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14）
似乎是想带去他什么地方。
然而，蠢笨的少年看不懂它的意图，只以为它想要离开。
于是，抱得更用力了。
紧紧地，甚至抓着它身上的软毛。
按着它，不让它挣脱，也不让它走。
“不……不许走。”
他稚嫩沙哑的声音,还染着哭腔。
哽咽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眼看就又要掉了下来。
抽泣着，不断地吸着鼻子。
小小的臂膀紧紧地抱着它，按着，想让它不动。
乖乖的,不许动。
“……嗷~”
狐狸张开嘴巴,对他嗷了一声。
尖尖的獠牙暴露了出来。
看起来有些凶，却又不凶。
没什么震慑力。
少年看着,瘪着红红软软的唇，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
鼻头红通通的，眼眶内水汪汪一片，全是泪花。
大颗大颗地掉落，抽泣着，又打起了哭嗝。
“给……给你吃……”
他抬起了瘦巴巴的手臂，送到了它嘴边。
还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掀开宽大的袖子，把手臂完全露了出来。
蠢乎乎的，把自己的手当做食物，要喂它。
即便是这样，也不放开。
怎么都不放。
“……”狐狸安静地看他。
“你……你吃……呜……”
可怜巴巴的少年，完全哭成了泪人。
眼泪跟不要钱似的，疯狂地往下掉。
吧嗒吧嗒，把自己满是补丁的布衣打湿。
胸口处湿了整整一片。
那瘦巴巴没什么肉的手臂,还依然送到它的面前。
白白的,它张口就能咬到。
似乎是以为，它饿了,所以才想走。
只要喂饱了它，它就不会走了。
会乖乖的，像刚才一样。
任由他抱。
简直……
狐狸毛绒绒的耳朵软了下来，像是有些无奈。
他哭了，它又凑过去，蹭蹭他的脸蛋。
把他的眼泪蹭到自己身上，又伸出舌头，舔舔他。
以示亲昵。
“吱呜~”
别哭了。
它软软的，浑身也软软的。
暖乎乎，毛绒绒，一身的皮毛都很漂亮。
连尾巴尖都透着漂亮的弧度，微微上挑。
就这么温柔地安慰着他，贴贴蹭蹭。
极具灵性。
像是成精了似的。
蠢笨的少年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委委屈屈地抱紧了它。
小小的手不住地抱紧，小声呜咽。
宛若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似的。
在和它温存，汲取那来之不易的温暖。
“不……不许走……”
他喜欢它，第一眼就喜欢。
喜欢得只想抱紧。
不想失去。
火红狐狸被他瘦瘦小小的身体抱住，眨了一下眼睛。
吱呜了一声，又舔了他的耳朵一下。
表示友好的意思。
他埋在它湿软的毛发里，抽泣。
小声地抽泣。
“咕噜~”
细微的声响又从他的肚子里发出来了。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般，依旧一动不动。
还在掉着眼泪。
像是只开了阀门的水龙头似的。
狐狸无奈。
“嗷~”
它咬住他的衣服，扯了扯。
要拉他站起来。
少年不动，只抬起满是泪花的红肿眼睛，看它。
鼻头通红，唇色红软。
漂亮又有些呆。
活脱脱，跟只蠢兔子似的。
劫（15）
根本理解不了它的意思。
只抱着它，不让它动。
它一动，他就哭。
哭个没完。
“嗷呜~”
它趁他一时不备，瞬间就跳出了他的控制圈。
漂亮热烈的身影落在了门外，微微歪着脑袋，看他。
这次，倒没心软了。
怀中空荡荡的,温暖也消失。
蠢笨的少年愣住。
眼泪都忘了掉，湿哒哒的睫毛下，水朦朦的眼珠子盯着它。
有种异样的静。
静得沉默。
“……嗷呜？”
那站在门口的狐狸甩了一下尾巴。
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一身鲜艳明丽的颜色就像是少女火红的裙摆般，分外张扬夺目。
它抖了抖狐狸耳朵，在他湿润眼珠的注视下，慢慢后退。
把他和它的距离拉开,慢慢地,越拉越大。
然后——
“不许走！”
少年急了。
磕磕绊绊地爬起来，就要追。
狐狸转身就跑。
动作格外灵活。
“不……不许走！回来！”
瘦巴巴的少年，身上又是宽松打着补丁的衣服。
虚弱不堪，因为哭得太厉害，一度还有些脱水。
完全没力气，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追。
眼泪又哗啦啦地掉。
一边哭，一边追。
追得很慢，慢得狐狸总要时不时停下来。
转头，等他。
这次总算狠下了心。
此时，院子里已经没人了。
那破破烂烂的大门，还依然惨兮兮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外面有风吹来，呼呼的,很冷。
把另一边的门吹得摇摇晃晃的，眼看着也要倒。
狐狸看了一眼，本想着动。
但现在门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先填饱他的肚子。
它甩了一下尾巴，继续跑。
很快，就把少年引到了小灶房里,引导了锅炉前。
它这才停下。
少年掉着眼泪，一下就扑了上来。
把它紧紧抱住，这次抱得更用力了。
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呜呜呜地，哭得很大声。
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狐狸被他抱在怀里，嗷了一声。
又咬住他的衣服，扯他。
想让他看那灶台。
但少年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它的身上，掉眼泪掉个没完。
完全没有理会它的动作。
稚嫩沙哑的哭声，一阵一阵的。
就像是个水娃娃似的，眼泪无穷无尽。
根本停不下来。
“……”狐狸尖尖的耳朵耷拉。
“嗷……”
你倒是看一看锅里啊……
它真的是心累。
爪子拍拍他的肩膀，垂落的火红尾巴在半空中摇晃。
少年还是哭，哭个不停。
紧紧抱着它，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只有它，没有别的。
狐狸心累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嗷……”
哭吧。
还有力气哭，说明还不够饿。
等够饿了，他应该就会注意到锅里的食物了。
它安静地舔了舔他的耳朵，脑袋趴在他的肩膀上。
身后的尾巴摇啊摇，慢悠悠。
很有耐心。
……
……
……
又哭了很久，少年终于哭累了。
眼泪哭干，眼睛变得有些火辣辣地疼。
视线朦胧而模糊，眼睛肿得已经不能看了。
活脱脱是两颗大核桃。
肿得不行。
劫（16）
他抱着狐狸，吸鼻子。
揉揉它的脑袋，蹭蹭它的耳朵。
动作是肉眼可见的喜爱。
喜爱它，喜爱得片刻不放。
狐狸在他怀中，懒懒地，又舔了他一下。
舔舔他的脸蛋，还有那红肿的眼睛。
他弯了弯唇角,似乎是很喜欢它的亲昵动作。
又忍不住去蹭它，嘴里不停地说着：“狐狸……狐狸……”
他喜欢他的狐狸。
“……”狐狸垂着尾巴，动作懒懒。
少年抱着它，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一直盯着它看，摸它。
摸它软软的毛发，温暖的身体,还有狡猾的大尾巴。
怎么看都喜欢，喜欢得不行。
狐狸嗷了一声,爪子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看他终于不哭了，它脑袋一歪，看向了灶台。
直直地，毫不掩饰。
那一直关注着它的少年，也跟着看了过去。
这一看，才发现了异样。
他愣了一愣。
此时，小灶房里除了他和狐狸，就没了其他人。
刚才还嚷嚷说着要分点东西吃的那几个坏士兵，不知为何，都不在了。
锅里盖着盖，上面还放着勺子。
热气腾腾的，底下的柴火还在烧着，冒着烟。
肉香四溢,鲜香扑鼻。
锅盖好好地盖着，看样子，似乎没被那些士兵们动过。
少年呆住，湿哒哒的眼珠子安静地看着。
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的家里为什么会煮有东西。
甚至，似乎还有肉。
明明，他没有钱，买不起肉的……
他茫然地盯着那鲜香四溢的锅看，抱着怀中的大狐狸，一动不动。
似乎是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狐狸达成目的，终于安心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懒洋洋地，垂着尾巴。
尾巴尖微微摇晃。
少年站在那里，定定看了许久。
而后，他垂下了湿润的眼睫，抿唇。
肚子又咕噜地，很响亮地叫了一声。
响得仿佛整个房子都能听见。
那正趴在他肩膀上休息的狐狸，垂着耳朵，抖了一下。
没什么反应，只安安静静地，又舔了舔他。
很亲昵。
少年的耳朵有些红，看着它，却也没说什么。
只轻轻地摸它的毛发，眼珠茫然，略带着点失神。
“是她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小，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是她吗……
昨天那个……照顾他的人。
少年垂着眼，抿唇。
……
……
……
洗了碗，把锅盖打开。
少年将锅里的肉粥舀了出来。
舀了满满的一大盆，里面全是嫩乎乎的鲜肉。
撒了葱花，很香很香。
香得他的肚子在疯狂地叫。
口水也在不由自主地分泌。
少年舀了粥，吹了吹。
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碗，送到狐狸面前。
给它先吃。
“你也饿了，对么？”
他蹲在地上，眼睛红肿肿的，却还是很亮。
亮晶晶地看着它，伸手，摸它毛绒绒的小脑袋。
“你吃，有很多肉的。”
他想把好吃的先给它。
等它吃完了，他再吃。
狐狸看看他，又看看那剩了很多的粥。
倒是也没推脱，甩了一下尾巴，吃了。
低着头，安静地吃。
劫（17）
少年看着，弯了弯唇。
轻轻地揉它的小脑袋，眼睛眨也不眨。
“以后，你跟着我，好不好？”
“我会挣钱养你的，不会饿着你的。”
“……”狐狸微微抬头。
而后，对上了他亮晶晶宛若小狗的眼睛。
湿软软的,很干净，也很明亮。
亮得就像是藏了漫天的星星一样。
狐狸看着他，没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它凑了过去。
蹭蹭他，算是应答。
少年的眼睛更亮了。
流光溢彩，亮得惊人。
“你答应了？”
“……嗷呜~”
它回应了一声。
一直以来就格外孤独的少年,一下就抱紧了它。
唇角弯弯,眼也弯弯。
亮得灼人。
“那说好了，我养你，你不许走。”
他似乎是第一次这么高兴。
高兴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只本能地抱紧它，去蹭它。
恨不得整个都黏在它的身上。
“狐狸……狐狸……我的狐狸……”
“我好喜欢你……”
他抱着它，动作太大，差点就要打翻地上的那碗粥。
好在那狐狸尾巴动作快，轻轻一拂，就把碗拂到了一旁。
碰不到的地方。
“嗷~”
小心点。
它舔舔他的脸颊。
……
……
……
喝过粥后，填饱了肚子的少年，高兴地抱着狐狸，四处走。
给它介绍自己的房子。
“你看，这是我的床，这是桌子，这是凳子……”
“以后睡觉，我分你一半,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我把枕头给你……”
“还有这个，这个是井,可以打水的,到时候你想喝水了，就有很多很多的水。”
“哦这个，这个是柴房，我捡了很多很多的干柴，马上就要过冬了，小狐狸你会不会很怕冷……”
他还依旧是个孩子，单纯的孩子。
什么也不懂，只高兴地和他的新朋友分享着一切。
不管是什么。
那待在他怀中的狐狸，静静地看着。
他说话，它便安静地听。
有时他停了下来，看它，它便舔舔他的脸颊，以作回应。
他很快就笑开，更加欢喜地蹭它。
“小狸，我好喜欢你~”
他真的好高兴，高兴自己有了一个朋友。
愿意跟他玩，还愿意陪着他。
“嗷呜~”
它垂落的尾巴摇啊摇，安静地搭在他的身上，很温顺。
异样地温顺。
……
……
……
另一处。
小镇的街头处。
方才那几个士兵，正提着刀，目光呆滞地走着。
一步一步，步伐缓慢。
像是被吸食了精魄一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双眼发直。
旁边的行人纷纷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撞见了鬼一样。
不约而同地避开，在纷扰的大街上，自动地避让开了一条路。
各个都不敢靠近。
那几个士兵，一路走，一路走。
像是僵尸，行尸走肉的僵尸。
终于，快走到客栈了，他们才像是忽地回了魂。
重新恢复神智，然后，看到了四周的场景。
一个个的，一脸懵逼。
“诶？我们怎么回到这儿了？”
“就是啊，刚才我们不是还在——”
“什么在在在的？在个屁啊在？刚才不是你们说要急着回来的么？”
劫（18）
“……哈？我们什么时候说了？”
“就刚刚啊，那不然你们非拉着我回来干什么？”
“刚刚？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是啊……真奇怪，我也没有印象。”
“所以就说你们真该多吃吃猪脑了！就走几步路都能忘，真是，找骂！”
士兵们面面相觑。
也不知怎么的，就都不记得了刚才的事情。
“难道，真要补补脑了？”
他们嘀咕。
……
……
……
士兵们进了客栈之后,径直就关了门。
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门外，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往往。
没过多久，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客栈外的一处不起眼角落处。
拄着拐杖，站在那里。
头发白花花的,上面还长着树叶。
树叶摇摇晃晃,他的胡须也一晃一晃。
就这么愁得不停地往下掉,呼哧呼哧的，一点都不带眨眼的。
看着那些士兵们进去，他佝偻着老腰，看向了他们经过的地方。
感受到那股子狐媚的妖气，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愁得感觉自己都能夭寿好几百年了。
“死丫头，让你不要掺和人间的事，死活不听——”
现在好了，天兵天将们都在上面看着。
看着她这只小小的狐妖，滥用法术，为祸人间。
即便是现在紫薇大帝正在渡劫，天庭暂不予以追究，但只要待帝君重返天庭,那她岂不是——
土地老儿真是愁得发慌。
好不容易靠吃千年人参补回来的头发，又呼哧呼哧往下掉。
掉个没完。
他拄着拐杖,叹气。
朝着另一处人少的街道走去，一瘸一拐，慢慢地。
像是要去什么地方。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消失在了拐角处。
……
……
……
夜晚。
夜幕降临。
到了晚饭的时间。
小镇被那些没完没了的士兵检查折腾了一整天，个个都怨声载道，却又敢怒不敢言。
只得躲在家中，避避风头。
太阳下山后，大街上的人更少。
连往日爱出来玩的小孩子们都不见了踪迹，被家中大人看着，不准出来。
小镇内，变得静悄悄的。
从远处看去，没了先前的热闹。
就像是一座巨大沉睡中的墓穴般，气氛沉凝，漆黑一片。
叫人心生沉重。
在小镇的最北边，靠近山脉的最高处。
夜里的风呼呼地，从山林中吹来。
吹到那崎岖山脉下的破烂稻草屋里，吹得屋檐上的枯草簌簌掀起。
一根接着一根，大风将枯草吹飞。
破破烂烂的，那被修补好的大门也被风吹得嘎吱嘎吱响。
摇摇晃晃的，就像是醉了酒的老人，眼看着就要倒下。
彻底报废。
土地老人拄着拐杖，晃悠悠来到这里时，只感觉到风不是一般的大。
那从山里吹下来的风，呼呼哗哗的，风口正对着这座破烂的院子。
凛冽猛烈的寒风，带着秋天的萧瑟和干燥。
就这么吹着这座院子，以席卷之势。
环境实在恶劣，位置也实在不好。
土地老儿稳了稳自己脑袋上的树叶，站在了那嘎吱嘎吱响的大门面前。
劫（19）
清了清嗓子，站直。
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没有胡须的老人模样。
手中的拐杖消失，脑袋上那吓人的树叶也消失。
面容和善，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布衣。
变了身之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没什么问题。
而后,他敲门。
“叩——叩叩叩——”
风大，声音也大。
旁边的树林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那破烂不稳的大门也嘎吱嘎吱。
在这般嘈杂大风的环境下，他敲的那几声，就像是一枚针落下，轻小细微，夹杂在其中，根本听不见。
除了他自己。
土地老人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正襟站直。
又敲了敲，这次声音大了些。
“叩——叩叩叩——”
那可怜的门，今天刚刚被踹烂。
好不容易修补好了，结果还每时每刻遭受着大风的狂卷。
现在，还被用力地敲。
摇摇欲坠的，那衔接的门缝发出的声音极其刺耳。
触目惊心极了，眼看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嘎吱——”
可怜被摧残的门终于开了。
但也仅仅开了一小条缝。
缝隙后，露出了小小的身影，还有那湿漉漉漂亮干净的眼睛。
瘦瘦小小，身上的衣服松垮垮的。
就这么紧紧抓着门口的抓手，看着外面的人。
不说话，很警惕。
就像是竖起了毛的小猫儿般，满心戒备。
看着他的眼神，陌生而又敌备。
土地老儿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你好,小宸。”
“我是上次给你送馒头的，叫张爷爷，怎么样？还记得我吗？”
“……”那躲在破烂门后的小少年，安静盯着他,湿漉漉漂亮的眼珠子很黑。
黑漆漆的一片,像是还没长大就已经会咬人的崽，哪怕牙还没锋利，却还是随时有可能扑上来。
警戒着，发起攻击。
看起来总给人一种发怵的感觉。
“……”土地老儿脸上和善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下去。
他就这样，只打开了一条缝，不说话。
小小的手紧紧地抓着门后面的锁头，抓得很用力。
似乎是怕他会闯进来，似乎是觉得——他是个坏人。
就这么盯着他，不回应，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空气中，只有那呼呼的风声，还有旁边树林子里传来的哗哗声。
隔着门，里外两个人就这么陷入了一阵莫名尴尬的气氛。
莫名地诡异。
土地老头等了一会儿，看他不说话，他尽量挂着笑容，从身后一变。
一条上好新鲜的草鱼，就这么递到了门前。
示好。
语气也尽量和蔼。
“这不，我家今日刚刚好在山上钓了几条鱼，还是新鲜的。”
“想着……我家就几口人，也吃不完，干脆就送你一条。”
“你拿回去煮着，或者拿来做汤，都不错的，味道都——”
“不用。”
门后那瘦弱的少年，稚嫩微沙的声音冷不丁打断了他。
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门框后的手紧紧地，很用力。
“谢谢，但我不需要。”
他总是这样，很警惕。
不管是欺负他的，还是对他表达善意的。
只会这样，拒之门外。
劫（20）
不接受，宁愿自己饿着，也会警惕着所有人。
让人根本找不到靠近的办法。
老头脸上的笑容一滞。
还没来得及说完，那破烂的门就关了。
“哐啷——”一下，门后似乎还上了锁。
戒备他直接戒备到了这个地步。
“……”土地老儿手上还挂着那条草鱼。
干巴巴地，站在了那里。
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本想着借着送草鱼的由头,进去把那臭丫头拉走，结果——
他发愁叹气，在门口，左右来回走。
“这可怎么办呐……”
上头有规定，他又不能硬闯民宅。
那个小孩儿也真是够拗的，那草鱼多好啊……竟然不要？
土地老头走来走去的,愁得不行。
感觉,自己的头发又要掉了。
……
……
……
少年关了门,上锁。
而后，瘦小的身影跑得很快。
飞快地跑进草屋里，停都不带停的。
很着急，急切地寻找着。
“小狸？”
那正在床上等着他的狐狸，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抖了抖身上的毛，吱呜了一声，看他。
脑袋微歪，一身蓬松柔软的皮毛在烛火下，像是天际热烈的火烧云般，火红一片，分外鲜艳漂亮。
漂亮得让人晃不开眼。
少年看见它，一下就扑了过来。
抱住它，埋头在它的毛发间。
似乎松了口气。
“小狸乖……”
“小狸真乖……”
这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很喜欢它，喜欢得很紧张。
生怕它不见了,生怕它跑走了。
“小狸……”他摸着它毛茸茸的身体,轻蹭着。
蹭着它身上很香很香的味道,抱紧。
“小狸……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朋友,你不能走，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柔软，软乎乎的，瘦弱的小身子黏着它。
像是怎么都蹭不够似的。
“嗷~”
它甩了一下大尾巴，脑袋安静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微微眯着眼睛，懒洋洋地。
算是回应。
很通灵性的回应。
少年抱着它，脱鞋，上床。
小小的身子，身上没几两肉。
盖着薄薄的，打着补丁的被子，盖在了它的身上。
裹得紧紧的，然后抱住它。
“小狸，我们乖乖睡觉哦。”
“等明天，明天我去山上捡干柴。”
“干柴五斤能换十个铜板，到时候，能买一个馒头和两个肉包子。”
“那我明天去捡十斤，然后给你买肉包子吃。”
“肉包子很香的，小狸你一定会喜欢的。”
“要是肉包子你吃不饱的话，那我就再捡多点干柴，给你买肉吃。”
“你是狐狸，狐狸要吃鸡，那我就买鸡肉，又大又肥的鸡肉。”
“肉都给你吃，我一定煮得香香的，一定喂饱你。”
“……嗷~”
那裹着被子的漂亮狐狸，如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润润的，挣扎了一下。
把被子挣脱开，站了起来。
“小狸？”
少年看它动，下意识地，他就要起身。
但狐狸抬起前爪，按住了他。
叼起被子的一角，甩甩尾巴，把被子给他盖上。
少年愣住。
“嗷~”
要盖被子。
劫（21）
极通人性的狐狸，扯着被子，盖住他的全身。
而后，自己钻进了被子里。
蜷缩着四肢，趴下，靠在他的身旁。
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还舔了他一下。
“嗷~”
睡吧。
少年定定地看着它。
“……嗷？”
它歪了歪脑袋,看起来有些无辜。
像是在问，怎么了？
少年垂下了眼。
眼中出现了不知名的情绪，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安静了片刻。
他侧过身，抱住了它。
脑袋恨不得与它紧贴。
箍着它，四肢并用。
像是人体锁链似的。
“小狸……我们是好朋友。”
他摸着它身上柔软手感极佳的毛,声音闷闷。
“你不许走，知不知道？”
“好朋友就要一直在一起的,我会一直养着你的。”
“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狐狸眨了一下眼睛，吱呜了一声。
算是回答。
好的~
它说。
少年这才满意。
“小狸……小狸……”
“你是我的小狸……”
他安静了下来，在外面呼呼的大风声中。
安静地抱着怀中的柔软温暖，嗅着它身上的味道。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两条手臂依旧紧紧箍着它。
生怕它会趁着他睡着时跑了似的。
“小狸……”
他满足地埋在它的软毛里，蹭着。
像是只欢快的小崽子似的，露出了稚气的一面。
稚嫩又单纯，还没什么心思。
狐狸看着他，眼神温柔了下来。
没有动，只轻轻地，爪子搭在了他的身上。
是怀抱的姿势，给予他依靠。
“嗷~”
不怕，以后……有我了。
爪子轻轻地拍他，像是在哄宝宝似的。
少年闭着眼睛，唇角是弯的。
抱得很紧。
“小狸……”
……
……
……
少年做了个梦。
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做的梦。
梦很温暖，从头到尾,都很温暖。
就像是小狸身上的温度一样，暖烘烘的，比火炉还要暖。
他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梦里，他看见了一个女人。
披着红斗篷，红绒裙惊绝艳艳。
朝他跑来，在大雨中，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动不了，也看不清她的脸。
视线朦胧，浑浊一片。
只能感觉到，她身上那温暖浓郁的香气。
如火星般，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融化在冰冷的血液中，而后——
彻底点燃。
好暖，也好烫。
烫得他只能感受到她身上的体温，还有那手心的柔软。
她在轻轻抚摸着他，小心翼翼地。
宛若，他是她的珍宝一样。
他很茫然，也很不知所措。
看着她，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面容。
只能看清那一袭鲜艳热烈的颜色。
是红的，就像是小狸身上的红。
一模一样。
身上的气息，也是一样的。
他愣住。
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小狸……”
话音刚落，那温柔抚摸着他的人儿，动作停了一下。
而后，摇身一变。
变成了一只火红漂亮的大狐狸，仰着头，坐在了他的面前。
身后的大尾巴轻甩，嗷了一声。
声音软软的，还有些奶气。
劫（22）
就这么看着他，歪头。
是它的习惯，就这个样子，装无辜。
总是这般，无意识地卖乖。
叫人心口爆炸，恨不得让他想——
在梦里，他看着它,久久没有言语。
沉默了良久，他蹲了下来。
张开了双臂，抱住它。
轻蹭着，亦如之前。
“小狸……”
“小狸是你吗……”
“是你救的我……对吗……”
他的手臂收紧，把它彻底地抱入了怀里。
“小狸……我的乖小狸……”
……
……
……
夜晚。
山间的风更大了，温度也更低了。
一场秋雨过后，冬天，眼看着就要来了。
夜半过后。
破烂的草屋内,那一直趴着,假寐的狐狸，抬起了头。
看了看那睡着了的少年。
他大概是冷的，身上只盖了张薄薄的被子。
外面的风吹进来，将被子的一角吹开。
他的身体有些冷，就这么紧紧地抱着它，抱着唯一的暖源。
垂落浓密的眼睫颤颤，面颊也有些软白。
白莹莹的，没什么血色。
小小的耳朵尖也是凉的，摸上去，温度很低。
狐狸静静地看着,看了好一会儿。
而后,施法。
变出了一床厚厚崭新的棉被。
棉被轻飘飘地落下,盖在薄被之上。
很快，床榻上就温暖了起来。
挡住了外面吹来的寒风，也裹住了被子下的温暖，暖融融的,舒服得紧。
它低头,舔了他一下。
少年似乎感觉到不冷了,闭着的眼眸动了动。
但他睡得沉，没醒。
只依旧紧紧抱着它，时不时梦喃。
“小狸……”
似乎做梦，都梦到了它。
狐狸微微软了眸，安静地蹭蹭他。
没有选择打扰，而是选择悄然无声地，离开。
离开了草屋，身影瞬间消失。
少年的怀中，空了。
他骤然睁开了眼睛。
“小狸——”
……
……
……
土地老头蹲坐在那破烂的大门前，拐杖放在旁边，头顶上的树叶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纤细的枝条都要撑不住大风这般残忍的摧残，歪倒在了头顶上。
颤颤巍巍地，看起来似乎都要被折断了。
那一袭披着大红斗篷的美艳妖精，出现在门前时，看见他头顶上的秃顶，停顿了一下。
而后，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不远不近的位置，不会显得关系亲，也能听得见话。
她坐在石板上，敛起斗篷，托腮。
望着远处。
“你怎么来了？现在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在想办法救那小屁孩儿？”
“或者说，他的腿，接上了？”
“……”土地老头简直不想说话。
他看向她，恨铁不成钢。
“你说说你，干嘛非要插手六皇子的事情？”
“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他的身份特殊，遇到了就要避开，千万不能硬碰硬，你跟他硬碰硬简直就是找死——”
“可他欺负了我喜欢的人，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坐视不管？”
她的声音冷漠，仿佛比那山上吹来的风还要冷漠。
丝毫不掩饰。
土地老头愣住。
“你喜欢的人？你喜欢这屋里的那个？就……就那个怪小孩儿？”
劫（23）
漂亮美艳的妖精，桃花眼一挑，睨他。
“他不是怪小孩，他很好。”
至少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好的。
又乖又可爱，还很善良。
是个很好的孩子。
“……”土地老头的胡须抖了一下，长久沉默。
“丫头,他——”
他动了动嘴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他……”
“他什么？”
狐妖一身火红，声音清冽寒凉。
凉得刺骨。
不近人情。
土地老头不吭声了。
只摆了摆手。
“算了，没什么。”
别看他是仙，她是妖。
但若真打起来——
算了，还是闭嘴为好。
狐妖吹着风,微微侧脸。
美艳绝伦的白皙侧脸，垂着眼，指尖纤细而又温白。
就这么漫不经心轻点着，点了些许。
而后，问：“他叫……阿宸？”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住么？”
在这里待了一整天了，他什么也没说。
从来没有提过父母，也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
年纪小小的，看起来……
像是个孤儿似的。
土地老头摸了摸胡须，“他啊……”
“他的来历，还挺特殊的。”
“哦？”容貌艳丽的狐妖掀起眼，看他。
“怎么说？”
土地老头看向了远处的树林子，沉吟了片刻,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深深思索。
“他……”
“他是被遗弃在这里的。”
“被襁褓包着,丢在这里,然后被这户人家捡到。”
“据说……反正这里的人都这么说，在他随身的布里，绣着一个宸字。”
“所以，这里的人都叫他阿宸,没有大名。”
“那他养父母呢？”
“死了。”土地老头摇头，拐杖指了指山上。
“被山上的毒蛇咬，大夫救不过来，没多久就死了。”
“当时还是他把尸体埋的，一句话不说，别人给他东西也不要。”
“后来，他养父母死后，他就自己上山捡干树枝，背去卖给小镇里边的人，自力更生，天天就只吃一顿。”
土地老头掌管这一方水土，基本都知道点。
有时他看着可怜，想帮帮他。
结果他还是老样子，不接受。
就这么一个人天天上山捡树枝。背得满满一箩筐下来。
小小的身子背那么重的箩筐，他一个神仙看着都累，更何况是他一个没有法力的普通小孩儿？
闷不吭声的，上山下山。
从来没有要过别人的施舍。
脾气怪，性格也孤僻。
也不知是像了谁。
土地老头长长叹了口气，抚胡须。
“其实……他也怪可怜的。”
“出生就被遗弃，没有亲父母，养父母也死得早。”
“这镇上的小孩儿们看他一个人，就经常跑来欺负他，把他家弄得很乱。”
“你看这门，本来是挺好的，后来那帮小孩儿来了——就把门给弄成这样了。”
又破又烂，一推就能倒。
全是那帮小孩搞的鬼，成日踹这门。
土地老头惋叹说：“他也不容易，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六皇子派人打了他。”
“可即便是这样，你也实在是太冲动了，这件事捅上去，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劫（24）
“你把他的一条腿斩断，那到时候他就有可能报复——”
“那又如何？”
她微微眯着眼睛，看前方。
漂亮的脸蛋是冷白色的，冰冷如雪。
她沉着声，唇色艳丽，指尖是寒凉的温度。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风吹的。
她淡淡说：“我不管他是谁，动了我的人,杀了他都不为过。”
他那样对她的人，断他一条腿，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天大的便宜。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轻描淡写地，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就这么将杀人的事情说得像是吃饭一样轻松。
阴戾，残暴。
心里没有一丝人性该有的温度。
仿佛,这才是她原有的面孔。
对人,没有该有的怜悯之心。
也没有该有的理智和原则。
土地老头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眼神中,似乎浮现出了怅然和失望。
对她无尽的失望。
他摇摇头，说：“你这样，是永远修不成仙的。”
“报复，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
“断了他一条腿，只会让你——”
“那不然呢？”
她冷笑，讥讽地勾唇。
眼波流转，看向了他，眸色冰冷漠然。
“难不成像你们一样？明知道他做的是错的，却还是因为顾忌他的身份，不敢上前阻挠？”
“老头,莫要说我了,就说说你们。”
“你，和那个看起来很善良的女神仙,如果神仙都像是你们一样,都这么自私包庇，虚伪假善的,因为他高贵的身份,就这么睁着两眼装瞎……那我当不当神仙,又有何妨？”
“你——”
土地老头被她的伶牙俐齿给噎住。
“我们没有！”
他下意识地辩解。
“那只是劫的一部分，我们只能充当旁观者，不能插手——”
“哦？那为什么不说我杀他也是劫的一部分？”
狐妖字字玑珠，反讽。
“不是说要充当旁观者吗？他打人的时候你们不管，他被打的时候怎么就又忽然跳出来嚷嚷，不许伤害他了？”
“难不成你们神仙……都是这么欺善怕恶，踩低捧高？”
“我——”
土地老头简直就像是被踩了老鼠尾巴一样，跳了起来，气结。
“死……死丫头，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
“知道又如何？”
她站了起来，拂袖冷眼。
“我不管他回去了之后怎么样，总之他敢让我的人不好过，我就让他十倍不好过。”
“断腿只是第一步，你大可以回去告诉那个女神仙，我云姒是个俗妖，有仇必报。”
“昨日之仇，他日必将十倍奉还，她要是不服，随时来战。”
“……”土地老头简直有苦难言。
眼看着她的身影一晃，消失不见。
他站在破烂的大门前，左右发愁。
愁得感觉自己已经秃了，脑袋上的树叶都要掉光了。
“死丫头，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他真的是——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惹的是比天帝陛下地位还高的紫薇大帝？！
他要是回天宫了，想要折磨她的办法可以有成千上万种！
就为了一个破小孩儿，她——
劫（25）
土地老头真的为她操碎了心。
明明是为她好，结果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他左右为难，怎么帮都不是。
难办，难办，太难办了！
他拄着拐杖，捶地。
“死丫头，不听话！”
他骂着。
……
……
……
狐妖披着红斗篷,回到了那件破烂的草屋。
草屋寂静，从山上吹下来的风还在呼呼地刮着，刮个没完。
草屋没有门，大风就这么吹进去，吹得满屋子都是冷的。
冷飕飕，冰凉凉。
蜡烛早已经被吹灭，屋内黑漆漆的一片,空旷寂静,静得有些过分。
她进了屋子,第一时间看床上。
床上的少年闭着眼睛，仍旧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
安安静静的，呼吸声很轻。
轻得几乎听不见。
像是小猫儿一样，脸颊白白的，睫毛也长长的。
很是柔软好看。
宛若甜甜的。
里里外外，都是甜的。
狐妖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随后，转身，看向了那没有遮挡物的门。
风从那里吹来,对着床,哪怕是有被子盖着，也总归是冷的。
她看着,施法。
悄然无声地把一块新门给装上。
门关好了之后,挡着外面的风。
风声一下就小了。
屋子里更是寂静。
狐妖又打量了下屋子内。
想了想,又添置了一张崭新的桌子,柜子。
桌子上,还放有银钱。
土地老头说他不接受别人的施舍，但莫名其妙出现在家里的……
他总不会拒绝才是。
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想想法子阻止他，让他把这些新东西收下。
所以，他应该不会……
把这些东西拒之门外吧？
狐妖转身，视线落在了床上瘦弱的少年上。
指尖轻点，思索了片刻。
而后，身影一变。
变成了漂亮蓬松的大狐狸，踩在了床边。
甩甩尾巴，动作很轻。
小心翼翼地，不想吵醒他。
本想就这么趴在他旁边睡的，但少年忽然动了一下。
直接一扯，把它扯进了怀里。
紧紧抱住，抱得更用力了。
“……嗷？”
它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
但他似乎只是感觉到了它，所以习惯性地抱了上来。
紧紧地抱住，有些冷的小脸蛋蹭着她。
闭着眼睛，软哼喃喃。
“小狸……不许走……”
狐狸暗自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身体放松了下来，安静靠在他的怀里。
被盖在被子下的大尾巴一甩，也搭在了他的身上。
尖尖的耳朵垂了下来，闭眼。
也软软哼哼。
“呜……”
它也困了。
要睡觉觉。
少年抱着它，久久未动。
很长很长的时间过去了。
怀中的狐狸也睡着了。
乖乖巧巧地，在他的怀抱里。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底，一片清明。
毫无睡意。
黑漆漆的一片，极静极静。
……
……
……
次日。
狐狸是被很香很香的烤鸡味给馋醒的。
她还困着，但是鼻子已经先醒了。
不住地嗅着，引着它。
它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打哈欠，寻着味道。
慢慢地往前。
然后，就被一双手给抱住，抱了起来。
硬邦邦的，身上依旧没什么肉。
“小狸，你醒了？”
少年稚嫩柔软的嗓音，就像是绵羊一般，软乎乎的。
跟掺杂了蜜糖似的，又奶又甜，还很亲昵。
亲昵地抱着它，蹭蹭摸摸。
劫（26）
然后，就被一双手给抱住，抱了起来。
硬邦邦的，身上依旧没什么肉。
“小狸，你醒了？”
少年稚嫩柔软的嗓音，就像是绵羊一般，软乎乎的。
跟掺杂了蜜糖似的,又奶又甜，还很亲昵。
亲昵地抱着它，蹭蹭摸摸。
还把脸凑过去，想让它舔舔他。
和之前一样。
“……嗷……”
它微微睁开了眼睛，湿漉漉的，还带着困意。
就这么配合地靠近，舔了舔他。
蓬松的火红大尾巴垂落在半空中,尾巴尖慢悠悠摇晃。
像是美人的指尖似的,弧度撩人,颜色艳丽。
少年弯了弯眸。
“小狸，你真好~”
“我猜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狐狸，对么？”
“……”某只被夸赞的狐狸，懒洋洋地蹭了蹭他。
余光一瞥，就看到了它昨晚布置的新桌子。
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大篮子，用荷叶盖着。
烤鸡味，似乎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香得厉害。
它顿了顿，尖尖的狐狸耳朵竖了起来。
定定看向了那菜篮子，然后又看向他。
“吱……呜？”
你这是……？
少年啊了一声，像是献宝似的，抱着它，走到新桌子前。
双眼弯弯，弯成月牙。
就这么欢喜地，低头蹭它,声音柔软。
“我们遇到仙女了,这是仙女送给我们的。”
“怎么样？喜欢吗？”
“……”漂亮的狐狸眨了一下眼睛。
这回儿,是真的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这是——
少年指了指桌子,自顾自。
“你看,这是仙女姐姐看我们家太破了，所以送给我们的桌子。”
“还有这个，看！有门！仙女姐姐送给我们的门。”
“这样子，我们晚上就不会被风吹了。”
“还有还有，还有柜子，大柜子，可以放东西！”
“小狸你看，仙女姐姐还送给我们钱了！好多好多的钱！”
少年就像是献宝似的，把所有一夜之间出现的东西都给她展示了一边。
高高兴兴地，还抱着它转圈圈。
蹭它亲它，和它一起分享这般的惊喜。
还买了烧鸡，要喂它。
“小狸，你一定是我的福星对不对？”
“你一来，仙女姐姐也来送我东西了。”
“……嗷~”
它软软出声，趴在他肩膀上，回应。
虽然，有点意外是真的。
他竟然接受了，而且还自己找了个说法。
仙女姐姐？
啧……
可惜了，它不是。
狐狸安静垂眼。
……
……
……
少年抱着自己的狐狸，转了屋子一圈。
随后，端来了水盆和毛巾，给它擦爪子。
擦干净，才能吃烤鸡。
狐狸踩在桌子上，垂落着尾巴。
看着他这般高兴，它嗷了一声。
似乎也跟着高兴了。
少年又凑过去，抵了抵它的脑袋。
像是猫猫般，蹭它。
声音嫩乎乎的，比那烤鸡还要诱人。
甜得不行。
“小狸，你见过仙女姐姐吗？”
“仙女姐姐，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狐狸停顿了一下，嗷呜。
凶了。
少年笑了，像是听懂了它的意思。
“乖小狸，放心，我最喜欢你了。”
“……呜~”
那就好。
它满意地舔舔他。
劫（27）
天宫。
腾云缭绕，仙鹤飞过。
祥光万丈，宫殿静雅宁和。
麒麟兽高高地，守在天宫前。
凤凰栖息，腾龙盘旋。
高高的宝座上，众神守位，静默无言。
神侍退守,王母盛装。
蔷薇仙子落绯跪在了天宫前，行礼，神色急切而又激动。
几乎都要忘了礼。
“陛下，娘娘，殿下在人界遭受不测，遇到了一只捣乱邪恶的狐妖！”
“如此邪祟之物，不仅伤了臣女，还伤了殿下之身！”
“臣女拼死与她搏斗，可那狐妖实在是狡猾狠毒，臣女一时不测，差点就着了那狐妖的道。”
“事态紧急，为了殿下安危着想，臣女恳请陛下，娘娘，尽快下令，将那万恶的狐妖捉拿归案！”
“如此，也能解了殿下之忧，解了天宫之忧。”
“还请陛下恩准！”
天宫神殿之上，那地位至尊的天帝，坐在梯阶之上。
一身气宇不凡，面目饱满，妙相庄严。
头戴着金色龙冠，一袭黄龙画袍穿扮。
不怒自威，端身而坐。
就这么俯视着那宫殿外下跪的落绯,并未言语。
而是，看向了天后。
神情未变，但天后第一时间,感知到了他的不悦。
明明当初在紫薇帝君下界之时，他就有强调过——所有神职，不准下界插手渡劫一事。
但现在……
落绯是天后的人，天后侧向了天帝陛下，微微低头。
“还请陛下赎罪，是我的过错，没有管好她。”
“这件事，我会处理，给您和殿下一个交代。”
庄严沉肃的天帝陛下，并未开口。
收回了视线，摆手。
意思是，别再让这件事来烦扰他。
天后起身，行礼。
而后，退下。
带着落绯一起，离开了天帝陛下这处。
……
……
……
“娘娘！您们到底在想什么？”
落绯被带到了瑶台，双眸染泪，声色激切。
“殿下被那邪恶的狐妖所伤，天兵天将不管，陛下也不管，这到底是为什么？！”
“糊涂！”
天后娘娘坐在瑶台的宝座之上，呵斥。
“落绯，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
“帝君历劫，那是天之注定，无论是遭受到了怎样的苦难，那也都是他命中有此一劫，他人怎能插手！？”
落绯泫然欲泣。
“可是娘娘！那狐妖分明就是蓄意报复，生生伤了殿下的一条腿啊！”
“绯儿不是不知道不能插手，可绯儿若是不插手——殿下就没命了啊！难道您忍心看到这样的局面吗？”
天后娘娘眉心一跳，按揉。
“那也是他该有此劫，本宫也……”
“娘娘——”落绯流着眼泪，失声。
“行了！”
天后娘娘拍座，大呵。
“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陛下已经下了令，任何人不得插手，你当着众神的面，公然违反，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本宫的面子往哪搁？！”
“可是殿下——”
落绯柔弱的小脸满是泪水，梨花带雨的，看着甚是可怜。
“您不能不管殿下啊……”
“那狐妖睚眦必报，性情歹毒，若是不将她捉拿，他日定——”
劫（28）
“落绯，是不是本宫平日里太纵着你了，让你都不知道规矩了？”
天后娘娘的脸彻底冷了，沉声冷斥。
“看看你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本想着你偷跑下去看帝君转世，悄悄地不被发现也就算了。”
“但现在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懂规矩，违抗命令,还公然大闹凌霄殿！”
“你是不是真以为，本宫罚不了你了？！”
落绯泪如雨下，摇头。
“不……不是的……娘娘……”
“娘娘……您知道的……绯儿不是故意的……绯儿只是……只是太担心殿下了……”
“他受伤了啊……这让绯儿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绯儿没办法……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她哭哭啼啼地，吵得整个瑶台都不能安宁。
其他花仙也都于心不忍，都不想看她这般可怜的模样。
有几个甚至也一同和她跪下，哀求天后娘娘。
“娘娘,落绯姐姐也实在是太心急了,就请娘娘您原谅姐姐一次吧……”
“是啊，娘娘,落绯姐姐心悦帝君大人，这般偷跑下界，也实在是情有可原，娘娘您就饶了落绯姐姐吧，姐姐肯定已经知道错了……”
“娘娘……要不咱们姐妹几个，一同下界把那狐妖捉回来吧……这样也算是帮了帝君，待帝君大人归来，定不会怪罪我们的。”
“娘娘……”
“够了！”
天后娘娘沉着脸，彻底没了往日的好说话。
站起身来，呵斥。
“你们一个个的，知道什么？！”
“落绯为爱昏了头，你们也糊涂了不是？！”
“陛下已经下令，天宫绝不插手帝君历劫一事，你们也想公然违抗么？”
“……”几个一同下跪的花仙，被天后娘娘的这般气势给吓到了。
她们都愣了一下,相互看看，不吱声。
有些软弱地，低下了头。
“我们……”
天后娘娘真是要被这帮糊涂蛋给气死。
她冷笑着，说：“今日本宫的话就撂在这儿了，你们谁去，都可以，就是出了事情……不要来找本宫。”
“还有你，落绯。”
天后娘娘手一抬，落绯身上的令牌就被收了回来。
毫不留情。
“本宫再跟你说一遍，帝君渡劫，任何人不得插手。”
“即便是那狐妖伤人，那也须等帝君归位后，亲自处理！”
“本宫知晓你仰慕帝君，不忍看他受苦，但劫就是劫，这是定死的规矩！”
“你若当真清醒，就该想清楚到底能不能这样做！”
“可是娘娘——”
落绯落泪，还想插话。
但天后娘娘拂袖，转身。
不再看她。
“你长大了，本宫管不了你了。”
“落绯，本宫今日就这一句话，帮不了。”
“至于方才……你大闹凌霄殿，惹得陛下很不高兴。”
“你是本宫的人，无论如何，本宫都得给陛下一个交代。”
“这神兵令，本宫且收了，日后，你也不准借着本宫的名号，对天兵天将发号施令。”
“娘娘！”
落绯垂泪痛哭，“娘娘您不能这样啊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