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14）
是她的错，她没有再检查检查，看看附近还有没有被遗漏下的小可怜。
小可怜一路跟着她，小胳膊小腿的，独自下山肯定很不容易。
她还让他一个人洗澡，简直……
云姒怜爱地摸摸他脏乎乎的脑袋，牵着他进浴室。
“小宝乖，我保证以后不这样了，原谅姐姐好不好？”
软绵绵的小可怜没有应声。
只是安静抓着她的手，低着头，一边委屈，一边乖乖地跟着她进去。
小小的脚穿在大人的拖鞋上，不太合适，总会拖着。
但他还是尽力地穿了，跟上她的脚步，脏兮兮的泥点下，脸颊白软。
虽然有些过分地惨白，但小脸蛋实在是生得太漂亮了，像是橱柜里精致的洋娃娃一样。
叫人怜爱，叫人慈母心泛滥。
云姒被他这一层过分人畜无害的模样所迷惑，压根就没多想什么。
拉着他进了浴室，蹲下，帮他脱衣服。
洗澡，洗脑袋，抹上泡泡，到处搓搓。
虽然是体力活，但她还是洗得很认真。
小可怜也乖，低着脑袋，安静地配合她。
她让怎么样就怎么样，让抬手臂就抬手臂，让闭眼就闭眼。
除了偶尔会吸吸鼻子，表示一些情绪。
其余的，都很省心。
比外面的某只崽省心多了。
云姒心里叹了口气，心情又感慨又复杂。
搓洗的动作温柔了些，下意识地，想对他更好些。
……
……
……
很快，脏兮兮的小拖油瓶变成了白白净净的小天使。
穿上云姒早就备好的干净的衣服，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小脏鬼瞬间就变成了精致漂亮的洋娃娃。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软绵绵的，没有温度。
但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实在是太柔软了，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期待和依赖。
湿蒙蒙的，将他眉眼间的阴冷渗人感压下了几分。
看着没那么诡异了，顺眼了许多。
浑身又白又软，还散发着沐浴露香喷喷的香气。
乖乖地站着，等着她给他擦头发。
模样简直就是个天使。
过于省心的小天使。
云姒瞧着他这般的小模样，一时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厚着脸皮，像是老流氓似的。
仗着小朋友不懂，就占他的便宜。
虽然只是一下。
依旧只是亲脸。
被忽然亲了一下后，他空空如也，只有眼白的眼睛，细微动了一下。
视线，似乎落在了她的唇上。
定定不动。
她很温柔，唇边的弧度微勾，很红，也很软。
像是最鲜美的花瓣般，带着她身上那说不出味道的香气，浓郁而又热烈。
热烈似火。
不加掩饰。
“……”他空荡荡的眼眶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似是漠然，又似是隐藏得极深。
几乎叫人难以察觉。
她在帮他擦着湿发，他静静地，未动。
感受着她温柔的动作，还有她身上那致命好闻的气息。
几分钟后。
头发擦干了。
小天使也忽地有了动作。
上前一步。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闭上眼睛，凑近。
贴上了她的唇角。
软软的，凉凉的，带着亲昵。
魂（15）
“……”那正欲起身的人儿动作一滞。
艳丽的桃花眼，一眨，清涟看他。
小天使大概是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得很。
那个讨厌鬼有的，他也要有。
甚至，还要索取得更多。
她亲了他十下，却只亲了他一下。
这中间的差价,他要补回来。
用更近一步的方式，补回来。
他站在她面前，小小软软的手臂自顾自地环住了她的脖子。
阴冷的气息覆上了她的唇角，贴着，又像是小兽一般亲蹭。
很稚嫩，却也很有目的性。
要补偿。
她对他的补偿。
“……”云姒眨眼看他。
……
……
……
外面。
温馨的床边小夜灯光线柔和,橘暖色调，淡淡地，照亮着房间。
与此同时。
在那一瞬间,那恶魔一般的鬼崽，坐在床边，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般，阴沉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浴室门紧闭的方向。
颊边黑色妖异的花纹滋滋翻滚涌动着滔天恶意的黑气。
就像是数不尽的毒蛇蝎莽般，缠绕在他身上，从头，至脚。
浑身都是阴戾的煞气，被激怒着，狂啸着，宛若一个在不断膨胀的巨大气球。
膨胀到了近乎恐怖的地步。
只需要再来一根针，就能——
爆炸。
彻底毁灭。
浴室里，那亲吻着云姒唇角的纯白鬼魂，慢慢地,睁开了眼。
极致，漠然。
……
……
……
待云姒抱着小可怜出来时,那表情已然恐怖如斯的小狼崽，坐在床边,拳头紧握着，死死地瞪着她的方向。
胸口剧烈起伏着，极度安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是怒极狂躁发作的前兆表现。
没有一点掩饰。
此刻房间内，到处充斥着如死尸般冰冷的黑雾。
四处碰撞着，像是被激怒了的野兽，在狂啸，在杀红了眼，想要冲破这座无形的牢笼。
刀子般凌厉的雾气略过了她的脸颊，寒气弥漫，锋芒如针。
云姒的脚步一停，都能感受到那针尖触碰到她皮肤的冰冷触感。
转瞬即逝，杀人不眨眼。
她转头看过去，那略过她身侧的黑雾已然消散在了墙边。
那般凌厉的力量，顷刻之间，化作了虚无。
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剩下。
云姒抱着软软的刚洗干净的小鬼魂，沉默了片刻。
埋在她怀中的小可怜,安静抱着她，脑袋软软地搭在她的颈肩上。
像是小动物一样，蹭着她,微微眯着眼睛。
对于房间内到处冲撞着的危险黑雾，似是一点都不担心。
像是知道他不会伤她似的。
……
……
……
两个外表一模一样的小鬼魂，从一体分裂开始，就拥有了这样心灵感应的能力。
他和她亲近，咬手指，另一个他就能感觉得到。
甚至还能看得到。
他是他，他亦是他。
虽然两看两生厌，但始终都是同一个意识，捆绑着，谁也断不掉谁。
不管怎么努力。
他软绵绵地抱着云姒，对于另一个他表现出来的恐怖怒火，没有一点在意。
反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蹭着云姒，整个都挂在她身上。
安安静静。
魂（16）
像是犯懒犯困的猫咪一样，躲在了他喜欢的怀抱里。
昏昏欲睡。
软绵绵，身上也是淡淡的香气。
是她身上的味道，不经意间沾染上的。
他小小软软白净的手，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摸着，似乎很喜欢她的体温。
暖暖的，香香的。
很好闻。
尤其是对于没有生命气息的鬼魂来说,她身上的味道，简直就是致命迷人诱惑的存在。
忍不住想要去亲近，想要去汲取。
恨不得整个都埋在她的气息中，彻底沉浸。
不住地蹭蹭。
云姒感受到怀中小乖崽的依赖，又看看那床边明显情绪不太对的凶崽。
一只是甜甜软软的小糖猫，一只是黑煞凶恶的小黑猫。
性格差异得有些过于明显了。
她静默着，感到头疼。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
……
……
在原地静站了一会儿，她上前。
单手抱着奶乎乎的小拖油瓶,把他放在床上。
小可怜性子乖,也不吵不闹。
云姒让他躺下就躺下，乖乖盖上被子就乖乖盖上被子。
空荡荡渗人的两颗眼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露出了一个乖巧柔软的笑容。
对着她，安静躺好。
极度省心。
云姒眼眸一弯，捏了捏他的脸颊。
给他掖好被子，这才起身。
还不能休息，还得耐下心，去哄另外一个不好哄，还在闹脾气的小凶鬼。
她伸出手，去抱他。
把他抱起来，走到床的另一边。
“生气了？”
她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无奈。
“抱歉，弟弟身上都是泥,所以洗得久了些，不气好不好？”
她轻轻揉着他的小脑袋，想了想,低头亲了他一下。
那满脸阴戾的小凶崽,在被她抱起来后,当即就张开小嘴，狠狠地埋在了她的颈窝间。
像是对人充满着强烈敌意的小黑猫，受不得刺激，一刺激就要咬人。
龇牙咧嘴，哈气咬人。
“……”云姒眉头一蹙，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他的牙，磕在了她的锁骨上。
像是要把她整个都咬碎似的，带着凶狠的力度。
又凶又会咬人，比那小奶鬼难搞多了。
脾气还不好。
云姒低头看他，抿了抿唇。
虽然知道不能对比，但心里还是不免对比了一下。
抱着他的力度，松了些。
那一直盯着她看的小乖，空荡荡满是眼白的眼睛，微微眯起。
观察入微，似是感觉到了她态度的变化。
两个孩子，一个乖，一个凶,是个人都忍不住会有偏向。
更何况……
他还咬了她。
安静宛若天使般的小鬼魂,细不可微地露出了一个诡谲的微笑。
无比乖巧地躺着,也不闹。
就这么当着透明板，当着纯净美好的衬托景。
静静注视着，外表宛若单纯的天使，心智却极其聪敏，宛若狡猾恶毒的狐狸。
下套，不动声色。
这也是那凶恶的小鬼魂这般焦躁不安的主要原因。
他在害怕，她被夺走。
就像是之前无数次的那般，每次都被夺走，什么都不剩下。
他什么都得不到，每次都是。
魂（17）
他比他笨，脑子也不好使。
一个魂魄分裂开来，一个聪明，就必然要有一个变笨。
一个聚集齐了所有的优点，就必然有一个要承受所有的缺点。
无法选择。
他是恶的，眼睛里是漆黑的世界。
不懂表达，也不懂得那些弯弯曲曲。
只会用着自己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情绪。
啃咬着她的锁骨，不断地咬着，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鲜明的红印。
微微刺痛，似乎还咬破了皮。
有细微的血丝渗出来，幽香浓郁泛滥。
云姒抱着他，只松了一下，便又抱紧。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她微微蹙着眉，却并未说什么。
只轻轻地揉着他的小脑袋，抱着他，上床。
很凶，她却并未放开他。
无声的温柔，似乎能稍稍安抚住他的情绪。
感受到她依旧怀抱的力度，他低吼着，不住地在她怀里拱。
拱来拱去的，急切而又肆意。
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想抓住她。
尤其是那个讨厌鬼出现后，他更是着急。
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在意什么，总之，就是想把她占为己有。
决不拱手相让。
他的情绪她能感受得到，与他同为一体的另外一个他，自然也能感受得到。
他的想法，他总是能很快感知得到。
然后,嗤之以鼻。
他很聪明，知道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事。
尤其在盯上某一只猎物时,更是如此。
云姒躺下后，他也没有着急着黏上去。
而是小心翼翼地，揪住她裙子的一角。
抓着，安安静静。
小可怜似的看着她。
也不闹，也不说话。
与怀中那一直在闹脾气的坏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姒躺下，勉强安抚着那一直在啃咬着她的小凶崽。
感受到旁边小天使那可怜的动作，她无奈，伸出手去，摸摸他。
模样安静温顺的小可怜瞬间就滚进了她的怀里。
两只小拖油瓶，就这么挤着，挤在她的怀里。
一个抱着她的脖子，一个就抱住她的腰。
像是在争宠似的。
谁也不让谁。
辛苦的是夹在中间的某人，又得顾忌这个，又得哄哄那个。
两只拖油瓶挤着，难养程度加倍。
“……”她摊平着，无力。
一左一右两只崽，早知道会是这样，她就不擅自主张，把其中一个抱回来。
这下子……
家里可真热闹了。
她疲惫又心累。
……
……
……
次日。
雨终于停下了。
清晨一早,山间笼罩着浓浓的雾气，空气中湿漉漉的，全然是雨后清新的气味。
在太阳没有出来时，潮湿而又黏腻。
只有偶尔刮来几阵风时，才能感受到稍微舒爽的凉意，以解夏热。
静谥安宁的小镇里，天还没亮，就有不少赶农活的人起来了。
趁着太阳还没出来，温度也尚可，他们早早就扛着锄头，下了田地。
妇人家们也起来了，收拾着，唤孩子们起床。
每当这个时候，小镇里总是会很热闹。
声音嘈杂，不时传来远远的吆喝声。
魂（18）
夹杂着浓重的当地口音，从小小的窗外传来。
传到安静的卧室内，声音挡也挡不住。
只能拉高被子，捂住自己的耳朵，无视。
闭着眼睛，不时哼哼。
困意浓重。
……
……
……
天刚蒙蒙亮，卧室里微微敞开的木制窗户就被轻轻关上了。
清瘦干净苍白的手,指节修长，指尖圆润。
褪去了孩童那般稚气的软肉，漂亮的骨形完美显现了出来。
尽管尚且稚嫩，尚且带着冷清的少年气。
但那站在窗边的身影，已然没有了昨日的那般矮小。
瘦瘦高高的，干净少年般的身形。
虽然还不算很高,但至少也有了一米五。
穿着不甚合身的白睡衣，还有尺寸合适了不少的拖鞋。
他站在窗边，将窗户轻轻关上，并在那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那层白雾就像是有魔力般，瞬间就能将外面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
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屋子里那细微如猫儿一般的呼吸声。
是从床上传来的，她还没醒。
而他，和他，一夜未睡。
……
……
……
那站在窗边，清瘦冷白的少年，瞳仁是全白色的。
空空如也，在窗外光线的照映下，就像是人死去露出的粼粼白骨般，仿佛能渗出恶心的脓汁，腐败的蛆虫，还有那阴森的毒意。
极度诡异寒颤。
即便是那一身赏心悦目的冷清气质，也挡不住他那双眼睛的诡白。
像是从死人堆里狞笑着爬出来的白骨僵尸般，漂亮的皮囊都压不住那扑面而来的阴寒。
是毒的，毒辣的。
给人的感觉是，不能靠近。
必须后退,心生畏意。
他关上窗，回身，诡白的视线落在了床榻上。
左颊上那纯白色的怪异花纹，微微泛着寒光。
舒展，蔓延。
像是有意识般，爬满了他的那半张左脸。
身上白雾涌现。
床榻上，那还在睡着的人儿，不知道床上已经少了一只拖油瓶。
因为困，她无意识地侧过身子，抱住了另一只迟迟不愿意起身的拖油瓶。
好不容易能独占她，他自然不愿意放手。
即便是长大了些，也还是紧紧地黏在她的怀里，赖着。
恨不得整个都塞进她的怀里，彻底独占她的气息。
一寸不分。
柔软冰冷的发丝贴在她的颈间，没有温度的身体汲取着她的怀抱。
她睡着了，意识沉沉，却也还是知道要抱着他。
闭着眼睛，不时哼几声。
小小软软地,像是在呢喃。
宽松的睡裙肩带半滑，露出了那漂亮雪白的锁骨。
上面，全是被他咬的。
都是印，红红的，痕迹泛滥，被欺负得格外凄惨。
那站在窗边的冰冷少年，平静而又漠然地看着。
和他明里暗里地抢了一夜，到现在，不知为何，他就放弃了。
竟然愿意把她完全让给他。
那紧紧抱着她的某只拖油瓶，脑子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只知道，好不容易她完全是他的了，要好好守着，不许别人抢。
尤其是他。
绝对不许抢。
她是他的。
魂（19）
那极凶甚至还会咬人的小拖油瓶，抱着那还在睡的云姒，还沉浸在警惕万分的情绪中。
神经绷紧着，手臂也用着力。
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原先站在窗边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消失在了房间里,无影无踪。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紧绷了许久，更是紧紧地抱着云姒。
直到后来，才迟钝发觉。
恍然抬头。
……
……
……
早晨九点半，那脑子笨的粘人鬼，这才意识到另一个狡猾的他去做了什么。
他去做了早餐。
把控着时间，刚刚卡着点，在云姒醒来之时,做好了早餐。
围着围裙,安安静静地，像是个天使般，将家里收拾好。
默默地，也不出声。
但会在云姒醒来时，跪在床边，干净苍白的手轻轻地揪着她的裙角。
不说话，眼巴巴。
将懂事乖巧的小可怜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那脑子天生就笨的粘人鬼，整个都呆住了。
抱着云姒软软细细的腰，有些无措，也有些茫然。
心里一慌，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为她做了早餐，收拾了家里，而他却——
“……”云姒刚刚起来,就看见了这般大型修罗场的场面。
还没从他们两个怎么忽然一夜之间长大的突变中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乖乖巧巧宛若天使般的少年在对她讨好。
而另一个,还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般,头发乱糟糟地,衣服也紧巴巴地,赖在她的身上。
手臂还在紧紧地抱着她。
一双眼睛是小心翼翼地讨好，一双眼睛是任性干净的茫然。
大眼对大眼，一阵诡异的静默。
这般大型修罗场的现场，气氛简直诡异得令人不敢呼吸。
怕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云姒陷入了一阵沉默。
……
……
……
“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许久之后，她终于出声。
这回，不是着急着安抚谁，也不是为难做选择了。
她轻轻地推开黏在她身上的粘人鬼，也拉开了那揪着她裙角的乖巧少年。
两边都拉开距离，她抬起手，示意他们谁都不要靠近。
尽量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昨夜闹得太晚，加上两个小孩儿身上都太过狼狈，所以她什么也没问。
但现在，必须要问一问了。
小拖油瓶变成大拖油瓶，还忽然一变二？
这个总得要解释清楚。
不然，争抢吵闹就会没完没了。
她看向那两只外表看起来和人类所差无几的大拖油瓶。
顿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们听得懂我说话,所以不要耍赖，也不要装傻。”
“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你们自己商量,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两个素来不对付的坏鬼，这回倒是相当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一黑一白，一左一右。
颊边的花纹更是惊人地一致，像是中间有着无形的镜子般，完全对称，毫无差别。
除了颜色之外，连变化都是同步的。
这说明，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
甚至可以认为，联系极其强烈。
魂（20）
云姒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也不许装死，要回答我。”
“不然，你们就统统出去，不许留在我这里。”
她后悔了，两只拖油瓶，她想想都知道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一个闹，另一个就会不高兴。
她哄完这个还得哄另一个——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行。
与其要这样留下来折腾，还不如回到最初那样，他们安然无恙地住在山里，她在山下守着。
相安无事，总好过这样折腾。
话音刚落，两只鬼齐刷刷地盯向了她。
一只瞬间扑上来，抓住了她的手。
另一只在原地，静静不动，却微微眯起了诡白的眼睛。
盯着她，心思不明。
但之前一直好说话的人儿，现在态度难得硬了起来。
被抓住手，就立刻挣脱开。
谁也不碰，说要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
他凶，她就比他更凶。
冷下脸，下床。
“我去刷牙，你们好好想想。”
解释不清楚，他们就回去吧。
她这儿庙小，实在容纳不下两只鬼。
说罢，她就随手从柜子里拿了件旗袍，挽着，进了洗浴室。
门啪嗒一声关上。
里面很快就传来了龙头水的声音，刷刷的，盖过了里面的动作声。
衬得房间内格外安静，没有一丝声响。
房间内，两只鬼静默。
齐齐没有出声。
诡白的眼和黑黢黢的眼相对，心电感应转瞬即逝。
然后，那跪在床边的少年，缓缓起身。
……
……
……
十分钟后，云大美人出来了。
穿着温婉动人的浅绿莲色长旗，长发被随意地盘起，一根木簪插过，简单收拾完毕，清爽而又艳丽。
不施粉黛，唇色却瑰丽鲜红。
红润似玫瑰。
洗浴室的门开时，那两只鬼，像是跟屁虫一样，齐刷刷地站在了门口。
她一开门，就看见了两大只。
虽然还没有她高，但也与她的脖子齐平了。
瘦瘦白白的两只，都安静地站在那里。
一双眼睛全白，一双眼睛全黑。
安静看着她，也不说话。
就像是甩不掉的尾巴一样，就干巴巴地站着，盯着她。
小模样有种莫名的可怜感。
可怜兮兮。
“……”心是黑的云大美人，动作停顿了一下。
然后，丝毫不为之所动。
绕过他们，走向柜子。
那两只跟屁虫就又跟了上来。
一只一个小脑袋，软绵绵地抱住她的手臂。
贴在她身上，像是在对她示弱，讨好。
将乞尾卖乖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知道她不会对他们真的怎么样。
所以就这般，一个比一个黏。
一左一右，蹭着她。
“……”那站在衣柜子前，正翻找着衣服的云姒，掀起眼皮。
“想好怎么解释了？”
“……”两只充当着她尾巴的拖油瓶，没有说话。
都低着头，抱着她的手臂。
看着莫名地乖。
也相当地具有欺骗性。
云姒深吸了一口气。
两只都不说话，她只得耐着性子。
从柜子底下翻出两件她的T恤，一左一右各一件。
递给他们。
“先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去吃早饭。”
魂（21）
“吃早饭的时候，我问，你们回答，好么？”
她总是对他们很耐心。
不管怎么样，都不舍得委屈了他们两个。
这就是这样，才暴露出了她那所剩无几的底线。
摇摇欲坠，几近于无。
两只拖油瓶，接过衣服。
这回倒是安安静静，很有默契地没有再闹了。
乖乖地，各自换好。
将身上那不合身的小衣服脱掉，换上她的衣服，刚刚好。
云姒又把两条运动裤递给他们。
家里没有男人的衣服，只有她之前提前准备的小孩子的衣服。
只是没想到，他们生长得这么快，小孩子的衣服就穿了一晚上，就不合适了。
所以今天先勉强穿上她的，她待会儿再去隔壁服装店买几件合适他们的。
而且，照他们的生长速度来看，估计还得买几件成年男性的。
以备不时之需。
云姒看着他们换裤子，两小只平衡力不好，穿裤子的时候要抓着她，才能单脚站稳。
一左一右各抓着，安安静静。
换完，还乖乖自觉地将换下来的衣服给她。
把善于审时度势这一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一寸不落。
那脑子笨的粘人鬼，之前一直凶闹，蛮横霸道，但现在竟然也能做到如此。
听话，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她。
有种一拳搭在棉花上的感觉，软绵绵的，有些无力。
“……”云姒接过他们换下来的衣服，没作声。
尽量让自己不心软。
“先去刷牙。”
她各摸了摸他们两个的脑袋，语气放缓了不少。
两小只快有她高了，齐齐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就像堵墙似的。
让她竟然也走不掉。
她抱着他们两个换下来的衣服，侧身从中间的缝隙挤过。
也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留下了屋子里的两只鬼。
一只冷静，一只惶然。
彼此对视。
……
……
……
云姒下了一楼。
马上到开店时间了，但今天她没有什么心情营业。
家里突然多了两只麻烦鬼，自然是要有很多东西要去置办的。
家里又没有旁人帮忙，她只能亲自来。
所以，她开了铺子的铁门帘，在外面挂上了休息一天的告示。
外面的小路上，没有什么人。
她的铺子地段偏僻，没有什么游客会来，只有不少赶工干农活的乡民会经过。
在这儿住得久了，大家总是相互认识的。
看见云姒在挂告示，他们用着蹩脚的普通话打招呼，其中还夹杂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云妹子哩，恁咋得嘞？可是身体不得适哩？”
云姒之前虽然性子散漫冷淡，但无论刮风下雨，铺子都会开着。
风雨无阻。
这个镇上的人都知道。
尤其是镇上年轻的姑娘们，都喜欢来她这里买旗袍。
三天两头跑来，所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现在忽然有一天要休息了，他们自然觉得奇怪，也就好奇一问。
云姒挂上告示，然后熟练地用方言回答。
“家里来亲人了，要招待他们。”
“明天会开店的，跟家里的姑娘们说说，今日莫要过来了。”
乡亲们爽朗地应了声。
魂（22）
挂上告示后，云姒就进去了，顺带把门拉上。
楼上，那两只鬼已经洗漱完毕了，乖乖地坐在餐桌前，等着她。
一左一右，在她的位置旁。
餐桌上摆着做好的早餐，简单的面条，只有她的位置上有。
他们两个，似乎不吃人类所吃的食物。
云姒看到他们乖乖安静的模样，眉一挑。
走过去，坐下。
那笨笨的粘人鬼，瞬间地拖着凳子，挨了过来。
挨在她身旁，苍白干净的手轻轻地扯住她的旗袍一角。
黑黢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极致黑暗，没有光亮。
衬得他褪去婴儿肥，那清瘦的脸格外苍白。
白得不像话，近乎透明。
隐隐地，还能看见那皮囊下青紫色的血管。
似人非人，身上是过分阴冷的温度。
挨在她的身上，微微蹭着。
看着很乖，也很温顺。
有种刻意的讨好感，讨好着她。
“……”那面冷心热的云大美人，看了他一眼。
虽然嘴上说着要把他们赶出去，但他们这般模样……
她冷哼了声，拿起了筷子。
没有推开他，说明态度有所软化。
脑子笨的粘人鬼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是那善于察言观色的狡猾少年最先发现的。
他坐在云姒左手边，诡白空洞的眼睛定定盯着她看。
一直看着，眼睛里实在是太空了，什么情绪都没有。
叫人看不出他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身板挺直，双手无声地搭在膝盖上。
没有像那粘人鬼一样直接粘上去，而是表现得温顺透明的样子。
默默无言，心平气和。
看似什么都没做。
只是，那粘人鬼的动作越发大胆了。
毛茸茸的脑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抱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身，不时呜呜哼哼。
磨着她，蹭着她。
逐渐得寸进尺。
又笨又大胆，表达着他不知从何而起，却分外强烈的情感。
她一直没说话，他便一直抱着。
也不妨碍她吃早餐，就是哼哼。
把他笨拙的喜欢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种没有心机，也不懂得掩饰的喜欢，才是最让人难以拒绝的。
也才能在她的底线上，一直蹦跶。
踩着她的底线，一降再降。
“……”云姒似有所感地看向了那一直没有动作的少年。
他很安静，也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充当着省心小透明的角色，甚至没有打断她和那笨蛋粘人鬼的亲密。
像是个完美的旁观者般，旁观着。
甚至还能面带微笑。
笑意乖巧平静。
再配上他那双诡白如死人骨般的眼睛——
真真让人背后发凉，感觉到了莫名的冷意。
想发抖，想害怕。
“……”那自作主张把鬼抱回来的某人，沉默着，收回了视线。
若有所思。
……
……
……
十五分钟后，云姒放下了筷子。
还未来得及张口，那一直安静默不作声的少年，站了起来，把她的碗收走。
洗碗，收拾，擦桌子，一条龙服务。
云姒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粘人鬼就也站了起来。
去拿纸巾，给她擦嘴。
格外地献殷勤。
魂（23）
云姒：“……”
怎么搞得她像是在虐待小孩儿一样？
这些事她都没有要求他们去做，他们就自发地——
粘人鬼脑子笨，性子直，心思也没有那么多的拐弯抹角。
所以他扮演的是求亲亲，求抱抱，求宠爱的单纯角色。
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也更能扰乱她的心绪。
而那另一个显然更为聪明，更懂人情世故的少年，则充当着苦力工的角色。
默默地收拾好剩下的，默默地做着家务。
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就像是天使般善解人意，自觉地去做。
解决她的后顾之忧。
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向她证明，他们留下来是有用的，用处很大。
至少，不会给她添麻烦。
两只鬼分工明确，角色分明。
云姒刚刚想看向厨房的方向，就被那粘人鬼给缠住了。
捧住她的脸，亲亲一下就送了上来。
口水糊满了她的脸颊。
也不嫌脏。
“……”云姒的注意力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没有再看向厨房。
“……你——”
她看着面前漂亮苍白的鬼魂，对上了他那双黑黢黢的眼睛。
极致的黑，宛若死海深渊，空空如也，荒芜狼藉。
他捧着她的脸，像是要张口说话。
但许是太久没有发声了，他喉咙动得有些艰难。
喉结细微滚动了一下，微微启唇。
冰冷没有温度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
他看着她，右颊上妖异的花纹似乎有了要蔓延生长的趋势。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里面渗出，覆盖住了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更像是被死神捂住了嘴巴般，诡异的黑气弥漫。
弥漫在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息潮湿而又腐朽。
还隐隐散发着恶臭味，腥臊味。
云姒的目光落在那上面，眉头微皱。
下意识抬起手，细白的指尖覆在了他的右颊上。
轻轻抚摸。
一瞬间，妖异的黑色花纹如潮水般褪去。
难闻的黑气消散。
彼岸花的香气，无声地覆盖上。
他似乎是舒服的，下意识地，蹭了一下。
忽地咕噜了一声，从他的肚子里传来。
她轻轻抚着他的脸的动作一顿，然后，看了过去。
摸摸他有些瘪的肚子。
“饿了？”
蠢笨的粘人鬼，喉结滚动，呜咽了声。
盯着她看，张开血红的嘴巴，还有些小心地抓起了她的手指。
似乎是想放到他的嘴里去。
他饿了，但不吃人类的食物，只想吃……
云姒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指。
手指昨天被咬破，后来又被他那般摧残了一番。
原本是又红又肿的。
但好在她的恢复力惊人，一晚上过去，已经愈合得完好如初了。
现下他的意思……
她看向他的脸，小饿鬼慢慢舔着自己的嘴角，抓着她的手指。
似乎是想要咬上去。
但他一直没动，只盯着她看。
眼神干巴巴地，动作也是拘谨地停在那里。
像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难得这么乖，还会顾及她的感受了。
云姒看着他，微微勾唇。
看着不像是生气，只是捏了捏他的脸，就起身，离开了。
转头走向厨房的方向。
魂（24）
然后，正正好，与那刚刚洗完碗出来的乖少年碰上。
一人一鬼四目相对。
“……”云姒也看向了他的肚子。
衣服宽松，看不出什么。
她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摸，摸摸肚子，问：“饿不饿？”
乖乖白白的少年，静然望她。
露出了个软软无害的微笑，摇头。
表示不饿。
也不知道是不是骗她的。
明明，他的肚子也是瘪平瘪平的。
云姒点了点头，收回手，从他身旁走过，进了厨房。
什么也没问，对他，似乎没有对那黏人的家伙好。
对他的态度一度能感觉到有些冷淡。
少年站在原地，笑容淡了些。
过于地想表现出省心的模样，结果反倒容易让人忽略。
忽略他的情绪，和感受。
他安安静静，沾着水的手湿哒哒地垂着，诡白的视线落在了那餐桌旁的讨厌鬼身上。
他闹，也总是随着性子来。
想黏就黏了，云姒一走，他立马像是条甩不掉的尾巴般，跟上。
看都不看他，就跟进了厨房。
明目张胆地表现着他的喜欢，也明目张胆地讨要着她的偏爱。
那站在原地的诡白少年，垂下眼，一动不动。
一阵静默。
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声音，他静静一个人，一身冷清。
像是融不进他们的欢闹和亲昵。
薄薄苍白的眼皮垂着，遮挡住那空洞的情绪。
他脸色寂冷，没有什么表情。
只像是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
无言。
漠然。
……
……
……
这种冷寂感仅仅只维持了几分钟。
很快，他的身后伸来了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温暖的花香靠近。
驱散了他身上的几分寒意，揽着他，往前走。
“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去坐着。”
“……”那苍白温静的少年瞬间抬眸。
她的语气温和，似是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故意偏心。
那大胆的粘人鬼黏着她，她却还记着他。
把他揽到餐桌前坐下，然后拿纸巾擦了擦自己刚刚洗干净的手。
擦干，手指伸过去。
那安静的少年，定定地看着她。
双眼寂然空白。
没有反应。
像是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云姒与他对视，眨眼。
“不是饿了？”
她伸着手，细白柔软的指腹向上，暴露了出来。
送到他嘴边，动作间，带着淡淡的香。
似是她身上与生俱来的。
一靠近，就能闻到。
“……”那温静苍白的少年，眼皮微敛。
静然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指尖上。
搭在膝盖边上的双手，无声地蜷缩了一下。
微微凸起的喉结，细微滚动。
一动不动地盯着，诡白的眼睛空洞洞。
一片荒芜。
坐在那里，还未反应。
反倒是那贴在她肩膀上的粘人鬼愣住了，看看她伸出去的手指，又看看她。
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紧紧抓住。
不是也想要喝血的意思，而是下意识想要保护她的动作。
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潜意识，但莫名地，就是不想她受伤。
尤其是——
那是进食比他还要残暴的另一个他的存在。
魂（25）
他会吃人的。
会捕猎人类，把人类当成食物。
人类的骨头那般坚硬，用锯齿都锯不开，他却能轻而易举地咬碎，然后连肉带着骨头也一起吞下去。
与他相比，他脑子笨，牙口也不好，平时只能捉捉一些兔子雉鸡。
但他不同，他咬人的骨头就像是咬棉花一样轻松。
比他残暴，比他胃口大，还比他更挑剔。
被他咬了——
她会没了手指头的！
那蠢笨的粘人鬼，不懂得表达，只有些着急地想把她伸出去的手抓回来。
不想让她做这般好心没好报的事。
云姒感受到他忽地变得剧烈的动作，看向他，正想安抚。
但已经晚了。
那静坐在凳子上的苍白少年，倏然张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修长漂亮的手，慢慢地，抬起来，捧着她。
细微针尖刺入般的疼痛感传来，顺着指尖传入神经。
他开始进食了，安静地，吮吸着她的血。
一点一点，垂着眼，像是吸血鬼一般，吸着她温热浓香的血。
两只苍白到能看清楚血管的手，轻轻捧着她。
濡湿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有些疼，又有些痒。
云姒看了过去。
指尖忍不住一颤。
他垂着温静的眉眼，漂亮又干净。
像是只优雅正在进食的小猫儿般，连动作都是柔软乖巧的，没有表露出一丝攻击性。
只安静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轻轻地，慢慢地。
有种小心谨慎的感觉，似是不想惹她生气。
云姒眨了眨眼。
他……
好像一直都是这么乖，善良贴心，还从来不给她惹麻烦。
真是……
她心里叹了口气，出声。
“没关系，你多喝一点，我身体好，不会怎么样的。”
话音落下，他的动作停了一下。
然后，就轻轻地舔了舔她的伤口，松开了。
很乖，空白的眼睛望着她，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
摇头，表示他已经吃饱了。
那苍白宛若尸体般的脸颊，似乎也红润了不少。
是她的血的功效，能够帮助鬼魂凝聚，生魂化骨，重新长出肉体，甚至能大涨修为。
昨夜他们能在一夜之间快速长大，也是因此缘故。
算是得了她的福。
脑子笨的粘人鬼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曲绕绕，但他知道。
隐隐地知道她的血很有用，应当喝得越多越好。
但——
他有些不舍得。
脆弱的人类，身上的血是宝贵的，经不起他任何一次的进食。
她看着那么瘦，若是真喝多了——
她会受不住的。
所以，他象征性地舔了几滴。
然后，便极其克制地，忍耐地，松开了。
抓着她的手，慢慢地，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让她摸摸，那里，已经不瘪了。
无需再进行喂食。
云姒碰上他的肚子，摸着，似乎是有些饱的感觉。
她歪了一下头，奇怪。
“就喝这么点么？会不会不够？”
安静的少年摇了头，表示不会。
够了的。
那一点点血，对他而言，足够了。
云姒只好看向了另一只还没有进食的拖油瓶。
“那你要不要——”
他立刻摇了头。
魂（26）
不会说话，就指指他和他的肚子。
表示是一起的，都不饿。
“……”云姒微微扬眉。
像是有些不信似的，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肚子。
……好像都是有点饱的弧度。
软软的，摸上去似乎还有些温度。
暖暖的，在发热。
云姒又伸出手去摸另一只。
真的都是差不多的。
很神奇。
一个进食，另外一个竟然也有饱腹感。
蠢笨的粘人鬼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感受到她在摸他的肚子，就依赖地抱住她，靠在她身上。
而另一只性子偏安静的，就静静看着她，也不动。
冷白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手腕上，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触碰。
总是很乖，连黏人都是谨慎的。
不会有一分过分的举动。
云姒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
虽然嘴上不说，但也知道，他和他不同，一个静，一个闹。
一个看起来更单纯些，一个看起来……
心思更沉稳些。
事情想得周到，还从来不会邀功。
都是默默地，在一旁。
看着她和他亲密。
几乎没怎么主动争过关注。
云姒抬眼，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动作停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
“你……会说话么？”
“……”那温静诡白的少年，静静地看着她，眼睫一颤。
从外表看过去，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但云姒还是想试试。
直觉告诉她，他会说话。
心思细腻沉稳的他，与人交流，应该不难。
少年静静注视着她那双柔美漂亮的眸子，那轻轻搭在她手腕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握紧她的手。
两只手都抓着她，不算很用力，但还是能感觉到他克制的力度。
纤长近乎透明的睫羽下，那诡异如白骨般的双眼，像是若有若无地弯了一下。
淡粉色的唇轻启，略微沙哑的声音从喉间溢出。
“你想，问什么？”
他真的会说话，也真的能和人交流。
之前一直安静不开口，很容易让人误会他也不会说话。
但现在，忽然开始说话了，声音还是那般的温柔沙软。
像是柔软的扇贝中夹杂着石砾般，沙沙的，软软的。
对着她，语速很慢，也很柔和。
就像他整个人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柔干净，乖巧善良。
宛若天使。
云姒听到他开口说话，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下意识问：“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还没落下，那一旁的粘人鬼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不高兴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狡猾的讨厌鬼身上。
他忍不住扯了扯云姒的手，想让她看过来。
不会说话，就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带着几分着急。
那双手握着她的少年，微微一笑，依旧占据着她的注意力。
空白的眼眶对着她，摇头，启唇。
“鬼，没有名字。”
即便是有，他也忘了。
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有了神智之后，就只知道，自己是个鬼。
一个，需要不断吞食活物，才能维序生存下来的鬼。
魂（27）
“……”云姒眨眼，“没有名字？”
感受到那粘人精的几分不安，她一边怔着，一边安抚性地揽住他，摸摸他的脑袋。
视线落在那少年身上，只是沉默了一下，倒是没有表现出很意外的样子。
毕竟，鬼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是极为常见的事。
死去了，记忆没来得及带走，自然就不记得。
更何况，鬼也不需要名字。
名字对于鬼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
只能是徒增伤悲。
她心下了然，点头。
“那他，也没有名字么？”
她看向了那有些躁动的粘人鬼。
他脑子笨，只会用这种方法来吸引她的注意。
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了，他似乎有些高兴。
脑袋又埋进她颈窝里了，黏黏蹭蹭。
蹭着她身上的气息。
云姒松松揽着他，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一声轻轻地嗯。
他静静地看着他和她的亲密，依旧是微笑。
波澜不惊。
真的一副不争宠的样子。
很平静。
云姒不由得望了过去。
“那你和他是……”
“什么关系？”
“哥哥弟弟？还是……”
同为一体？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垂下眼。
温静的目光无声地落在她纤细的手臂上，语速很慢。
温吞平缓。
没有回答，而是……
“我也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了，而是忽然反问。
苍白到能看清楚血管脉络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
他垂着眼，情绪极淡，心思不明。
云姒：“嗯？”
“你想问什么？”
他安安静静，脊背单薄，侧脸柔软漂亮，睫羽更是纤长，浓密得像是洋娃娃。
橱柜里的洋娃娃，在光影下，精致完美得不可思议，宛若误入尘世间的天使，身后该长着美丽的翅膀，优雅展翅。
但此时，他却稍稍偏低着头。
垂着眉眼，在光线照耀不到的地方，落下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唇齿轻启，轻轻动着。
声音很轻，轻柔得，像是云朵般散开。
柔柔的，软软的。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
“他是鬼，你……不怕么？”
云姒怔了怔，“我……”
她张了张口，下意识回：“我只是看他一个小孩子，在外面可怜，所以才……”
“……”这种骗小孩儿的答案，也就只能骗骗她身旁那蠢笨的大崽。
而他，显然不信。
他微微牵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
没看她，只静静盯着她白皙的手看。
声音轻轻。
“真的么？”
“哪怕目睹了他生吃兔子，也觉得他可怜？”
那个场面，正常人看了，恐怕不是觉得可怜，而是觉得可怕吧？
“……”云姒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的意思是，她在骗人。
她，没有说实话。
云姒沉默了片刻。
然后，嗯了一声。
哪怕是知道在骗人，也还是继续骗了下去。
觉得他可怜，所以才带回来。
这件事，只能用这个理由了。
总不能说，因为他是她的爱人，所以才想要带回来养。
这话说着有点诡异，还不如用前者。
魂（28）
少年似乎也没太大的反应，只是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就点了一下头。
是不信的，但既然她要这么说，他也不会逼着她说出实情。
他抓着她的手，慢慢抬起了头。
空荡荡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怪异的白，隐隐的，还能看见渗人的血丝。
阴嗖嗖，白茫茫，左颊边的花纹悄然舒展。
望着她，语气更轻，也更软。
像是在试探。
“那，我呢？”
“你愿意养他，那愿意，养我么？”
她只抱走了他一个，只独独丢下了他。
她看他可怜，愿意抱他回家，那……
他呢？
他是自己跟上来的，她愿意再多养一个吗？
云姒一愣，眨眨眼。
小可怜似乎一直把自己放在了透明无人关注的位置，似乎也知道，自己得到的关注并不多。
似乎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做得比另一只更多，表现得也更乖。
几乎没有无理取闹过，也没有哭过蛮横过。
顶多就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站着，不说话，要不就是缩着，连难过失落都是沉默的。
没有给她添一点麻烦。
云姒看着他有些小心又带着期盼的模样，眉头一紧。
忍不住，上前，抱住他。
“别胡思乱想，我自然是愿意的。”
“之前在山上没发现你，是我的不对。”
“如果当时发现了你，我也会带你一起回来的。”
她抱住他清瘦单薄的身子，紧着眉，想让他安心一些。
“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有人能赶你走，真的。”
“别难过，我喜欢你的，你也是我的宝贝，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和我说，我既然养了你，就一定会对你好的。”
那被抱住的少年，眼睫颤了一下。
冷不丁被她的气息所覆盖，感受到她真真实实存在的体温。
他定在半空中的手停顿住，苍白如纸的脸颊，似乎都沾染上了她的温度。
变得有些红，也有些暖。
那空荡荡的眼睛，颤了颤。
云姒像是感觉到了他有些难过失落的情绪，所以抱紧了他。
努力地，尽可能地，想让他高兴些，安心些。
他静静被抱着，没有说话。
那定在半空中的手，停了会儿。
一阵静默。
然后，慢慢地，落在了她的腰间。
轻轻地，拢住。
依旧是有些小心的意味，不敢太用力，也不敢太贴近。
有所顾忌。
而云姒身后，那落了空的粘人鬼，似乎有些茫然地盯着她看。
她不抱他了，转而去抱那格外有心机，狡猾的讨厌鬼。
他抿了抿唇，唇角绷得有些紧。
无意识地开始烦躁，开始不高兴。
想要把她夺回来，不想要她被夺走。
不甘示弱，他扯了扯云姒的手。
想要她回来。
云姒显然也没忘记他，抱了少年一会儿，又转身去抱抱他。
彼此均衡，他有的，他也会有。
不偏不倚，绝不偏心。
云姒抱着那粘人鬼，想了想，说：“以后，你就叫阿阳，弟弟叫阿温，好不好？”
既然要养了，就得起个顺口简单的名字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