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29)
左右是鬼,他们也不需要上人类的户口。
得了新名字的粘人鬼歪了一下脑袋,似乎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名字了。
而且,她也愿意留下他们了。
另一个他真的很聪明,直接先入为主,默认了她愿意养他,然后摆出了一副可怜的模样,问愿不愿意也养他。
这样丝毫不给选择,就是直接默认答案,让她直接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下了套。
阿阳很高兴,而那平静的少年,也细不可微地露出了个微笑。
笑意平淡冷静。
真真就符合极了云姒给他起的名字,阿温,阿温,温柔似水,千变万化,深不可测。
安静,却能够淹没掩饰一切。
如水般,润物无声。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接受了这个名字。
阿温……
他垂下眼,眸色平淡。
……
……
……
两只性格各异的鬼从此在这里住下,还因此有了自己的小房间。
云姒爱屋及乌,喜欢他们就真的喜欢,也不图什么。
把他们当成小孩子般养,找了泥水匠来,将二楼重新装修布局。
原来的杂物间打通,并一分为二。
哪怕鬼不需要睡觉,也无需像人类日常那般生活,她也还是尽可能地为两只小鬼各自提供私人的空间。
哥哥一间,弟弟一间。
空间不大,只有书桌和床。
原本她是想着由他们自己设计布局,后续她来搞定,但两只少年都对住处没要求。
之前风餐露宿久了,对住的早已经没有了概念。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们现在恐怕还一直待在山里,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如此能有一处安定的住处,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不需要太奢华,也不需要太精致。
最主要的还是……
两只小鬼,没有愿意睡在自己房间的。
一到夜晚,该是睡觉时间了,他们就极其有默契地抱着枕头,过来。
进她的房间,睡她的床,挤她的位置。
他们两只房间里的床,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只摆在那里,充当着摆设的角色。
云姒刚开始还会赶他们回去睡,试图让他们养成自己生活的好习惯。
但后来夜夜都是如此,阿阳是大粘人精,阿温是小可怜鬼。
一个跟大型狗皮膏药似的赖在她身上,一个可怜兮兮地抱着枕头,扯她的衣角。
一唱一和,互相打配合。
也不知哪来的默契,导致云姒根本说不出那狠心的话,赶他们走。
底线一降再降,退路也一降再降。
到最后,她干脆就不提分开睡这件事了。
提了也没用,两只大拖油瓶,认定了她狠不下心。
……
……
……
阿阳和阿阳模样生得好,样子又奇特。
在云姒家住下后没几天,镇上的人就都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两只少年,看起来年龄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子越来越高,一个喜欢穿黑色,一个喜欢穿白色。
虽然眼睛奇怪了点,脸上的胎记也奇怪了点。
魂(30)
奈何那模样生得实在是太漂亮了,根本没有人往鬼怪那方面想。
反倒是镇上的不少年轻姑娘,都借着去做衣服的由头,跑来看他们。
尤其是差不多同年龄的少女,平日里就爱跑来看旗袍。
现下店里忽然多了两大只模样极为漂亮的少年,兴趣更是高涨。
三天两头往店里跑,也不做什么,就趴在门边,看里面。
有些害羞,却依然极为大胆。
经常把铺子所在的偏僻小路,挤得水泄不通。
甚至还把不少游客都吸引来了。
一度过分热闹,闹得这一处的清静全无。
云姒刚开始还能好脾气地忍一忍,对前来围观的人视若无睹。
但后来,眼看着姑娘们热情没有下去的意思,来围观的游客也只多不少。
店铺外很吵闹,吵得她不得清闲。
忍无可忍,她干脆就闭门了半个月。
关店歇业,等姑娘们的热情消下去再说。
至于家里那两只个头越发高的大型拖油瓶……
云姒打算趁着歇业的空闲时间,叫他们念念书。
至少,先把字认全了。
……
……
……
阿温很聪明,几乎不需要她教什么,很多东西只要给一本书他,他就能学会。
云姒给他出的卷子,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的难度,他无一例外,都拿了满分。
聪明到了有些过分恐怖的存在。
什么东西他都是一学就会,一看就懂。
甚至她裁剪布料做针线,这些看过了一遍后,就会了。
学得有模有样,活灵活现。
虽然有些手法还有些笨拙,但不难看出,他已经得了要领。
只要再练习几次,就能熟练。
聪明得惊人。
但,物极必反。
阿阳……有些笨。
笨呆呆的,一加一的算法都要算很久。
掰着手指数,有时候甚至还能数错。
光是十以内的加减法,云姒就教了他十几天。
依然不会,依然错得离谱。
十道题能对三道已经是谢天谢地。
学语言,学说话,他也是很迟钝。
刚刚教过的发音,没过十秒钟,就忘了。
金鱼似的脑袋,脑子里仿佛只有浆糊。
运转得极慢,知识量稍稍多一点点,就乱。
乱成麻线团,全部混杂在一起,还记忆缺失。
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
然后,需要云姒又重新教一遍。
从零开始,数次反复。
闭门在家的那十几天,云姒的耐心一度突破了下限。
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深呼吸,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阿阳是个大粘人精,有时候没了耐心,不想学,就黏黏乎乎赖在她身上。
越发拔高的身子,抱起她也越来越轻轻松松。
在云姒血液的蕴养下,脑子没变好,但是块头却变得很大。
偶尔脾气上来了,笔一丢,不高兴,那张偏阴戾凶煞的脸就会带着暴躁。
肉眼可见地,暴躁,暴露出了几分危险的攻击性。
气压低沉沉的,就耍赖,不想学。
似乎是知道自己脑子不好,学也学不会。
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云姒在他面前,几乎已经用尽了自己的耐心。
魂(31)
她也不求他能学会什么,只想让他能和人正常交流说话,懂一点生活基本常识。
至于考试能不能拿满分……
她倒是没这个念想。
毕竟,她手里,已经有太多阿温答的满分试卷了。
听话又聪明的阿温,已经满足了好孩子的所有苛刻要求。
会做家务,主动自觉。
性子安静,给本书就能坐一整天。
有时还会默默地去帮她收拾屋子,收拾铺子。
累了就去她的床上躺着,抱着她的被子,不吵也不闹。
几乎没有向她提出过任何要求。
不像大粘人精阿阳,撒娇耍赖起来得心应手。
主动索要她的亲亲更是家常便饭。
衣服尺寸不合适了就主动要,肚子饿了就主动张口。
他是个笨小孩儿,却也夺得了云姒的大部分喜欢和照顾。
会哭的小孩儿有奶喝。
这句话,是真理。
……
……
……
午后。
安抚好阿阳后,云姒离开了他的房间。
转而,进了自己的卧室。
午后的时光静谥,外面阳光毒辣,热气腾腾,屋内开着空调。
最低温度,冷飕飕地吹着,对着床上。
寒气入体。
云姒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走进来,随手将发带解开。
长发如瀑披肩,肆意散落。
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间,转身轻轻关门。
上床,主动去抱住床上那安静的乖孩子。
他似乎在那里已经躺了有好一会儿了,没有盖被子,静静地躺着。
闭着眼睛,双手覆盖小腹上。
躺棺材一般的姿势,冰冷而又老道。
不知是不是空调温度开了太低的缘故,他的皮肤极白,白得有些过分地青冷。
发青,发凉。
温静平淡的眉眼,宛若死水一般,无波无澜,没有起伏。
越发修长的身子,依旧是清清瘦瘦的模样。
与那大块头粘人鬼相比,他宛若一介清心寡欲的书生。
举止有礼,从不僭越。
如同一张白纸,无尽的纯白,包容着一切。
却始终不宣不鸣。
有种脱离世俗的撕裂感。
身上带着说不出的孤寂清凉。
云姒上床后,躺下,侧身,抱住了他。
把他抱进怀里,低声道歉。
“迟到了十分钟,我错了,待会儿补回来,好不好?”
午睡时间是他和她的单独独处时间,她答应过他的,就不会反悔。
阿温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是心里肯定会难过。
他本来就容易比那大粘人鬼多想,所以她总得多念着他,安抚他的情绪。
云姒抱住他后,他闭着眼睛,并没有说话。
只是慢慢地,侧过身子,抱住她。
依旧是像之前那样,依偎在她的怀里。
长得比她还高的身子,微微佝偻着,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
安安静静,就像是他整个人的性子那般,不多话。
只用着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依赖。
似是把她当成了最亲最亲的人。
云姒不想让他难过,所以紧紧地抱着他。
他不主动,她便会主动。
主动亲亲他的额头,亲亲他的脸颊。
他的身上冷,她便扯过一旁的被子,给两人盖上。
魂(32)
鬼不喜欢热,但却会喜欢她身上的温度。
暖暖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炙热温度。
暖着他,烘着他。
让他越来越沉迷,越来越痴狂。
想到汲取更多,夺得更多。
他克制落在她腰间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用力了些。
闭着的眼,微微睁开。
眼皮垂落着,露出了那细微诡白的眼球。
眉眼寡淡,淡淡地,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云姒抱着他,还没有什么睡意。
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想了想。
然后,摸摸他冰冷的脸。
“困么?要不要说说话?”
相比于阿阳,他实在是太安静了。
她想让他多说些话,至少,改一改这过分安静的性子。
他靠在她怀里,没有声音。
只是抱着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不困,也不需要睡觉。
她想说话,他自是听着的。
安静倾听。
云姒揉着他柔软的发,唔了声,说:“家里的书看完了,我买台电脑给你,好不好?”
“以后你想看什么就在网上搜,有想买的,也都可以买。”
“或者,你想要玩具么?”
“……”她似乎还把他当成了小孩子。
总想送点什么给他,让他高兴。
他冷清的眼尾微微柔和,抓住了她的手。
嗯了一声,声音沙软。
“不想要玩具,想要……”
“嗯?”
他安静微笑了一下,“想要姒姒别把我当成小孩子。”
他不是小孩子了。
从一开始,就不是。
之所以是稚嫩孩童的模样,是因为魂体分裂成两半,力量不够,维持不住成年状态,所以才——
但她总把他当成小孩子。
连亲吻都是像亲小朋友一样,亲亲脸颊,亲亲额头。
从来不会更进一步。
他停顿了两秒,然后,忽地抬头。
轻轻地,覆上了她的唇。
清浅地贴了一下。
然后,就又埋进了她的怀里。
难得的主动。
但每次的主动,都是亲那里。
云姒愣了愣。
能亲到她,他似乎已经很满足。
闭上眼睛,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让她摸摸自己,然后,又重新变回了安静的模样。
不怎么说话,只静静地,享受着与她独处的时光。
不长,却已经很令人满足。
他自是高兴的。
云姒怔神垂眼,看他。
似有所思。
……
……
……
下午时间,又到了辅导熊孩子功课的折磨时候。
进熊孩子房间前,她不断地做着心理建设,让自己深呼吸,不要动怒。
站了好一会儿,她才进去。
推门,然后,毫无意外地——
比她高,比她大,比她强壮的大黏人精扑了上来。
跟头兴奋得红了眼的大狼似的,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体型。
还把自己当成是小孩子,一下就扑了上来。
带着如此大的冲击力,饶是她妖力深厚,都抵不住,接连后退了两步。
黏人精脑子不行,但是黏人撒娇的手段倒是学得飞快。
紧紧地抱着她,脑袋跟大狗狗似的疯狂地蹭在她的脖颈上。
话还没会说几句,但也知道叫她姒姒。
姒姒姒姒姒姒个没完,箍着她。
魂(33)
力气差点没有收住。
那般大的力气,正常人怕是脖子都要被他拧断。
阿温也起来了,端着杯果汁,站在厨房门口。
看见那黏人精黏着云姒,力气控制不住,他微微眯了眯眼。
诡白空洞的眼平静而又冰冷。
像是威慑。
警告。
那正兴奋着的牛皮黏人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动作停了一瞬。
然后,力气松了些。
抱着她,从她身上下来。
“姒……姒……姒姒。”
他是凶的,但也知道讨好她。
偶尔会这般乖,明明是大块头,却会低着头看她。
抓着她的手,让她摸自己的脸。
这点习惯,倒是和阿温一模一样。
云姒好笑地捏了一下他,目光投向了屋子里面。
“字抄得怎么样?一百遍你好,抄完了么?”
说话间,阿温走了过来,将果汁轻轻地递给她。
无声地贴心,无声地照顾。
云姒接过,喝了口。
看着前面那蠢笨蠢笨的大块头,一下就低下了头。
挠挠脑袋,没吭声。
眼神一度有些飘忽。
不敢看她。
很明显,没有抄完。
别说抄一百遍了,三十遍都不一定能抄完。
他坐不住,一坐在桌子前就难受。
先天性地不喜欢学习,不喜欢看书,更不喜欢提笔写。
哪怕是拿刀逼着他,也格外难受得紧。
根本不是学习的料,能完成就见鬼了。
云姒无奈,“抄了几遍了?拿来给我看看。”
蠢笨的大块头,安静了两秒。
然后,抓着她的手,摇了摇她的手臂。
微微抬头,瞟她。
那惨兮兮的眼神,意思是……
他也不知道。
因为他——
不会数数。
笨到了一定的境地,可以说是叫人无话可说了。
只能形容是,朽木,不可雕也。
烂泥,扶不上墙也。
云姒沉默了一下,然后,问:“我叫什么名字?”
冷不丁的问题,他呆了呆。
但很快,他张了张口,磕磕巴巴,声音艰涩。
像是挤出来的一样。
“姒……姒姒,云……云姒。”
这个他倒是记得,而且记得很快。
反应也很快。
云姒点了一下头,“怎么写?”
他抓紧了她的手,想了想。
然后,在半空中慢吞吞写。
嗯,她的名字笔画也都还记得。
“家里的电话号码是什么?”
他明显犹豫了一会儿。
这回,反应又慢了下来。
大脑的核心处理器慢吞吞地运转了许久,然后,磕磕巴巴。
“0……0792……2……2688946。”
他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她说,打这个电话可以找到她。
如果有一天他走丢了,一定要打这个电话。
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他,才会来接他,带他回家。
云姒满意点头。
“家里的住址是什么?”
“……”他反应更慢了。
一度需要等。
黑黢黢的眼睛里,茫然至极。
需要去想,绞尽脑汁地想。
大脑核心处理器拼命地运转着,不断地回想。
最后,他吞吞吐吐地,憋出了一串答案。
记得还不熟,但尚且可以认为他还记得。
名字,电话号码,家庭住址,全都记住了。
这下,他怎么也能找到她了。
魂(34)
云姒叹了口气,对他的要求一再放低。
现下,他能记住这几条就行了。
其他的常识不记得……
就不记得吧。
左右,有她看着呢。
她看着,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大呆瓜抓着她的手,块头大,脑子笨,茫然看她。
她鼓励似地摸摸他的脑袋,微笑。
“没关系,已经很棒了。”
“待会儿把我刚才问你的,在本子上写一遍,好么?”
她已经没什么要求了,只要他能记住这个就行。
话音落下,他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一下。
跟只蠢笨的大藏獒似地,看着吓人,但没什么心机。
她夸他了,他自然就高兴了。
若是此刻身后有尾巴,指不定要疯狂地摇起来。
疯狂摇晃。
大大的块头,又想又扑上来——
但他显然收了力。
抱起她,把她抱了起来。
“姒……姒姒……”
他的声音偏低,干干的,像是被火烧过般,有些嘶哑。
甚至还有些干涩。
干干地,艰难地吐声。
学了那么久,也只学会了说几个字。
学会叫姒姒,学会喊饿,还学会撒娇闹睡觉。
别的没学会,就这些学了个七七八八。
云姒又气又好笑。
轻轻地,拍了一下他。
“行了,快去写。”
“写不对,看我怎么罚你。”
“……”块头像藏獒似的的黏人鬼,蹭着她。
像是没听到的样子。
傻乎乎的,却也格外有恃无恐。
大概是知道,她不可能真的罚他。
一旁,那一直安静的阿温,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面带微笑,一动不动。
眼球诡白。
盯着云姒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楼里,气氛还算温馨。
……
……
……
半个月很快过去,旗袍小店重新开张。
镇上的女孩儿们,得到消息,又像是潮水般涌来。
将往日分外僻静的小路挤得水泄不通。
一方面是着急想要做衣服,一方面,也是为了看帅哥。
云姒为了防止之前的情况再度发生,所以弄了预约制。
一天只招待五个客人,多的一概不收,通通不许进店里。
有人想闯的,就把阿阳放出来。
拳头一挥,狠起来是真狠。
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了,个头长得极高,身上肌肉又结实。
那张漂亮的脸,阴沉起来时,就像是流着口水,掀着獠牙的饿狼。
满脸阴戾,野性十足。
眼中根本没有男性女性的概念,也没有不打女人的底线。
有蛮横不讲理的女人想闯进来,他直接狠狠一推。
若不是云姒眼疾手快制止,他恐怕要一脚踹上去。
到时候,肯定要出人命了。
这般一闹,姑娘们倒是都不敢闯了。
甚至有些惧怕阿阳。
想定做衣服的,只得老老实实预约,排队抢预约名额。
想看帅哥的,也只得在外面看。
暴露在烈日下,高温烘烤着。
根本没有几个姑娘能坚持。
于是,过了几天,店铺外的人就少了。
终于勉强恢复了之前冷清的样子。
甚至,之前那些借故过来,想要骚扰云姒的流氓二痞子,也一概消失不见了。
魂(35)
在阿阳的强硬拳头恐吓下,别说流氓了,男人都没经过几个。
来的,通通都是来买旗袍的女人。
来了也小心翼翼地绕开阿阳,不敢和他有过多的接近。
而阿阳也不搭理她们,哼哧哼哧地把店里需要干的体力活都干完了。
搬货物,搬水桶,搬快递。
他力气大,精力又旺盛,除了学习,干什么都不觉得累。
虽然脑子是笨了点,记忆差了点,但胜在听话。
不会到处去惹麻烦。
没事情做了,就会搬个小板凳来,给云姒捏捏腿,揉揉肩。
是个很好的苦力工,完全不会让自己闲下来。
看得旁边的服装店老板都格外羡慕。
羡慕云姒有这样好的一个远房弟弟。
而阿温,自从他学会了制旗袍的基本手法后,就开始默默地给云姒打下手。
温静苍白的干净模样,穿着白t恤,基本不说话,但是待人很有礼貌。
来店的女孩儿们,都很喜欢他。
都很想和他搭话。
他个子也高,虽然和阿阳长得一模一样,但气质却与阿阳完全不相同。
眉眼干净,清冷温柔。
说起话来都是缓慢地,不温不燥。
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有时安静站在一旁时,也不说话。
但是云姒想要什么他都知道,很主动地就帮她拿过来。
甚至还会给她端水,给她擦桌子。
完全就是个完美情人,在小镇姑娘们的眼里。
有不少人都在暗戳戳地向云姒打探他的家中情况。
云姒作为这家铺子的女主人,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夸赞了。
都是夸阿温的。
帮一个十八岁的姑娘量尺寸时,那姑娘脸红扑扑的,眼神不时瞟向阿温。
肉眼可见地激动。
甚至在云姒量她的胸围时,刚好阿温从内室的帘子里走出来,端着解暑用的冰豆沙。
姑娘的脸刷地一下,更红了。
抓住云姒的手,按住她的动作。
“等……等一下,有点勒。”
意思是,胸围尺寸还要更大一些。
“……”云大美人平淡抬眼。
脸上已经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了。
这是今天第三个说勒的姑娘,每次都是当着阿温的面。
她看了一眼阿温。
阿温端着冰豆沙,坐在她常坐的椅子上。
安安静静地,像是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般,没有反应。
只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了,他空白的眼睛转动了一下。
看过来,与她对视。
对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眼尾微弯,唇色浅红。
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依旧是天使模样,依旧很乖。
对于男女之间的身体差异,没什么认知。
云姒收了软尺,走了过去。
在记录的簿子上快速写下方才量下来的尺寸。
然后,接过他手中的碗。
“行了,去送送客人吧。”
她顺势坐在了椅子上,双腿交叠,细白的长腿晃啊晃。
懒懒散散地,微微抬着下巴。
巴掌大的小脸上,碎发垂落,眼眸清亮,带着几分随意。
照样子,又是安排他去送客。
因为知道,他最善于打发女客人了。
魂(36)
在那张过分迷惑人形的皮囊面前,姑娘们都会不好意思。
红着脸,都不好逗留。
也正好,发挥了他那张皮囊的最大功效。
她微微晃着细白的腿,仰头看他。
他很乖,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去了。
依旧是温和有礼地说话,语速缓慢地,凭借着那张漂亮的皮囊。
那红着脸的姑娘,看着他走过来。
身上似乎还有淡淡的皂角香。
她看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的神智都晃了一下。
还没等她说什么,也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小店外了。
她是今天的最后一个客人。
在她出来后,阿温平静地将“正在休息中”的挂牌挂在了店门外。
挂好后,他就进去了。
去到那懒散正在吃着冰沙的人儿旁边,微微蹲下,像是在和她说着些什么。
想来,语气也定是那般温柔,如春风一般,撩人心湖,撩起阵阵涟漪。
那站在店门外的姑娘,还在愣愣看着,回味。
回味刚才不经意间闻到的他身上的味道。
好好闻,好干净。
她忍不住捂住了脸。
阿温……阿温……
救命,怎么能这么——
她站在原地,控制不住地,想尖叫。
感觉自己萌动的少女心都要爆炸了。
神经过分兴奋。
店内,那正在吃着冰豆沙的人儿,抬眼看到那外面的姑娘。
啧了一声,舀起一口,喂到身旁温静的男人嘴里。
他单膝蹲着,在她腿边。
张口,就着她的勺子吃了。
安安静静。
像只不爱闹腾的猫儿,无声地靠在她身边。
帮她捏着腿。
手法很好。
云姒看着他低眉温顺的模样,忍不住笑,逗他。
“怎么样?姑娘们都喜欢你,高不高兴?”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舀起冰沙,喂他。
笑眯眯。
阿温性子好,又聪明,能听得出她话里的玩笑之意。
他安静地张口,吃了。
温柔地捏着她的腿,垂眼。
语气清静。
“我不喜欢她们,别这样问我,好么?”
虽然知道是玩笑,但他似乎真的有些反感。
不喜欢她这样问,也不喜欢她这样的打趣。
云姒一顿。
他很少言,也很少表露出自己的想法和要求。
平日里都是安安静静地,即便有时候开玩笑,也是乖乖地配合。
从来不生气的,一直都是好性子。
但现在——
云姒看着他,放下碗。
“生气了?”
“……”他垂着眼,不言语。
依旧帮她揉着腿,按着筋骨。
默不作声。
看样子,不像是生气。
但这已经是不高兴了,他难得这般话里带着情绪。
云姒放下腿,抓住他的手。
“对不起,让你不舒服了。”
她倒是反应很快,也很快低头,道歉。
“以后不说了,我保证。”
“……”阿温动作停了一下。
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微微握紧她的手,放在脸颊上蹭了蹭。
是不再生气的意思。
他性子好,不想她怄气。
大概是知道,怄气只会让自己难受。
他终究,还是不想和她有距离。
哪怕仅仅只是拉开一点点。
魂(37)
云姒又舀了一口豆沙,喂他。
“真的不生气了哦?”
他安静张口,抬眼。
柔软浅色的睫毛,在阴暗处,微微颤了一颤。
然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是很乖巧的模样,摇头。
表示不生气了。
他偶尔会有情绪,但是她一旦哄一下,很快就会好了。
很省心。
一直都是。
云姒看着他神情无虞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抬头看了一眼店外的方向,见那姑娘还没走,于是趁她不注意,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这次是主动亲到了嘴角。
速度很快,快得都还没能好好感受,她便离开了。
乖巧温柔的阿温,定了一下。
手下的力气加重了一瞬。
下一秒,那坐在里屋里,正眨也不眨盯着电视看的阿阳,看向了外面的方向。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丢下遥控器,起身。
那般大的块头,走路像是山崩一般,只穿着白色背心,露着大块的肌肉。
一把掀开隔绝着内屋的幕帘,走出去。
在本就空间不大的店铺里,他一出现,不笑时,阴戾戾的。
过分迫人的压迫感,压得让人感觉空气都稀薄了不少。
有些喘不上气来,甚至不敢与之对视。
那原本还在店铺外逗留的姑娘们,一看见他出来,瞬间跑了。
谁也不敢多逗留。
怕被打。
阿阳性子粗鲁,脾气也暴。
字典里从来没有怜香惜玉这四个字。
单着背心出来,像是狼一样,乖张狠戾地扫视了外面一圈。
没外人了,他将店铺的门帘拉上。
然后照例,走到云姒身边。
像是黑熊一样霸道,霸道蛮横地抱住她。
长得又高又壮,却没有半点自知。
还像是小时候一样,脑袋埋在她怀里。
头发剪短成了寸头,硬邦邦地,刮着她。
蹭着,像是在争宠。
依旧是霸道无理地,夺走她的注意。
顺带还凑过去,狠狠地亲她。
像是要把自己没得到的,十倍要回来。
那架势,跟要讨债的毫无差别。
还格外地凶,凶恶凶恶的。
“……”她勉强伸出一只手,按住他。
“别闹阿阳。”
阿温静静地看着,依旧是微笑,不语。
像是透明人般,默默地为她揉按着腿。
艳丽的旗袍微微撩起,两条细长的腿又白又直。
小皮鞋脱下,漂亮雪白的足落在了他的腿上。
膝盖微微弯曲着,足踝纤细而又精致。
不经意间,还露出了更多大片的美色。
像是狐狸一样撩人,微微抬起那狐狸眼,风情万种地撩人。
阿温垂着眼,视线静静地落在那上面。
脸色没有变化,依旧像是个君子般,克制有礼。
没有往不该看的地方多看一下。
反倒是阿阳,做尽了占便宜的事情。
粗壮得能轻松搬起一棵大树的手臂,牢牢稳固地扣在她的腰上。
像是饥饿的巨狼,把它的小点心舔得都是口水。
呼吸又沉,身体又硬,动作还霸道。
云姒试图喂他吃冰沙,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他就看了一眼,就有些嫌弃地避开了。
魂(38)
他知道,这是那讨厌鬼刚刚吃过的。
他才不要和他共用一个勺子。
他主动地去亲她,从她嘴里蹭东西吃。
没皮没脸,也不嫌黏腻。
如果说阿温是优雅的,很少主动做这种事,那么阿阳便可以说是赖皮的。
不管什么亲近的事,都是他主动。
把阿温没做过的事都做了一遍,疯狂似火。
像是磕了药的疯狗似的,怎么按都按不住。
而诡异的是,阿温他对此从来不表态。
更多地,是微笑,看着。
静静地看着,那两颗阴森的白眼珠子,没有一丝情绪流露。
没有不悦,也没有要争的意思。
很少主动,哪怕知道自己有可能被越来越冷落。
那张漂亮的皮囊下,仿佛戴着一块厚厚的面具。
温善如天使般的面具下,也不知藏着什么。
从无查起,也从来都看不清。
云姒忙着应付那疯起来真真就是个疯子的大阿阳,没有注意到阿温的眼睛变黑了一瞬。
从全然诡异的白,变成和阿阳般极致罪恶的黑。
就那么一瞬间,仿佛变成了阿阳。
与他共享——所有。
他唇边的微笑,弧度不变。
……
……
……
燥热的夏天终于在蝉鸣声中渐渐过去,一场雨后,秋天似乎就来了。
没有通知,毫无征兆。
忽然一夜秋雨之后,天气就变得凉了起来。
凉爽爽的,不似夏天那般如蒸笼般的闷热,反而带上了沁人心脾的果香和凉意。
从山上飘下来,飘落在那偏僻的小路上,飘散在巷子间。
落叶金黄。
这个秋天,在山上种了果树的果农们,得了个大丰收。
从外地前来收购果子的采购商络绎不绝,来到这不大不小的镇子里,拥挤着,在那一处本就热闹的大贸易场里。
云姒的铺子很偏僻,在大贸易场的另一头,所以果市的热闹,铺子没有分到半分。
入了秋之后,天气变凉了,来铺子里买旗袍的姑娘少了些。
加上阿温已经出师,能够独立地选料,裁剪,缝纫,镶边……
能熟练掌握这一门手艺后,云姒渐渐地,清闲了下来。
徒弟出师,悠闲的是师父。
每日懒洋洋,搬个藤椅,坐在窗边。
什么也不做,就像是个老年人一样,喝茶,看书。
顺带拉着阿阳,让他坐下,一起接受文化的熏陶。
蠢笨的阿阳看见书就烦,但云姒拉着他,牵他的手。
他只得勉强坐下来看看。
耐着自己那如绿豆般大小的性子。
而阿温,安静地围着裁缝布,独自做着活。
屋子上的风扇呼呼转,他站在风扇下,量标尺,合线条缝,打线钉。
有条不紊,一块块普普通通的布料,在他的手底下,渐渐成了形。
越发漂亮精致。
来取货的隔壁家老板,一边坐一边看。
看看这个出了师的小徒工,又看看那边悠闲看着书的铺子主人。
啧啧称奇。
“姒啊,你这个表弟来得可真是好,又能帮干活,又能伺候人的,看看这手艺,做得多好啊,感觉比你做的都好。”
魂(39)
“……”那懒洋洋坐在窗边的人儿,闻言,翻了一页书。
顺手揉了揉一旁如大狼一般的阿阳,被说自己的手艺不如人,竟也不恼。
微微勾唇,回:“可不是,运气好,捡到宝了。”
一捡还是两只。
宝贝x2。
真好。
那老板沉默了一下。
字里行间,透着羡慕。
“唉,要是我那几个懒工也跟你家阿温一样就好了。”
又会照顾人,长得还好看,手艺还好。
她坐在裁缝台前,试图与阿温搭话。
“阿温,要不你来我店里吧。”
“云姒给你开多少工资,我给你翻倍!”
向来抠门的服装店老板,竟然开出了这样豪气的条件。
看得出来,是真的想让阿温去她店里做帮工了。
个子高高,清瘦漂亮的阿温,穿着纯白色的纯棉长衣,腰间围着裁缝布。
站在缝纫台前,不紧不慢地将多余的线条裁剪掉。
修长干净的手,很白,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过分的苍白中透着略微的粉色,侧脸清雅高挺,睫毛又长又密。
安安静静地,将最后一步处理好。
那老板豪气的话传过来,他很有礼貌,微笑了一下。
摇头。
放下剪刀。
“抱歉,我不想。”
轻轻润润的声音,连拒绝人都是那般温柔。
叫人生不出怒意来。
那老板更是忍不住慈爱心泛滥了。
面对着这么一张漂亮的脸,哪怕她一把年纪了,也有些控制不住。
“三倍!”
她伸出了三根手指。
温柔有礼貌的阿温,一边折叠着做好的旗袍,将其打包;一边抬眼,微笑摇头。
对于她给出的价格,没有一点心动的反应。
“抱歉,我不想。”
“……”那老板咬了咬牙,多伸出了一根手指,“四倍!”
阿温还是摇头,“抱歉,我——”
“五倍!”
还未待阿温说话,那坐在窗边的云姒倒是先笑了。
放下书,桃花眼明亮含笑。
“王姐,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当着我的面挖人,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她说话了,阿温便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
安静地垂下眼,将旗袍装进礼盒里。
礼盒放进礼品袋中,然后将其轻轻地放在那王姐的脚边。
王姐直勾勾地盯着他,显然还不死心。
“挣钱嘛,不寒碜。”
“阿温,真的,我没开玩笑,只要你来,我给你开五倍工资!”
阿温礼貌性地一笑,没作声。
淡淡地,似乎永远都是这般平淡无澜的模样。
回到裁缝台前,安静收拾。
收拾着残余的线条,将台子重新整理整齐。
王姐还在等着他的回答,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云姒放下书,走了过来。
“行了王姐,阿温是我的人,莫要说你开五倍的工资了,你就是开五十倍,我都不放他走。”
她提起袋子,递到她手里。
“别想着在我这儿挖人了,阿温阿阳都是我的,你再这样,下次我可不给你优惠了。”
王姐一听,讪讪一笑。
“可别可别,我可是你这里的老客,还是要优惠的。”
魂(40)
她这里的旗袍可都是要六七百块起步的,要是没有优惠,她可买不起。
云姒微微勾唇,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姐只好站了起来。
“好吧,那你们再考虑考虑。”
说着,她侧身看向了那默不作声的阿温。
“阿温,你再好好想想!我说话说到做到,五倍!”
她伸出了整整五根手指。
语气加重,刻意强调。
饶是云姒,都被她那滑稽的语气给逗笑了。
摇摇头,把她送出去。
“行了行了,就是他愿意走,我都不放他走。”
“走吧走吧,欢迎下次光临。”
“……”服装店老板娘走的时候还满脸不死心。
一步三回头。
云姒抱臂,挡在门口,看着她走。
几分钟后,她终于走了,回到自己的服装店。
回去看到自己那几个正在偷懒的工人,似乎又骂骂咧咧了起来。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她的骂声。
云姒扶额一笑,转身。
下一秒,身上披上了件薄外套。
阿温身上清冽的气息传来。
云姒动作一顿。
“天冷。”
他低声说。
薄外套盖在她单薄的身子上,盖住了外面吹来的风。
云姒看着他,微微扬唇。
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小天使变成大天使,依旧是那么讨人喜欢。
怎么能这么——
她有些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
总之,就是可爱。
可可爱爱,想亲。
她靠近一步,踮脚亲了他一下。
他安静地看着她,唇角微微牵起。
依旧是微笑,却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轻轻地揽住她的腰,和她一起往里走。
“刚刚是今天最后一位客人了,可以关门了。”
他温声细语着说。
云姒点头,“好,那就关门吧。”
虽然现在才下午三点,但完成工作量了,该关门自然是要关门的。
阿温轻轻地嗯了声,放开她的腰,去照做。
云姒看向了阿阳。
刚才客人在,阿阳没有太多的动作,就坐在那里,抱着书,巴巴地盯着她。
现在客人走了,门也要关了。
他立刻就站了起来。
丢下那本不重要的书,扑过来。
“……姒……姒姒……”
关门了,她该教她念书了。
虽然他不喜欢念书,但是他喜欢她教他念书。
感觉是不一样的。
云姒知道他的意思,但似乎是记得什么,按住了他,温声哄:
“等一等,等十五分钟,好不好?”
她答应了阿温,要做他的模特,让他量尺寸。
阿温平日里很少提要求,所以只要他提,她都尽量满足。
加上这要求也不算什么。
她抱着他,象征性地亲了亲,说等一等。
霸道的阿阳,瞬间拉沉下了脸,满脸不爽。
直勾勾地盯着她,就好像她背叛他了一样。
“……”云姒捏了捏他的脸,“乖,你答应过我会听话的。”
阿阳不吭声,抱着她,在她怀里蹭。
那般大块的身子,一点自知都没有。
还像是个小孩子一样,要挤进她的怀里。
大力蹭着,发泄自己的脾气。
硬邦邦的寸头,总刮着她。
云姒:“……”
坏孩子。
魂(41)
作为乖孩子的阿温,关好门后,走了过来。
看见阿阳又赖着云姒,他静静地看着,微笑。
诡白的眼珠平静得过分。
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
而阿阳,傻愣愣的,只会霸道蛮横地黏着云姒。
顺带还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他总是这样,自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阿温垂下眼,微笑很淡。
脸上永远都是那张没有攻击性的面具。
像是镶嵌在了上面,打不破,剥不离。
云姒安抚好怀中那躁动如狼的大鬼,半亲半哄地,把他带到里屋里。
让他盯着墙上的时钟,数数。
虽然他也不会数。
阿阳脾气坏,经常不太听话。
她只得用这种方式去让他安静下来。
尽管这种方法奏效的时间并不长。
勉强把他按在沙发上后,云姒揉了揉自己被箍得发酸的腰。
阿阳盯着她,抓着她的手,只会喊姒姒。
弄得跟生死离别一样。
云姒好笑地摸了摸这只大牛皮糖的脸,又安抚性地亲一下。
这才勉强得以脱身,从里屋里出来。
阿温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手里拿着软尺,安安静静。
如果说阿阳是块强力胶的大牛皮糖,一经黏上,就会怎么扯也扯不开,那阿温就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粘性的一张纸。
干净透明,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云姒出来了,他看着她,微微露出了笑容。
眼睛有了真实的温度。
似水,清连涟漪的温水。
给人的感觉是恰到好处的舒服。
不会感到烦人,也不会让人忽略到他的存在。
度把握得很好。
尤其是在与她的相处中。
云姒随意脱下外套,将它搭在了一旁。
伸手,伸开双臂。
看他。
目光清然。
“量吧。”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她当他的模特。
但……
反正又不辛苦。
阿温轻轻地嗯了声,开始给她量。
量头尾,肩宽,臂长,腰围……
他很认真,似乎也很专注。
眼皮垂落,有条不紊地测量着需要的数据。
也不需要在纸上记,看一眼似乎就记住了。
云姒一边配合他的动作,一边盯着他看。
看了会儿,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一笑。
“说起来,我都没有给你发过工资。”
王姐的话提醒她了,这两大只在她这里,一直白干,从来没拿过钱。
阿阳傻傻的,对钱没有概念,而阿温……
也从来没有张口说过要钱的事。
这么一想,感觉自己好像亏待他们了。
在价钱上。
阿温量着她的肩宽,闻言,一笑。
声音温柔。
“姒姒不需要给钱,都是我自愿的。”
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谈钱才是。
云姒眨眼望他,清丽的眸子里,倒映着他清瘦漂亮的身形。
他很高,又白又高,手指修长柔软,力度透着克制的温柔。
他没有看她,而是依旧在专注量尺寸。
云姒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
“会不会辛苦?”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把太多事都丢给他了。
明明是自己该做的事,结果却不负责任地丢给他,自己在一边偷懒。
这样做好像不太对。
魂(42)
他动作停了一下,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然后,抬眼。
眸子寡淡平静。
“你要把我丢了?”
冷不丁的一句。
云姒一愣。
“……啊?”
他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没有什么表示,但却能让人肉眼看得出来,他情绪不太对劲了。
温静的眉眼,隐隐透着几分异样。
“那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手上的力气似乎没收住,骤然一紧。
落在她腰间的软尺,瞬间把她拉得往前了一步。
这下子,与他碰上了。
碰到了他从来没有温暖过的身体。
他似人,却从来都不是人。
素日里收敛得太好了,让人完全忘了,他曾经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那快要与皮肤融为一体的恶灵花,隐隐地,在他的左颊上浮现。
像是毒液般,滋滋地,冒出阴寒的白气来。
云姒近距离地看着他,眸子颤了颤,怔怔。
“我只是——”
她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双手无意识地落在他的腰上,抓着他的衣角。
原本高挑的身子,在他的面前不值一提。
微微仰着脸,看他。
抿唇。
“没有想要丢掉你,我只是觉得,太辛苦你了,这样不——”
话音未落,她就被倏然堵住了嘴。
情绪难得有些不对劲的男人,按住她的脑袋,猛然把她压到了墙边。
堵住她的话,堵住她脑海中那些格外惹人恼火的想法。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她在和他划分界限,划分距离。
明明原来那样就很好,明明她高兴,他也高兴。
结果到头来,她说要给钱他???
这算什么?
雇佣与被雇佣关系吗?
云姒冷不丁被咬了一口。
他是真的有些动了火,惩罚性地,咬她。
平日那般温柔,对她都不舍得用力的人,现在终于暴露出了几分脾气。
把她压在墙边,用了力。
“……”她有些吃痛,张口。
“别——”
里屋内,阿阳瞬间就站了起来。
阴戾如狼的视线缓缓地落在了隔绝着内外两屋的幕帘。
那般大的块头,在屋里的灯光下,真真就像是一座撼不动的巨山。
地上没有阴影落下,只有那不知道从何冒出来的黑气,肆虐开来。
脸上也消失了很久的恶灵花缓缓浮现。
极致的黑,肆意生长。
长满了那半张右脸。
斑驳怖人,妖异如斯。
恶灵出没,天色骤变。
外面的风不知何时,变得越发大了。
大得仿佛屋檐子都要被掀翻起来。
呼呼狂啸而过,鬼力盛行。
那被压在墙边的人儿,意识到不对,立刻踮脚,抱住他。
尽可能地安抚,尽可能地让他平静下来。
“阿温……阿温……”
“阿温乖。”
她的嘴巴疼,感觉都被咬出血了。
但舔一舔,又没有那种甜腥的感觉。
阿温狠狠地咬她,却又始终没有把她咬伤。
被抱住后,他紧紧地,低头,靠在了她肩膀上。
抱起她,把她抱离地面。
一言不发。
身上冷得可怕。
阿阳也出来了。
根本不听她的话,走出来,情绪似乎也不太对。
魂(43)
就像是双胞胎一样,甚至说,比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还要强。
“……”云姒闭了闭眼,恨不得拍自己的嘴。
她就不该乱说话。
这下好了。
该哄的崽,乘以二。
……
……
……
这件事过后,云姒再也没提给钱这件事。
受了教训,她便会记得牢牢的。
知道即便是好脾气如阿温,也会有生气动怒的时候。
她该多注意些,至少,知道了有些话不能说。
当天晚上,阿温没有打一声招呼就出门了。
连带着往日一直黏着她的阿阳,也忽然不见了踪影。
云姒洗完澡出来,才发现房子里空荡荡的。
没有人,只有她。
二楼,顶楼,还有一楼,都没有了那两大只的身影。
他们似乎离开了,因为之前锁上的门,又被打开了。
铁门帘没有关紧,微微露出了一条缝。
拉开一看,发现店铺外面的灯开着。
照亮着茫茫偏僻的小路,路上没有人,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云姒看到了贴在门帘上的便利贴。
是阿温写的,他的字很漂亮,行云流水,苍劲有力。
简单的一句话:“半小时内回,勿等。”
落款是阿温和阿阳。
意思是,他们是一起出去了。
简直百年一遇。
云姒拿下便条,又看了看外面漆黑的路。
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两只乖宝宝,难得没有事先告知她。
她又低头看了看便条。
两大只出门,她倒是不担心他们的安全问题。
毕竟,谁会对两只恶灵下手?
她在门外静站了一会儿,这才回了铺子。
打开一楼的灯,给他们留着。
……
……
……
后半夜。
两只恶鬼终于回来了。
一前一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云姒原本想等他们,后来太困了,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连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发现。
直至快要天亮,她翻身忽地醒了一下。
睁开惺忪的眼看,才发现两大只回来了。
一只霸道地抱着她,和往常一样。
另一只在外面安静地收拾着屋子,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手洗,晾起来。
她醒了一下,却又没有完全醒。
笨笨又霸道的阿阳,看见她醒了,就凑过来亲她。
沙沙的声音,就只会叫她姒姒。
蹭着她,把她抱进怀里。
那等了他们很久的人儿,看见他们回来了,这才放下了心。
揉了揉眼睛,又习惯性地抱住了他。
埋在他怀里,睡了。
想问问题的,奈何太困了,她想睡觉。
阿阳也不吵她,抱着她,很乖。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难得表现出乖的一面。
而外面,那正在晾衣服的阿温,眼前的场景一换。
似乎回到了屋子里,回到了床上。
拥抱着她,亲吻着她。
感官共享,情感共享。
阿温面色如常,一件一件晾着衣服。
依旧平静。
……
……
……
天亮了之后,按着预约时间前来的女客人,早十几分钟就来了。
等着铺子开门。
今天开门的依然是阿温。
勤劳能干的阿温,将门帘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