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43)
从里面轻轻推开,走出来了一个穿着朴素布衣的男人。
灯笼柔和的灯光照耀下,男人的肤色很白,个子也很高。
背着背篓,提着一盏小灯笼,身上的布衣被洗得发白。
很干净,也很整洁。
袖口处都是被缝补得极好的针线痕迹。
男人提着小灯笼,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先生。
老先生年级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
笑呵呵地,面容和善,将男人送出了门外。
还将一袋钱递给了他。
“苏先生慢走,夜里路黑,还请苏先生小心。”
男人微微一笑,垂眼低头,“劳烦夫子了,夫子请回。”
老先生诶了一声。
告别了学堂的夫子,他提着灯笼,缓缓离开。
在月光下,一身布衣清冷而又朴素。
提着的灯笼微微摇晃,路上的行人稀疏,饭香从四面八方飘散。
他映着月光,面容温白,眉骨深邃绝色。
冷清清地,手指修长白皙,眼眸漆黑而又温和。
背着背篓,独自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
背影颀长,温静而又素雅。
满身是那说不出的书卷气。
平淡简朴,宛若一块没有被修饰过的莹润美玉。
在那皎洁的月色下,静谥而又安然。
他静静地走着,提着灯笼。
灯笼里的烛火摇曳,他走到拐弯处,没人的地方,停了一下。
然后,蹲下,把背篓放下。
拐角处的光线昏暗,阴凉凉的,青石板上还长满了黏滑的青苔。
男人将背篓放下,而后,打开了背篓的盖子。
声音轻轻地,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温温柔柔,小心翼翼。
“你饿了么?要不要抱?”
成熟磁性的嗓音,在昏暗的角落里。
白皙满是薄茧的大掌,伸进了里面。
把里面那毛绒绒软绵绵的大团子抱了起来。
像是抱小孩子般,抱到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揉着它的脑袋。
“嗷~”
那火红漂亮的大团子,甩了一下尾巴。
蓬松勾人的尾巴尖,在半空中摇啊摇。
像是在回应他。
男人笑了笑,低头,亲了它一下。
抱紧它,这才重新背上了背篓。
漂亮的狐狸,自觉地钻进他的衣襟里,懒洋洋。
他提着灯笼,一手护着它。
揉揉它的耳朵,声音温柔。
“刚刚夫子发了我工钱,明日我去买些烤肉干给你可好?”
“嗷~”
好~
它微微眯了眼睛,惬意地蹭他的手心。
男人笑了声。
“小狸真乖。”
他夸奖它。
“……嗷。”
……
……
……
一路提着灯笼,回了家,关上门。
那早就被修缮好的大门前,高高挂着两盏灯笼。
在风的轻轻吹拂下,无声摇晃着,照亮着门前的石板台阶。
门后,清净的院子里。
扫帚和簸箕被整齐挂在了墙边。
靠近厨房的那一角,开垦出来了一大块菜地,种着绿油油的蔬菜。
厨房对面正对着的地方,种了一棵能遮阴的桃树。
正值夏天,桃树上的花已经落了,正在结果。
结出了一颗颗尚且青涩的小桃子,小小的,挤在了枝头。
像是营养不良的小娃娃一样。
劫(44)
苏宸放下背篓,抱着怀中的狐狸,将它放在了屋子前的吊床上。
随后,去打火点灯,将整片院子照亮。
地面干干净净,那牛棚里,饲养着的牛哞叫了一声。
旁边的鸡笼里,那些鸡也扑腾起了翅膀。
咯咯叫着,从鸡笼里探出了头来。
似乎都已经饿了。
那坐在吊床上的狐狸,抖了抖耳朵。
眼看着男人从小厨房里走了出来,挽着宽松的袖子,拿着两块腌制好的牛肉干。
送到了它面前,蹲下,喂它。
“张嘴。”
狐狸照做,张嘴。
两块用来填肚子的肉干很快就下了肚。
男人扬唇,摸了摸它的肚子。
“嗷~”
狐狸舔了舔獠牙,意犹未尽。
“知道你饿,但是还得等一会儿。”
男人习惯性地揉揉它的脑袋,温声说:“以后不会这么晚了,你不会生气的,对么?”
“……嗷~”
狐狸甩尾巴,发出了软腻的小奶音。
软乎乎地,表示它并没有生气。
男人奖励性地亲了它一下。
……
……
……
很快,苏宸就进了厨房。
留下狐狸,毫无姿势地躺在吊床上,尾巴露了出来,在半空中。
随着那吊床一起,摇摇晃晃,好不惬意。
像个大爷似的。
那牛棚里的牛,长长地哞了一声。
酸溜溜地,说:“看看它,成日这样,一点都没有狐狸的样子。”
“整日靠着主人生活,它到底怎么好意思?”
鸡笼里,负责下单的母鸡咯咯咯,也附和。
“就是就是,那只狐狸实在是太坏了,它吃掉了我们的哥哥,它是只坏狐狸!”
“坏狐狸!坏狐狸!”
吊床上,岁月静好的狐狸,懒洋洋地,也不动。
只有那不听使唤的尾巴尖,慢悠悠,在半空中摇晃。
清明的月光照下,它一身鲜艳柔软的皮毛,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清浅的白纱。
像是那连头发丝都在透着慵懒气息的美人儿,媚眼如丝,姿容绝艳。
一举一动都在勾人。
勾得人心痒痒。
牛哞哞地叫着,饿着肚子,也没有唤来主人的关注。
它的主人,此刻正忙着生火煮饭,伺候那只没有心肝的坏狐狸。
而那只坏狐狸,即便是听着它们骂它的话,也没有反应。
慢悠悠荡着吊床,尾巴垂落。
生活安逸得就像是皇家公主一样。
牛哞哞叫着,嫉妒地说:“坏狐狸,你得意不了多久的。”
“你是个妖精,很快就会有人来收了你的。”
“到时候……哼!看你还怎么嚣张!”
母鸡咯咯咯:“坏狐狸!坏狐狸!哼!看你到时候怎么嚣张!”
它们总是复述着牛的话,一点新意都没有。
那躺在吊床上的漂亮狐狸,没什么兴趣地打了个哈欠。
依旧是左耳进,右耳出。
毫无反应。
……
……
……
没过多久,苏宸做好了晚餐。
照例,先把肉挑到小狸的碗里,然后等着它先吃。
它吃饱了,他才会吃。
把剩下的吃完。
牛棚里的牛,鸡笼里的鸡,个个都饿得一直叫。
只可惜,主人完全没注意到它们。
劫(45)
只专心养着他的狐狸,给它洗爪子,擦嘴。
真的把它当成了一个宝宝一样在养。
照顾完它,他这才想起来,要给牛喂草,给鸡喂剩饭。
总是片刻不停,忙里忙外。
偌大的院子里,始终都是他一个人在忙的身影。
洗碗,烧水,收拾厨房。
忙完了,他还要给他的狐狸洗澡。
洗毛毛,洗尾巴,洗爪子。
把它洗得干干净净,这才满意。
在牛棚里的牛,一边咀嚼着干草,一边说:
“这只狐狸精实在是太歹毒了,竟然让主人做这么多的事情,连洗澡都要主人来,真是不知羞。”
“不知羞!不知羞!”
那边的鸡又叫了,大叫重复。
“哼!真是只坏狐狸。”牛说。
“坏狐狸!坏狐狸!”
鸡争相重复。
屋内,那浑身被洗得湿哒哒的红狐狸,嗷了一声。
挣扎。
随即,立刻被按住。
“小狸乖,你已经三天没洗了,今晚必须要洗。”
男人的声音温柔,但是动作却不容拒绝。
“听话,很快就好了。”
“……”
狐狸湿哒哒的,一身的泡。
蔫了吧唧地趴在小浴盆里,表示绝望。
不想洗,但是又不得不洗。
它又溢出了软软甜腻的奶音,嗯嗯哼哼地,软得不行。
男人长着薄茧的手,轻柔地在它身上揉搓。
洗洗耳朵,洗洗脖颈,洗洗肚子,洗洗尾巴根。
总要细致地把它的全身洗一遍。
哪怕它身上明明不脏。
狐狸垂着耳朵,有些羞。
总感觉自己被占了便宜。
虽然它现在还只是只狐狸。
尤其是男人洗它的肚子和尾巴时,总会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它想挣扎还不行。
只能红着耳朵,哼唧叫。
表示自己的羞恼和不满。
……
……
……
好在,磨人的洗澡环节很快就结束了。
男人用干净毛巾给它裹起来,擦拭。
它浑身一甩,湿哒哒的毛上,水花飞溅了开来。
弄得他身上又沾了湿意。
湿了一片。
“嗷~”
它甩甩尾巴,毫不心虚。
男人也不生气,细致地给它擦干毛发。
一点一点地,还拿梳子梳理好,防止毛发打结。
“小狸,怎么吃这么多还这么瘦?”
他揉揉它的肚子,平平的,不像是刚刚吃饱了的样子。
狐狸看着他,微微歪头。
似乎也跟着想了一下这个问题。
“嗷~”
因为我天生不会胖?
男人停顿了一下,笑了。
像是能听懂它的话似的。
一边擦着它,一边梳。
“如果小狸是个姑娘,那一定会有很多人嫉妒你的。”
“……嗷?”
为什么?
面容温白的男人,垂着眼,微笑着看着它,说:“能吃能睡,还不会胖。”
这可不就是会遭旁的姑娘嫉妒?
“……”漂亮的狐狸眨了眨眼。
他揉了揉它的脑袋,“在想什么?”
极通人性的狐狸,定定看着他。
没有出声。
只是安静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一如既往。
“嗷~”
没想什么。
苏宸笑了笑,“真的没想?”
他似乎真的能听懂它在说什么。
狐狸吱呜了一声,表示它真的没有在想。
劫(46)
苏宸注视着它,眼眸深邃而又温和。
它没有表露什么,他也没说更多。
只是微笑着,抱起它,亲了亲。
甚至不嫌弃它的口水。
对它的态度,不像是宠物,反倒像是有畸形的感情似的。
说不出,道不明。
狐狸安静看他。
……
……
……
次日。
清晨,太阳渐渐升了起来。
光芒万丈,早早地,就挂在了那山脉的一侧。
金光斜照,山间薄雾四起。
静谥的树林子里,鸟儿欢叫,蝴蝶起舞。
那晨间的露水静悄悄地挂在树下的草叶上,一点一点,汇聚成大水珠。
沿着叶脉,滑落。
滴落在了土地里。
无声无息。
这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脚,踩了上去。
随即,落下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鸟儿受惊,飞了起来。
树下。
檀香萦绕,袈裟陈旧。
那穿着朴素布鞋的和尚,在这样好的天气里,出现在了树林子里。
手持佛珠,面容方正冷肃。
黑眉粗沉,穿过了那一棵棵的树。
像是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毫无征兆地来,踏过那满是落叶的土地。
顺着山路,一路往下。
似乎是要去什么地方。
步履匆匆。
……
……
……
山路狭仄,陡峭不平。
路旁的林子茂密,野草丛生。
正是晨时,山边的日头尚未热辣。
林子间的风吹来,清清爽爽的,带着清晨时特有的青草味。
温度凉快而又适宜。
小镇里专门以打猎为生的猎人们,沿着这条小路上山。
背着箭和大刀,嬉笑着,各自打趣。
说着最近小镇里的各种风流韵事,评论着哪个寡妇的裙下滋味。
个个嬉皮笑脸,一边说话,一边上山。
扰了这一整片山林的清静。
和尚下山,猎人上山。
两行人很快就撞上了。
在狭仄的小路上,正好对上。
“哟!真稀罕,是个和尚。”
猎人们难得看见一个和尚,倒是很新奇。
“和尚,你这是要到哪去?”
那一身朴素袈裟的和尚,肃静着脸,并未搭腔。
就这么挽着手中的佛珠,从他们身旁走过。
步履匆匆。
那几个猎人受了冷待,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哟……这和尚,脾气还不小。”
他们背着箭,嘀咕。
“那可不是,脾气那么大,我要是佛祖,我肯定不收他。”
他们几个人堵在小路中上,感到无趣。
正要走,那和尚的脚步忽然停下。
似乎是念及了什么。
几个猎人走着,身后随即传来了他的声音。
沉稳,浑厚。
“几位施主,请留步。”
猎人们闻声,转头。
“什么?”
只见那和尚,双手合十,对着他们,微微一施礼。
态度还算可以。
“贫僧冒昧,想问一件事。”
“不知几位施主,能够好心解答?”
几个五大三粗的猎人,相互看了一眼。
总感觉来者不善。
尤其是刚才他的态度。
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猎人们都没说话,只有其中一个开了口,还算客气。
“师父请说。”
和尚微微低头,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多谢各位施主。”
劫(47)
“贫僧想问的,是镇上北边,最靠近山林子的那户人家。”
“那户人家,不知这些年可曾发生过什么异常?”
“或者说,有何怪事发生?”
那几个猎人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是说苏先生的家?”
和尚颔首,“正是。”
“苏先生家能有什么怪事?”
他们嘀咕。
“苏先生教书教得好,平日里又不得罪人,哪里来的什么怪事之说?”
“和尚,你到底想问什么?”
和尚捻着佛珠,说:“怪事,自然是指奇闻异谈,精怪之说。”
“不知各位施主可曾见过,或是听闻过?比如……”
有个猎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笑。
“我想到了一个。”
“什么?”
其余猎人的目光投来。
那个人挤眉弄眼的,看起来有些猥琐。
“那只狐狸啊,苏先生不是把它当成宝贝一样疼么?”
“狐狸?”
这样一说,猎人们都不约而同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哦。
“那还真是怪了。”
那和尚的目光投了过来。
“几位施主的意思是……”
那几个猎人都嘿嘿笑,笑得有几分下流。
其中一个说:“师父,你不知道,苏先生啊……爱狐如命,简直把他的那只狐狸当成自家的婆娘一样疼。”
“诶——不对!我觉得自家的婆娘可能都比不上他那只狐狸。”
“那苏先生啊,不管走到哪,都要带着那只狐狸,还和它同吃同住。”
“对对对!就是这样,咱们镇上的人可都亲眼看着呢,苏先生还会捡那狐狸吃剩下来的,放到自己嘴里吃,我的天,这这这——那狐狸,可是只畜生啊!苏先生竟然——”
“嘿嘿嘿,所以说,那狐狸肯定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说不定……那狐狸都已经成精了,每天夜里,都变成女人,缠着苏先生呢……”
猎人都笑嘻嘻,恨不得要把他们的意淫全部都挂在脸上。
“之前不是还说,有人在苏先生家见过那狐狸精吗?”
“也不知道,那狐狸精长得怎么样……”
“要真长得好看,别说苏先生宝贝着了,就是换做是我,我肯定也恨不得供起来——”
“哇……你个禽兽,连妖精都不放过。”
几个猎人说到了兴头上。
再一看,那方才还站在那里的和尚,不见了。
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那几个猎人:“诶?”
“人呢?”
“那和尚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有人看见了吗?”
“……看着瘦了吧唧的,没想到脚力这么好。”
那几个猎人左右看看。
“哇……走得可真快。”
他们感叹。
……
……
……
大清早。
山林子旁的房屋。
苏宸很早就起了,在院子里打井水,洗衣服。
牛棚里的牛在磨黄豆,鸡笼里的鸡在下蛋。
所有动物都醒了,只有屋子里,那只被宠得不像话的狐狸还在睡。
盖着薄薄的被子,呼呼大睡,睡着懒觉。
完全没心没肺。
牛哞哞地叫,鸡咯咯地打鸣。
院子里,那挽着衣袖的男人,将洗好的衣服晾挂在绳子上。
劫(48)
在太阳晒得到的地方,滴答滴答滴着水。
水顺着排水道,一路流进了菜园子里。
顺势浇灌,一举两得。
晾好衣服后,那辛勤做活的男人,把磨好的黄豆粉装起来。
牛随即又被赶回了棚里。
它哞哞哞地叫着,不知为何,今日格外地兴奋。
鸡也叫得很兴奋。
苏宸刚刚关上牛棚,就听到大门处传来了敲门声。
“叩——叩——叩——”
节奏平稳,有力。
一声,又一声。
不大,但能让里面的人第一时间听到。
苏宸看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的一瞬间,静谥的屋子内,那本该是在呼呼大睡的狐狸,猛地睁开了眼睛。
抬头,一凛。
那是——
……
……
……
苏宸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和尚。
光着头,身穿僧衣和袈裟的和尚。
和尚站在那里,双手合十,手中持着暗褐色的佛珠。
脸型方正,眉头黑粗,一脸凶煞之象。
他与他对视。
随后,他缓缓施礼。
这次,鞠躬鞠了整整九十度。
低着头,行了大礼。
“施主。”
门内,那一身清素布衣的男人,挽着宽大的衣袖,指节冷白,上面还沾着清凉的水。
他面容温静,眼眸漆黑,冷淡地看着外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和尚,抓着门的手微微收紧。
身子挡着门,声音冷清。
“化斋去别处,我家没有吃的。”
说完,他随即要关门。
但那和尚,一下子就按住了那门。
腕骨间的佛珠晃动,他直言不讳。
“施主,您误会了,贫僧不是来化斋的,而是来……”
“除妖的。”
他对上了男人瞬间变得黑沉的眼睛。
他站在门内,面色平静。
停顿了一下,那放在门框上的手,微微用力。
挡着门,不让他推开。
语气冷淡。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和尚收回了手,双手合十,施礼。
“阿弥陀佛,施主。”
他语速缓慢,声音不大。
难得耐着性子,逐字逐句。
“那狐妖大限已至,您该把它交出来才是。”
“善恶有别,人妖殊途,您包庇它,只会徒增罪孽,枉增杀戮。”
“还请施主您——”
“你在血口喷人什么?”
男人语气平静,凤眼黑沉,打断他。
声音冷得可怕。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说有妖就有妖?”
“怎么?这是什么新的行骗手法?想要钱?”
和尚一怔。
“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您的府上的的确确有一只狐妖——”
“啪——”
根本没等他说完,大门就关了。
连带着里面,还上了锁。
里面的男人,冷冷地甩下了一句:“有病,滚开!”
和尚被拒之在了门外。
他站在外面,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
静默半响,他放下了手。
挽着佛珠,轻捻着。
“施主,您该知道,骗人骗己,终究是骗不了自己的心。”
“若您实在不愿相信,贫僧这里有一张识别妖灵的符纸。”
“符纸贴在人和寻常动物的身上,不会有一点损伤。”
“只有贴在妖的身上时,符纸才会发挥作用,让妖疼痛难忍。”
劫(49)
“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大可以将这张符纸贴在那妖怪的身上,到时,结果是如何,您一眼便知。”
说着,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
将符纸折叠,塞进了门缝里。
随后,再一次施礼,双手合十。
“还请施主,尽快想清楚才是。”
说完,大门依旧紧闭。
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那张符纸也还夹在那里,一动不动。
和尚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奇怪的是,并没有强闯。
门不开,他便离开了。
依旧是来无影,去无踪。
离开得很快。
门后,那一直站在那里的男人,一把扯过那夹在门缝中的符纸,撕碎。
撕碎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片。
又嫌不够,他还将符纸碎片扔进了火里。
符纸被直接烧掉,化作了一道灰烟。
屋子里,那透过窗户,一直在安静偷看的人儿,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把火盆里的灰端出去,倒掉。
面色平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她看着,微微地,垂下了眼。
隐隐闪过了几分不明的情绪。
他……
这么相信她么?
她慢慢捏住了裙角。
很安静。
……
……
……
做好家务事后,男人照例来唤他的狐狸宝宝起床。
把他的狐狸抱起来,亲亲它。
微微摇晃着,声音温温柔柔。
“小狸?”
“该起床了,我做了你最吃的红烧鱼,起晚了可就凉了。”
狐狸早就醒了,抬起毛绒绒的脑袋,定定看他。
嗷了一声,凑过去,舔了舔他。
“小狸真乖。”
男人笑了,笑得如沐春风。
依旧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对于刚才那和尚来过的事情,只字不提。
只揉着它的尾巴,把它抱下了床。
照例给它漱漱口,洗洗脸。
牛棚里,那牛长长地哞了一声。
疑惑不解。
不明白它的主人是怎么了,明明往日是那么明慧细心的人,在那只坏狐狸是妖的事情上,却总是看不清。
不管谁说都不信。
像是钻进了牛角尖似的。
一旁,鸡笼里的鸡咯咯叫。
这回,它不是在重复了。
它咯咯咯地,大声说:“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因为他就是故意的!故意的!”
狐狸的耳朵一抖,瞬间看了过去。
“坏狐狸!坏狐狸!”
“看什么看,你就是一只坏狐狸!”
鸡大叫。
又开始重复起牛说的话了。
“……”狐狸微微眯眸。
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
……
……
深夜。
土地庙。
常年没有人造访的庙里,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一袭红裙,对着风,香气弥散。
出现在了土地庙里,踩在了那层层叠叠的落叶上。
发出了细微的咔嚓声。
大风四起,树影摇晃。
土地庙里,那土地神像涂抹着漆,已经有大半褪色。
暗沉沉的,供奉台上,空空如也,满是灰尘。
神像亮了一下。
而后,矮矮小小的老头出现。
抓着比他还高的拐杖,脑袋上的树叶稀疏。
转了个圈,身形踉跄。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庙槛上,又是灰。
劫(50)
他哎呦了一声,捂住。
脑袋上的树叶颤颤。
“我的老腰诶——”
他有些狼狈。
那艳色灼灼的女妖精,垂眼看着他。
手一抬,妖力将他扶了起来。
妖风吹佛,落叶吹散到了一旁。
土地老儿拄着拐杖,白胡须颤颤巍巍,按着腰。
看向她,老顽童的语气。
“找我什么事?”
“可……可千万别是捅了篓子,我绝不帮你收拾。”
狐妖今夜似乎没什么心情和他打趣,垂着眼,面色冷淡。
“今天那个和尚找过来了。”
土地老儿一愣。
“直接找来家里,说我是妖,还让阿宸验我。”
土地老儿张大了嘴巴,“那……那他验了?”
“没有。”
狐妖缓缓侧过了身,桃花眼微微凌厉。
“那和尚来了一次,就肯定会来第二次。”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苏宸也许第一次不会相信,但第二次,第三次……
说的多了,他总会起疑心的。
到时候——
“我觉得他不会信那和尚的话。”
土地老头冷不丁说。
一边按着自己的老骨头,一边哼哼。
跟个老顽童似的。
“反正那傻小子听别人说你是狐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镇上的人都这么说,你看他信过吗?”
狐妖一顿,微微沉默。
……还真没有。
土地老头怕她反驳,拿起拐杖,还专门指了指山下小镇的方向。
“就上次,有个功法不错的道士路过,当着那傻小子的面说你是狐妖,他脸都不变,压根就当没听到似的。”
“还有那帮小孩儿,你还记得吗?那帮小孩儿可是亲眼看见你变形的,言之凿凿,都当场发誓了,那傻小子也不信,还拿着棍子把人家打出来。”
“……”
“所以说啊,这次的和尚估计也是这个样。”
他抚着胡须说。
“你别看傻小子挺聪明的,做事又细心,但我看啊……他还挺轴。”
“尤其在这件事上,他还真就死认这个理,哪怕别人把这件事说出个花来,保不准他压根就不听。”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狐妖冷静地说。
“今天看那和尚的架势,收不走我,他肯定还会再来的。”
所以,总得想个由头,把他给弄走才是。
她抬眼,看向了他。
“等等,”土地老儿忽然抬手,打断她。
“什么意思?难不成……今天你没和他对上?”
“还是说他打不过你?”
“……什么?”
土地老头嘶了一声,“难不成他今天只找了那傻小子,没找你?”
狐妖眼皮一跳,“有问题?”
……有。
而且问题可大了。
土地老头感觉有些不对头了。
“不对啊……”
“依照我对那和尚的了解,收妖就收妖,干嘛跟一个凡人废话?”
“难不成,他还想靠着一个凡人来助他收妖?”
“……”狐妖沉默了片刻,“我以为,这是他的习惯?”
说不定是他们和尚,有不能强闯民宅的规矩?
土地老头立刻摆手,“不不不,绝不可能。”
“你跟你说,你不了解那和尚。”
劫(51)
“那和尚啊,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又没礼貌。”
“怎么说呢……可以说他的脾气啊,比那臭水沟里的石头还要臭,收起妖来,那是不管不顾,直接双眼就死盯着那妖,怎么可能还会管是不是旁人的家?”
“之前,那刘大户家里不是进了只老鼠精?嚯哟,那和尚察觉到了之后,问都不问,直接在大半夜登堂入室,把刘大户的家搅地天翻地覆,屋顶都搞塌了!”
“偏偏那刘大户,又是个暴脾气,这一来二去的,把那和尚臭骂了一顿,还非拉着他要他赔偿。”
“可一个和尚哪里有什么钱?直接就走了,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那可把刘大户气得,当场就晕了,到现在还在每天骂着那和尚。”
“……”
土地老头说着,清了清嗓子,继续。
“所以说啊,那和尚也就那样,要不是因为他能收妖,但凭着他每次破坏的那些房子,就能让人把他给打死。”
“又没教养,又没礼貌,真不知道当初是谁让他出家的。”
狐妖听着,一直没作声。
回想到了今日那和尚登门时的举止。
她凝神,总感觉自己还有哪些地方没有察觉到。
比如……
她瞬间抬眼。
……
……
……
从土地庙回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山林子旁的房屋大门前,那高高挂在上面的灯笼,依旧亮着灯。
静静地,照亮着门前的石板台阶。
石板冷清的颜色,都在这样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温暖了几分。
叫归家的人,能找到方向。
云姒回来时,看到了大门上的灯笼。
灯笼还亮着,她停了一下。
微微歪头,透过那灯笼的轻纱,看进里面。
里面的蜡烛还在烧着,还很新,剩下了很长的一截。
像是刚刚被人换过了。
专门换过,专门把门前的路照亮。
她定定看了几秒,手指倏然收紧了一下。
察觉到了什么,她的视线又重新落在了门上。
门是虚掩着的,门后没有上栓。
露出了一条缝,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门后面,依旧昏暗。
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仿佛所有都陷入了梦境里,都在沉睡着。
只有门前的两盏灯笼,照亮着,留守在此处。
无声,又温暖。
云姒定定看着那虚掩着的门,收紧的指尖微微松开。
抬头,看了一眼那灯笼。
随后,轻轻地推门,进去。
把门关上,栓上门闩。
……
……
……
穿过院子,要进屋子时,她推门的动作停了一下。
下一秒,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火红漂亮的狐狸。
漂亮的狐狸抬起爪子,轻轻地推开门。
门发出了“吱呀——”的一声,不大。
但这让狐狸的耳朵生理性地垂了一下,有些不敢动作。
屋子里很暗,没有点灯。
它看了看床上那背对着门,躺着的背影,然后,悄悄地松了口气。
抬起后腿,慢慢地关上门。
门这回没有发出声音了。
狐狸看向了桌子的方向。
桌子上放着一盆水,还有毛巾。
劫(52)
它轻巧地跳上去,跳到桌子上。
伸出爪子,放进水里洗一洗,然后用毛巾擦一擦。
擦干净了,它才跳到了床上。
打了个滚,滚到了被子上。
变成了一团毛绒绒的软团。
软团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钻到了薄被下。
慢慢地,挨着那躺在一旁的男人。
缩在他的怀里,脑袋蹭一蹭他。
男人动了一下。
随即,抱紧了它。
就像之前无数个夜里一样,紧紧地抱着。
大掌落在了它的脖颈处。
轻轻揉捏。
“呜……”
它声音小小的,对着他。
男人似乎是醒着的,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地揉它的脑袋。
呼吸有些沉。
狐狸讨好似地舔了舔他的脸,亲昵地蹭蹭。
他慢慢地揉着它,捏它的耳朵。
还把大尾巴压在了腿下。
谁都没有出声,但黑暗的环境里,气氛很温馨。
温馨得叫人心口发暖。
狐狸安静地靠在了他怀中。
静静地,不动了。
被他身上的气息包裹着,清清凉凉,有点像是薄荷的味道。
闻起来很舒服。
它垂敛下了眼。
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
……
……
第二日。
那和尚又来了。
依旧是大清早,依旧是在牛的哞哞声中。
出现在大门外,敲门。
一声又一声,持续不断。
“施主。”
和尚手挽着佛珠,依旧是那身快要褪色的袈裟。
站在门外,声音平如,好言相劝。
“还请施主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他说。
“妖便是妖,即便是再怎么藏匿,也难掩其恶毒之心。”
“狐妖害人,必将遭受天谴。”
“还请施主想开些,将狐妖交出来。”
“狐妖一死,贫僧自当离开,绝不扰您,还请施主配合。”
门依旧紧闭。
上了闩,推不开。
和尚静静站立。
……
……
……
不远处。
那土地老头出现在了树林子里。
躲在一棵大树后,扶着树干,看着那房屋的方向。
面露疑惑难解之色。
“咦……”
“真是怪了。”
那和尚站在大门外,也不强闯。
第一次这么懂规矩。
他看着,有些想不通了。
凭借那和尚的法力,想要进一扇门还不容易?
平日里他遇到门就会一脚踹开,但现在——
“这和尚到底什么情况……”
土地老头不得其解。
他也不想想,这样敲门,有什么用?
十里八方的都知道,那傻小子护着狐狸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日里都当成眼珠子一样疼。
哪怕旁人说狐狸是妖,他都不听,对狐狸死心塌地的,跟钻了牛角尖似的。
死活出不来。
现在那和尚说要收了它,那那傻小子怎又么可能会把狐狸交出去?
定是拼了命,也要护着它。
那和尚也该明白其中才是,怎么还这么敲门?
土地老头看着,远远地偷看。
“奇怪了……”
……
……
……
和尚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双手合十,捻着佛珠。
门不开,他就这么守着。
闭着眼睛,默念心经。
即便是他可以布下阵法,将那狐妖逼出来,他也始终没有这样做。
而是等着里面的人,把狐狸送出来。
亲手。
劫(53)
大门内。
里面正在干活的男人,就像是没听到敲门声一样,喂牛,喂鸡。
打水,洗衣服。
还把院子里的地扫了一遍。
把所有家务活都做完。
门外,那和尚还在。
守在那里,不离开。
男人也不理会,自顾自地,拿起斧头,砍柴。
将木柴劈成两半。
像是完全失去了听力似的。
牛棚里,牛哞叫了一声。
一边咀嚼着干草,一边看那院子内正在劈柴的主人。
它问:“为什么主人还不把那坏狐狸交出去?那坏狐狸明明有问题,他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来?”
鸡笼里,下单的母鸡咯咯叫,重复。
“有问题!有问题!”
“坏狐狸有问题!”
牛:“那明明就是狐狸精,主人还大半夜起来,给她留门留灯,主人怎么能这么傻?”
“这么傻!这么傻!”
母鸡高亢重复。
牛甩甩尾巴,看向了屋子。
那没心没肺的坏狐狸,现在还在睡。
它冷哼,酸溜溜。
“马上就有和尚来收你了,看你到时候还怎么嚣张。”
“怎么嚣张!怎么嚣张!”
“啪——”
那立在木墩上的粗柴,被锋利的斧头狠厉地劈成了两半。
那身形清瘦,面容白皙的男人,冷冷地扫了过来。
斧头的把手紧握。
凤眼漆黑阴鸷,阴戾沉沉,就这么看着牛棚里的牛。
那把锋利的斧头,在阳光底下,折射出了寒凉森冷的银光。
像是杀人的利刃。
只需要轻轻一砍,就能划破那脆弱的肌肤,斩断血管。
牛一惊。
只见男人提着斧头而来,满身是汗,凤眼阴戾。
面色发狠,流着汗,气势恐怖。
像是要用斧头砍断它的脑袋似的。
牛僵硬着身子,连连后退。
一直退到墙壁上,退无可退。
一声不敢吭。
“嘭——”
泛着寒光的斧头,被狠狠地砍在了牛棚木栏上。
发出了“咔嚓——”断裂的声音。
牛被吓住了,惶恐地看着。
男人双眼怖人,血丝突起。
阴沉沉地盯着它,手紧握着斧头柄。
连旁边的鸡都安静了下来。
烦人的咯咯叫没有了。
安静如斯。
死一般的静。
……
……
……
对视了很久。
男人这才收了斧头。
面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提着斧头,回去。
仿佛刚才差点要失控的人,不是他似的。
牛彻底地安分了下来,鸡也彻底地缩着脖子,没有声音。
偌大的院子里,只有那一声又一声猛烈的劈柴声。
在太阳底下,劈了整整一座山的柴。
像是感觉不到累似的。
屋内,那一直站在窗边,看着的狐妖,轻轻地垂眼。
莹白的手指,微微蜷缩。
无声无息。
……
……
……
下午。
原本晴朗的天一下就变得暗沉了下来。
庞大的乌云渐渐在天际集结,山间的风也大了不少。
将早间太阳照射时留下的闷热吹散,也将树上的叶子垂落。
风呼呼地吹着,吹动着路边的草,直直弯了腰。
和尚站在门口,袈裟被大风吹动。
他站立着,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闭上眼睛,默念经书。
似乎势必要等到里面的人开门似的。
劫(54)
就这样看了一早上,土地老头有些看不下去了。
现身,出现在那和尚身后。
脑袋上的树叶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他稳住自己的头发,忍不住劝。
劝和尚离开。
“大师,您说您这又是何苦呢?”
“那狐妖,虽说是妖,但她修炼这些年了,也从未夺过人的性命。”
“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愿普度众生,那狐妖的命也是一条命啊,您看您就不能网开一面,放过她这一回?”
和尚默念着佛经的动作停下,却并未睁开眼。
只阿弥陀佛了一声,说:“妖便是妖,哪怕她现在不害人性命,但难保将来有一日,不会出手伤人。”
“更何况,那狐妖前些年本就伤了人,当初贫僧不收她,已经算是放了她一马。”
“现在时候已到,她自然该上路了。”
“……”
也是个驴脾气,说不通的那种。
土地老儿仰头看看天,打圆场。
“那要不这样,大师。”
“你看这天气也不好了,马上就要下大雨,反正那狐妖躲在这里,也跑不了,不如您改日再来,先回去休息休息?”
和尚不动。
闭着眼睛,像是没听到似的。
土地老儿:“……大师?”
他往前了一步。
“大师,你就休息休息吧,不如……去我那里喝喝茶?”
依旧不动。
土地老儿拄着拐杖,扯他的衣服。
“大师,走吧。”
“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和尚终于睁开了眼睛。
“土地,狐妖的事情与你无关,还请你——”
“走了!废什么话?”
土地老头难得强硬了一回,吹胡子瞪眼,一把把他扯走。
“佛祖都有休息的几天,你看看你,怎么就这么不懂得变通呢?”
那和尚横眉冷竖,“你——你莫要动手!”
他把袈裟扯回。
土地老头继续扯,把他拖走。
“走走走,下雨了,去我那庙里喝杯茶休息休息。”
“不行!今日必须收了那狐妖!”
和尚一边被拖着,一边强硬。
死板至极。
“今日不收了那狐妖,他日定有害处——”
“走了!废话真多。”
老头非扯着他。
生生把他给拖走了。
两个人拉拉扯扯,走远。
终于给那大门留下了一片清静。
远远地,还能听到那和尚僵板的声音。
言之凿凿,刚正不阿。
……
……
……
当地面上落下了第一滴雨水时,很快,第二滴就落下了。
落在了那平坦的地面上,雨珠晶莹,弹起,又落下。
浸湿了那黄土地,砸出了一个细小的坑。
随着乌云密布,大风狂卷。
那枯黄的落叶从山上吹落,顺着大风,吹落在了屋檐上。
随即,很快滑落。
下雨了,小镇内到处都是叫喊孩子回家的声音。
只有最北边那座屋子,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只有那还在持续不断劈柴的声音。
“嘭——”
“哐啷——”
“嘭——”
“哐啷——”
劈好的木柴堆摞得老高。
高得吓人。
大风吹来,那紧闭的大门却巍然不动。
黄豆大般的雨落下,渐渐地,从一滴一滴,到哗啦啦。
劫(55)
很快就打湿了屋檐,打湿了地面。
只是,那还在劈柴的男人,像是感觉不到下雨了一样,还在劈。
单手握着斧头,肌肉已经暴起了青筋。
身上满是汗,闷不做声。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甚至打湿了那些干柴。
他依旧一块一块地劈着,不知疲惫,身上仿佛有用不尽的力气。
背影清瘦,只身孤影。
在大雨中,在空旷的院子里。
牛棚里,牛很安静。
鸡笼里,鸡也很安静。
只有狐狸,站在屋檐下。
看着,来回走。
在对着他叫,一声又一声。
像是急了,在唤他停下,回来。
可男人第一次不听它的叫唤了。
淋着雨,动作狠厉。
一遍一遍地抬起斧头,砍下。
抬起,砍下。
像是个不会累的机器似的。
叫人看得心疼。
疼得不行。
狐狸站在屋檐下,又急又恼。
跑过去,咬住他的裤腿,扯他。
想让他回来。
但是他一言不发,直接又把它抱回了屋檐下。
然后转身就进了雨里。
“……”狐狸站在那里,真的恼了。
“嗷!”
你回不回来?!
大雨里的背影无动于衷。
还在砍。
砍的动作极其地狠。
像是用了最大的力似的。
狐狸气得在屋檐下来回走。
“苏宸!”
那带着恼意,婉转清柔的女声,径直穿透了大雨,落下。
进了他的耳朵。
他的动作,骤停。
挥着斧头,要砍下的动作,停在了那里。
大雨滂沱,雨水冰凉。
落在他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脸,也打湿了手。
他的手紧紧握着斧头柄,定着。
雨水无声地从他白皙的脸庞划过,他垂着眼睫,眼珠漆黑。
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暗如深渊。
喜怒不显。
一动不动,就像是座被淋湿了的雕塑一样。
云姒真的要被他气死了。
她拿过一旁的伞,撑开。
撑着伞,跑到了他的身后。
踮脚,把伞撑到他的头顶。
帮他挡着雨,还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斧头,直接丢在了一旁的地上。
沉重的斧头,在地上摔出了嘭的一声。
男人垂着眼,一言不发。
满是雨水和汗水的手,垂下。
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控制不住的发颤。
颤抖得厉害。
云姒一把抓起他的手,把他拉走。
强硬地拉到了屋檐下。
此时,牛棚很安静。
鸡笼也很安静。
安静地看着,都不敢吱声。
看着那灼色艳艳的妖精,把伞丢到一边,然后把浑身湿透的男人拉到了屋子里。
随即,门“啪——”的一声,关上。
牛:……
鸡:……
又不能看了。
牛默默地低下了头。
鸡也默默地缩回了脖子。
……
……
……
外面大雨滂沱,屋子里,一片静默。
云姒把男人拉进了屋子,然后,脱他的衣服。
冷着脸,一句话不说。
浑身湿透的男人,也一句话都不说。
就这么垂着眼,安静地看着她。
脸上,没了往日温暖的笑容。
眸子黑漆漆的,黑得可怕。
要脱裤子时,他忽地按住了她。
湿哒哒的,满是茧子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劫(56)
漂亮涟漪的桃花眼,与他对上。
对视了整整十几秒。
男人容貌生得好,眉眼深邃,鼻骨高挺。
那双狭长清冷的凤眼,就这么看着她时,幽深昏暗。
暗不见底。
他的皮肤很白,如素雅的莲花般,白得极致。
容貌清美,冰冰冷冷。
静静地看着她,抓着她的手臂。
微微用力。
那一身火红盛艳的妖精,定定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随后,她移开了视线。
“那……你自己换吧。”
她收回了手。
“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谈。”
要侧身离开时,那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忽地伸手。
拦住了她的去路。
微微暗的屋子里,他赤裸着上身,皮肤冷白,臂膀强壮。
腰腹劲瘦,腹部的肌肉线条流畅,块块分明。
他挡着她,高大的身体压迫感十足。
不再是当年那个爱红了眼的小少年,而是这般,浑身充斥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往前一步,一步一步。
把她逼到墙边,双手撑在了她的两侧。
凤眼阴暗幽沉,上身是那精壮的肌肉,气息粗沉。
就这么盯着她看,身上的气息危险。
有着致命蛊惑,又迷人的危险。
“……”美艳艳的漂亮狐妖,安静看他。
被他漆黑的视线一直盯着,她对上了几秒,又不自在地挪开。
微微地,侧过了脸。
红唇微抿。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想问的,也有很多想知道的。”
“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也得先换好衣服。”
“等换好衣服了……之后你想问什么我都回答你,然后我再跟你道歉,好么?”
她侧着脸,低声好气。
态度摆得很低。
男人清冷白皙的侧脸平静,定定地看着她。
一言不发。
就这么逼着她,一直将她逼在墙边。
冷冷淡淡,静得极致。
静得仿佛连跟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她定了一会儿,看他。
“那……”
还没说完,他就抓住了她的手。
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裤带上。
“你来。”
他盯着她,平静地说。
双手就这么又撑在了她的两侧。
身上的荷尔蒙气息,就像是最烈的酒般,强烈,而又醉人。
后劲十足,让人有些控制不住地面红发赤。
云姒怔了怔,盈盈漂亮的眼睛一眨。
那落在他裤带上的手指有些僵。
尤其是被他用这么强烈的目光盯着,她有些不敢动。
怕一动,就——
她轻咳了一声,一下就收回了手。
“那个……这个会不会不太好……”
“可我冷。”
他紧盯着她,眉眼冷清清,语气也轻缓。
轻猫淡写,脸色未变。
“你不心疼么?”
“一点都不心疼我么?”
他轻轻地问,声音轻得极致。
“……”
那被逼到墙边的漂亮狐狸美人儿,沉默地看着他。
很安静。
他亦与她对视。
像是要逼她做出一个抉择来似的。
云姒收回了视线。
不吭声,垂下眼。
停顿了几秒,她慢慢地伸出了手。
抿着唇,安静地解他的裤子。
耳朵尖微微红。
也不知道是不是热的。
劫(57)
裤子很快脱下,落到地上。
她别过了眼,耳朵更红了。
红粉粉的,像是熟透的软桃一样。
男人一把揽过了她。
抱住,抱在怀里。
满香随即入怀。
她靠在了他的锁骨间。
双手定在半空中,停住。
感受到他在抱紧她,大手抚在了她的脊背上。
荷尔蒙彻底覆盖,强烈而又强势。
让人醉醺醺的,闻着腿软。
她被迫埋在了他怀里,身子僵硬了好一会儿。
那定在半空中的手停了好几秒。
随后,她垂下了眼。
轻轻地,手落在了他的腰上。
环住。
足尖踮起来了些。
男人轻抚她的长发,像是揉小动物一样,揉她的脑袋。
什么都没问,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像往常一样,低头,亲吻她的耳朵。
亲亲耳朵,亲亲脸蛋。
抱得紧紧的,就像是在抱那漂亮的狐狸一样。
“……”那靠在他怀中的狐妖,微微地,勾了唇。
抱紧了他,蹭了蹭。
宛若她还是那只粘人乖巧的狐狸一样。
……
……
……
屋外,大雨一直在下。
哗啦啦地,仿佛要把这段日子积攒的雨水下完。
院子里,雨水顺着排水水槽,一直流,流到了小菜园子里。
小菜园子里吸收不了这么多的水,就径直顺着墙边的洞排出去,排到院子外。
那排水的通道,潺潺流着水,在院子外汇聚成了小小的水流。
牛棚里,牛哞地叫了一声,把干草拖到里面去,防止干草被雨水打湿。
鸡笼里,母鸡咯咯地,不时叫两声。
倒是没有之前叫得那么勤了。
天际,雨一直下,一直下到了傍晚。
那进了屋子的人,也这么孤男寡女地,共处了很长的时间。
直到天黑了,雨停了,屋子的门才打开。
换了一身干净布衣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面色如常,清冷温静。
端着蜡烛,将院子点亮。
什么都没说,径直就进了小厨房。
看样子,是要做晚饭了。
牛看着,又安静了下来。
鸡看着,也安静了下来。
乖巧如斯。
……
……
……
很快,屋内,那狐狸精走了出来。
身上那漂亮艳丽的红裙不见了,不知为何,换了身男人的衣服。
因为不合尺寸,所有有些松松垮垮的。
披散着长发,上面用了一根木簪子扣着。
她腰间绑着束带,一身朴素普通的灰色布衣穿在她的身上,莫名地好看。
肌肤晶莹雪白,容貌如娇花一般盛艳。
她挽着袖子,露出了纤细白皙的手臂。
下了台阶,步伐欢快地,也进了小厨房。
然后一下就从背后抱住了男人,
笑意盈盈地,在轻声地和他说着些什么。
牛棚里,牛看呆了。
鸡笼里,鸡也看呆了。
个个都安静如斯,不敢发出声音。
瞪了瞪,像是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
牛忍不住,长长地哞了一声。
“主人知道了她是妖,怎么还不赶她走?”
怎么还——
就这么——
抱上了???
这么突然???
没有一点点征兆???
牛傻眼了。
鸡也傻眼了。
大眼小眼,一起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