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甘情愿(番外四)
他咬着唇,站在一旁,泪眼朦胧。
看着她额头上的血流下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捂住。
想要吹吹,很心疼,很心疼。
“姒姒……”
他根本听不进去女帝陛下呵斥了什么,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她的额头。
眼泪吧嗒吧嗒掉,控制不住地,想哭又难受。
心脏疼得厉害。
那坚硬的砚台就像是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心里一样,他哭着,想抱她。
一遍又一遍地扑空,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地靠近。
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唤她名字。
哭得不能自己。
……
……
……
四周的场景再一转。
赐婚的圣旨下来了。
丞相府里,那心高气傲的小公子,听到宫里的人宣读完圣旨的内容后,当场就把那圣旨给烧了。
大发脾气,将手头边能摔的东西全都摔了个遍。
丞相府里被折腾得鸡犬不宁,满地都是狼藉。
他发了狠,红着眼,说死也不嫁。
那扬言咒骂的声音,让原本想要登门拜访的人儿,停在了门口。
那一抹红色的身影,站在门口,静静听着他在里面恶毒发狠的话。
全是骂她的,说她恶心,她不配,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站在门外,手里提着想送给他的礼物。
就这么听着,一声不发。
一旁,那尾巴似的的小可怜,跟在她身后,白了脸。
听着里面自己曾经说过的谩骂,有些慌乱。
想要抓住她的手收紧又张开,张开又收紧。
像是个自知做错事的孩子般,红着眼看着她,摇头。
连连摇头,慌乱摇头,否认。
“不……不是的……”
“姒姒……姒姒你别生气……”
他想要掩盖住里面那刺耳的声音。
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要骂她的……
里面的声音说话是那么难听,那么刺耳,那么蛮横无理。
他越听脸越白,白得近乎透明,身子摇摇欲坠。
湿润含着泪花的眼睛里,柔软依赖的光破碎开来。
无比脆弱,无比惶然。
惶凄凄,泪蒙蒙。
摇头,想解释。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喜欢你的……姒姒……你别生气……”
他哭着,又慌乱又不知所措。
想伸手捂住她的耳朵,不想让她听到那些话。
但是他碰不到她,根本碰不到!
永远都是扑空,永远都是抓不到她。
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整个都揪在了一起。
浸泡在冰冷的水中,把他的心压着,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难受,窒息般慌乱而又压抑的难受。
想要拼命地抓住她,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他抓不住。
不管怎么努力,都抓不住。
他哭着,像是个失去了家的孩子般。
捂着自己的耳朵,不想去听那些伤人的话。
摇着头,哭声越来越大。
鼻子红了,眼睛红了,像是玫瑰被碾碎,捣成了汁,又红又漂亮。
跟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兔子似的。
明明,被骂的人不是他。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心甘情愿(番外五)
可怜的爱哭鬼,就这样哭着醒来。
从那纷扰虚假的梦境中醒来,掉着哗啦啦的眼泪,呜呜地哭着。
在清静的早晨,在温馨的卧房,在他妻主的怀抱里。
哭着,醒来,像是受了欺负一般,哭得不能成声。
大声哭泣。
他的妻主瞬间就被惊醒了,醒来睁开眼睛,看他。
“怎……怎么了?”
“小卿?”
爱哭的小公子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好难受好难受,难受得心脏都快要疼死了。
泪眼朦胧间,他一下就抱住了她。
紧紧抱着,脑袋疯狂地拱进她的怀里。
呜咽的哭泣声从闷闷处溢出来,一声又一声,带着天大的委屈和难过。
可怜得叫人心疼得爆炸,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忍心放重。
怕吓到他。
他的妻主大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下意识地抱紧了他。
把他抱进怀里,揉着他的脑袋。
放轻声音,哄。
“没事没事,我在我在。”
“小卿乖,做噩梦了是不是?”
哭得委屈巴巴的小可怜,一瞬间,哭声更大了些。
紧紧抱着她的腰身,几乎整个都缠在了她的身上。
缠着她的气息,缠着她身上温暖的花香。
像是个极没安全感的孩子,眼泪全都糊在了她身上。
黏得惊人,也软得惊人。
被她惯坏了,要她抱,要她亲,还要她哄。
缺一不可。
不然,眼泪根本停不下去。
好在他的妻主大人善良,总是愿意疼着他。
他莫名其妙地哭了,她也没说什么。
耐心地抱抱,哄哄。
对着他,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
……
……
待小公子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后,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他的妻主大人该早早就去上朝了,而不是还耐心地陪在他身边,温声哄着他。
小公子情绪平复下来后,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他一下就慌了,忙松开她,下床。
帮她取衣服。
“迟……迟了……姒姒……”
他光着脚,连鞋都不穿,就想帮她收拾。
但早已经迟了的妻主大人,一用力。
直接把他拉了回来,拉回床上,拉回她的怀里。
“好啦,没事,待会儿我写封告假书上去就行了,别担心。”
“……”红通通着眼睛的小公子,坐在她的腿上,微微瘪唇。
声音又软又糯。
“真……真的?”
“当然。”
他的妻主大人,笑眯眯地,揽着他柔软的腰,凑过去亲他。
把他的脑袋又埋到了自己怀里。
“乖啦,不怕,嗯?”
“……”鼻子还有些涩涩的小公子,安静抱住了她。
柔软漂亮的睫羽湿湿的,唇瓣嫣红。
尚且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婴儿肥软软的,很奶,也很软。
“姒姒……”
“嗯?”
“对不起。”
他的妻主大人一顿,“什么?”
抱着她的小粘人鬼,吸了一下鼻子。
没有回答。
只是黏黏蹭蹭她的脸。
“我会对你好的。”
不明不白地说了这句,就像是在宣誓一样。
他的妻主大人眨眨眼。
他没再说话了,彻底安静了下来。
闭上眼睛,主动去亲她。
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想,他还有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
弥补她,感谢他。
一切,心甘情愿。
……
……
……
—番外完—
魂(1)
九香山。
正值夏日,暴雨总是来得格外突然,格外叫人没有防备。
前一秒还艳阳高照,炙热得难以忍受,下一秒,天际那沉甸甸的乌云就聚集在了山头。
电闪雷鸣,大风席卷。
带着夏季清凉温度的风就像是巨人的狂啸般,呼呼吹过山头。
山间的树木被吹得摇晃,地面低迷的杂草被吹得直不起腰。
地面的闷热被吹散,随之而来的,是突如其来的降温。
冷飕飕,伴随着雨水打落,一滴一滴,随后倾盆而下。
哗啦啦的大雨,雷声密集惊人。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现在已然黑完,像是末日降临般,飞沙走石,不见天日。
电视里,天气预报台正在播报着台风过境的消息。
风扇嘎吱嘎吱响,在寂静冷清的小铺里,声音不大,已然被外面的雷声所覆盖。
天色暗淡,雷声如鼓。
雨水倾盆而下时,镇上小路里的行人急匆匆地走着,吆喝着,赶回家。
乡音淳朴,不是标准的普通话,却格外让人有亲近感。
有着住在这间小镇的心安与平静。
大雨落下时,雨水很快汇聚,顺着倾斜的镇间小路潺潺流下。
成衣小店里,送走了最后一位定做衣裳的客人后,那店家主人放下软尺,俯身,简单在记事本上记录方才客人的尺寸。
动作快速而又利落。
外面的光线昏暗,即便是白昼时间,也如同黑夜般,看不见远处的景色。
大雨在哗哗地下着,豆大的雨点打落在铺子外的地面上。
雨滴飞溅开来,湿意蔓延至铺子里几分。
光线暗淡,她记下尺寸后,便去开了铺子里的电灯。
普普通通的白炽灯,灯泡垂挂在小铺子中央。
明亮的光线瞬间照亮了铺子,也照亮了那成衣小铺的主人。
漂亮,又万分动人。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旗袍,绣着金色牡丹花草纹,柔软的领子贴在莹白的脖颈,在灯光下,身材曲线饱满。
艳丽而又妩媚。
漂亮的人儿,旗袍那长长的裙摆挡住了她的膝盖。
另一侧高叉开至大腿三分之一处,白皙纤细的长腿若隐若现。
小脸巴掌大,朱唇凝肤,长发用木簪子简单地束了个髻。
鬓角间细微的碎发柔和地垂落下来,她戴着漂亮的金框眼镜,垂着眼,左眼下一点红痣更添风情。
静静地,正看着自己的记事本。
任凭铺子外的雨下得有多大,雷声有多响,都宛若听不到似的。
微微捋着修身而又美艳的旗袍,坐在缝纫机前。
不时在本子上写写勾勾,安排着这几日的制衣顺序。
有加急要的,得提前安排。
外面的雨大,镇上的乡民们大都赶回家去了。
只有偶尔几个没带伞的游客匆匆跑过,淋得满头水。
看见其他铺子都在急着关门,只有这家看起来很精致的铺子还没有动作,那几个游客为了避雨,犹豫了一下,就都跑了进来。
湿哒哒的鞋一下便将水带进了铺子里,落下了几个杂乱的脚印。
魂(2)
那正坐在缝纫机前的店家主人,细白的指尖懒散地转着笔,抬眼扫了他们一眼。
大概是知道他们是来避雨的,所以也不出声。
懒得起身招呼。
那几个游客模样的人,进了铺子,拍了拍身上淋的水。
他们是结伴而行的,身上背着常见的旅行背包。
都是年轻稚嫩陌生的面孔,看样子还是大学生。
他们进了铺子,看看外面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的雨,然后不由得往里看。
这件小铺子不大,也就几十平方米,方方正正的,摆着各种布料还有旗袍。
旗袍展示在人形模特上,有各式各样的款式。
端庄内敛的,风情优雅的,小家碧玉,还有常见的现代款式。
小小的铺子,应有尽有,不进来还没有发现,一进来——
这里简直是女孩子们的天堂。
宛若宝藏。
那几个游客中,唯二的两个女孩子,眼睛一下就亮了。
也不顾自己身上淋的水,纷纷好奇地走到那些挂着的旗袍前,看着,瞧着。
不时忍不住上手摸摸。
“天呐……它们都好好看……”
两个小姑娘一起围在旗袍前,低声惊叹。
声音不大,但在本就清静的铺子里,足以让那漂亮妩媚的女主人听清。
她微微侧着身子,手肘撑在台上,抵着自己的脸,随意地转了一下笔,合上记事本。
侧脸柔和精致,唇色嫣红,红得宛若玫瑰。
淡淡地抬眼扫过来,风情万种,眉眼却清冷平淡。
带着淡淡的疏离,没有什么温度。
看了几秒,她收回视线,起身。
漂亮修身的旗袍微晃,雪白的长腿在袍下若隐若现,足踝纤细而又精致。
连带着那高跟圆头小皮鞋,都是极其赏心悦目地,落在地面,发出了细微的一声。
像是踩在了人心尖上似的。
那两个男游客眼睛都看直了,傻愣愣地看着她。
姿容盛艳,气质却如兰淡雅。
突兀,却又莫名地协调。
像是狐狸精转世般,有种说不出的蛊惑感。
惹得那两个男游客根本转不开眼,只会傻愣愣地看着。
甚至感觉鼻腔有些发热。
有股热气想要涌上来。
下腹也——
“看什么呢?!”
方才还在惊叹于旗袍的那两个女游客,见状,当即走过来,揪住了她们各自男朋友的耳朵。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敏锐的,她们高度敏感,尤其是碰上这么一个美貌惊为天人的女人。
这下子,也没了看旗袍的心情,一把把他们拉走。
“想死么你们?”
两个小姑娘压低声音,醋意值快速飙升。
到底还年轻,表情都还写在脸上。
那漂亮妩媚的店家女主人,面色淡淡地,像是没听见的样子,摘下金框眼镜,转身。
掀开垂落遮挡着的布帘,进了铺子内屋。
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小皮鞋在地面发出的声音慢缓,纤长笔直的腿在动作间微微露出,弧度美好而又诱人。
诱得人的眼光总控制不住地黏在那上面,忍不住想要触碰。
外面,那女孩子骂男孩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魂(3)
里面,那身姿妙曼的漂亮人儿,不紧不慢地换了宽松方便行动的T恤阔腿裤。
随意地绑起发,穿上水鞋。
拿起角落里的伞,而后出去。
经过那几个游客时,她平静看了过去,下巴微扬。
略微昏暗的光线映着她过分精致美艳的眉眼,巴掌大的小脸白到发光。
清清淡淡地,仿佛一个眼神,都是她的恩赐。
随意落下的恩赐。
“你们能离开了么?我要关店了。”
她还有急事要办,留不得他们了。
那两个女孩子闻言,一愣,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哦哦,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那两个模样还带着稚气的男孩子则是又忍不住看过来,低着头,偷看。
大概是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镇上,会有这么好看的一个女人。
模样好,身材好,气质还好。
简直……
心里还没想出个形容词,他们就立刻被女孩子们揪着耳朵走了。
淋着雨,也不嫌雨大了。
吵吵闹闹的声音,无非就是那些情情爱爱吃醋的话。
有些幼稚,却也很有爱。
那姿容过分漂亮的女主人,看了他们几眼,不甚在意。
转身,把铺子上的门帘拉上。
里面的灯还亮着,说明她不会离开很久。
外面的雨依然下得很大,大风吹着,直直把雨水都吹到了铁门帘上,湿了一大片。
她关好门,撑开伞,沿着倾斜的小路向上走去。
一步一步,朝着九香山的方向。
像是,要去找些什么。
……
……
……
下着雨,九香山此时根本不适合登山。
九香山山势陡峭,地表植被茂密,长着数不清的杂草和虫子。
平日里晴空万里时,这里的路都不好走,不少路段的倾斜角度甚至都高达七八十度,近乎垂直。
没有点登山技巧,对山体不熟悉的人,根本登不上去。
或者登上去了,也没有办法下来,吓人得很。
加上此刻下着雨,地表湿滑,又没有什么附着点,上去更是难如登天,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坠山。
危险度直接翻倍。
来到山脚下的小路口时,那撑着伞独自而来的人儿,转身,看了看四周。
天气恶劣,乡民们都回家了,此刻不会有人在此逗留。
她扫视了一圈四周,然后,收回了视线。
随着天际那浓厚的乌云层中一声惊雷响起,泥泞的小路上,方才还站在那里的人儿,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像是鬼魅般,如烟散去,消失在大雨瓢泼中。
无影无踪。
此时,大雨,依旧还在下。
无穷无尽,雷声轰鸣。
……
……
……
云姒撑着伞,来到了九香山上的一处野兔洞穴处。
隔着远远地,躲在一棵树后面,收起伞,放下。
蹲守在野兔洞穴外,静悄悄地看着,雨很大,淋在身上很冷,也不甚在意。
只盯着那好不容易摸清的小洞,像是在等着什么。
三……
二……
一……
只听天际蓦然一道惊雷,轰隆隆——
振聋发聩,响彻天际。
那昏暗的光线下,泥泞的洞穴口,终于有了动静。
魂(4)
慢慢地,从里面探出了一个兔子脑袋。
浑身湿透,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粉嫩嫩的鼻头一直在嗅嗅。
像是在判断此时外面的安全性。
等了一会儿,判断完毕。
它终于探了出来。
肥硕的身子从有些狭窄的洞穴口钻出来,像是饿了,要去找东西吃。
大树后,那还在蹲守着的人儿,紧紧地盯着,一眨不眨。
屏气凝神。
兔子出来了,她也不动。
不像是在等兔子,更像是在……
……
……
……
还未眨眼,那肥硕的兔子,瞬间被一团雾气抓起。
浓重怖人的黑雾,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从何而来。
幻化成一个孩童的模样,稚嫩的小手,极度用力地抓起了那只可怜的大兔子。
嘴上一咬,鲜血迸发,四溅开来。
落在泥泞的地面上,冰冷的雨水打下,将温热的鲜血化开。
像是饿狼一般,疯狂生吞撕咬着大兔子,赤着脚,蹲下。
那可怜的大兔子,尚未来得及挣扎,就已然断了气,失去生息。
他低着头,一边淋着雨,一边大口大口生咬着血淋淋的兔子肉。
兔头扭断不吃,四肢掰扯断,丢在一旁。
只吃肚子上的肉,骨头也不吐,低着头,吃得咔嚓咔嚓响。
满手都是鲜血,双脚浸泡在了血泥之中。
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什么都挡不住。
小小软软的一团,看不清脸。
明明该是稚嫩的孩童模样,此刻,却做着生吞血肉的事。
长长的头发全然湿完,身上不断散发着肉眼可见的黑气。
腐朽潮湿的气味,即便是在大雨下,隔着老远,也都能闻到。
是他身上传来的,鬼魂的味道。
最熟悉,也最能轻而易举地辨认。
那躲在树干后面的人儿,盯着那蹲在兔子洞前,正在撕咬着兔肉的小软团,有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不想吓到他。
在这附近蹲守将近两个月了,她终于摸清了他出现的规律——
雨天,暴雨天。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出现,然后捕猎。
弄得满地都是血,满地狼藉。
吃饱后,就会化作黑雾,消失不见。
她好几次都扑了个空,抓不住他。
真是……
她远远盯着那团蹲着的小身影,不出声,也不敢乱动,怕打草惊蛇。
他很警惕,听到点动静就会马上消失。
想了想,她抬起手。
张口,一用力——
柔嫩的手指瞬间被咬破,冒出了殷红的血。
顺着指尖流下,瞬间滴落在地上。
血色弥漫,鲜艳如花。
远处,那正低着头,撕咬着兔子肉的小身影一顿。
比兔子肉更加鲜美的血腥味,钻入了他的鼻腔。
他双手捧着血淋淋的兔子尸体,嘴里的咔嚓声骤然停止。
雨很大,哗啦啦地打在他的身上。
电闪雷鸣,光线极度昏暗。
远处树干后,那温暖带着异样花香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掉落。
掉落在地,化成艳丽的血花,滴滴绽放,花香浓烈。
他低着头,缓缓地,动了。
像是机械人般,一点一点地,抬头。
魂(5)
抬起了那张惨白毫无血色的小脸。
像是用白染料粉刷上去的般,极致诡异冰冷的颜色。
右侧脸颊处,赫然生长着宛若黑色罂粟花般的胎痕。
阴栗,诡异,浓黑色的怖人的胎痕,从脖子处开始生长,蔓延。
一直蔓延至右侧脸颊,像是血管般,分叉。
浓郁散发着湿腐气味,深深地印刻在上面。
他满嘴都是血,满手也都是血。
湿哒哒的头发下,惨白如纸的脸上,两颗纯黑色的眼睛,就像是变异了一样。
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大大的眼眶里,没有眼白,全部都是黑色的。
宛若死去已久,鲜红的血氧化腐败变成了散发着恶臭的黑渍。
深深地,空空如也地,就这么毫无温度地看过来。
都是血,宛若恶魔。
没有人性,没有良善。
只有深深空洞的眼窝,还有那行尸走肉似的身体。
定定地看过来,看向云姒隐藏着的那棵树。
咀嚼撕咬的动作,停下。
……
……
……
云姒的手指有些疼。
被咬出血了,总是疼的。
尤其是为了防止伤口快速愈合,她有些用力地扯着被咬破的伤口。
想要愈合而愈合不得,疼痛感持续传来。
血一直在往下滴,在空气中散发着致命迷人的香味。
对于鬼魂而言,这几乎是难以抵挡的气味。
为了抓到那警惕的小鬼魂,她以身作饵,忍着疼,慢慢将手指伸出了树干外。
想要勾他过来,一点一点,勾他。
……
……
……
那满嘴都是鲜血的冰冷小鬼魂,蹲在那里,极黑极黑,宛若被生生剜了眼珠子的眼眶,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树干后面伸出来了一截小细指看。
没有意识,没有神志。
像是生理性地被吸引了般,猩红宛若野兽般的舌头,慢慢地伸出来,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
双手捧着的兔子残骸丢下,慢慢地,行尸走肉般地,机械式地站了起来。
赤裸的双脚踩在血与泥交杂的泥泞中,身上全然已经湿透。
惨白如纸的脸在阴暗的天色中,更像是尸体般,阴恻恻,血淋淋,宛若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浑身上下,阴腐气息强烈,完全就是个鬼物。
阴森诡谲,恶意滔天。
被勾得引起了注意后,他慢慢地,往前了一步。
直勾勾地,盯着那树干的方向,机械地,一步一步走去。
泥泞湿滑的地面上,随即落下了一个又一个带血的脚印。
鬼气滔天。
那树干后耐心的猎人,手指往里缩了些。
慢慢地,极有策略地,引他过来。
准备伺机而动。
……
……
……
雨下得更大了,在天际无穷无尽的雷声中,在一闪一闪的昏暗光线里。
暴雨天,躲在树干下很不安全。
大雨激烈拍打着枝叶,雨水汇聚着,顺着叶脉流下。
哗啦啦地,全都打在云姒的身上。
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连水鞋里都积满了不少水。
虽然身上湿哒哒的,很难受,但她还是耐下心等着,等了好一会儿。
雷声大,她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魂(6)
只能感受到,忽地,她伸出去的手被抓住了。
极致寒凉的温度和触感,像是坟墓里埋葬了许久,早已失温的尸体般。
冷不丁地,抓住了她。
张口,那受了伤的指尖,被含住了。
像是方才出声的小婴儿般,吮吸。
两只小小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安静吮吸。
根本抵抗不住她血液的香气,轻而易举就被勾上了。
湿软的舌头舔过她的伤口,像是正在喝奶的小猫儿般。
卷走溢出来的血珠,舔舐,吞咽。
虽然只有一丁点,不多,但他已然微微眯了眼,露出了舒服愉悦的表情。
惨白怖人的脸色竟然有了少许的红润。
虽然只是一刹那。
过眼即逝。
终于钓到自己想要的小宝贝,云姒瞬间抽走了被他抓着的手,反手按着他。
在他身上下了禁术,防止他化作黑雾,趁她不备又跑掉。
“……”那面容惨白,侧脸生着黑色罂粟花的小鬼魂,鲜美的食物冷不丁没有了,他一愣。
张着血色大口,空寂诡异的黑眼眶定定地盯着她。
没了诱饵,倒也没跑。
只是脑袋慢慢地,极慢极慢地,歪了一下。
看着有些呆。
脸颊上的恶灵花妖冶盛开,他的嘴巴旁边全是血,手上也都是血。
被雨水冲刷着,已经淡了些,却依然触目。
触目惊心,身上全然是腐败的恶臭味。
散发着黑雾,涌动着,没有消散。
钻进人的鼻腔,气味简直难以忍受。
宛若尸体腐败般,感觉三天前吃过的饭都要吐出来。
极度反胃。
奈何,云姒像是没有嗅觉般,面对这样的气味,也面不改色。
靠近,快速把他抱了起来。
标准的拐小孩儿动作,把他小小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然后站起来。
紧紧抱着,语气如释重负,“终于抓住你了。”
小坏蛋,每次还没动作就跑。
那被忽然抱起来的小鬼魂,瞬间像是猫被踩着尾巴一样,面容狰狞起来。
喉咙里溢出像是野兽般恶毒的吼声,两只脏兮兮的小手不停地推着她。
极黑极渗人的两个空洞洞的黑眼眶,死死地瞪着她。
开始挣扎,吼叫,身上的黑气疯狂肆虐,充斥在她的身上。
像是要攻击她。
虽然力气小得像小兔子一样。
云姒单手抱着他,眼疾手快地把受了伤的手指塞到他嘴里。
充当着奶嘴的角色。
他挣扎的动作一滞。
这下子,安静了。
下意识地,咬住。
舔着她渗出来的血珠。
头发湿哒哒地,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流下,落在她的身上。
她托着他,标准的抱小孩儿姿势。
低头看着他,两只小小的手慢慢地抓着她的手腕。
安静舔舐着,低垂着小脑袋。
身上破破烂烂的,惨白到几乎能看清楚血管青筋的肩膀暴露了出来。
瘦瘦小小的,手指甲里沾染着血河泥土。
很脏,也很臭。
右脸处的瘢痕像是封印的印记般,死死地生长在他的脸上。
妖冶而又诡异,无时无刻不在泛着浓恶的臭味。
魂(7)
她盯着他,仔细地瞧着。
想要碰碰,却抽不出手。
只得先这般大致看着,看几眼。
她看着他,又看看四周。
大雨滂沱,下山的路不好走。
但现在天气恶劣,一直待在山上也不好。
她随意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抱着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小鬼魂,下山。
一步一步,踩在湿滑的泥地里,小心谨慎。
而那被抱在怀里的,脏兮兮的小鬼魂,垂着眼皮,没有什么反应。
只自顾自地,舔着那一点点甜甜的血,舔舔又咬咬,咬咬又磨磨。
似乎把她的手指当成了软乎乎的奶嘴。
至于他想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全然不在意。
没什么激烈的反应,也不说话。
身上翻滚肆虐的黑气,渐渐平息,隐藏在了身体里。
颊边那妖冶诡谲的黑色花纹,静悄悄地,似乎亮了一瞬。
在她身后,远远地,原来那兔子洞穴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转瞬即逝,叫人难以察觉。
那抱着小鬼魂下山的人儿,脚步一停。
随即,回眸。
……
……
……
这场雨下得大,来得快,去得却慢。
一直到傍晚时分,夜幕彻底降临了,雨也一直没停下来。
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虽然不似之前那般大了,但还是不小。
绵绵不绝地,浇着山下的整座小镇。
镇上的青石板路,水流潺潺汇聚,顺着疏水道流下。
流入小镇旁的河水里,河岸的水平线都高了好几寸。
水位高涨。
回到自己的小铺子时,已经是深夜了。
铺子的铁扇门帘紧闭着,里面隐隐有明亮的光线照射出来。
照着外面,那刚刚回到的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女主人,还有怀中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孩儿。
皮肤在黑漆漆的夜色中,都是苍白得近乎透明。
泛着阴森的恶臭气。
像是困了,湿哒哒的脑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两只小手还不忘抓着她,满是血的嘴还含着她的手指。
闭着眼睛,不时吮吸。
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
满身狼狈的云姒,抽不开手,只能用脚去开门。
把门帘拉上去,然后进去。
费劲地用手肘关门,纤细白嫩的地方甚至被磨蹭红了。
红辣辣地,有些疼。
顾不得疼,脱下水鞋,她把他抱进了内屋,上楼。
二楼是她的居住层,卧室洗漱一应具备。
她抱着他进了浴室,抽出手去开水。
水温特地调得低了些,怕他的身体不适应。
小鬼魂按理来说是不会有实体的,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能触碰得到。
……大概是变了异的鬼魂吧。
她蹲下身子,把他放下。
他瞬间就睁开了黑黢黢空洞的眼睛。
没有眼白,只有黑荡荡的一片。
倒映着她的身影,极度渗人。
她慢慢抽回了被磨咬得发红的手指。
纤细的手指,伤口已经愈合了,看不出被伤过的痕迹。
只是红红肿肿的,全是被他咬的咬痕。
小鬼看着稚嫩,牙口倒是好。
咬得她手指都不堪重负。
一碰就疼。
她忍不住,吹了吹。
魂(8)
他空洞洞的黑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脑袋似乎微微歪了一下。
像是在思考她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但还没思考明白,她就不吹了。
伸手,蹲着,来脱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
“我帮你洗澡,你乖,不动,好不好?”
“……”
一瞬间,小鬼魂被刺激得张口,龇牙,凶她。
低吼着,咕噜咕噜的,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只是两只小小的手按住她,不让她碰。
不断地往外推着。
挣扎。
像是浑身炸毛,尚未被驯服的野猫似的。
攻击性依然还在,只不过没有很强烈。
身上的黑雾也没有冒出。
倒像是单纯的不情愿似的。
云姒一边哄着,一边按住他的手,脱他衣服。
温凉的水洒在他惨白的身子上,他抖了一下,下意识地,甩头。
把水洒得到处都是。
又凶又吼又闹腾。
云姒:“……”
这是个祖宗,她忍着。
……
……
……
一个小时后,终于洗白白的小鬼魂,被放在了干净柔软的床上。
头发湿哒哒的,用干毛巾擦着。
动来动去的,就是不安分。
不时低吼两声,黑漆漆渗人的眼睛瞪着她。
像是野性未除,桀骜不驯的小猫儿,还很凶,随时都有可能咬人。
依然保留着攻击性。
云姒好声好气地哄着,哄着让他躺下。
外面的雨还在下,二层温馨的灯光里,那戾气难消的小鬼魂,在她的床上蹬着,闹腾。
像是个小恶魔,牙尖嘴利,还会凶人。
比熊孩子还要熊孩子,云姒都不知道自己是废了多大的功夫,才把他哄安静。
勉勉强强地,躺下,盖上被子。
喉间不时溢出几分低吼。
跟只未开化的小狼崽似的,依然有戒备,依然凶恶。
云姒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他,给他掖好被子。
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蛋暴露在灯光下,他很瘦,脸上没有什么肉。
眼睛渗黑,唇色是冰冷的淡粉色,几近褪去了那鲜活的颜色。
躺下后,他冷冰冰地盯着她,像是看死人一样,没有温度。
颊边的黑色花痕,艳丽而又妖冶,无声地舒展开来,在他的皮肤上。
整张脸很漂亮,却又有种无声的渗人感。
像是鬼屋里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大门的恐怖布娃娃,看似童真,却——
叫人不寒而栗,有种脚底发凉的感觉。
云姒看着他,他亦看着她。
一人一鬼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她先收回了视线。
起身,转身进浴室。
打算趁着他好不容易安分的时间,尽快洗个澡,洗去自己身上黏糊糊的湿意。
关上浴室门后,怕外面某只小鬼趁机逃跑,她洗得很快。
洗完出来,第一时间看向床铺。
大概是知道她出来了,那正坐在被子上的小身影瞬间躺下。
翻了个滚,藏在了被子底下。
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怕被她发现似的。
“……”云姒踩着拖鞋,走过去。
“不困吗?”
她掀开被子,上床。
作势就要抱住他。
那野性未除的小鬼魂,缩了缩,下意识地,龇牙,要凶她。
魂(9)
下一秒,楼下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砰——砰——砰——”
铁门帘被敲响的声音,直接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听得出来很用力。
那刚刚抱住某只小狼崽的人儿,动作一顿。
然后,往房间门外看了过去。
眉头微蹙。
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
那方才还很凶的小鬼魂,也听到了敲门声。
他脸上凶恶的表情停滞了一瞬。
下意识地,就缩到了云姒怀里。
抱住她,紧紧抱住。
像是狼崽般,低吼了几声。
云姒收回视线,垂眼看他。
小东西怎么回事?
这是……又黏她了?
她动了动,起身,就要下床。
但他紧紧抱着她,像是不想要她下去似的。
小身子只差整个都挂在她的身上。
下面的敲门声剧烈,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门给敲破。
而床上,那身体冷冰冰的小鬼魂,死死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不时低吼,声音略带着几分烦躁和怒意。
像是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要被抢走了似的。
很大力地抱着她,不想让她走。
想让她留在床上。
但云姒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
只以为他这般激烈的反应,是因为害怕。
害怕独自待着?
她这般想着,双手抱起他。
抱着他小小软软的身子,下床。
“有人来了,你乖一点,别闹,好么?”
“……”那狼崽似的小鬼魂,紧紧抱着她的脖子,依旧是烦躁难忍的模样。
埋在她温香的颈窝间,动来动去的,很闹腾。
闹腾得云姒差点都抱不住他。
她穿好拖鞋,一边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一边下楼,去开门。
那凶恶的小鬼魂,像是有些控制不住,张口,咬住了她脖子的软肉。
“嘶……”
她的手抚上了他的后脑勺,蹙眉。
小熊孩子牙齿还挺利索……
她抱着他,调整了一下姿势。
单手托抱着他的腿,微微偏过头。
“别咬……”
他咬了她一下,很快就松开了。
在她莹白娇嫩的脖颈处,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咬痕。
没有出血,但还是疼。
湿湿的,沾着他的口水,隐隐作疼。
云姒抱着他,单手去拉开铺子的铁门帘。
他在一瞬间就抱紧了她,整张脸都埋在了她锁骨间。
安安静静,靠住。
冷冰冰没有温度的小身子牢牢挂在了她的身上。
洗干净的,白软软的小手,还抓着她的衣领口。
抓得紧紧的,还弄出了不少褶皱。
像是要把她一直抓住似的。
云姒湿着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
门刚刚一打开,还没看清外面是谁——
自己的小腿就被倏然抱住了。
湿漉漉的,冷飕飕的,极致苍白的,小鬼魂。
像是条尾巴般,抱住了她裸露在外的小腿。
浑身都被雨浇透,穿着长长宽松的白袍。
光着小脚丫,紧紧地,抱着她的腿。
呜呜出声。
像是刚出生的幼崽找不到妈妈般,黏在了她腿上。
奶奶乎乎。
呜咽着,湿哒哒宛若寒冰般的小手,不住地摸着她的小腿。
云姒抱着某只像狼崽般的小鬼魂,愣住。
低头,看他。
魂(10)
脸上的表情有了那么一刹那的崩裂。
不……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呜……”
脏兮兮的小可怜双眼含着泪花,仰头看她。
瘪着软软的唇,身上的白袍已经脏透了,全都是泥点和雨水。
两只光着的小脚丫也都是泥泞,双手双脚的,像是在泥地里打了个滚一样。
又脏又狼狈,惨不忍睹。
云姒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很矮,个子小小的,和怀中的小鬼魂差不多高。
模样也是与小鬼魂有着惊人的相似,漂漂亮亮的,眉眼一模一样,皮肤极其苍白。
没有一点人类该有的温度和血色。
他的眼睛是白色的,或者说,根本没有黑的颜色。
全然苍白死寂的白,没有一点黑,像是被人生生剜了黑眼珠。
极致空洞,空空如也。
左颊边生长着一朵纯白色,泛着细微灵异光芒的恶灵花。
从脖子处开始,一直蔓延至左侧脸颊。
生长开花,像是瘢痕般,印在了他的皮肤上。
与怀中的小崽子形成了近乎细思极恐的对称。
他的眼睛全黑,他的眼睛全白。
他的印记生在右颊,而他的,生在左颊。
那怀中本就抱着一只小鬼魂的人儿,愣愣甚至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自己找上门的小可怜。
委屈巴巴地,拖着长长的白袍,双眼含着泪,仰头看她。
不时呜呜出声。
像是受了冷落的小透明,在主动地跟上来。
想要她知道他的存在。
此刻的他,浑身上下都是泥水,也不知道下山的时候,到底摔了多少跤。
云姒愣神地盯了他好一会儿,随即感受到怀中刚刚洗干净的小崽子低吼了几声。
像是很烦躁。
毛绒绒的小脑袋去拱她,想让她回去。
而那跟上来的小可怜,抱着她的小腿,泪眼巴巴地望着她。
眼眶红红,是漂亮的脸蛋上唯一鲜明的颜色。
云姒看着他,又低头看看怀中这只野性未除的小狼崽。
沉默了一下,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伸手,去把门帘拉上。
外面的雨声一下就小了很多,小铺子里,光线明亮。
云姒一边单手抱着怀中的小狼崽,一边伸手,去牵那可怜巴巴的小软绵。
他的小手很冷,带着夜里过分的寒冷。
又湿又脏还有泥,指甲里也都是黑垢。
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了。
身上也是一股臭味。
腐败发烂的臭味。
他仰头看着她,盯着她,渗人的眼白空荡荡的,吸鼻子,像是也想要抱。
但怀里的崽好不容易洗干净了,云姒不想再一抱,两个人都齐齐弄脏。
到时候两只拖油瓶,弄起来真是——
她都不敢想那时的画面。
这般想着,她牵着他的小手,声音放柔。
“你……”
“想要在这里住下么?”
小可怜鬼湿漉漉着眼眶,漂亮的模样软起来,明明该是叫人心软的样子。
奈何,他的眼睛实在是太诡异了。
没有眼珠,只有空荡荡的眼白。
左颊的纯白花纹,就像是杀人于无形的冰刃。
若隐若无地,泛着阴森冰冷的白光。
魂(11)
就这么仰头对着她,暴露在灯光下,没有一点掩饰。
不但不叫人心软,反而更容易激起人的恐惧感。
仿佛自己面对着的,是什么成了精的僵尸般。
过分空洞洞的眼睛,随时都能将她吞噬。
莫名地渗人,让人想要往后退。
但云姒似乎不怕。
她看着他,他也仰头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不说话,就是低声呜咽着。
安静地抓紧她温暖的手,抓得紧紧的。
马上凑过去又要抱住她的小腿,像是小狗皮膏药似的,黏上去。
没说话,但她想,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脏兮兮的小可怜抱着她的腿,把她刚刚换上的睡裙弄脏了一角。
腿上也多了泥。
她无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温柔了许多。
“先洗澡,洗完澡再抱你,好么?”
她连问都没问他是谁,似乎是知道他是鬼,异于常人的鬼。
他仰着漂亮苍白的小脸,看着她,点头。
看着很乖,至少,可比怀中的某只小崽子乖多了。
还会主动地来牵她的手。
云姒心一软,牵着他,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手。
也不嫌脏。
也不知道之前他都藏到哪里去了,在山上蹲守那么多次,她竟然一次都没有发现过他。
每次都只有凶恶的小狼崽子出现,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也就导致了,她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抓到小狼崽子就走了。
忽略了他。
真是小可怜一只。
好在他主动地跟了下山,不然,以后她不上山了,可能就真的漏掉了他。
云姒心软着,牵着他,上楼。
怀中还抱着一个,正烦躁着,在她怀里拱。
拱来拱去的,极度不省心。
云姒:“……”
拖油瓶x2。
……
……
……
小软绵模样看着软,实际上也软。
上了楼之后,就自己乖乖地穿上拖鞋,然后站着。
盯着她看,想让她帮他洗澡。
云姒把怀中的崽放在床上,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想让他先松开。
但他的赖皮程度超乎了她的想象。
方才还龇牙凶人的小狼崽,现在挂在她身上,怎么都不下去。
焦躁难耐地低吼着,死死地抱着她的脖子,分外有力。
就是不下去,就是在黏在她身上。
“……小乖,听话,我就去给弟弟洗个澡,马上就回来,好么?”
“……”
一点都不好。
他没反应,也很暴躁。
黑黢黢的眼睛阴沉沉地瞪着那跟屁虫一样的小软绵,喉间发出了狼一般威胁恐吓的声音。
右颊边的暗黑花纹妖冶盛开,翻滚着浓浓怖人的黑气。
充斥开来,蔓延在空气中。
将他抱着的人儿笼罩,是占有的表现。
独占,绝不分享。
那安静站在角落里的小乖乖,一动不动,就这么盯着他看。
面无表情。
脸上一丝可怜的表情都没有。
反倒是有种超乎于年龄的冷漠感。
就这么不甘示弱,对着他做出了一个挑衅嘲讽的表情。
在云姒看不见的地方,针锋相对,针尖对麦芒。
一黑一白,一怒一静。
谁也不让谁,不让一分一寸。
魂(12)
完完全全的死对头,互不相让。
云姒看不到他们之间的针锋相对,只能感受到怀中的某只小崽子缠她缠得紧。
瘦瘦小小的手臂,看似没有什么力气。
但抱住她时,却也怎么都扯不开,像是与她黏住了似的。
云姒又不好太用力。
他看起来太小太脆弱了,她怕把他的小胳膊弄伤,又怕弄疼他。
没有办法,她抱紧了他一些,揉揉他的小脑袋,哄着。
“乖乖,听话,好不好?”
“我保证,很快的,马上就洗完出来,好么?”
这好声好气的语气,对于小软绵或许管用。
但对于某个狼崽似的,心智尚未完全开化的小恶尸来说,几乎完全没有效用。
该抱紧还是抱紧,该缠着还是缠着。
充耳不闻,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只会对着那可怜兮兮站在角落里的小软绵龇牙。
不时发出怵人的嘶吼声,沙哑万分,宛若野兽般。
根本不像是一个孩子能发出来的声音。
而且,对那脏兮兮跟上来的小尾巴,敌意有些过分地明显了。
明明,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相像,宛若一对同时同刻出生的孪生兄弟。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样貌,还有身上近乎一样的气息。
明明该是无比亲近的存在,现在却——
“……”云姒脑门直突。
小狼崽不听话,那边的小可怜又眼巴巴地看着她。
惨兮兮地,像个小媳妇儿一样,两只脏脏的小手纠在一起,穿着拖鞋的脚丫并排站着。
有种无所适从,不知所措的感觉。
很拘谨,也很小心翼翼。
盯着她看,也不出声。
诡白的眼睛直勾勾。
渴望的意图很明显。
想让她帮他洗澡,就像是帮她怀中的那个讨厌鬼一样。
亲手,帮他洗。
“……”被夹在中间的云姒,抱着黏在她身上的小鬼魂,又看看那可怜兮兮的小脏崽。
沉默。
感到头疼。
这种情况真是……
“那个……你先自己进去脱衣服,冲一下,好不好?”
对上那小可怜湿漉漉的眼神,云姒一边拍着怀中小崽子的背,一边略带歉意。
“我……”
她张了张口,看着那小可怜眼眶瞬间就红了。
佝偻着小身子,呜咽了一声。
蹲下,抱住自己,不说话。
身上湿透,原本该是干净的白袍,现在都是泥水。
湿哒哒正在滴着水的头发上也有,都是泥点子。
小小的身子缩在一起,就缩在那里。
小声吸了一下鼻子,像是哭了。
委委屈屈,被遗忘,又被忽略,还被偏心。
真真就是一副被抛弃了的小模样,不时用脏兮兮的手擦着自己的脸。
把唯一白净的脸蛋都给弄脏了。
惨兮兮的,缩在阴影处,独自掉眼泪。
也不吭声,但就是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委屈和难过。
无声地,却最能揪人的心。
让人不忍,心生怜悯。
“……”云姒想安慰的话顿时卡在了那里。
张口,却像是有根鱼刺般,卡着。
让她说不出想说的话来。
不舍得,也心疼。
尤其是看着他这般的小模样。
她真是……
魂(13)
她低头看向了怀中的小崽。
沉默。
……
……
……
最终,那霸道蛮横的小崽终于还是放开她了。
云姒付出了几个亲亲的代价。
冷不丁忽然亲上去时,那方才还在低吼闹脾气的小鬼魂,顿时愣住了。
嘶哑威慑的声音乍然而止。
怖黑渗人,没有眼白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她。
一动不动,像是呆住了一样。
阴冷被激怒的情绪中,隐隐地,带着几分茫然。
被亲亲过后的茫然。
似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缠人的力度有了那么几秒的松动。
云姒找准时机,又接连亲了他几下。
亲亲脸蛋,亲亲额头。
还亲了亲他右颊上那朵妖冶的花印记。
他的眼眶里空洞,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定定地盯着她。
也没有什么反应。
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没有温度,也没有血色。
而那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小可怜,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纯白没有黑色的眼睛,渗人至阴的白眼。
就像是潜伏在草丛深处的吐舌毒蛇般,嘶嘶地,无声无息地,盯着。
盯着她的动作,盯着她对那讨厌鬼的亲昵。
平静面无表情的小脸,在暗处的光线下,阴鸷如魔。
恶毒的神情几乎与那天使般的面孔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割裂。
像是被刀狠狠划破般,无数腐败散发着恶臭的蛆虫从那漂亮的皮囊里钻出来。
从眼睛,从鼻腔,从耳朵……
疯狂涌现,如风狂暴。
几乎叫人忍不住呕吐。
想要干呕,想要逃跑。
想要逃离他那全然都是眼白,诡谲渗人的视线。
是个恶魔,他也是个恶魔。
是个披着天使面孔的冷血恶魔。
随时随地,就能撕掉那张漂亮的皮囊,暴露出原本恶心怖人的面目。
而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甚至,并未警觉。
……
……
……
靠着几个亲亲,将黏人的坏崽迷惑后,云姒成功地将他放下,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给他盖好被子,他一反抗,就又落下几个亲亲。
这下子,终于哄成功了。
麻烦的小拖油瓶安静了下来。
黑黢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像是痴傻了一样。
带着单纯懵懂的茫然。
云姒摸摸他柔软的小脑袋,微微一笑,起身,开始着实解决另外一个脏兮兮的小拖油瓶。
此时,某只被她忽略的小拖油瓶,还在缩着,埋着小脑袋,不说话。
瘦瘦小小的身子就缩在那里,满是泥的小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握成小拳头。
安安静静,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只有细听之下,才能听到他发出的几声宛若小兽般细微的呜咽。
连委屈都是这般压抑沉默,没有闹出声响。
像是不想吵到她。
简直是个小贴心鬼。
云姒心软得一塌糊涂,也疼得一塌糊涂。
走过去,把他牵起来。
“别哭好不好?我错了,不该忽略你的。”
小可怜低着头,吸鼻子。
顺着她的牵引,站了起来。
连委屈都是这般乖,一点脾气都没有。
这不免让云姒对他更内疚,也更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