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番外)
成婚后,阎域响当当的名号彻底湮埋在了妖界。
再也没有妖见过他,也没有见过那恐怖如斯的银环蛇。
他重新出世了一段时间,随后,就又一次隐世了。
隐匿在世上的某个不知名处,无人知晓。
有人说他和自己的小娇妻长相厮守,不愿再出来了;还有人说他力量衰退了,无力再发起动乱;甚至有人说,他只是在暗中蓄谋,蓄谋下一场惊世骇俗的大阴谋。
众说纷纭,各有各说的理。
人界处处流传着他的传说。
半是骂,半是畏。
山下的茶馆内,那披着灰扑扑斗篷,戴着面纱的人儿,坐在茶桌上,托着腮,饶有兴趣地听着说书先生编造的故事。
说书先生说,当年那阎域,厉害得可以一挡万妖,所有妖靠近他三米,就会当场毒倒身亡。
说书先生还说,那蛇妖的身上,还有真龙的血脉,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是个不折不扣的煞神。
谈笑风生间,就能要人命的那种。
说书先生还说,阎域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百物腐败,堪称毒王。
那坐在角落里,玩着茶杯的姑娘,听着,听得津津有味。
哪怕这些故事她已经听过好几百回了,但是在不同的说书先生嘴里,又能说出不同的感觉出来。
感觉……
很有趣。
她微微摇晃着腿,面纱下,红唇轻勾。
白皙如雪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挽起。
即便是身上是那朴素到不行的斗篷,也难掩身姿。
窈窕,而又动人。
着实夺人眼球。
有不少男人看过来,注意力不放在说书先生的故事上,反倒落在了她的身上。
漂亮的女人……
看起来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有几个男人,都有些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
蠢蠢欲动,想要上前。
……
……
……
但他们最终还是没了机会。
正有人想动,茶馆门口处,就进来了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男人。
面容苍白妖冶,冰冷渗人。
穿着最朴素的灰色布衣,撑着伞。
走进来,迎面而来的阴寒感。
仿佛有阵阵的阴风吹过。
叫人不寒而栗,压迫感十足。
那隐藏的肌肉,似乎能一拳打死一个。
这下子,没人敢动了。
连说书先生都停下了愤慨激昂的声音。
个个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好在,那男人似乎也并不是要找事。
只站在那里,冰冷渗人的视线落在了角落处。
定了一会儿。
角落里那披着朴素斗篷的姑娘,正听着兴起呢。
说书先生这么一停,她这才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看了过去。
与男人的视线对视上,她眨眨眸。
像是乖宝宝似的,乖乖地站起来,走过去,牵住他的手。
“走吧。”
她白皙柔软的手,抓住了他。
纤细美丽的身影,和他站在一起时,看起来一度有些不搭。
总觉得,那漂亮的姑娘被绑架拐卖了似的。
茶馆内的人都窃窃私语。
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门口的那两个人身上。
不想引起过多的关注,那披着斗篷的人儿,很快就拉着男人走了。
白狐(番外二)
男人一句话没有说,又重新撑起了伞。
在艳阳高照下,撑着伞,伞面微微侧向了她的一边。
两个人相携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通往山上的小路上。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有人忍不住问:“那姑娘是谁?看起来好漂亮,怎么在村里从来没有见过?”
“那男的也没有见过,难道是最新搬来的?”
“……不过,那个男的看起来好凶,感觉杀过很多人的样子。”
“别说,我也这么觉得。”
店家多少知道些,笑呵呵。
“这个大家不用担心,吃好喝好哈,那是对夫妻,平日里住在山上的。”
“那个男的看着凶,但其实也不会打人的,大家莫怕,莫怕。”
“……真的假的?竟然是夫妻?”
“真可怕,那个姑娘真的不是被他强娶的么?”
“我觉得是。”
“我也觉得。看看那位可怜的姑娘,连反抗都不敢反抗一下。”
“唉,真是太可惜了。”
不明其中的众人惋惜。
……
……
……
上了山,山上的太阳更为炙热了些。
火辣辣地,直直烤着地面。
知了疯狂地叫着,不知疲惫。
树上的鸟儿蔫蔫的,毫无精神。
走在被烤得发烫的山路上,气温闷热,空气湿黏。
就像是被困在巨大的蒸笼里般,热浪滚滚,扑面而来。
热得不行。
直叫人犯懒。
走了一会儿,那娇气的姑娘就不想走了。
停在原地,把斗篷解开。
莲裙清丽,雪肤白透。
她张开了双臂,娇哼哼,命令。
“背我。”
那看起来很不好惹的男人,面容冰冷,垂眼看她。
停了几秒,什么都没说,将撑着的伞递了过去。
她接过了伞。
男人蹲下,稳稳把她背了起来。
他身上常年都是冷的,就像是一块捂不热的冰块一样。
在这样炎热难忍的夏天里,抱起来简直舒服。
舒服得不行。
她趴在他的背上,满意地抱着他的脖子。
一边撑着伞,一边蹭他冷冰冰的脸。
那狐狸耳朵,不知何时,又暴露了出来。
大尾巴在后面晃啊晃,不住地晃着,格外欢快。
若是此刻旁边有人经过,定会被吓个半死。
而那暴露狐狸特征的娇人儿,还没有半点自知。
只贴着男人冰冷的脸,不住地蹭着,汲取他身上的凉意。
“阎域,要不我们还是搬家吧?”
她在他耳边,撒娇。
“这里太热了,我们冬天再搬回来住,好么?”
面容冷白的男人,背着她,没什么表情,音色依旧沙沙怪异。
“真想搬?”
“嗯嗯。”
“想搬去哪?”
“这个嘛……我想想。”
她微微摇晃着双腿,趴在他的背上。
真的在思索。
男人似乎也不急,背着她,慢慢往山上走。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甚至,连小动物都没有。
都是被他这条大毒蛇蟒给吓跑了的。
她想了好一会儿,说:“搬去清泉山吧?”
“那里有小潭,可以解暑。”
男人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明天就搬?”
“好。”
“……”那分外娇气的狐狸姑娘微微弯了眸。
“夫君你真好。”
她凑过去,亲了他。
一向以狠毒著称的男人,停了一下。
而后,细不可微地勾唇。
“嗯。”
其实……
她更好。
劫(1)
草丛。
茂密的草丛深处。
“窸窣——”
那满是落叶的灌木里,动了一下。
周围的环境静悄悄,衬得那灌木里传来的动静很大。
像是有什么藏在了那里。
“窸窣——”
灌木丛中又动了一下。
有细微的,落叶被踩的声音传来。
这动静声,在空旷幽静的山谷里,甚至惊动了正在树上休息的鸟儿。
鸟儿探了探头,往下看去。
像是受了惊似的,一下就扇动了翅膀。
朝着另一处飞去,落在了另一棵树的枝头上。
“啪嗒——”
才刚刚落下,就有一颗石子飞射了过来,正对着那只可怜的鸟儿。
鸟儿措手不及,被石子打中。
猛烈的力道,直接把它的脑袋打晕。
小小的身体,没了力气,从枝头上倒了下来。
摔落在了树下的草地上。
“哇!又打到一只!”
那灌木丛里倏然爆发出了鼓掌声。
几个小孩儿欢笑着,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有个小男孩儿,还跑过去,把那被打晕的小鸟抓起来。
紧紧地抓着,那可怜的鸟都喘不上气了。
“太棒了,我们可以烤小鸟来吃了!”
小男孩儿欢呼。
他的手中,还拿着特制的弹弓。
一瞄一个准,今天,他已经打下四只小鸟了。
加上这一只,就是五只!
他神气得不行。
另外几个孩子,都是小女孩。
身上穿着漂亮的花裙子,都亮晶晶地看着他,拍手。
俨然把他当成了大哥。
“六皇子,你好厉害啊!”
“皇子哥哥,可以把小鸟分我一个吗?嫣然愿意每天都送花花给你~”
“什么?皇子哥哥,我也要我也要!我也想要小鸟!”
“皇子哥哥,我想要两只!”
小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着,都吵着争着要小鸟。
那被众星捧月的六皇子,异常得意。
抓着那奄奄一息的小鸟,说:“都别急,你们每个人都有!”
“一人一只,回去就烤来吃。”
“好耶~谢谢皇子哥哥!”
“皇子哥哥你好棒!嫣然长大了以后要嫁给你~”
“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嫁给你~”
女孩子们的竞争争先恐后,生怕自己抢不到的似的。
六皇子更得意了,直接将抓住的小鸟丢到小太监一直提着的鸟笼里。
挺起胸膛,一鼓作气,大手一挥。
“我再打五只!待会儿,一人两只鸟!”
他豪气得不行。
这话一出,小女孩儿们更是欢呼。
“太好了!!”
“皇子哥哥好棒~”
“太棒了哥哥~”
几个小孩儿又兴高采烈地往树林里跑去。
后面一直跟随着的公公太监侍女们,都安静地跟上。
不敢打搅皇子郡主们的游戏。
“走,我带你们去打那只绿色的鸟!”
……
……
……
他们离开后,这一处灌木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静悄悄地,那树下的草丛上,还残留有那只鸟儿的一根羽毛。
轻飘飘地,落在那里。
象征着它可怜的命运。
远处,那帮闹腾的小孩儿还在打着森林里的鸟。
不时地,还有欢呼声传来。
寂静空幽的山林里,那受了惊的鸟儿,飞了一拨又一拨。
劫(2)
惊恐的鸟叫声,在山谷里回响。
可越是这样,孩子们的欢呼声就越高。
像是一帮残忍而不自知的小魔鬼般,打扰着一片山林的清净,也打扰了山林里小动物的栖息。
那柔软翠绿的草丛上,连美丽的蝴蝶都没了踪迹。
悄悄地,躲在隐蔽处,不敢出现。
大树后,一位面容温婉秀气的女子,双手交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
精致的眉眼微微凝起,透着浅浅的哀愁,与忧色。
多愁善感,欲语还休。
身上那一袭素锦宫衣,微风吹过,轻纱飞舞。
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淡淡灵气。
宛若仙子,那不染世俗的神女谪仙。
误入尘世中,连那美丽秀婉的容颜,都难以掩饰她眉间的忧愁之色。
直叫人心生垂怜。
她站在树后,一直在看着孩子们远去的方向。
距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一个身高不到一米二,头发发白的老头,正拄着拐杖站在那里。
头上顶着树叶,胡须又长又密,还在安慰她。
“仙子,您请放心,帝君这次历练,定会相安无事的。”
“天帝陛下已经吩咐我等在此看守,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竭尽全力,保护殿下。”
“所以仙子,您请放宽心,不日之后,殿下就会平安回归。”
蔷薇仙子看着那孩子们离去的方向,温婉精致的柳眉间,依旧是怜人的忧色。
担忧着,帝君殿下这次的历练。
也担忧着,他这次无法顺利渡劫。
她凝着眉,轻轻地问:“殿下的身份,是六皇子?”
“那他日,他可是会登上人界的皇位?”
那土地老头迟疑了一下,“这个……”
理论上不会。
按理来说,神君下凡历劫,是不会影响人界的秩序才是。
为了防止受历练的影响,人界会大乱,所以天帝陛下早早就定下了规矩。
不论是哪位神仙,都不会登上人界至尊的位置。
如此一来,也能保证人界秩序的正常运行。
只是……
这六皇子的身份……
着实不对劲了点。
土地老头说:“应该不会有错的,即便是六皇子的身份,那也未必会登上那人界宝座。”
“仙子,您大可以放宽心。”
蔷薇仙子无声收回了视线,垂着眼,眼睫颤颤。
忧愁之色依旧。
“可是……”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殿下。”
帝君平日里便待人冷漠得紧,又不近女色,常年深居神殿之中。
怎么下凡了之后,会变得这般……
浪荡?
总觉得,不对。
那土地老头忙道:“仙子,他确实是殿下转世没错。”
“小仙都确认了,他的身上有殿下从不离身的神君佩,又有殿下的神息,所以……”
“应该没问题的。”
这点他倒是确信。
蔷薇仙子不说话了,静静地望着。
美丽的脸庞上,依旧染着忧愁。
“真希望殿下能早日归来……”
她轻轻地说。
……
……
……
夜晚。
土地老头迈着酸痛的两条腿,回土地庙。
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
脑袋上的树叶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看起来甚是滑稽。
劫(3)
他回到了土地庙,然后,又看到了那登门拜访的人。
或者说是,妖精。
漂亮明艳的妖精,披着大红色热烈的斗篷。
艳丽的薄烟红丝花裙,在半空中轻晃。
那美艳动人的妖精,坐在土地庙前的秋千之上。
双手抓着秋千绳,摇晃着双腿。
在慢悠悠荡着秋千,指节白皙若凝玉。
她似乎等了很久,坐在秋千上。
看见土地老头回来了,她眼眸一弯,荡的幅度小了些。
花裙轻扬,掀起的弧度极致漂亮,又泛着丝丝缕缕的香气。
很香,也很浓。
浓墨重彩地,热烈如火。
“老头,你终于回来啦!”
她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
“你去哪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土地老头一看见她,胡子一抖。
没了在蔷薇仙子前的恭敬,反倒是哼哼的,没好气。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这几日不方便?”
那漂亮的红衣妖精,摊手,表示无辜。
“我也不想的,但是不知道为何,这几日一直有神将出现在山里。”
“老头你想,我一个小妖怪,又打不过他们,只能找个地方藏着。”
“想来想去,还是你这里最方便不过了,反正那些个神仙们又不会来你这儿。”
土地老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过来,头顶上的树叶光秃秃的,就那几片。
他哼哼,说:“那你也不能住在这里。”
“万一被上面发现了我私藏妖怪,那我还怎么养老?”
“难不成你忍心,看我一个糟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被折腾来折腾去?”
“……”那一袭红裙的妖精,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
又重新坐在了秋千上,晃啊晃。
“怎么会被发现?”
“你这土地庙,不是从来没有神仙来么?”
“难不成,最近有大事要发生了?”
土地老头撑着一身老骨头,慢慢坐在了土地庙的门槛上。
土地庙破败,常年未修了。
到处都是落叶,也没什么香火。
平日里,也只有她这只小狐狸过来,会陪他这个糟老头子说说话。
他坐在残破的门槛上,放下拐杖。
捶腿,摇头叹气。
“确实是大事,办好了就能升官,办不好……”
他说着,停了一下,顺带环顾了一圈自己那没什么香火的土地庙。
“办不好……怕是连这庙都没了。”
“以后,你也不必来找我这个老头子了。”
他也愁,愁得不行。
那美艳艳的妖精,坐在秋千上,歪头。
若有所思。
“难道,和最近神将降临有关?”
土地老头摸了摸胡须,也没隐瞒她。
只指了指天的方向,说:“有大官下来了,我们都得小心捧着呢。”
“也是命好,连上面的姑娘都眼巴巴地追下来,要一直跟着,怎么劝都劝不走。”
“这要是被天帝陛下发现了——那吃好果子的,又是我。”
“难办,难办,真是难办。”
他脑袋上的树叶都没了力气,耷拉着。
看起来更滑稽了。
漂亮的红衣妖精,忍不住笑了声。
微微荡着秋千,说:“当小神仙可真惨。”
劫(4)
“所以说,还是当妖精好。”
无忧无虑地,又没有人管。
她仰头,望向了天空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不圆,也没有什么星星。
浓云密布,遮挡着那一轮弯月。
看起来,明天似乎要有雨了。
她勾着唇,裙摆摇曳。
土地老头看向了她。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说:“对了,这几日山里来了几个小孩儿,你可别去招惹他们,知道么?”
到底是把她当成女儿疼,他还记得叮嘱她。
“那大官下界变成了皇子,历完劫后,可是要回天上去的。”
“你要是去胡乱招惹了,小心天兵天将们不放过你。”
“别到时候,还连累了我。”
“……”那美艳动人的姑娘坐在秋千上,挑眉。
似乎,还来了几分兴趣。
“神君渡劫?”
“哪位神君?这么厉害?”
竟然还能惊动天兵天将?
那得是帝君级别的了吧?
土地老头看了看四周,没人。
他压低了声音,说:“那可不,这次下来的,那可是和天帝陛下一起开天辟地的紫薇大帝,厉害得很。”
“据说,当初要不是他拒绝了那个位置,天帝陛下可就不是今日的天帝陛下了,而是他。”
“……这样厉害的神君,还要渡劫?”
土地老头忿忿,“那谁知道呢?”
“突然就说要下凡渡劫了,说是时候到了。”
“咱们这些底层的,也不敢问。”
“……”那安静晃着腿的姑娘,啧了一声。
“不过,你说下来就下来了,还有女人跟着——”
“真是艳福不浅。”
老头一想到那蔷薇仙子,就愁。
愁得头上的树叶直掉。
虽说蔷薇仙子爱慕紫薇大帝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这么一路从天宫追到这里——
也不是办法呀。
加上那蔷薇仙子又是天后娘娘身边极宠的侍女,说又说不得。
神职比他高,法力也比他强。
真是……
土地老头感觉自己的头发又掉了不少。
哗哗地往下掉。
那坐在秋千上的美艳妖精,勾起了唇。
看着他这般发愁的模样,她从腰间的小锦囊里掏出一个盒子,抛给了他。
简单利落。
“给你。”
土地老头冷不丁怀里就有了东西。
“这什么?”
她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披着斗篷,背对着他,走了。
走之前,还摆了摆手。
随意又张扬。
“千年参,刚拿到的。”
“炖了补补吧,看你这神力薄弱得,旁边的树都快长不起来了。”
她这次来,似乎就是为了送这个给他。
土地老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低头,打开了盒子。
丰盈蕴泽的灵气扑面而来,凝聚了天地间上千年的精华。
土地老头看了一会儿,又合上。
那灵动肆意的狐狸精已经走了,留下来的秋千,还微微荡着。
无声无息。
老头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哼了一声。
摇头,收好了人参。
“这孩子……”
还真是,让人骂不出来。
他在那里坐了半响。
很快,身影化作了一道光,钻进了那土地庙的神像里。
土地庙前,落叶依旧。
满是灰尘。
劫(5)
第二日。
天果然下雨了。
从早晨开始,浓密的乌云就一直沉沉地压在天空中,遮挡着太阳。
原本就偏凉的气温,在这样没有太阳、阴沉沉的天气下,更是冷了些。
让人不禁感觉到——秋天,真的来了。
中午。
山脚下的小镇。
天越发地黑了,黑乎乎的一片,乌云仿佛已经压到了半山腰上。
大风呼呼地吹着,气温更是断崖式地下降。
云端时不时都雷声轰鸣,光芒一闪一闪的。
像是那一直被堵着的火山口,积蓄着,不断积蓄着,眼看着就要爆发。
大街上。
那披着斗篷,戴着斗笠的红衣姑娘,迎着大风,提着一包点心,步伐一拐。
径直地,拐到了一处客栈内。
“来间上等房。”
几块碎银放在了那正在算账的店家前。
店家一看见那钱,立刻拿了起来,笑开。
“好勒!客官,您里边请。”
他从后面拿了挂牌。
“您的房间在三楼最里面。”
“林子!带客人上去。”
“好勒!”
店小二马上就跑过来了,笑嘻嘻。
“客官您里边请。”
此时客栈内很清净,楼下几乎都没什么人。
因为这样恶劣的天气,大家都不怎么出来了,只有寥寥数几个在喝着茶。
那戴着斗笠的姑娘,提着东西,上了楼。
走道狭窄,只能通过一人。
上去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一排排守在房间门口的壮汉。
个个凶煞着脸,手中拿着大刀,站得笔直。
守在那里,房间内,似乎住着什么身份尊贵的人。
她目光轻飘飘地略过,没说什么。
在店小二的指引下,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门,将刚买的点心放在了桌子上。
还未来得及坐下,窗外,下雨声响起了。
先是雨滴声打落在瓦片上那清脆的声音,一滴一滴,清晰可辨。
很快,雨点声开始频繁。
噼里啪啦,就像是点鞭炮一样,开始哗哗直下。
雨点打落在坚硬的瓦片上,很快就飞溅开来。
飞溅的雨水落在窗沿,窗没有关,被打湿得很快。
冰冰凉的雨水,顺着大风吹进来。
房间内的纱幔都因此被吹得猛烈晃动,寒意四起。
那正要坐下的人儿,停了一下,又起身。
走到窗边,打算把窗关上。
“轰隆隆——”
天边那雷声是在一瞬间乍然而起的。
仿佛要把整片厚厚的云层都给破开,直击地面。
大雨倾盆而下,雷声猛烈轰鸣。
大风吹来,那站在窗边,披着红斗篷的人儿,动作微微一顿。
鼻尖微动,闭眼。
感受着大风吹来的气息。
很淡,很淡,混杂着泥土、雨水的冰凉。
似乎……
还有血腥味。
她瞬间睁开了眼睛。
视线落在了楼下,桃花眼微眯。
雨下得很大,大得就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般,水滴噼里啪啦地往里飞溅。
溅得窗沿都湿得透透的了。
雨声很响,满屋子都是那雨点打落的声音,哗啦啦,如雷鸣般震鼓。
响得惊人。
那站在窗边的人儿,一直看着楼下,客栈后院的方向。
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间内。
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劫(6)
六皇子钟离感觉自己今日特别不顺。
昨日好不容易抓到的小鸟儿,不知怎么的,忽然都消失不见了。
他本来兴冲冲地想烤鸟,结果现在——
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的小伙伴们个个都对他大失所望。
如此就算了,他今日上山,本来想着再抓两只。
结果——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女人,非劝他不要杀生。
说什么杀生不好,会对他造成影响。
啰里八嗦的,那张脸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说出来的话可真是烦。
钟离烦躁得不行,想甩掉她。
好不容易甩掉了,天气又不好了。
什么都没抓到,还白憋了一肚子气。
气得他真想发火。
……
……
……
回到客栈,钟离怒气冲冲,本想上楼。
可没想到,又有一个不懂得看脸色的小倒霉蛋送上来。
瘦巴巴的身子,非挡着他,说玉佩是他的,把玉佩还给他。
执拗得不行。
钟离当即就爆发了。
直接命令侍卫,把他拖到后院,暴打。
把这一天受的气,全部都发泄在他身上。
侍卫对他拳打脚踢的,直到地上流出了血。
很多很多的血,一直顺着雨水,蔓延着。
几乎浸染了整片后院。
钟离站在屋檐下,阴狠着脸,尚不解气。
还上前,狠狠地踹了那个倒霉蛋的脑袋几脚。
直至他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他这才停下。
感觉发泄了不少。
“他娘的——”
他抓着系在自己腰上的玉佩,恶狠狠。
“这玉佩捡到了就是我的!你再敢来抢试试!看我不弄死你!”
地上,那瘦巴巴的小男孩儿,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凌乱的头发,沾满了血液的小手。
在大雨瓢泼下,像是失去了气息般,温热的鲜红血液,在不断地流淌。
流淌入那冰冷的雨水中,沾染上那肮脏的泥泞。
小小的脑袋,磕在一旁的石块上,血流不止。
瘦弱到干瘪的小手臂,苍白到了极致。
像是被碾碎在土壤里的草根,低微,弱小,轻易就能被踩死。
宛若不起眼的蝼蚁。
那六皇子,解了气后,又踹了他一脚。
昂首挺胸,转身。
“走,我要去找母后。”
那随身服侍的公公撑着伞,立刻给他引路。
“殿下这边请。”
一行人浩浩荡荡,摧毁完这里后,就这么走了。
大摇大摆,连收拾都不收拾。
留下那倒在大雨下,满身都是血的小男孩儿,一动不动,气息微弱。
宛若,马上就要死掉了。
……
……
……
没过多久。
那一直在前面装聋作哑的店家,终于出现了。
撑着伞,把店小二叫来,让他去把那倒在地上的小男孩儿给拉走。
毕竟是条人命,他可不想人死在他的店里。
但店小二有些不情愿。
“店家,那孩子命那么硬,应该过一会儿就会自己醒了,到时候再赶他走就是了——”
“你去不去?”
店老板横眉一瞪。
“都出那么多血了,肯定要死了!快去!”
“……”小二有些不想碰死人。
他扭扭捏捏,“店家,要不……我去找个大夫过来,再——”
“废话!找大夫过来,你付钱啊?!”
劫(7)
“但是——”
店小二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下一秒,一道大红色的身影从他的身边一晃而过。
花香幽浓,身影明媚纤细。
几乎是跑着,裙摆轻扬。
被瓢泼大雨打湿,绣花鞋上,也沾了凉意。
店小二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那一袭火红明艳斗篷的姑娘,淋着雨,
一句话不说,跑到了那个小男孩儿的旁边。
漂亮的裙摆被血水沾湿,也不在意。
小心翼翼地,把小男孩儿抱了起来。
用斗篷挡着雨,抱着他,回到屋檐下。
上楼,
留下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备热水,送上来!快!”
店家和店小二两个人看得都一愣一愣的。
过了好一会儿,店家反应了过来,
一拍他。
“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啊!”
“……哦!哦哦,这就去。”
店小二忙不迭跑向厨房。
……
……
……
上了楼,照例,路过那满是护卫的房间。
云姒看了那房间一眼,几乎是忍着难以克制的怒火。
冷冰冰地扫过,然后抱着那奄奄一息的孩子,进了自己的房间。
外面,雨依旧下得很大,大得仿佛没有尽头。
房间的窗户没有关,雨水已经完全飞溅了进来。
落在地面上,湿了一大片。
云姒将孩子小心地放在了床上。
但很快,身上的血就已经把床给染湿了。
还在不住地流,源源不断地流。
仿佛要把整具身体的血液都给流干了似的。
云姒没有多耽搁,抓起他的手,
给他把脉。
他的脉象……极弱。
五脏六腑都被踢烂,受损严重。
脑部的创伤更是——
他要死了。
心口的脉象已经弱得跳不动了。
呼吸也已经——
云姒忍着想杀人的暴怒情绪,
把他的手放下。
根本没有迟疑,变出把刀,
往自己的手上狠狠一划。
温热殷红的鲜血瞬间流出,带着馥郁的芳香,浓稠而又清甜。
一滴一滴,往下流。
流进他的嘴里。
他的喉咙细微动了一下。
云姒这次真的是心疼疯了,血跟不要钱似的,不断往里喂。
那面颊苍白,毫无血色的小少年,湿润的唇瓣上沾着她的血。
睫毛湿哒哒地,轻颤了一下。
无声地,无人察觉。
带着她身上气息的血液,很快地,融入了他的体内。
在快速修复,修复身体各处。
血,终于止住了。
那坐在床边,单手撑着的人儿,面色变得有些白。
收回了手,随意地扯下裙摆的一块布,缠上。
做了个简易的包扎。
扎好结了,房间门也响了。
店小二送热水过来了。
云姒走过去,开门。
热水被利落地送到了浴桶里。
店小二陪着笑,肩上搭着干毛巾,说:
“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刚刚我们不是不想出手相救,实在是——”
“还请您谅解我们的难处。”
“我们店家说了,这热水钱就免了,就当是赔偿那小孩儿的,不知您看……如何?”
毕竟是在客栈里出的事,总得找个由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行。
云姒没有什么心情为难他,只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劫(8)
店小二一看,立刻退了出去。
陪着笑,顺带关上门。
“等等。”
屋内衣裙半湿的人儿,忽地出声。
眼神冰凉。
“方才打人的,是什么人?”
“姓什么,叫什么?可是住在这儿?”
她的语气平静,平静得可怕。
店小二愣了愣。
眼珠一转,有些迟疑,“这……”
一锭白银直接甩到了他手中。
“说。”
店小二一看,瞬间眉开眼笑。
走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客官,刚才那位呀……就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那位。”
要说名字时,他还捂住嘴,压低了声音。
“叫钟离,平日里嚣张跋扈得很。”
“这几天在咱们这里住下,就已经欺负了不少人了,那孩子啊……就是其中一个。”
其实他们也是讨厌六皇子的。
但奈何大权在手,人家又是皇帝皇后最疼爱的孩子——
他们都是平民百姓的,又哪里比得过他?
“钟……离……”
云姒脸色平静,逐字重复。
“钟离是吧……”
她记下了。
那包扎着布料的手紧握,死死地,克制着。
克制着她的怒火。
滔天,狂啸。
……
……
……
店小二离开后,云姒关了窗户,将屋里的蜡烛点亮。
外面瓢泼大雨,屋内光线昏暗。
瘦弱的少年,一身粗麻布衣,静静地躺在床上,还在沉沉地睡着。
身下,床单已经被沾湿了。
云姒重新坐在床边,把他的脉搏。
他的脉搏强烈了些,身体的各处也在快速修复。
后脑处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苍白瘦弱的面颊也红润了些。
眼睫颤颤,只是手指还冰凉。
凉得不行。
她静静地,坐在床边,守了好一会儿。
直到他的外伤口全部都愈合了,她才伸手。
轻轻地,解开他的衣服,抱着他,去沐浴。
洗去那一身的血水和寒气。
外面的雨还在下,哗啦啦地,下个没完。
天空黑沉沉的一片,电闪雷鸣,将秋季的寒意彻底释放。
大风呼呼地吹着,吹得窗户嘎吱嘎吱作响。
屋内,处理好一切了,云姒将新的干净被子盖在了小少年的身上。
轻手轻脚地,掖被子。
沐过浴后,少年的瘦弱的脸颊温暖了许多。
微微泛着淡粉色的暖意,摸起来软软的,手感很好。
就是没什么肉。
云姒轻柔地摸着他的小脸蛋,静静地看了许久。
少年睡得很沉,似乎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她看着,微微扬了唇。
俯身,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做个好梦。”
她摸着他的小脸蛋,低语。
……
……
……
夜晚。
雨还在下,但已经小了许多。
带着寒凉温度的风,从山间吹来,直直吹到山脚的小镇上。
雾气弥漫,湿气缭绕。
绵绵细雨,湿冷异常。
客栈。
那一众侍卫守着的房间。
房间门紧闭着,侍卫刚刚交接了班。
一批回去休息,另一批继续守着。
房间里面,灯已经灭了。
静悄悄地,隐约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隐匿在这绵绵的雨夜之中,声音极轻,叫人不易察觉。
劫(9)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间内,有冰冷无声的红影站在了床前。
宛若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般,瞬间出现在了那里。
手中,还握着锋利的匕首。
床上的小男孩还在睡着,呼呼大睡,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尚且不知。
那暗红诡魅的人影,锋利的匕首抬起。
窗外,黑沉沉的天空中,雷鸣骤响。
屋内漆黑的环境亮了一瞬。
手起刀落。
仅仅只是在那一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凌厉的神光朝着她劈去。
那站在床边的人儿,眼眸一凝,敏捷闪过。
裙摆扬动,她步伐停下,离开了床边。
握着匕首,看向了来人。
一个……
满身仙气的女人。
举起了冷剑,摆出了阵势。
神力强势。
“狐妖,你敢动他试试!”
那极其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美艳狐妖,讥讽地勾起了唇角。
匕首垂落,插在了一旁的茶桌上。
锋利的刀刃,将茶桌划出了深深的一道刀痕。
戾气强烈,妖气滔天。
不甘示弱,甚至,更为怒火强势。
“怎么?你以为,我不敢么?”
敢动她的男人,伤他伤成这样——
女人冷笑,“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真以为,一个小小的狐妖,能伤了他!?”
狐妖紧握着匕首,凌厉的桃花眼渐渐变得赤红。
煞气狂啸。
“我管他是谁?”
“就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也要割了他的肉,扒了他的筋——”
“你敢!”
女人直接出剑。
招数果决,直击命门。
狐妖更是残暴,完全跟不要命了似的。
一神一妖打在了一起。
震得客栈的地面都在颤抖。
……
……
……
当晚,待土地老头闻讯急匆匆地赶来时,架已经打完了。
蔷薇仙子不敌,浑身都是伤,仙剑被震断,差点就要死在那把尖锐刺骨的匕首上。
而那平日里横行霸道的六皇子,直接断了一条腿。
那踢人的腿,被匕首毫不留情地斩断,然后被扔在了客栈后院里。
血流不止。
六皇子疼得大叫,叫声就像是杀猪一样,响彻了整座客栈。
客栈里的侍卫,大夫,侍女,还有店家,个个都吓得起来。
一个晚上,被闹得人仰马翻。
就差没一把火,把整座客栈都给烧了。
土地老头看着,当场就要晕厥。
被气的,也是被吓的。
蔷薇仙子第一次受到了这样的屈辱,气愤得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
土地老头颤颤巍巍地扶着她,扶她离开。
离开客栈后,蔷薇仙子强忍着伤口,直接掏出了神令。
对着天,举了三秒。
“天兵天将听令!”
“所有人,去将狐妖捉回来!”
“无论她藏到哪里,留活口,捉!”
土地老头张了张口,胡须抖着,想说些什么。
“仙子,那狐妖……许是有什么误会……”
然而,他预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那神令落下之后,守在天上的天兵天将,并没有回应。
只有一个神兵,白光一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行礼。
“仙子,陛下有令,臣等只负责帝君殿下安危一事。”
“其余人界之事,臣等不会参与,还请仙子谅解。”
劫(10)
蔷薇仙子整个都愣住了。
有些不可置信。
“那……那狐妖——都伤了帝君的一条腿,这样还不插手吗?!”
“难道——要帝君生命垂危了,这才插手!?”
神兵默不作声,再次对她行了一次礼。
白光一闪,身影消失。
意思是,狐妖的事情,他们不会插手。
简直气抖冷。
蔷薇仙子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甚至不明白,天帝陛下是怎么想的?
帝君历劫,都已经遭受了这样的痛苦,他竟然打算就这么——
袖手旁观?!
她一把推开了扶着她的土地老头,强撑着,化作了一道亮眼的神光。
朝着天宫而去,气势汹汹,势必要讨个说法。
可怜的土地老头,差点被推到地上。
好不容易站稳,他拄着拐杖,撑着一把老骨头,哎了一声。
感觉自己的头发又要掉了。
簌簌地掉。
“死丫头,不是说了不要招惹那转世,她怎么就是不听——”
他拄着拐杖,走了。
边走边臭骂。
“这下好了——”
惹了帝君,就算现在不会找她算账,等帝君回归天宫,那她——
真是完了。
土地公公一瘸一拐地离开。
骂得不行。
……
……
……
次日。
清静的小镇。
一夜未眠的侍卫,提着刀,冷肃着脸,直接包围住了整个小镇。
挨家挨户地敲门,搜查。
搜查一个身穿红衣,披着斗篷的女子。
容貌白净,身段纤细。
搜查时,还是大清早,太阳才刚刚升起。
小镇里的乡民大都还没起。
被这样强制吵醒,却还是敢怒不敢言。
家家户户的门都打开,所有人都出来。
挨个搜查,连米缸里都不放过。
一众侍卫,将小镇里里外外折腾了个遍。
很快,侍卫来到了小镇的北边。
靠近山脉,地形最陡峭,也地处最偏僻的小屋外。
“砰砰砰——砰砰砰——”
粗暴地敲门,将本就破破烂烂的门敲得摇摇晃晃。
眼看就要撑不住,倒下。
小屋内。
那正在小灶房里煮着粥的人儿,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瞬间抬眼。
放下粥勺,面色平淡。
“砰——砰砰——”
“有人在吗?开门!”
侍卫很不客气,不停地在敲门。
门被敲得哐哐作响。
云姒解开围裙,搭在一边。
正想出去,但外面,敲门声停了。
门“吱呀——”了一声,打开。
一道稚嫩沙哑的声音响起。
嗓子还有些干,有些虚弱。
“有什么事吗?”
他问来人。
云姒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小灶房内。
站在那里,隔着门缝,透过去看。
静静地,观察。
门外,侍卫们看见来开门的小男孩儿,都愣了一愣。
显然,他们都还记得,昨天他被六皇子给殴打——
为首的几个侍卫相互对视了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毕竟,他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一张女子的画像打开,他们问:“这个女人,见过吗?”
那站在门口,瘦巴巴的,面色苍白的小少年,黑润润的眼珠动了一下。
视线安静地,落在那画像上。
画像上的女人,一袭红裙,披着斗篷,肤色很白。
劫(11)
他眼睫颤了颤,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而后,摇头。
嗓子很干,声音也很轻。
“没见过。”
侍卫收了画像。
“娘娘有令,不管见没见过,屋子全部都要搜查。”
“小孩,麻烦你让开了。”
他说话是客气的,但是动作却很不客气。
直接一下推开他,一众侍卫就闯了进去。
气势汹汹,那破破烂烂的门都被踹开。
哐啷一声,倒在地上,彻底报废。
而那尚且还很虚弱的小少年,一下就被推倒在了地上。
看着一帮人倾巢而入,他坐在那里,黑润的眼珠子动了动。
垂下眼睫,无声地,握了一下拳。
沉默地忍耐。
侍卫们进了稻草屋。
里面,家徒四壁。
除了一张木床,还有一个破了一角的桌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仅剩下的几件衣服都是摆在床边,上面还打满了补丁。
一眼望过去,直接到了底。
根本藏不了人。
众侍卫象征性地晃了一圈,转而又去了小灶房。
一进去,有香气腾腾的肉粥味传来。
灶台下还燃着柴火,粥勺还放在锅上,热气隐隐从盖子下冒出。
很香,带着新鲜的肉香。
侍卫们忙活了一早上,本来就是空着肚子。
这样一闻,毫无意外,饿了。
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他们对视了一眼。
都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神中得到了一致的意思。
“小孩儿,你家里就你一个人?”
一个侍卫站在小灶房门口,伸出脖子,问。
那还坐在大门口,正慢慢站起来的小少年,不吭声。
低着脑袋,像是没有听到似的,看起来是个呆瓜。
没爹妈要的呆瓜。
瘦巴巴的身子,宽大打着补丁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松垮垮的。
又弱又没力气,跟只小耗子似的。
可以完全不用放在眼里。
侍卫们互相使了个眼色。
“既然如此,咱们哥几个饿了,借你们家几口粥喝。”
“你没意见吧?”
其实有意见也没用。
一个小屁孩儿而已,不听话的话,再打一顿好了。
反正他命那么硬,昨天那么打都没死。
“……”小少年扶着破烂的门槛,低着头,微微抿着发干的唇。
安静又沉默。
生来没有父母,他一直都是这样,被人欺负。
像是踢皮球一样,欺负来欺负去,仿佛永没有止境。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他紧紧地抓着破烂的门槛,小木刺刺进了手上的肉里,有刺痛感传来。
他依旧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安静地抓着。
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小破屋子里,坐在地上。
埋头,听着外面那些侍卫毫不客气地翻箱倒柜声。
他们像是在找碗。
瘦瘦小小的少年,抱着自己,缩在那里。
一动不动,手指上插着尖刺,有细微的血冒了出来。
尚无知觉。
此刻,屋子里很冷清。
空空荡荡的,墙面很破败。
那土坯做的墙皮,早已经掉了一块又一块,漏着风,有冷冷的风吹进来。
那缩在地上的少年,埋着头。
忽然地——
感觉到,有毛茸茸的东西碰了碰他。
劫(12)
轻轻地,碰上了他的手。
“吱呜~”
柔柔软软地,有些娇腻。
还有温暖的毛,触碰上了他。
蹭在那皮肤上,绒绒的,也痒痒的。
痒得人心口一颤。
叫他缩了一下手,慢慢地,从瘦小的臂弯里抬起了头。
那黑润润,略带着些迷茫的眼睛,干净得,就像是林间的小鹿一样。
很漂亮,也很清透纯净。
小小巴掌大的脸,很瘦,没什么肉。
唯有那双眼睛,很黑,很湿润,也很好看。
微微下耷的弧度,眼睫下垂。
轻轻颤着,像是轻盈的蝴蝶般,只颤到了人的心尖。
叫人心口发软。
他看着那站在他面前的火红狐狸,愣了一下。
湿润黑黢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它,一动不动。
仿佛连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漂亮湿软的眼珠子里,只有它的倒影。
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你……”
面前火红漂亮的狐狸,抬着爪子,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微微歪了一下脑袋,吱呜了一声。
软软地,还有些娇。
像是在安慰他,别难过。
又暖又贴心。
那小少年安静地盯着它,眸光微动。
抿了抿唇,小手指头动了一下。
唇瓣有些干,脸颊也有些苍白。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直盯着它。
不说话。
而后,不知怎么的,他开始吸了一下鼻子。
眼睛里,渐渐地,泛起了蒙蒙的雾。
眼眶在一瞬间发红。
红软软的,鼻尖也红。
似乎,要哭了。
泪珠挂在湿哒哒的睫毛上,眼看着就要往下掉。
掉下来,吧嗒吧嗒。
积攒的委屈,仿佛在这它触碰的那一刻,就要爆发。
彻底地爆发出来。
火红的狐狸怔了怔,“吱呜?”
它柔软的小肉垫落在他的手背上,停了停,有些无措。
“吱呜~”
你别哭啊……
它收回了爪子,正想做些什么。
却没想——
少年一下就扑住了它。
把它抱住,小脸埋在了它的脖颈里。
紧紧地抱着,像是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小声的呜咽声传来,呜呜地。
很软,也很奶。
有温热的湿意蔓延,沾湿了它的毛发。
呜咽的声音是控制不住的委屈。
委屈到要爆炸。
委屈到要在它的身上把眼泪哭干。
火红狐狸的动作停了一下。
“吱呜……”
它垂着蓬松的大尾巴,没有挣扎。
只轻轻地,有些温柔地,靠在他的身上。
轻蹭着,已示安慰。
小少年抽泣着,抱得更紧了。
恨不得整个都把它抱在怀里,整张脸都埋在它的毛发里。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跟不要钱似的。
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仿佛遭受了极大的委屈,要彻底地发泄出来。
火红狐狸软软地叫了一声,大尾巴安静地搭在他的腿边。
他不住地抱紧,抱紧,再抱紧。
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稀里哗啦地,本就沙哑的嗓音,更是干巴。
呜呜呜地,眼泪全都蹭在了它的身上。
狐狸似乎轻轻叹了一声,毛绒绒的脑袋温顺地蹭他。
安静地,给予他安慰。
“吱呜……”
别怕,以后……
有我了。
劫(13)
小少年哭了很久很久。
哭到那双漂亮微耷的眼睛都红肿了,肿得红通通的,活脱脱像是只兔子。
一只委委屈屈,哭得不行的笨兔子。
把火红狐狸身上的软毛都要给哭湿完了。
湿哒哒的,全是他的眼泪。
好在,狐狸的脾气好。
即便身上的毛发被弄湿了,也不生气。
只亲昵地贴上去,
蹭了蹭他的脸颊。
吱呜了一声,小小软软的,像是在安慰他。
极具灵性。
小少年还在抽泣。
大概是哭得有些用力了,他还不时地打着哭嗝。
一声又一声,瘦弱的肩膀都在晃。
瘦巴巴的小手,紧紧地抱着狐狸。
垂着湿哒哒纤长的睫毛,鼻子红红,
唇也红红。
一边抽泣,一边埋在它的软毛里呜呜。
抱着它,
格外用力。
……
……
……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少年终于不哭了。
安静地吸着红红的鼻子,抱着它。
小小的手,摸着它的肚子。
小脑袋贴在了它的狐狸耳朵旁,不时蹭着。
似乎把它当成了珍贵的玩偶宝宝,片刻都不想放。
一身火红皮毛的大狐狸,毛绒绒的脑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肩膀瘦骨如柴,硬邦邦的,没什么肉。
搭上去时,只感觉有些硌。
不太舒服。
它甩了一下身后的狐狸尾巴,倒是没挑剔。
漂亮漆黑的眼珠子,盯着他那截白皙轻薄的耳朵,微微一眯。
没动,只忽地伸出了舌头,舔了一下。
心安理得地,
占便宜。
一点都不心虚。
下一秒,少年的身形僵了一下。
大概是感受到它的动作了,
他瘦小的身子有些僵硬。
似乎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动作。
他抬头,湿哒哒朦胧的眼睛盯着它,
吸鼻子。
那白皙的小耳朵,被舔了之后,有些红。
像是脆弱的小花一样,红软软的,漂亮得惊人。
和他这整个人一样,看起来都软软的,好欺负得紧。
着实让人心痒。
大狐狸漂亮漆黑的眼珠子与他对视,微微歪了一下脑袋。
有些无辜。
看起来也很乖。
不像是故意做坏事的样子。
单纯的少年,又吸了一下鼻子,抱紧了它一些。
小脸又埋在它的脖颈里,不说话。
安安静静。
似乎是对它产生了依赖。
情感上的依赖。
从头到尾,就没放开过它。
……
……
……
“咕噜~”
细微的声响响起。
在寂静空旷的草屋内,显得格外突兀。
也很巧妙地,打破了这一处的气氛。
莫名地,有些好笑。
那一直被抱着的狐狸,竖起了尖尖的耳朵。
歪了一下脑袋,看那安静的少年。
眼睛里,微微浮现出了细微的笑意。
“嗷~”
它抬起前肢,小肉垫拍了拍他的手臂。
叫声软绵绵的,像是要和他说些什么。
安静抱着它的少年还在吸鼻子,不说话。
只是那双湿哒哒黑润润的眼珠子,看向了它。
微微抿着唇,抱得有些紧。
像是怕它跑了。
“吱呜~”
你是不是饿了?
它踩在他的腿上,亲昵地蹭蹭他的脸。
身后漂亮火红的大尾巴一甩,就要从他的身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