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过（3）
星司宫。
星司宫是专门负责管理神职仙籍的地方，同时也是掌管凡界凡人轮回命运的地方。
所有升仙登神的人，在入了南天门后，都要来到这个地方，登记仙籍，认领仙职。
可以说，这里是天宫最繁忙的地方。
星司神官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云姒到时,星司宫里刚刚走出了一波姑娘。
叽叽喳喳，高高兴兴的，像是一群欢快的喜鹊一样。
似乎也是刚刚升仙的。
云姒看了看她们，而后跟着侍女进去。
走进去，侍女径直对一个小女童招了招手，“小婵，过来。”
小女童头扎牛角发髻，穿着青绿色的仙服,原本正在一笔一划地在一张命符上写着点什么。
听到声音,她看了过来。
“呀！青萝姐姐！”
她大大的眼睛瞬间晶亮，放下了笔，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青萝姐姐，是娘娘有什么吩咐了吗？”
青萝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神君在吗？我有事找他。”
小女童歪了歪脑袋，“你找神君爷爷吗？那可真不巧。”
“神君爷爷刚刚出去了，很着急，好像是有很重要的事。”
青萝侍女眉头一皱，“这么不巧？”
小女童乖乖地点头，“青萝姐姐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神君爷爷刚走。”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清吧？”青萝问。
小女童摇头，表示也不知道。
“是天帝陛下派人来的，应该是有事情要吩咐吧。”
她稚声稚气的,也有些不确定。
正说着，她的眼睛往青萝的旁边一瞟，声音小小。
“那是新来的女仙吗？好像从来没见过？”
只看那一身火红狐裙的女子，安静沿着神殿的壁墙走。
背着手,慢慢看着壁墙上刻画的神职仙籍图。
也不说话，也不乱碰。
也安静地看着，仰头。
侧脸很漂亮，极具攻击性的漂亮。
是难得一见的面孔，新鲜又生动。
颜色过分地张扬。
看了一会儿，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收了视线，转身，看了过来，微微挑眉。
“怎么？”
干嘛都这么看着她？
小女童眨巴眼，青萝骤然轻咳了一声。
对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那个，小婵，既然神君不在，那你就帮这位妹妹登记一下仙籍吧，她是刚刚从下面上来的，身份牌还没有拿到。”
在天宫，身份牌象征着一切。
拿不到身份牌，就等同于没有身份，也会被天兵天将视为闯入者,下场会很严重。
所以她今日必须得先拿到身份牌才行。
小女童看了看青萝，又看看那个新出现的漂亮女人。
歪了歪脑袋,忽地咦了一声。
“她的修为才三千年不到,怎么就成仙——”
她明亮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和奇怪。
一只修为这么浅的狐狸，怎么会这么快就登仙了？
她挠了挠头，有些想不明白。
“怎么了？快去啊。”
青萝看她不动，催促她。
小婵想不明白，就有些迟疑。
她把青萝拉到了一边，声音小小。
“青萝姐姐，你是不是弄错了呀？”
劫过（4）
“她的修为才三千年，按理来说不能成仙的，被神君爷爷发现了，我会被骂的。”
青萝一听，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手卷。
递给她，手卷上，还附有星司宫专门的神符。
“不会弄错的,就是她。”
“不信你看，这上面是神君亲笔写下的。”
小婵打开手卷，看了看。
怕出错，她认真得都瞪大了双眼。
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瞧。
“咦……”
“好像还真是神君爷爷写的……”
小婵有些搞不懂了。
她拿着手卷，又偷偷看向那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倒是淡定,与她对视。
小婵想了想,收起手卷，只好说。
“那青萝姐姐,你等一等，我去找神君爷爷的簿子。”
得先在簿子上登记，身份牌才能拿到。
她迈着小短腿，顶着牛角发髻，哒哒哒地，跑去了神殿后面。
跑得很快。
青萝看她去拿了，这才看向了云姒。
有些尴尬。
“那个，神君不在，由小婵帮你登记，你再等一等。”
云姒微微抬了下巴，语气无奈。
“真的是你们弄错了，神君不在,我可以等他回来，跟他解释。”
她的的确确不想待在这里。
青萝却摆手，“妹妹，请你相信我，星司宫是不可能弄错的。”
“……”
云姒微微沉默。
“其实,弄错了也没关系的,我可以不计较，只要能让我回去。”
两个人正说着，小婵跑了回来，气喘吁吁。
“青萝姐姐，簿子拿来了。”
她抱着厚厚的神职簿，啪地一下，放在案板上。
小小的手翻啊翻，翻到最后空白的一页。
“这位姐姐，你等等，我马上就写好。”
她头也不抬，对照着手卷上的内容，一笔一划。
“云……姒……”
她写着，然后停了一下，抬头。
大眼睛眨啊眨。
“应该给这位姐姐安排什么仙职呢？”
现在各神宫神殿都满员了，不怎么缺人。
若是硬要安排的话，紫薇宫……
倒是还有位置。
“安排在瑶池。”
青萝看着她，打断了她的思路。
小婵啊了一声，翻看了下簿子的前面。
“又去瑶池？娘娘那里还缺人吗？”
不应该啊,前几日不是刚刚安排一批过去么？
青萝清了清嗓子，说：“这是娘娘安排的,小婵你听了就是。”
小婵挠挠头，只好哦了一声。
簿子很快就登记好了，身份牌随之出现。
小婵将身份牌递给了云姒。
“呐，姐姐，这个很重要，千万不能丢了，要是丢了，可是会被天兵哥哥们抓走的。”
她模样看着稚嫩，但却是很贴心地嘱咐。
云姒接过那身份牌，看了眼，问：“那我能靠着这个下凡么？”
小婵愣了愣，“下凡？那可不行。”
“为何？”
“下凡是需要通行令的，咱们神仙，是不能随意下凡的。”
小姑娘说话时倒是一板一眼的，很认真。
云姒听着，没说话。
看着那身份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萝看任务完成了，便拉了拉云姒。
“行了，我们走吧，去瑶池。”
劫果（5）
“瑶池？娘娘现在应该不在瑶池吧？”
小婵的大眼睛眨啊眨，坐在案板边，托着她的小脑袋。
“帝君现在回来了，很多神仙现在都在凌霄殿呢，娘娘现在应该没空见人才是。”
青萝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当然知道，还用你说？”
“哎哟——”
小婵捂住了脑袋,可怜巴巴。
“青萝姐姐，你打我做什么？”
青萝哼了声，“就是因为娘娘忙，所以才让我来的。”
“那你打我做什么？”
小婵很委屈。
“我还帮你找簿子了呢！”
青萝看了看四周。
星司宫里都是小童子，都认认真真在一张张小案板上写命符。
她看没人注意，然后像是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串糖葫芦，然后塞给她。
“呐，给你的。”
小婵一看，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立刻藏好。
“你从哪拿的？这是——这是人界的？？？”
她们这些小童，生来就在天宫，从来没有吃过凡间的东西。
难得有这么一串糖葫芦，那不得馋死她。
青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别说是我给你的。”
小婵眼眸亮晶晶，连连点头。
也不计较刚才她敲她脑袋的事情了。
青萝摸摸她的小脑袋，“我走了，这件事别跟神君说，知道了吗？”
小婵用力点头，把得到的糖葫芦藏好，“嗯！”
青萝这才满意。
……
……
……
离开星司宫，外面,又有不少神仙步履匆忙，朝着东边的方向而去。
云姒站在星司宫门口，跟着青萝下台阶。
本想看向东边凌霄殿的方向，但是青萝却根本不给她看的机会，只拉着她，一个劲朝着西边走。
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云姒几乎是被她拖着走的。
青萝一边拉着她的手臂,一边说：“瑶池的路我就带你走一遍，你这次可要好好记得。”
“娘娘不在，待到了瑶池后，你先去沐浴换衣服，待娘娘回来了，再定夺你的去处。”
“哦对，以后凡界的名字你也不能用了，按照咱们天庭的规矩，成了仙之后，名字可都是要改掉的，以断前尘之扰。”
“……”
“不过呢，改名字也不急于一时，娘娘若是心情好，还会给你赐名，到时候你高高兴兴领赏就是。”
“得了赐名，得了仙籍，以后你就安安分分的，莫要乱生事端。”
“总之,在瑶池宫里,你只需要记住，凡事听娘娘的，就总不会错的……”
去瑶池宫的路不算近，但青萝总能找到话说。
路上稀碎的吩咐说了一堆，大致意思就是让她听话，乖乖地，做个神仙。
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云姒听了一路，什么也没说。
到了瑶池宫之后，青萝似乎也急着要去做什么事情，把她丢给一个小花仙后，随意嘱咐了两句，就走了。
朝着东边的方向而去。
那偌大奢华的宫殿内，很快就只剩下小花仙和云姒，大眼瞪大眼。
好一阵的沉默。
宫殿里的所有仙侍似乎都去凌霄殿了，只有那小花仙，还在勤勤恳恳地打理花草。
劫果（6）
小花仙看着云姒，放下了花壶。
搓搓手，有些手足无措。
“那……那个……姑娘好，我……我叫阿灵，是……是这里的花灵。”
她法力低微，比最底层的仙侍还弱，所以在瑶池宫内一直都是干最苦最累的活。
包括这次,所有人都去恭迎紫薇帝君了，又只剩下她，留在瑶池宫内看守。
孤孤单单。
云姒看着她，又看了眼那地上的花壶。
眨眨眼，她轻轻地嗯了一声，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对着她,伸出了手。
“你好,阿灵，我叫云姒。”
阿灵愣了一下。
随即,忙不迭地摆手。
“姑娘，这可使不得。”
“我只是个小花灵，不能脏了姑娘们的手的。”
云姒微怔，“怎么会？”
阿灵却有些局促，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把花壶摆在角落里，给云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姑……姑娘，先去沐浴吧，阿……阿灵去拿干净衣裙给您。”
云姒看着她，没说话。
看了圈四周的方向，瑶池宫内，似乎真的就只剩下了她和她。
她无奈。
只好跟着她走，进了瑶池宫后殿。
“阿灵,这里就只剩你一个了吗？娘娘不在，其他人也都不在？”
阿灵在前面引路，回头看她一眼，轻轻地点头。
“帝君回来了，天帝陛下有旨,所有人都要去迎接。”
“……哪位帝君？为何要弄得这般大阵仗？”
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阿灵想也不想，说：“当然是掌管天经地纬，日月星空的星宿之主——紫薇帝君啊。”
“帝君殿下刚刚从凡间历劫归来，这会儿应该在凌霄殿面见天帝陛下呢。”
话音刚落，云姒的脚步停住。
“紫……薇……？”
她忽地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不会是之前被她砍断腿的那个小孩儿吧？
她顿了顿，加快了脚步。
上前，与她并肩。
“帝君殿下归来时，可会带着凡尘的记忆？”
“不会所有的，他都记得吧？”
小花灵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地看她。
“我……我不知道啊……”
她也不是帝君殿下，她也不知道殿下到底记不记得凡间的事情。
“不过……”她想了想，呐呐。
“之前我听姐姐们说，前辈们从凡间归位时，都会忘却前尘，以断凡缘。所以想来……殿下应该是不记得的。”
“……”那就好。
云姒稍稍松了口气。
到底是不想惹麻烦，她可不想在天宫出名。
想着，她步伐轻快了些。
小花灵嘀咕着，似乎还在想这个问题。
“应该不记得的吧……”
“殿下都没把他的凡间的夫人带回来呢……”
他在凡间与他夫人那般恩爱，若是记得，怎会不带回来？
她自言自语的,声音很小。
小到云姒都没仔细听。
“嗯？你说什么？”
小花灵一个回神,“啊……没……没说什么。”
怕她发现自己走神了，小花灵忙结束了这个话题。
“姑……姑娘，房间到了，以后您就先住在这里。”
她领着她，到了一间不起眼的房子处。
劫果（7）
“姑娘您先歇息，我去给您拿衣物。”
云姒点点头，语气客气：“麻烦你了，阿灵。”
“不麻烦，不麻烦。”
阿灵有些不好意思，“姑娘以后也是要伺候娘娘的，只希望姑娘若是有机会……可以在娘娘面前,多夸夸阿灵。”
“……”云姒眨眨眼。
阿灵对她拘谨一笑。
云姒只好点头。
“好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尽量。”
虽然，她并不打算在这里待很久。
……
……
……
阿灵离开后，云姒推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莲香清雅，淡淡的，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檀香。
像是沐浴在佛堂的香火，又像是沉浸在莲池里的蓬子。
灵气萦绕,仙气平缓，异常地清静。
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云姒环顾了一圈四周，随手关门。
远处的龙吟声此起彼伏，她关上门，仍然能听到那远处的声音。
她的手一顿。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般，她摊开了手心。
手心上，那不知从何而现的紫光，微微浮现。
像是烙印般，在她的掌心，隐隐发热。
缓缓地，出现了一个字——
宸。
紫微星的象征。
云姒眸光一闪，手指骤缩。
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然后擦掉。
但是擦不掉。
那在她掌心隐隐发热的紫色烙印,就像是有人把印章烧红,然后死死地按上去了一样。
云姒抓着自己的手,思绪变乱。
无来由地，脑海中闪过了什么。
她开始回想,回想曾经那个让她不安的梦。
这个烙印，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
落下的。
从那以后，它再也没出现。
她以为那只是个梦，结果——
云姒慢慢攥住自己的手，握拳。
下意识地，遮掩住这个字。
她现在不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他留下的，还是那个什么殿下为了报复，故意留下的。
虽然直觉是他，但万一这是那谁为了报复……
云姒攥紧手。
那就麻烦了。
她有些头大。
……
……
……
凌霄殿。
恭贺之后，众神退下。
偌大辉煌的宫殿，只剩下天帝，还有那与他正对而坐的男人。
男人一身优雅尊贵的暗紫星袍，肤色冷白，背影华美冷禁。
修长如玉的手指，不急不缓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衣衫摆动间，那袖摆上赤金丝绣的火麒麟，栩栩如生。
就像是活物般,被镌刻在了上面，神灵厚泽，福运祥绕。
男人披着那白绒绣龙披风，容貌俊美，清冷异常。
垂敛着眉眼，淡淡地，气息寒凉寡淡，叫人看不出情绪。
只是，那黑子落下，棋风一改从前那般温和克制。
这次，他步步强势，大杀四方。
出手有些过于地急迫和狠辣了。
哪怕是损失了不少棋子。
天帝陛下只扫了一眼，便知晓，自己输了。
哪怕是在他尽力的补救之下。
但即便是输了，他似乎也并未生气。
反倒是笑了，威严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愉悦的神情。
掏出两颗白子，放在棋盘上。
表示，他认输了。
冰冷华美的男人，扬手，收了那棋盘。
劫果（8）
一双狭长上挑的薄凉凤眼，微微抬起，不怒，而极致淡漠。
仿佛什么都掀不动他的情绪似的。
“还望陛下，信守承诺。”
他声色清冷，不紧，不慢。
语气平缓,没有一丝低微之态。
倒像是在提醒他似的。
天帝陛下笑了声，对上他的视线，意味深长。
“阿宸，你确定……你这样做，真的只是为了断尘缘？”
而不是，要再续前缘？
冰冷华美的尊贵男人,抬眼,凤眼冷漠极致。
天帝陛下拿起茶杯，点了点，语气渐深。
“一只三千年的狐妖，让她免受天罚，就已经算是最大的恩赐，你又何须做到此，强行让她成仙？”
说是断尘缘？
这可让他怎么信？
男人缓缓起身，声音清冷寡淡。
“她从未伤过我，在凡界也曾救我一命。”
“这样的礼，自然受得起。”
他归了位，复了神力，拥有了上万年神的记忆。
对于这一段短暂的凡间情缘，似乎真的仅仅只是轻描淡写，草草几句。
随意地赐礼，随意地还恩。
天帝陛下并未言语,只是放下了茶杯，不可置否地呵了一声。
似是信了，又似是没信。
男人离开后,他的视线一转,落在了一旁悬浮在半空的太虚镜上。
沉吟片刻，他拂袖。
太虚镜随即出现出了画面。
缓缓出现……
……
……
……
苏宸离开的那天，天气很不好。
从晨间开始，乌云就挤满了整片天空，将那明媚的太阳挡住，压抑了所有的空气。
狂风大作，惊雷四起。
那漫天飞舞的暗色树叶里，只有那屋檐的窗下，那一抹明媚热烈的红，是最亮眼的颜色，也是最孤单的颜色。
孤单单，抱着她那已经没了生息的恋人。
她抱着他，没哭，只是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像是早已经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了般，抱了很久，很久。
久到尸体发冷发僵了，她都没松。
一直到天夜。
……
……
……
第二天,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狂风暴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温馨的屋子里,那刚刚失去了伴侣的姑娘，极致沉默。
安静地打来热水，找来干净毛巾，为她死去的丈夫沐浴。
将全身都擦拭，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
这一天，她没有穿往日最爱穿的红衣，而是换了最素最白的丧服。
静静地，在绵延不绝的暴雨中，在冷清的屋子里，挂上白绫，贴上丧字。
孤单单的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抱着冰冷僵硬的尸体，穿入棺的寿衣。
漫长的一天，她一个人，一个家。
……
……
……
第三天。
暴雨小了些。
但还是很大。
那一身素衣丧服的姑娘，依旧是独自处理着丧事。
自从她的丈夫走后，她就再也说过一句话。
安安静静地，将家里打扫好，将家里养的鸡、鸭，全部放归山林。
她成为了寡妇，却始终没掉一滴眼泪。
没事做时，她便变成了一只柔软的小狐狸，一动不动地靠在尸体旁边。
守着他，时不时舔舔。
从未离开。
劫果（9）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
……
……
第七天时，雨还在下。
下着绵延不绝的小雨，天已经微微放晴。
那守了尸体很久很久的狐狸，依旧是一个人，将棺材下葬。
雨下得不大，但是淋在身上久了，总会湿透。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冷般,埋好坟头，然后立墓碑。
用小刀，在墓碑上认认真真地刻字。
一笔一划，落下。
墓碑的石灰落在了地上。
她披着纯白的丧服，发间不戴半根朱钗。
一身简素，湿哒哒地,雨水打湿了她白皙娇艳的小脸。
朱唇柔软的红，是素色容颜中最艳丽的颜色。
她满手泥泞,泥点溅染了她纯白的裙摆。
……
……
……
终于刻好墓碑上的字了。
她慢慢地,松开了小刀。
像是轻轻地，舒了口气。
办完所有的后事了，她坐在了泥地间。
漂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疲惫的神色。
她坐在墓碑前，也不嫌地面泥泞。
一身湿哒哒的，丧服素白，长发如墨。
她一个人，依旧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安静守着，像是木头一样。
也不离开。
……
……
……
不知过了多久。
雨终于停了。
太阳也终于露出了云层，光芒微微穿透。
雨水停下，雨珠晶莹，挂在了竹叶上。
温暖的阳光,穿过湿润的空气，直直地照射下来。
那一身素白的姑娘，像是困了似的,靠在了坟头上。
沾染着泥泞的手,轻轻地搭在腿上。
似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湿润的发，无声地贴着她单薄的脊背。
有温暖的风吹来，吹过她的孤身只影。
她化作了火红的狐狸，像是守墓人般，也渐渐没了生息。
像是，死去了。
一同死去。
……
……
……
太虚镜的景象终结，随之化作了虚无。
天帝陛下沉吟良久，而后，呵了一声。
“倒算是个痴情的。”
他收了法术，看向了男人方才离开的方向。
这般的镜像，他能看到，那他……
自然也能看到。
看着昔日的爱人守在那里，迟迟不肯走。
甚至，还要为此而殉葬。
他的心里，当真会无动于衷么？
天帝陛下兴味一笑，什么都没说，却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斩断红尘，他真能……
断得了么？
……
……
……
云姒沐浴完后，换上了青绿色素雅的宫裙。
还没歇息多久,青萝就来找她了，说是娘娘找。
云姒只好跟着她，来到了天后娘娘的面前。
行礼，学着青萝的动作。
“娘娘，”青萝倚身行了一礼，“云姒姑娘到了。”
瑶池莲台宝座上，端庄大气的娘娘，天庭饱满，肤色凝白。
容颜温柔，举止有礼优雅。
高傲的仙鹤站在她的宝座两侧，她端坐着，双手覆在腿边。
和善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唇角微微露出了笑意。
“是你。”
她不明不白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字里行间，似乎藏着好几层的意思。
像是，早就认识她了似的。
那站在青萝后面的云姒，微微抬头，“什么？”
劫果（10）
天后娘娘浅笑，“有什么想问本宫的么？”
“今日本宫心情好，若有想不明白的，本宫或许……能帮你解答一二。”
“……”云姒平静看她。
沉默了一会儿，她再次低头，福了福身，说：
“娘娘,我只是一只才修炼了三千年的狐狸。”
“论修为，论品行，无论种种，都千般万般配不上仙的身份。”
“云姒知自己实力，也知自己尘缘未结，思来想去，始终觉得自己德不配位,不该出现在此。”
“故升仙一事……还请娘娘三思。”
“若娘娘大量,云姒甘愿重返凡尘，绝不贪望，也请娘娘，放我回去。”
“即便是他在此，你也要回去？”
看起来温善可人的天后娘娘，微笑着，打断了她。
猝不及防，很突兀。
云姒声音一顿。
天后娘娘看着她，含着笑，慢慢地，站了起来。
从阶梯上缓缓而下。
“听说……你在凡尘，嫁给了一个凡人？”
云姒定定地看她，手指细不可微地颤了一下。
“娘娘的意思是……？”
天后娘娘慢慢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上下打量着她,意味颇深。
“想知道的话……就好好去查。”
“看看，到底是谁……让你有成仙的机会的。”
她说这般的话时，是用秘术传的。
只传给了她，没有别人。
旁人一概听不到。
云姒心口一跳,感觉像是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是……是他？”
她的声音颤了一颤。
“他……他在这儿？”
只可惜，天后娘娘已经不打算回答她了。
她含着笑，看向了青萝，给了吩咐。
“青萝，以后云姒姑娘就负责跟你去各宫送东西吧，好好带她，知道么？”
青萝忙行礼，“是，娘娘。”
去各宫送东西，还算是轻松的活。
而且机灵的话，还能从各宫里打探出不少的消息。
这样，也勉勉强强算是她给她开的后门了。
云姒张了张口，还想再问些什么。
但天后娘娘转了身，不再看她。
“行了，本宫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娘娘。”
美丽的仙侍们齐声，行礼，随后静然退下。
青萝也带着云姒走了，走出殿外。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云姒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青萝,我想问一下，今日除了紫薇帝君，还有哪位神仙也是从人间回来的？”
“男的，脾气很好的。”
她还不忘补充了下特征。
青萝愣了愣，“还有哪位神仙？没有了呀，今日就殿下一位。”
只见面前那一向冷静的人儿，皱起了眉。
“不对，应该还有才是。”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她明明记得，他在人间死了不过七日。
所以按理来说，应该就是今天回来的。
“神兽，神器，或者是很小很小的神仙，这些都没有是今天历劫回来的？”
“……”青萝被她奇奇怪怪的问题给问住了，“应……应该没有啊……”
“今日是殿下回来的日子，没有人敢和殿下撞日子的，这可是大不敬。”
“……你确定？一个都没有？”
劫果（11）
青萝一听，“当然！我骗你作甚？”
“……”云姒的心乱了一瞬。
“没有别人的话……”
那不就只能是……
他？
她抬起了手，安静看向了自己的手心。
上面，一个浅紫色的宸字，若隐若现。
她轻轻地摸了摸，凝神。
一阵沉默。
会是……他么？
她微微握紧了手指。
……
……
……
安置好所有事情后，青萝特地挑选了些娘娘赏赐的东西,放在篮子里，贴心地拿着红布盖上。
放好东西后，她提着篮子，拿着令牌，来到了断狼山——
当初蔷薇仙子落绯，被关禁足的地方。
她犯了错,天后娘娘按理惩罚了她。
现下,她被关在这里,已经过了整整八十年。
八十年间，她从刚开始的不服气，到后来，已经渐渐安分了下来。
大概是想通了，她每日都面壁思过。
殷切地盼望着，娘娘能够宽恕她的罪行，让她能早日重返天宫。
但天后娘娘始终没有松口，说是罚五百年，就是五百年。
一年都少不得。
青萝怜惜她，时不时会带些东西去看她。
顺便，还和她说说天宫内发生的一些大事。
而这次，她特地去看她，也是想专门告诉她，她的心上人回来了,什么事清都没有,想让她安心。
来到断狼山后,青萝凭借着天后娘娘的令牌，畅通地过了看守的关卡。
她收了令牌,提着篮子,婷婷袅袅地，进了山洞里。
里面正是落绯住的地方，有些简陋，但条件尚可，什么都不缺。
落绯姑娘一身素白，连首饰都没戴。
我见犹怜的可人儿，因为被关禁闭久了，常年不见阳光，皮肤都变得苍白了不少。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手腕细得仿佛能被折断。
活脱脱，像是林妹妹似的。
感觉风一吹，就能倒。
青萝走进来，看见她还在勤勤恳恳地抄经书，把篮子一放，她吃惊地走了过去。
“绯儿妹妹，你这是抄了多少？”
“这么多天，你不会——都没休息吧？”
她看到洞穴内,到处都挂着她亲笔抄写的忏悔经。
一遍又一遍,密密麻麻,已经数不清有多少遍了。
她的手抖着,却始终不敢停。
知道她来，她也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仍然在抄着，不停地抄。
毛徽笔都快要磨烂了，也不停。
青萝瞧着，实在是心疼，忙夺过了她手中的笔。
“绯儿！你歇一会儿！”
“不……不……我还要抄……我不能停……”
落绯被夺走了笔，急了，忙起身，就要抢回来。
“姐姐！姐姐你还我笔！”
“我要抄！我要诚心实意的，我要忏悔——这样——这样娘娘就会消气，就会放我出去了——”
“你把笔还给我——”
她拉着她的手臂，神情急切。
忧愁苍白的脸上，都快要哭了。
着急得哭了，我见犹怜得紧。
“给我——”
“绯儿！你别急，你先听我说——”
“我不听，你把笔还给我！”
“绯儿！殿下回来了！”
话音刚落，那如柳枝一般柔弱的可人儿，动作骤僵。
劫果（12）
抢夺笔的动作停在那里，呆滞了很久。
随即，猛地看向她，声色激切：“回……回来了？！”
青萝一把将她的笔丢到了一边。
“今日刚回来的，现下应该已经回紫薇宫了。”
落绯泪花颤颤，“那……那他可有事？可……可受伤了？腿上的伤可还好？”
她始终挂念着，一颗心一直紧紧揪着不放。
担心得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现下他回来了——
“绯儿，你就放心吧，殿下很好，什么事都没有。”
青萝宽慰地抱抱她。
“别担心了，殿下可是掌管祥瑞星的主神，能出什么事？”
“可……可是——他在凡间，不是断了腿——”
“断腿？”青萝一听，忽地想了起来。
“啊……不对不对，绯儿，你弄错了，那个被砍断腿的，不是咱们殿下。”
“什……什么？”落绯愣傻住。
“你弄错了。”青萝把她按到了椅子上，“那个心术不正的，怎么可能是殿下？”
“你也不想想，咱们殿下平日里怎么会有那副模样？”
“……可……可是，他身上不是有殿下的神佩——”
“哎呀，错了错了，这一切都错了，”青萝把得知的消息都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娘娘跟我说，说殿下在凡间的转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书生，不是那个什么皇子。”
“傻姑娘，你连你的心上人是谁都搞错了。”
落绯脸都傻了，“……那神佩——神佩为什么会在——”
“这个就不清楚了，好像是说……被抢走的？”
“这件事娘娘也没和我说，不过大家都这么说，所以应该是吧？”
青萝说着，还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落绯呆愣了好半响，然后，猛地抓住她，语气急切。
“那……那殿下的转世——他——他过得可好？可受委屈了？这一生可有——可有——可有娶妻？”
青萝额了一声，面露迟疑。
“娶妻……”
落绯直勾勾地盯着她，神色殷切。
“没……没有，对不对？”
“肯定没有的，对不对？”
“星司神君明明说过的，殿下的命数中没有安排有姻缘的。”
“……这个……”青萝欲言又止。
看着她万分殷切的模样，她有些难以开口。
“殿下他……”
“说啊！”落绯大声了些。
甚至用力地抓她的肩膀，力度差点没控制住。
青萝吓得脱口而出，“娶……娶了，娶了一只狐妖。”
落绯脸色骤白，“你说什么——”
青萝硬着头皮，“这……这件事也不瞒你了，殿下他……确实在凡间成亲了，据……据说是二十岁的时候……就和那狐妖……”
落绯的身子顿时变得摇摇欲坠。
“这……这不可能……”
“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一定是骗我的……殿下他不可能——”
“绯儿！”青萝见状不好，忙扶住她。
“你别急，你先听我说完——”
“殿下是娶亲了没有错，但也就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了短短不过数几十年——殿下对她并无过多的感情的！”
落绯闻言，泪花四起，“当……当真？”
劫果（13）
“当真！”青萝信誓旦旦，“殿下回来时，甚至都没提过那个女人，肯定心里别提有多厌恶了！”
落绯的身子开始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这样啊……也是……”她大概是相信了，连忙擦了一下眼角的泪。
“殿下那般冷情冷心的人，怎么会爱上一只狐妖？”
是她想多了，她不该这般担心的才是。
“一……一定是因为殿下失去了记忆,又没有法术，所以才不小心中了那狐妖的蛊惑之术。”
她解释着，在努力为他做着合理的解释。
强行说服。
“殿下也真是的，竟然这般不小心，被那狐妖得逞。”
“那狐妖得了这般的好处，指不定还在幸灾乐祸着呢,殿下现在真应该好好罚她，罚她受天雷，让她灰飞烟灭！”
青萝有些勉强地陪她笑笑，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
“是是是，定是殿下不小心的。”
“现下殿下回来了，殿下会看着处理的，绯儿妹妹你就别担心了。”
落绯被她这么一说，正想放下心来。
忽地又想到了什么，她忙问：“那……那那狐妖，可被抓来了？”
“她长得如何？可善于心计？可喜欢挑拨离间？”
“殿下看了她，会不会——”
“不会的，好妹妹，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青萝坐在了她身旁，加强语气，“一只小小狐妖而已,不足挂齿。”
“我都听她们说了,说殿下回来之后，再没有提过她，好妹妹,你不需要担心的。”
“可……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们在凡间好歹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万……万一……”
“哎呀，哪来这么多万一？”
青萝没好气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殿下若是真那么容易动感情，那早就该注意到你了，又哪来轮得到那小小狐狸什么事？”
就是因为他冷心冷情，生来孤星之相，所以压根就不需要担心。
“好妹妹，听姐姐的，放宽心，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待你回去，你就又能看见你的心上人了。”
落绯一听，又忍不住落泪，泪流不止。
“我等不及啊……青萝姐……”
“我怕……我真的怕……”
“万一殿下真的对那狐妖旧情未了……万一他把她带回来……”
她一假想到这样的画面，就有些泣不成声。
“不……不行……我要出去……”
“青萝姐，你帮我和娘娘求求情，放我回去吧，好不好？”
她抓住她的手，忧怜哀求,“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我要回去。”
“你帮我和娘娘说,绯儿已经知道错了，绯儿再也不敢了，求娘娘网开一面，就放过绯儿这一回吧……”
“……绯儿……”青萝被她抓着手，也满脸为难。
“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
“娘娘说了，你才被关了八十年不到，若是就这么直接放出来——你说，这让别人怎么看娘娘？又怎么看你？”
“……那……那你就和娘娘说，让我出去见殿下一面，就一面——”
“绯儿！”
劫果（14）
青萝忽地冷了声，反手抓紧她。
“到至今，你还不明白娘娘的良苦用心吗？”
“不是不给你出去，是你现在已然没有了理智！”
落绯被这么一声大呵给吓得愣住了。
“当初娘娘是怎么和你说的？要记着规矩，规矩！你是娘娘的人，做了坏规矩的事，别人只会怪罪到娘娘头上。”
“你想想,娘娘平日里最是宠你，如若不是你做得太过火了，娘娘又怎么会舍得真罚你？”
落绯慢慢低下了头，不说话。
只安静地擦拭着眼泪，抽泣。
苍白柔弱的小脸，更是叫人心怜。
让人不忍苛责。
青萝瞧着，忍不住，放缓了语气。
“绯儿，你就听我一句劝吧，殿下真不是你该惦念的。”
“你也说了，殿下生来就是孤星，根本不可能有姻缘良人，你这般执念，最终，也只是苦了你自己啊……”
她苦口婆心地劝。
“你好好想想，这其中，是不是这个理？”
落绯落着泪，并未作声。
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手帕。
一阵一阵地用力，扭着，扯着。
就是不松。
分外用力。
青萝看到了她的动作，心下也了然,知晓她根本不可能会在她的几句话间就想开。
她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没再过多言语，只说。
“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待你想明白了，这件事自然也就过去了。”
她起身，准备要走了。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些换洗的衣物和点心，都是你平日里最喜爱吃的，一定要记得吃，知道么？”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绯儿？”
那依旧在低头哭泣的柔怜人儿，依然困扰在自己的情丝里。
深深沦陷，不可自拔。
像是没听到她在说话似的。
青萝心中无奈。
……可怜的绯儿。
她叹了口气。
……
……
……
回到瑶池宫，青萝很快发现，云姒不见了。
左找右找，四下都寻不见她。
直到小花灵浇完水回来，正好撞见她，她这才得知了云姒的去处。
小花灵抱着大大的花壶，说：“姒姒姑娘去给兜率宫给太上仙君送莲子去了，已经去了好一会儿。”
“走之前她还让我转告姑娘您，她可能会回得晚一些，因为要认认路。不过还请姑娘您放心,她说她会看着来的,不会乱跑。”
说话,小花灵还仔细回想了一下，怕自己有遗漏的。
但大概是没有了，她清楚地记得，云姒就说了这么多。
青萝知了她的去处，皱眉，看向了宫外。
“她一个人去？”
这能行吗？不会又弄出什么事端来……
“应该没事的，姒姒姑娘说她不会乱来的。”小花灵弱弱回答。
青萝转头瞪她，“你这小孩儿，能懂些什么？”
“她是刚来的，又不认识人，也不认识路，万一冲撞到哪位仙灵神者，那可如何是好？”
小花灵一下不敢吭声了，低下了头。
青萝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于是，她匆匆出了宫，朝着兜率宫追了过去。
劫果（15）
留下小花灵，低着头，嘀咕。
“本来就不会有事的嘛……”
云姒姑娘看起来不像是会冲撞其他仙君的人。
她抱着花壶，默默回去。
继续做自己的活。
……
……
……
另一处。
从兜率宫顺利出来，云姒没有第一时间回去。
她看了看四周，天宫的布局错乱，云层叠绕,四通八达。
不熟悉的话，很容易误闯，引来麻烦。
她环顾了一下路，没有选择贸然地走，而是转身，看向了兜率宫门口守卫的神兵。
她微微行了一礼，问：“神兵大哥,你知道紫薇宫怎么走吗？距离这儿可远？能否给小仙指条路？”
神兵手持神戟,看她一眼。
扫过她腰间系着的身份牌,他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冷冰冰。
“瑶池宫在最西边，你一路向西走就是，紫薇宫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还请仙子勿要乱走。”
“……”一身青衣的云姒顿了顿，语气温顺从容，“紫薇宫，可是去不得？”
神兵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紫薇宫素来不见外人，仙子即便是去了，也会被拒之门外，所以仙子还是不要费心了。”
他似乎把她当成了又一个爱慕帝君殿下的人,所以语气很直白,毫不掩饰。
云姒沉默了一下。
“……那，大哥可知道星司宫怎么走？”
去不了紫薇宫，去星司宫也行。
正好，她还有很多想问的问题，需要有人为她解答。
神兵又扫了她一眼，“星司宫？”
“从这，往南边的方向走，绕过太行殿就是。”
这回，他倒是回答了。
云姒低头行礼，“好，多谢大哥。”
神兵没再说话，只摆了摆手。
云姒道谢完，这便照着他指的路去了。
一路走走停停，顺便记记路。
……
……
……
星司宫很快就到了，距离兜率宫不远。
里面，小仙童一如既往地繁忙，但也依旧清静。
没什么人说话，大都趴在案板上奋笔疾书。
一个一个，写着无穷无尽的命数。
弹指笔落之间，凡间的人即经历着生死，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全部都在仙童们的，一笔一划地展现。
云姒出现在星司宫门口时，她扶着门框,往里探了探。
安安静静地，扫顾了大殿中央。
那位什么神君……似乎不在。
她的视线落在了一众伏案勤恳的小仙童上。
其中一个，好像是叫……小婵？
她手指一点，若有所思。
手心变出一个小纸团，朝着那个脑袋上顶着牛角髻的小姑娘丢了过去。
不偏不倚，正中脑门。
“呀——”
小婵正认真写着新晋状元郎的命数呢，忽地就被这样一个小纸团打断。
她捂住脑门，抬头，左右看看。
“谁啊——”
话音还没落，她就看到了大门边那一抹青色的女子。
对她招了招手，做了个嘘的动作。
示意她出来。
小婵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就是那只身份来历不明的狐狸姐姐。
神君爷爷刚刚还和她说过，这位狐狸姐姐的背景很深，背后有人撑着，惹不得。
劫果（16）
于是，小婵立刻放下笔，站了起来。
哒哒哒地，从一众小仙童中，跑了出来。
“姐姐，找我有事吗？”
她扬着小脑袋，脆生生的,在门外。
云姒做了个声音小些的手势。
“神君在吗？我想找他，不知道方不方便？”
小婵歪了歪脑袋，“不在诶……姐姐你来得真不巧，爷爷他刚刚又走了。”
“那，你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平日里，他什么时候会在？”
“这个嘛……”小婵想了想,“按理来说我不能告诉你的。”
但既然神君爷爷都说了她惹不得，那大概……
说了也无妨？
她摸了摸小下巴，若有其事，“姐姐若是想找爷爷的话，可以明日再来。”
“明日是爷爷的休沐日，爷爷会一整天都待在这里，不出去，到时候你来，就能见到他了。”
云姒了然，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好，那我明日再来。”
“谢谢你了，小婵。”
小婵眨巴眨巴眼，“不客气~”
“不过，你找爷爷有什么事吗？如果着急的话，我可以帮你转告。”
面前,狐狸般漂亮的人儿，微微一笑，摇头。
“不用了,改天我再当面和他说吧。”
“哦……”
小婵挠了挠头,看着她。
她转身就要走，但忽然动作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回头，语气温和。
“小婵，你可知道，紫薇宫怎么走？能否帮我指条路？”
小婵啊了一声，茫然，“紫……紫薇宫？”
念及什么，她面露疑惑。
“姐姐，紫薇宫不见外人，你这是要……？”
云姒面不改色，自然微笑，“随便问问的，好奇。”
小婵只好哦了一声，指了指北边的方向。
“紫薇宫正处九重天中央，位处紫薇星象之上。”
“那里戒备森严，冷清极致，是紫薇殿下住的地方，寻常仙子是不能去的,一经发现，直接关禁闭。”
“紫薇星象？”云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小婵和她凑近了些,直指上方。
“呐，你看，就是那一串紫色星座，连起来能看见一个箭头的，就在正中央，看见了吗？”
云姒微微眯了眼睛，“箭头……”
看见了。
“嗯呐，要是想找紫薇宫的话，跟着箭头指的方向去，准没错。”
小婵的话停了一下，补充，“不过姐姐你千万不能去哦，除非是得了天帝陛下的旨令，或者是殿下的亲召。不然，那里的神兵会直接把你抓起来，关入天牢的。”
她说着，还做了一个很恐怖很恐怖的表情。
云姒微微失笑，“这样啊，这么吓人？”
小婵煞有其事地点头。
摇头晃脑的，可可爱爱。
“紫薇殿下是出了名的冷性子，平日里极少极少与人打交道的。”
“先前陛下念他当年开疆拓土有功，所以就特赦他居于此，还下令众仙无事不得打扰。”
“所以姐姐，你可千万别去哦。”
她很认真地提醒了她。
脸上一点都没有在开玩笑的样子。
无比认真。
“……”云姒看向了那紫微星的方向。
劫果（17）
“不见外人啊……”
那可就有点麻烦了。
总得想办法靠近，才能判断到底是不是他。
她啧了一声，站直。
……
……
……
紫薇宫。
冰冷寂静的殿堂。
古树参天，琉璃瓦檐。
偌大空旷的庭院，奇花异草，池水清白。
朱门紧闭，金龙盘旋,盘旋在朱门前，金鳞金甲，气势磅礴。
浩渺恢弘的星象点点星光，点缀在上。
不时有流星划过，流光乍现。
那明亮的紫色，箭头直指。
指着紫薇宫的方向,若隐若现。
宛若神祗那修美的手缓缓落下,无声垂怜。
清静异常。
回归到神位的帝君殿下，在归来后,什么都没做。
只静坐在殿堂内，闭目养神。
久久未动。
刚刚回归，他的神息尚且不稳。
加上……
强行让他的小狐狸升仙，替她扛了雷劫。
他静坐在高堂之上，俊美冰冷的面容，隐隐地，似乎有些苍白。
遥不可及的清冷谪仙气息间，生生添了几分脆弱惊绝的美感。
宸紫惊华，如明月星辰般耀眼夺目。
他调节着气息，阖着眸，静坐了许久。
最后，他缓缓睁开了眼。
深邃冰冷的眼，视线低垂,落在那空旷寂寥的大殿内。
空荡荡的，只有他。
这千万年间，仿佛从未变过。
他眉宇冷淡，极致平静。
平静地看着,眸底疏离凉寡，仿佛从未有过温度。
只有那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血腥味，象征着他尚且还活着，还拥有着……
七情六欲。
背部传来湿润黏腻的感觉，温温热。
有血腥味蔓延。
他却像是没有感觉般，视线极致平静。
平静地，望着宫殿。
……
……
……
褪去衣服时，那一身尊贵无华的衣袍已经被血浸透了大半。
边缘之处，早已经干了，变成了暗沉的褐红色。
触目惊心得紧。
将衣服随意地挂在架子上，动作间，忽地，那里面掉出了一块手帕来。
漂亮的嫣红色，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上面的图案，是一只歪歪扭扭，看着有些滑稽的狐狸。
绣工粗糙，针脚不齐。
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合格的绣娘做的。
里里外外,一点都不好看。
手艺拙略得很。
那冷冰冰的俊美神明，视线落下，随之一顿。
而后，极其平静地把它捡了起来。
巾帕柔软，轻轻薄薄的一块。
很香很香，带着原主人身上独属的气息。
他静静地看着，面色如常。
冰冷皙白的指尖，不住地，落在了那只狐狸上。
摩挲着，上面凹凸不齐的针脚，甚至还有些扎手。
像是那只狐狸似的，有时候被逼急了，还会咬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微微温柔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了苏宸那般说不出道不明的影子。
冷白的背血痕斑驳，道道深入骨髓，他背对着光，拿着手帕的手缓缓收紧。
那只娇俏的狐狸图案随即被握在了掌心。
淡淡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与血腥味交杂着。
他微微低垂着眉眼，在昏暗中，神色模糊不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