑漆漆的,依旧带着强烈的冰冷感。
喝了口酒,酒杯放下。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她看着他,对上他的视线。
大漠(21)
清亮的眼睛湿蒙蒙,定定地盯着他。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毫不避讳。
让人想不忽略都难。
似乎任谁都能猜到,她的心思。
显而易见。
阿岱尔汗没有作声,身上的大裘厚重,容貌冰冷刚毅。
浓黑似墨的眸微垂,如树根般粗长的手指,似乎无声地晃了一下酒杯。
不紧不慢地,却有种不怒自威的强势感。
让人不敢与之搭话,甚至都不敢靠近。
而那喝得面颊有些绯红的小公主殿下,却直白地盯着。
素白漂亮的脸蛋上,那两颗琉璃似的眼珠子,倒映着他的身影。
唇色嫣红,带着马奶酒那甜甜的酒气。
微微抿着,仿佛呼出来的气都带着奶香。
有些甜,也有些醺人。
醉醺醺。
他不说话,她便起身。
朱钗摇曳,裙影轻扬。
绕过那碍人的案板,来到他身旁。
蹲下,身高勉强和他齐平。
又打了一个酒嗝,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指覆上了他。
搭在他的手背上,一白一铜黑的肤色,形
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很软,而他的,硬邦邦。筆趣庫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完我就走,绝不烦你。”
她湿蒙蒙的眼珠子盯着他,很执拗。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执拗。
纤细的手指微微用力,抓着他,就像是小猫挠痒痒一样。
对他而言,不痛不痒。
他浓黑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
看不出喜怒,但也没有甩开她。
她盯着他,红唇柔软。
“你真的成婚,有妻子了?”
虽然听别人说了数遍,珍珠也信誓旦旦。
大漠(22)
“你要是有的话,我就不缠着你了。”
她说。
语气也很认真。
无比认真。
他要是娶妻和别人有了纠缠,她立刻走。
再也不出现了。
省得气死自己。
直白而又天真,漂亮而又催人欲望。
阿岱尔汗看着她,反手,把她的手抓在手心里。
很暖,相较于她微凉的手心来说。
简直和火炉一样。
“会骑马么?”
他语气平淡,话题转得极快。
起身,连带着小公主,也一起起身。
她蹲得腿有些麻,被突然带起来,身子一歪——
扑在了他身上。
软绒绒的大裘,毛有些硬。
扎在她的脸上,似乎还能感受到他体内传来的温度。
滚烫,似火。
她啊了一声,茫然,“会,怎么了?”
不是在说他有没有成婚的话题?怎么忽然——
混杂着马奶酒甜香气味的花香传来,浓郁,而又热烈。
他很高,高得宛若神话里的夸父一样。
她靠在他身上,就像是小兔子一样。
细细瘦瘦的,看着很
弱不禁风。
他松开她的手,然后解开了自己的大裘。
厚重的大裘,少说也有二十斤重。
浑身都是用狼身上最保暖部位的皮毛拼接而成的,又暖又挡风,一件能顶得过汉人冬袄的十件。
大裘冷不丁被披在了她的身上。
很重,也很有分量。
因为大,底下甚至有一大截落在了地上。
裹住她,暗褐色的绒毛软软地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更衬得她的脸蛋素白柔美,双眸水润沁人。
水灵灵的,像是只误入了狼群的柔弱小狐狸似的。
大漠(23)
阿岱尔汗第一次和汉族女人相处,不知道汉族女人是不是都是这般……
直白热烈?
即便是开放如他们,都没有这般,直接抱过来的。
他定了一下,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
像是狼群里刚生下来的小幼崽一样,柔软,又柔弱。
黏着他,很亲他。
他低垂下眼,静静看她。
她抱了他,但很快,就又松开了。
盈动的眸子微微弯着,望着他,弯如月牙。
“我没问题了,要去骑马吗?”
执拗得很,却也忘得快。
“……”
他看着她,伸手。
碰了一下她的脑门。
像是觉得她的脑回路很新奇。
“你……”
“公主殿下——”
门口,陆绍登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帘子一掀,寒风径直吹入。
一瞬间,把毡帐内有些温馨的气氛,吹散。
双眼弯弯的公主殿下,转身。
阿岱尔汗的动作随即落了一空。
他动作一顿,随即,手平淡自如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没有用力。
陆绍登大步走了进来,神
情急切。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
“……?”
她眼底闪过了一丝疑惑。
“我能有什么事?”
陆绍登一看,声音一卡。
毡帐内就大王子和她,她的身上还披着大王子的大裘。
两个人距离挨得近,就差抱在一起了。
这般亲密的姿势,阿岱尔汗眸色诡暗,冷冰冰地看着他。
如枭狼一般,仿佛身旁的公主殿下是他的所有物。
手搭在她的肩上,像是在表明着什么意味。
陆绍登看着,张张口。
大漠(24)
风沙很大,要迷了人的眼睛。
身段纤细柔弱的小公主殿下,坐在马上,迎面被寒风吹着。
她眯了眯眼,伸手挡了一下。
她座下的马有些不安的躁动着,马尾甩动。
这是阿岱尔汗的马,忠诚认主得很。
平日里性子烈,除了阿岱尔汗,旁的从来不让骑。
就连阿岱玛都没有骑过。
平日里傲气惯了,今日忽然被一个女人骑……
它抬起脚,走动了两下。
有些暴躁地叫着,头也甩来甩去。
要不是阿岱尔汗一直在抓着缰绳,恐怕它第一时间就要把背上的女人给甩下来。
而小公主殿下,柔柔弱弱的,坐在高高的马上,看着就很让人提心吊胆。
生怕不小心摔下来,磕到碰到。
“要不,我还是下来吧?它好像……有点不喜欢我。”
柔弱的小公主殿下,小心翼翼地,轻言细语。
作势,就要下来。
摇摇晃晃的,看着都让人心惊。
阿岱尔汗拍了一下马脑袋。
到底是他养大的马,多
少有点默契在。
肥膘体健的马儿,被拍了之后,又叫了两下。
随后,才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
马尾甩了两下,低下马头。
勉强安分。
“坐好。”
他扶着她的手,把缰绳递到了她手中。
她眨眨眼,接过。
下一秒,他单手扣住马鞍,上马。
冷冽如狼的气息从身后铺天盖地传来。
牢牢地,稳稳地,包裹住了她。
他就着她的手,抓住了缰绳。
“怕么?”
声音从身后低低传来,马调转了头。
大漠(25)
仿佛一身都温暖了,暖洋洋,满是阳光的温度。
马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仿佛也被这样的美景所蛊惑,沉醉其中。
公主殿下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那宛若神域般的景色。
微微转过头,看向身后。
“你们平时,就是在这边狩猎吗?”
“危不危险?”
阿岱尔汗单手抓着缰绳,单手护着她。
马儿朝着不远处的一处冰川小河走去,那里是雪山上冰雪融化流下来的水,虽然不多,但足以够马儿解渴。
她问他,他捏了捏她的手。
很平淡。
“这边猎物不多,只有些许雪兔,狩猎在另一边。”
“雪兔?”
说巧不巧,冰川小河边,正巧有几只雪兔。
刚刚从洞里钻出来,正在河边喝水。
肥肥胖胖的,圆滚滚。
雪白的颜色在冰河边格外亮眼。
让人一眼就能瞧见。
“你想要?”
他看着她,问。
“……”她眨了一下眼,没说话。
然后,他拿起了弓弩。
“别。”
正要对准时,她的手一下就按住了他。
他
的动作停了停。
“不是想要?”
她撇了撇嘴,下巴微扬。
“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吗?”
“那我要你,你能娶我吗?”筆趣庫
娇蛮的语气,在寂静绝美的四周下,格外地清晰。
像是在无理取闹,又像是在撒娇。
软绵绵地撒娇。
似乎是知道了,他就是只纸老虎。
看着凶悍,但其实,人好。
他一顿,垂眸,“什么?”
她安静了一秒,然后转头,与他对视。
“我想要的,才不是什么兔子呢。”
她想要的,他明明知道。
阿岱尔汗静静看着她。
黑黢黢的眼眸极度冷静。
“你想嫁给我?”
“……”分明就是在明知故问。
“理由?”
“什么?”
“为什么,想嫁给我?”
她愣了愣,似乎有些不明白。
“因为是你啊。”
因为是你,所以想嫁。
很理所当然,因为认定。
他却似乎不知道,平淡反问:“什么叫因为是我?”
“你认识我么?”
她眼珠颤了一下,安静看他。
“你了解我么?清楚我是什
么人吗?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明明才刚认识,为什么想嫁给我?”
是因为,想在这里找个靠山么?
她似乎有些怔住了。
被他这样一连串的问题问着,微微张唇。
“我……”
“你想清楚了么?”
他比她想象中的要冷静,更是无比地理智。
以一个冷漠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她,句句紧逼。
“成婚意味着什么,你清楚么?”
“……”
一连串的问题,让她安静了好一会儿。
漂亮的眼眸盯着他,有些沉默。
也许是因为她太过主动了,又也许是他想拒绝她,让她知难而退。
总之,他逼问完她后,空气中似乎僵凝了一瞬。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坐骑下,马儿的缰绳收紧了一下,马儿随即慢慢朝着冰河的方向走去。
慢慢地,慢慢地,马蹄声很清晰。
在静谥的大漠平原上,寂寥而又平淡。
如死水般,没有活源,也没有生机。
“如果我能给你一个理由,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么?”
她问。
大漠(26)
在静谥的大漠平原上,寂寥而又平淡。
如死水般,没有活源,也没有生机。
“如果我能给你一个理由,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么?”
她问。
想回头的,只是,他在收着缰绳。
在阴暗的云层下,在光秃秃没有绿色的大漠上。
寒风刺骨,他的身体却无比温暖。
在她身后,呼吸沉稳。
热气全然洒在了她的耳朵上。
暖暖的,烫烫的。
很强烈。
强烈到让她难以忽略。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攥着缰绳。
马蹄声缓慢,风声四起。
她微微咬了唇,细白的手指覆在他臂膀上。
“阿岱尔汗……”
“嘘。”
他在她耳边,嗓音偏低,硬邦邦的胡茬似乎都划到了她的肌肤。
密密麻麻地,有些扎人。
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包裹着她。
仿佛一身的寒气都散去了不少。
马儿朝着冰河而去,脚步声似乎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慢慢地,慢慢地。
靠近那几只一无所知的兔子。
“……”
小公主
转头,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坏家伙。”
他的动作一停。
娇软柔嫩的手心,覆在他眼前。
从她身上传来的香,香气浓烈。
像是熏香,又像是与生俱来的。
动作间,莹白的腕骨露出。
像是一截上好的象牙玉,明晃晃的,暴露在寒风中。
指尖柔软,掌心粉嫩。
捂住他的眼睛,挡住他的视线。
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听到,她小猫儿似的哼了声。
然后,从他的手中夺过缰绳。
“不抓兔子,我不想要兔子。”
大漠(27)
在她身后,平淡的一声。
“我是不是好人,公主殿下不必急着下判断。”
他粗大的手指意味不明地揉着她的小腹。
有些痒,还有些热。
让她忍不住想缩。
“若真想判断,今夜来找我。”
“到时是好是坏,公主殿下,自然一眼就知。”
他在她耳边,语气渐渐变得有些恶劣。
像是个忽然流露本性的下流痞子似的,揉着她,在她的腰间来回抚摸。
真的,是在占她的便宜。
虽然力气不是很重。
但能让她明显感觉到,他在耍流氓。
像是在吓她。
想让她知难而退。
“……”她微微抿起了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他并不反感她。
男人心真是……
海底针。
摸不透。
“来就来。”
她躲了一下,按住他的手。
不让他动,也不让他占便宜。
“有本事,你别赶我走。”
坏家伙,大不了,她强行霸王硬上弓。
小公主生动鲜活的,像是只被激怒的小猫儿。
挥着粉拳,想要证明自己。
那几乎整个身子都笼罩住她的男人,呵了声。
手被按住,他也没有再动。
落在她的腰间,无声摩挲。
指节轻点。
“拭目,以待。”
他的,小公主。
……
……
……
这边大漠平原上的两人正在骑着马,暧昧而又亲密。
那边,二王子的毡帐内,有人生不如死。
已经快要疼死了。
可怜的二王子阿岱拉胡,自从被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公主殿下踹飞后,身上的疼就没消停过。
甚至,越来越疼,越来越疼。
疼得仿佛那一脚就直直踹穿了他的五脏六腑,斩断了他浑身的筋脉。
他瘫倒在床上,痛苦地哀嚎着。
疼得满脸惨白,满身大汗。
浑身更是抽搐,大口喘气。
仿佛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唤跛脚大夫过来看,结果跛脚大夫看了半天,什么毛病都看不出来。
身体明明好好的,除了肾有些虚,别的什么问题都没有。
可偏偏,阿岱拉胡一直在喊疼。
从一开始的疼得直打滚,到后来,力气都没了。
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哀吟着。
嘴唇白得如墙漆。
这中间,阿岱玛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来晃悠了两回。
每次都背着手,跑来说说风凉话。
趁着他虚弱之际,笑嘻嘻地。
添油加醋,暗讽几句。
像是故意要把他给气死似的,字字诛心。
阿岱拉胡每次一看见他来,就气得想吐血。
恨不得拿起刀,一刀砍了他。
奈何身体情况不允许,大夫又忙乱得满头大汗。
跛脚大夫看不明白,就又紧急唤来了部落里的巫大人。
巫大人精通巫蛊之术,还能通晓天眼。
常常医术解决不了的,巫大人能解。
而且绝无副作用。
传召过去后,巫大人很快就来了。
拄着满是铃铛的拐杖,走路摇摇晃晃,嘴里念念有词。
阿岱拉胡疼得厉害,已经没有精神气了。
而巫大人,来了之后,就一直在他的床边来回走动。
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开水壶沸腾了一样。
大漠(28)
阿岱拉胡疼得要死,还要躺在那里听他咕哝。
喋喋不休。
没完没了。
他气得把周边能摔的都摔了,噼里啪啦。
动静闹得大,外面的人都能听见。
本该是死要面子的人,但疼到濒临崩溃边缘,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即便是知道外面会有人议论,也控制不住。
只疯了一样地,想让疼痛消失,让他活下去。
毡帐内,已经有人跑出来,想要去通报大可汗。
二王子身体不适,受罪的是底下的人。筆趣庫
小公主被阿岱尔汗带回来时,经过他的毡帐,都能听到那折腾的动静。
摔东西声,巫术念叨声,铃铛琅琅声,还有那明显虚弱的哀吟声。
多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引着路过的人的视线。
都在讨论,大家都直言不讳。
小公主下了马,紧跟着阿岱尔汗走着。
细软的手指抓着他,挽着他的手臂。
挨着他,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
走在一起,宛若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
莫名地和谐搭配。
小公
主殿下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脸颊粉粉红红的,眼眸清润柔亮。
一直在和阿岱尔汗说着话。
注意到那毡帐内的动静时,她看了过去。
那里的动静太大,她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了那早被她抛之脑后的倒霉蛋。
那倒霉蛋,没有她的法术去解,恐怕还得疼个几晚。
不眠不休,也算是他胡乱调戏珍珠的报应。
她看了一眼,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了阿岱尔汗。
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只不过,阿岱尔汗和他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大漠(29)
他平平淡淡,指尖微蜷,划了一下她的鼻尖。
是很轻的力度,尤其对于一个强健体魄的男人来说,算得上是温柔了。
温柔的趣弄。
“小骗子。”
他看着她,说。
满肚子坏水,小坏蛋。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听不出是什么意味。
像是在责怪,又不像是在责怪。
善于示弱的小公主殿下,盈盈动人的眸子眨了一下。
靠近,抱紧他的手臂。
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红唇微弯,模样乖巧。
像只无害的小猫,黏人又亲人。
一点都不怕他。
阿岱尔汗看着冷漠,但也不推开她。
她想抱就由她抱,想跟过来就由着她跟。
不说什么,也不拒绝。
任由着她靠近。
敏感的小公主大概是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大胆了些。
紧紧抓着他的手,十指相贴。
阿岱尔汗要走,她亦跟着。
任凭那旁边毡帐内的动静极大,也没再看一眼。
只缠着他。
满心满眼。
“那,如果大可汗来找我
麻烦了,你会帮我吗?”
她跟着他,背影纤细,声音柔软动人。
带着春天般温暖的活力。
也不管旁边人怎么看,只乖乖地跟着他。
身形高大的阿岱尔汗,在她右侧,牵着马,步伐不快。
甚至相对于突厥人来说,这样的步伐速度已经算是慢的了。
慢悠悠地,更像是在迁就她。
让她能跟上。
她问他问题,他声色冷淡,大手牵着她的小手。
几乎要把她整只手包住。
“看你表现。”
他说。
也不知道是要看什么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