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庄园(21)
他朝着花海而去,一步一步。
沾了雨水的湿润土地有些滑,有些地方还依稀可见小水坑。
坑坑洼洼地,变得滑腻而难走。
没有了拐杖的支撑,加上脚崴,他走得很不容易。
几近有几次都要摔倒,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柔和清隽的轮廓流下。
一滴一滴,无声地打在了土壤里。
此时,那穿梭在花丛枝叶中星星点点的漂亮微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冒了出来。
漂浮在半空中,干净纯粹得就像是浅金色的阳光般,望着来人,静了一会儿。
来人身形蹒跚,走路艰难,那漂亮如萤火虫的光芒,很快就飘了过去。
带来那若隐若现的淡淡幽香,越发浓郁,几乎盖过了那玫瑰的香气。
很好闻,说不出地好闻。
萦绕在他的身围,悄然无声。
他赤脚进了花棘中,泥土,雨水,还有那数不尽的尖刺。
有殷红的血流了出来,混杂着泥泞的水。
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土壤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四周满是雨水的花瓣,触碰到他的腿。
那湿漉漉的雨露哗啦啦地流下,倒湿了他的裤腿。
他却像是没有知觉和痛觉般,还在往里走。
头发湿哒哒,温白的面容流淌着雨水。
浅薄色的唇瓣紧绷着,那已经沾染上雨水寒意的手更是沾上了泥泞。
说不出的狼狈,以及破败美。
那萦绕在他周身的浅浅光芒,很安静。
只一路跟着他,静悄悄地,似乎是想看看他想要做什么。
男人走到了上次的位置,身形停了一下。
停在那里,垂着湿润染着寒气的眼睫,轻轻颤着,薄唇微抿。
身旁那股气息萦绕,他似乎早就察觉到了。
稍稍停了一会儿,像是故意般地,他挪动着脚,直接踩进了上次不小心绊倒他的坑里。
下着雨,泥地里本就湿滑。
加上那般刻意的动作,果不其然,打滑了。
脚底一滑,他被雨淋得冰冷苍白的身子失去了重心,瞬间往前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
几乎是在那同时的一瞬间,那悄悄藏在他身后的漂亮微光消散。
那温香暖玉的纤细人儿出现了。
出现在他的面前,张开双臂,稳稳地抱住了他倒下来的身体。
没有摔到泥泞里,也没有摔入那满是尖刺的花棘之中。
她抱住了他,也护住了他。
酒红色艳丽的裙摆轻飘飘地落在花棘中,就像是有魔法般,根本沾不上那雨水打起的半分泥点。
干干净净,质地柔软馥郁。
温暖的怀抱,身上是舒柔的玫瑰香,还混杂着一种说不出的香。
更像是她与生俱来的体香,在脖颈处分外浓烈。
纤细的手臂,明明看起来那么娇柔脆弱,但是却能支撑着他。
白皙精致的足陷入了泥土里,她变出了一把伞,悬浮在了他的上空。
为他挡着雨,也为他送来了温暖。
直直,暖到了那泛着凉意的心尖。
“傻子,怎么又能摔?”
她的呼吸在他的耳畔,轻叹了一声,含着调笑。
玫瑰庄园(22)
像是在揶揄,又像是在调戏他。
不轻不重地在他冷白的耳尖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带着她身上那暖洋洋的体温。
几乎是“轰——”地一声,天边响起了雷。
而那满身狼狈的人,耳尖也几乎是在瞬间,泛起了红。
毫无骨气。
颤颤巍巍地,就像是被雨点打湿的花骨朵般,羞得烫人。
几乎是瞬间地,他抬起了双臂。
紧紧地,抱住了她。
泛着寒凉的指尖,发着颤,不住地摩挲着她纤细美好的脊背。
那长长如藻的发,落入他的手中,他忽地咬住了她的耳朵,像是有些恼怒。
要惩罚她,但是又没怎么用力。
臂膀的力度很大,抱得也很紧。
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你是谁?”
他的声音轻哑,视线落在了她柔软的长发上。
那发尾末梢一点点的暗绿,垂落着,就像是一旁玫瑰的枝叶。
似乎是不经意间被染上的,有种说不出的惊艳。
被抱着的人儿似乎笑了,没有说话。
被头顶上的雨伞遮挡着,他身上的寒意在被快速驱散。
他的衣服干了,被打湿的碎发也干了。
耳畔是她轻轻的笑,笑声酥柔,吐气如兰。
“你猜?”
跟只油光滑面的大狐狸似的,甩着狐狸尾巴,狡猾得紧。
就是不告诉他,就是故意逗他。
悄然无声地,柔弱无骨的手慢慢在他的腰间打着圈圈。
指尖就像是羽毛落下般,落下了无尽的痒意。
轻轻地,柔柔地,漫不经心地,那叫人满身控制不住滚烫的香气,在鼻息间变得越发地浓烈。
有了那撩人动作的瞬间,几乎能瞬间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绷紧。
呼吸也粗重了些许。
精瘦的腹肌紧绷着,耳尖烫得惊人。
或者说,整个身体,都渐渐烫得惊人。
但即便是被这样坏心眼地调戏,他也死死抱着她,没有松开。
她在笑,盈盈勾人地笑。
那纤细如蝶骨的肩膀,轻轻颤着,像是在表露着主人的愉悦,发尾处的暗绿,也在风中微微摇曳。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也只是在故意逗他,他却像是不生气般,只紧紧地抱着她。
回温的手,在不住地揉捏着她的后脖颈,想把她往自己怀里按。
动作热切得似乎有些失去了理智。
此时,雨还在下。
甚至,雨势变得大了些。
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见阳光。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玫瑰花上,将它们的花瓣打落。
原本暗沉的土壤里,出现了那鲜明的颜色时,仿佛都变得亮眼了几分。
寒意,也在这样的亮色中,渐渐被驱散。
那在花海中相拥的人,在这样的大雨中,有些浪漫,又有些好笑。
那美艳娇气的人儿,似是觉得这样有些滑稽,又笑出了声。
作势,要推开他。
“不跟你闹了,回去吧,这里冷。”
他却没有松手。
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
“告诉我,你是谁?”
他清冷的声色,变得暗哑了许多。
隐隐地,带着颤音。
“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你?”
?
?姒姒一直以为这是个梦,却没想到,两个人的梦是相通的。
?
????
玫瑰庄园(23)
他清冷的声色,变得暗哑了许多。
隐隐地,带着颤音。
“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你?”
“……”那作势推开他的人儿动作一顿。
“傻子……”她微微弯了眸。
“只要你想,我就会出现呐……”她含着笑意,在他耳边轻喃。
“我啊……一直在你的身边……”
她的手,轻柔地抚上了他的肩。
无尽温柔。
只是,那声音渐渐变得缥缈。
从近渐渐及远,仿佛距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根本抓不住。
一切,变得灰飞烟散。
梦境,破裂。
……
……
……
……
从那梦境中脱离出来时,那盈盈动人的点点微光,像是被惊醒了般,从藏身的玫瑰花蕊里飘了起来。
无声无息地,重新浸入花棘之间。
弥散开来,像是自由自在的萤火虫般,无声地飞舞着,穿梭其中。
远处的别墅灯暗着,只有少许点着明亮。
那星星点点的微光,就这么远离着,远远地躲藏在花棘中。
找到安全的位置了,那微光才消失不见。
很快,几株娇艳的玫瑰花上,露出了一双淡淡酒红的漂亮眼睛。
安静地藏在那里,盯着那远处的别墅看。
撩起自己的一缕发,慢悠悠转着,自言自语:“怎么又做梦了……”
她这几天老做梦,梦见她在调戏他。
难道是因为一直不见面……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梦里,他咬了自己的耳朵,触感极为真实。
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直至现在,她仍然能感觉到他唇瓣残留下来的温度。
有些软,也有些凉。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安静地摸着。
脸颊,似乎有些发热。
“不能再做梦了……”
再做梦,她会控制不住地想去见他的。
她抬眸,重新看向了远处的别墅。
……
……
……
……
翌日。
“先生,这是目前查到的有关于宋女士的全部资料,请您过目。”
用过午餐后,王叔将早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送了过去,微微鞠躬。
很恭敬。
那静静坐在观景台前,看着外面景色的男人,接过了那文件。
垂眼,面容温白,眉眼清淡。
身上依旧是清冷疏离的气息,温和,却给人以淡淡的距离感。
叫人不敢上前惊扰。
文件打开,里面是那个女人的详细资料。
他平静地从上而下地扫着,翻页。
后面,是她的家人信息。
没有女儿,或者说,根本就没留下有孩子。
孑然一身,二十年前因为癌症去世,终身未婚。
倒是有个妹妹,但是妹妹去年也去世了,因为突发脑血栓。
一生多灾多病的,只留下了一个儿子。
目前儿子移居在国外,有个女儿,但是女儿才刚刚出生,才不足三岁。
还是嗷嗷待哺的年纪。
通篇看下来,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都是一堆无关紧要的人。
男人面色平静,把文件合上。
清淡平和的视线依旧是落在外面的景色上,文件被随意递了回去。
一言不发,一片沉默。
叫人摸不清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玫瑰庄园(24)
王叔拿着文件,看他:“先生……可是要查什么人?”
一直没说,但看起来……就很像是在找人的样子。
而且似乎……是在找一个年轻的女人。
矜贵温雅的乔先生,眸色漆黑,黑沉一片。
清冷的面容,在外面热烈的色彩映衬下,变得愈发地冷淡。
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掀不起他情绪的变化。
他没有回答,只抬手,摆了摆,示意他可以走了。
素来友善温和的先生,从来不会为难他人,即便……办事的结果令人失望。
王叔这便不说话了,微微鞠躬,识趣退下。
退下前,他仍然能看到,那摆在先生腿边的那本书——《小王子》
小王子和玫瑰花相互依赖的故事。
浪漫,而又充满了童话主义。
王叔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安静地离开。
留下那一身清冷安静的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白皙修长的手无声地搭在腿边。
窗外的玫瑰花依旧盛艳开放,窗内的圆桌上,花瓶里的玫瑰也依旧绚丽。
男人像是一尊不会动的修美雕塑般,就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花。
窗外,有徐徐的风吹来,吹入了静谥的窗内。
那本有些陈旧的《小王子》,被那温柔的风吹开。
纸张翻页的声音,哗哗两声。
最终,静悄悄地停留在了某一页。
上面,写着——
倘若一个人对一朵花情有独钟,那么那花在浩瀚的星河中,就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他只要仰望繁星点点,就心满意足了。他会喃喃自语:“我的花就在星河的某个角落……”可是,这花一旦被羊吃掉了,一瞬间,所有星星都将随之黯淡无光……那你也认为这不重要吗?
重要的,那是我的玫瑰,怎么会不重要?
小王子大声生气地说,“它是最重要的!”
“没有人可以夺走我的玫瑰,没有人!”
书本再次被风吹合上。
一片寂静。
……
……
……
……
王叔下了楼。
好巧不巧,迎面撞上一个脸色有些恍惚的佣人。
他身上还穿着连体的工作服,手中拿着修剪枝叶的剪刀。
像是刚刚完成他的工作。
他定定站在大门口不动,像是失了魂般,王叔为此还差点撞上他。
“……你怎么回事?”
他拍了一下他,“不舒服?”
那佣人神情显得有些恍然,“……没……没有……”
看见是王叔,他有些回过神来了。
拿着剪刀,动作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还看了一眼外面。
神秘兮兮的,有些欲言又止。
“王叔,刚才……我在后花园里……好像看见了脏东西……”
“什么?”
“就是……就是那种脏东西……”
佣人有些胆小,小声说,“有……有可能是鬼……”
话还没说完,王叔的脸色就冷了下来,呵斥,“你在胡说什么?!”
“别看花了眼,就在这里乱吓人。”
他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来都不相信有这种东西。
佣人不说话了。
王叔停了停,神色缓了下来,“你在哪看见的?看见了什么?”
玫瑰庄园(25)
那佣人一下子就抬起了头,“就在玫瑰花那儿,我看见有东西在动。”
“什么东西?”
“……没看清,就是有东西在动,那枝叶窸窸窣窣的,感觉里面藏有人。”
王叔显然不相信,有些凌厉的眼神扫向他,“你都没看到就说有脏东西?”
“可是——”
那个男佣人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感觉就是有人……”
“你看到了?”
“……没有。”
所以还是他太多疑。
王叔摆了摆手,“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别成日疑神疑鬼的。”
“庄园内四处都是监控,又有安保室的人在看着,如果有不明身份的人,他们会比你还要早发现的。”
“……”佣人只好是了一声。
没过一会儿,他重新回到了工位上。
他负责的工作是修剪灌木,从他的位置看过去,经常能够看到后面的花,一览无余。
他又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看向那片寂静的花海。
方才的动静确实没有了,仿佛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他放下了剪刀,自言自语,“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你看错什么了?”
负责玫瑰区修建的刘老头提着水壶,从他身旁经过。
他的腿脚有些不便,但身子还是硬朗的,耳力也好使。
正巧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声音,顺口一问。
那男佣人一看见他,立刻拉住了他。
把他拉到灌木后面,神情有些紧张,“老刘,你实话告诉我,那花丛里……是不是闹鬼?”
“啥?”刘老头满头问号,“你在胡说什么?这里怎么会闹鬼?”
“怎么不会?”佣人急了,“我真的能看到有东西在那里窸窸窣窣的,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而且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经常能看到,是真的!”
他语气急切,极其想要说服他。
“……”刘老头斜眼看他。
沉吟了片刻,他对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
“啊?”
刘老头提着水壶,一瘸一拐地走向花海。
“过来,你跟我过来。”
他示意他跟上。
佣人犹豫了一下,跟上。
一路走到花海边际,那刘老头放下水壶,蹲下。
蹲在那一簇簇玫瑰花前,拍手。
有规律的节奏,就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老刘,你这是在干什么?”
话刚刚落音,花丛内就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吓得那佣人一哆嗦。
正要往后退,就看见一只灰头土脸的大猫儿从花丛里钻了出来。
摇摇尾巴,甩甩身子,把自己身上沾上的碎草甩干净。
“喵~”
灵活的大猫跳进了刘老头的怀里。
分外亲昵。
“……”佣人傻住了。
刘老头抱起那只被养得圆滚滚的大猫,看向他,“喏,你说的鬼。”
“来,小鱼干儿,和这位爱胡思乱想的傻子打声招呼。”
“喵~”
那只大灰猫应景地叫了一声,很有活力。
尾巴甩得极其欢。
佣人的脸僵住了。
看看那静下来的花棘丛,又看看那圆滚滚的大猫。
“不,不是鬼啊……”
他满脸窘迫,尴尬得不行。
玫瑰庄园(26)
自己吓自己,能吓成这个样子,也是没谁了。
刘老头呵呵一笑,摇头,“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
“小张啊,长点心吧你。”
他蹲下,把那肥胖的大猫放了下来。
那猫很快就钻到花丛里去了。
花丛内,随即响起了熟悉的窸窸窣窣声。
那根本就是猫在乱跑的声音,哪里是什么人?
那自己吓自己的佣人再也没说话了,完全没脸。
不过,疑虑打消后,他就没那么怕了。
现在看到花丛那边再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就开始见怪不怪了。
只嘀咕着:“又是那臭猫……”
……
……
……
……
……
那钻进花棘中的大肥猫,很快就钻到了花丛伸出。
蹦蹦跳跳地,在里面打滚。
哼哧哼哧地,像是有目的般,朝着深处的某一方向而去。
“喵~”
它抬起脏兮兮的爪子,拍了拍那还沾染着露珠的玫瑰。
那玫瑰花儿里像是正在休息的细碎光芒,被猝不及防地打了出来。
漂浮在半空中,无声无息。
“喵~”
那猫儿又叫了,圆圆的大眼睛似乎能看得见那有魔力的微光。
但那漂亮美艳的人儿并没有现身。
只旁边一株长着尖刺的玫瑰弯下,像是有意识般,推了推它,示意它别吵。
“喵儿~”
猫很有灵性,被推开,这便一下子就跑了。
又穿梭在花丛里,四处蹦跶。
格外乐在其中。
而那被惊扰的星点光芒,则又慢慢地伏在了花儿间。
躲在娇嫩安全的花蕊间,像是又重新入了睡。
格外懒洋洋。
……
……
……
……
乔先生又来看花海了,这次依旧是一个人,拄着拐杖,慢慢地下楼。
别墅的后面通着阶梯,从几道台阶下去,就能到达那满地的花海。
远远望去,一望无际。
清晨里薄薄的雾霭朦朦胧胧地笼罩着这一片仙境,就像是乌托邦的乐园般,有种说不出的虚幻感。
仿佛水中镜月,一碰就碎。
自从前几日下过雨后,乔先生就很少下来。
即便是下来,也再也没有来过这边。
今日太阳好了,许是心血来潮,他又来了。
一个人,步履蹒跚,安静地来到这一处。
一大清早,有佣人正在打扫,还有园艺员正在给这片花海浇水。
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玫瑰们,正惬意地仰着头,迎接着清晨温暖的阳光。
那夜间积攒的寒露,晶莹剔透地,点缀在枝叶上,折射着天际那冉冉升起的太阳。
依稀能看见虹光,柔和而又干净。
早早就起了的乔先生,就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静静看着这一片汪洋花海,像是有些出神。
晨间清透万丈的阳光照耀在他温白的面容上,仿佛驱散了几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清冷感。
身形清瘦漂亮,骨节白皙分明。
眉眼温雅,眼神却很清淡,淡淡地望着这一片美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佣人经过,看见他,下意识地微微鞠躬。
他没有回应,黑到极致的眼睛依旧静静注视着那些花,整个人就像是雕塑一样。
无比沉默。
玫瑰庄园(27)
无比沉默。
佣人们也不敢惊扰他,鞠躬完就走了。
都不说话,也都不敢吵闹。
在这般过分的安静下,更是衬得这片仙境像是在梦中一般,没有旁人。
只有他,还有……她。
男人的目光清淡,面色平静。
微微垂下睫,浅浅的睫毛,轻轻颤着。
像是翩然欲飞的蝴蝶般,落下了一层柔和的阴影。
气息温和沉静,宛若暖阳下平静辽阔的海面,没有波澜,也没有起伏。
这般过分的寂静下,忽地,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从那茂密的花棘中传出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格外清静的晨日里,格外地突兀。
男人的眼微抬,视线平平淡淡地落在了那上面。
眼眸微微眯起。
那窸窸窣窣的花棘中,的确有东西在动。
动得那直立起来的玫瑰花们都摇曳起来,像是碰撞着,像是要被撞倒了一样。
那娇艳花瓣上沾染着的晨露,也在这样的大动作下,从花间滑落。
无声无息地滴落在土壤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随着那动静越来越靠近,发出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大。
最后,在男人面前的那几株花,开始摇晃。
不知是什么东西,来到了他的面前。
鲜明的动静,也那不远处的刘老头发现了。
刘老头手上的工作一停,似乎是忽地想到了什么,暗道一句不好。
着急忙慌地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
因为着急,那一瘸一拐的步伐看起来有些滑稽。
“先……先生——”
话还没说完,那在花棘中捣鼓的始作俑者就冒了出来。
顶着满是碎草的圆滚滚脑袋,仰头看向那清冷淡漠的男人。
同时也对上了,他那双漆黑清淡的眼睛。
明明什么动作都没有,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不知何故,那双眼睛在无形之中,似乎对顽皮的大猫儿有震慑力。
那大猫儿肉眼可见地缩了一下脖子,躲在了花枝后。
叫声也弱了起来。
“喵儿……”
刘老头有些手忙脚乱地将那大猫抱起来,按住。
怕它没控制好,伤了先生。
“先……先生……这是只英短蓝猫,是之前老夫人的猫留下来的孩子的孩子,今年刚刚满五岁,之前被带走了,但不知怎么的,它总总跑回来……”
“喵……”
那只猫甩着尾巴,被按着,也不挣扎。
虽然有些害怕,但那双圆圆的猫瞳还是盯着乔傅行看,格外地有灵性。
刘老头立刻捂住它的嘴,“先生,我这就把它送走——”
话还没说完,那只猫似乎就炸了。
看似肥硕滚滚笨拙的身子,忽地像是滑溜溜的鱼一样,趁着刘老头没防备,一溜烟就从他怀中跑了。
重新窜到花棘中,灵活的大身子打了个滚。
这下子,满身都是脏兮兮的碎草了,看起来也更加灰扑扑了。
刘老头脸色一变,“小鱼干儿——”
他正欲有所动作,却看见,那大猫也不跑。
像是通了人性般,呼哧呼哧地上前,尾巴圈住乔傅行的拐杖。
拉了拉,像是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
玫瑰庄园(28)
“喵儿~”
它仰头看着他,虽然不会说人话,但莫名地,有种小心翼翼讨好的感觉。
“喵~”
它的尾巴又扯了扯他的拐杖。
刘老头愣住了,甚至有些茫然。
看向那从头到尾一直没说过话的先生,先生垂着眼,眸色黑沉。
温白清隽的侧脸依旧是情绪很淡,看不出心思。
那只有灵性的大猫一直在扯他,似乎想让他跟它走。
圆滚滚的大脑袋朝向花海深处的方向,喵喵喵地叫,像是在说些什么。
刘老头伸出手,“先生,要不我现在就把它——”
“不必。”
温雅清贵的先生,连语气都是轻缓的,不偏不倚。
抬眸,扫了他一眼,声音清淡,又带着几分疏离。
“你去做你的事吧,不必在意我。”
意思是,他可以先离开了。
“……”刘老头有些犹豫,“先生,那这猫……”
“我不会和王叔说的,你可以放心。”
他总是很平和,很少为难别人。
这也是为什么佣人们都打心底里敬重他的原因。
王叔只好垂下了手,微微鞠躬,“那……谢谢先生。”
退开的时候,他还时不时看那猫。
总有些不放心。
刘老头离开后,那格外通人性的大猫一溜烟就窜到花棘深处了。
花棘中又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响亮。
过了一会儿,见男人没有跟上来,那大猫儿从那密密麻麻的玫瑰花里冒出了个头。
抬起前肢,远远地对着他喵喵叫,叫声有些着急。
像是在说,快跟上。
那站在花棘外的男人,还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拄着拐杖,漆黑如深海的狭长凤眼平静地看着它,垂落的修长指骨似乎蜷了蜷。
像是,有些不敢。
“喵?”
那大猫微微歪了脑袋。
依旧是对他喵喵叫,甚至还跑回来,等他。
“喵喵喵~”
如果它会说话,就能表达出它急切的意思了。
男人似乎听懂了它的叫声,缓慢的步伐终于动了动。
像是位行动不便的九旬老人般,拄着拐杖,蹒跚地跟上了它。
赤脚踩上那沾满了玫瑰花香的湿润土地时,他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一瞬。
脸上那平静波澜不惊的面具,也有了隐隐要破碎的迹象。
那大猫高兴地对他喵了一声,然后朝着花棘深处跑去。
肥胖滚硕的身体,在那满是花刺的地方灵活得就像是鱼儿入了水一样,畅通无阻。
“喵喵喵~”
快来!
它跑了一会儿,又回头等那动作不便的男人。
男人跌跌撞撞,在满是尖刺的棘丛里,赤裸的脚很快就被划出了伤口。
殷红的血珠悄然无声地冒了出来。
有些疼。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般,只一步一步地走,越走越快。
拄着拐杖的手有些发颤,动作也越来越急促。
几乎是一边摔着一边走的,白皙的脸上甚至都被玫瑰花刺给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
狼狈不堪至极。
猫儿带着他走,看他这般的模样,像是有些不忍。
停下脚步,仰头看他。
但男人却有些发了狠,眼睛里翻滚着滔天的情绪。
“你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
玫瑰庄园(29)
“你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
低哑的声线里都藏着颤音。
“……喵……”通人性的大猫缩了一下脖子,似乎有些怕他。
犹豫着,耷拉着耳朵,一溜烟地,又跑远了几米。
在几米外等他,探出圆滚滚的脑袋。
看样子,似乎是要帮他了。
男人步伐瘸拐,赤裸的脚上,挂满了划伤。
一路走过来,血珠挂在了那玫瑰花上,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花更艳,还是那殷红的血更艳。
男人不停在走,不停地在走。
撑着拐杖,那修长干净的手也沾上了碎草叶。
那清冷的眼尾隐隐地,有些发红。
红得染上了几分旖旎昳丽的色彩。
这片一望无际的花海,很大很大。
人走在其中,在这盛艳满地的海洋里,显得格外地渺小。
仿佛能随时被吞噬其中。
那大猫儿一直引着他走,也不知走了有多远。
回头看去,那富丽堂皇宛若宫殿似的别墅,此时都已经变成了远远的一处小点。
像是巨人变成了弱小的蚂蚁般,几乎都要湮灭在这一片热烈的颜色当中,再也捕捉不到。
大猫儿又继续往前窜。
看似一直没有方向,但一直在将他往花海里最隐蔽的地方引。
这里四处清静,花香更浓。
晨间的阳光就像是温暖无形的绒被,轻飘飘地盖在娇美的玫瑰花们身上,呵护着它们鲜嫩的枝叶。
寂然无声。
男人一直走,即便是脚上布满了伤,也始终没有停下。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那漂亮的金色光辉仿佛与他清透温白的肌肤相融。
低低喘着气,即便是模样有些狼狈,也不失那赏心悦目的美感。
像是误入尘土的神祗,满身温凉。
不知过了多久,那在前面引路的大猫停下了。
它一停下,那在花棘中窜动的声音一下子就没有了,安静了下来。
像是,不想惊扰到这一处过分的清静。
那极度通人性的大猫儿,悄悄地从花棘中探出了它那圆滚滚的脑袋。
对着他,极小声极小声地喵了一声。
似乎是在说,就是这里。
它叫完,就又钻回了花丛里。
像是小耗子似的,一溜烟就没了影,再也不见。
它离开后,这一处很快就重新恢复了清静,寂然无声。
没有人声,也没有鸟鸣,更远离了那尘世的喧嚣。
在这汪洋花海中的深处,就像是隐蔽的角落般,什么都没有。
唯有一个不期而至的男人,满腿伤痕,安静着,眸光发颤,眼尾微微发红。
似乎是,看到了那不远处的那一抹嫣红。
……
……
……
那本该是在梦中出现的人儿,现在正活生生地躺在那里。
被花团锦簇着,像是发懒的猫儿似的,随意扯着旁边的枝叶,盖在自己的脸上。
挡着那阳光,细柔雪白的指尖微微弯曲着,在暖阳的照耀下,一动不动。
像是睡着了。
旁边的玫瑰娇艳,她却比玫瑰更盛。
如藻似的柔软长发铺摊开来,发尾处是那一抹熟悉的暗绿。
美艳绝伦的容貌,温香暖玉白皙的身体,还有那空气中淡淡的郁香……
一切的一切,都和梦中一样。
像极了,或者说是……根本就是她。
男人静静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静静地,那紧握的拐杖倏然松开,他似乎,也笑了一声。
垂落的长指,几近握成拳,极致大力。
“终于……找到你了……”
新年甜番(1)
“找到你了,傻瓜。”
那温白如玉的手轻轻地点了一下那躲在树根底下的小绿苗儿,声音很轻,含着温柔的笑意。
他在笑,那一身纯白温润的衣裳落在地上,动作总是很轻柔。
像是寒冬腊月里那氤氲着雾气的热茶,温暖直直从指尖传到了心口。
温暖柔软,细腻而又小心。
那费尽心思的障眼法,对于他来说似乎什么用都没有。
无论她藏在哪里,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她,藏着笑意。
被发现后,那桃树根底下的小绿苗儿,一下子就蔫了下来。
摇身一变,盛火的艳丽红裙显现。
精致纤细的足踝上,红绳系的铃铛清脆响着,几乎热闹了这一片的桃林。
妖冶的红光在半空中消散,那被养得格外娇气的妖姬,很不开心。
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倒在了那温润美好的神明怀里。
环住他,脑袋不住地往里拱,像是猫儿一样软软哼哼。
“不好玩,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为什么每次你都能找到我?”
她在他怀中埋怨撒娇,以示她的不满。
温柔好脾气的神明,扬着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意清浅。
“不管怎么说,你输了,姒姒。”
输了,就要接受惩罚。
“……”
她埋在他怀中,闷着声音,不说话。
装聋作哑。
“姒姒?”
他轻轻地拍她的肩,清冽温润的音色里,总藏着无尽的温柔笑意。
仿佛永远都不会对她生气,永远都会纵着她。
“……”那埋在他怀里蹭豆腐吃的坏人儿,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见好就收地,松开了他,站直。
噘着红唇,看着地面,漂亮娇艳的脸蛋上,正正写着四个字——
我,
不,
甘,
心。
他又笑了,笑声很轻。
温柔的神明,连笑起来都是温暖的,低沉绵缓,又藏着磁性。
像是阳光照在脸上般,有种过分的暖,叫人忍不住脸颊发烫。
耳尖也有些发晒。
“……”那心情有些郁闷的人儿,抬眼,看了他一眼。
对上他那双总是那般温柔似水,深邃藏着笑意的紫眸,她呆愣了一下。
随即,又像是被烫着一样,摸了耳朵。
脸颊也有些红。
“不……不许笑了。”
她有些羞恼,甚至还恼羞成怒了。
“不许笑!”
她踮起脚,捂住他。
结果动作太过猛,她的重心不稳。
“诶——”
温雅雪色的神明又稳稳地接住了她,那温暖的手,克制有礼地放在了她的腰上。
“……小心点。”他护着她,笑意无奈。
那雪色清冷的衣裳,包覆着她,满腔都是他那舒柔的气息。
就像是,他在亲吻着她一样。
那没心没肺的妖精,看着他,没说话。
忽地,安静了下来。
有种过分的安静。
“怎么了?”
细腻温柔的神明,总是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她情绪的不对劲。
放在她腰间的手轻轻地松开了些,转而轻轻抚拍着她的背,轻轻柔柔地,像是在哄着小孩子一样。
“手累了不想抄?”
“那今日就不抄了,惩罚挪到明日,好不好?”
新年甜番(2)
他总是很好说话,给她定下的规矩就像是摆设一样,下限低了又低,几近于无。
只要她不想,或者是不开心了,就总是能破例。
一次又一次地破例,没有限制。
只是……
这一次,那安静不说话的人儿,不似之前那般与他耍赖了。
无声地摇了摇头,那双清丽漂亮的桃花眼,定定地看着他。
抬起手,只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脸。
什么都没说,就退开了。
安静地离开这一处,完成他给她的惩罚。
背影有些沉默。
那盛雪清白的神明,站在桃树下,静静地凝视着她离开。
温暖完美的长指微微垂落,眼眸深邃而又温和。
凝视着她,唇边的弧度,渐渐消失。
脸色,变得无比平静。
……
……
……
……
“你怎么了呀?姒姒。”
那没有办法化形的小白花,就这么生长在一棵大桃树下。
摇晃着纤细的花枝,奶声奶气。
“看你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抄书抄累了?”
“……”那伏在案板上,单手垫着脑袋,一笔一划抄写着戒文的漂亮人儿,不说话。
发间唯一的精致步摇,微微摇晃着,衬得她眉眼明媚,艳丽似火。
一袭红裙盛丽,额间的彼岸花钿鲜艳至极,细长的手指捏着狼毫笔,时不时转一下,又在上面写几个字。
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小白花问她,她也不回答,像是没听到般,难得地安静。
“姒姒?”
“姒姒姒姒姒姒?”
“姒姒姒姒姒姒姒姒姒姒姒姒?”
小桃生不厌其烦地唤她。
“……”那趴伏在案板边的人儿,掀起眼皮,“干嘛?”
“你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不好?”
那素来没心没肺的妖精,笔尖停了一下。
垂着眼,抿唇。
“我才没有心情不好。”
“……骗人,你就是心情不好。”
小桃生真想一块镜子,来给她看看自己此刻的表情。
蔫了吧唧的,又没精打采。
一看就是有心事。
那一袭红裙的妖不吭声,细柔的指尖慢慢地玩转着笔。
安静盯着那翻开的戒文经书看,又看向自己抄的。
不知不觉,自己都已经把约定好的三遍给抄完了。
好像还多抄了半遍。
“……”她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笔。
依旧趴伏在那里,微微仰头,看向上空的桃树。
桃树遮挡着阳光,但仍然有细碎的暖光透过树叶照射了下来。
照射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她微微眯起了眸,细指轻点。
像是有些出神。
“你说……以后九歌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声音很轻,轻飘飘地落地。
那小白花沉默了一下,“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
那素来肆意张扬的人儿,眯着眼睛直视着那高高的桃叶,停顿了些许。
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
“漂亮,聪明,地位高,强大,和他门当户对。”
“……你觉得公子成亲,真的会考虑这些?”
小白花忍不住问。
“他的地位已经很高了,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一个与他门当户对的。”
新年甜番(3)
“可是,不是说这次天宫举办的安天盛会,凌云帝君的小女儿会被议亲给九歌么?”
她支起脑袋,敛眸看它,“帝君的女儿,地位也不算低了吧?”
虽然她不太懂那些老神仙们是怎么分位份等级,但好歹是个帝姬,高高在上的神女。
怎么想,也比她这个地狱来的坏妖精好。
她有些怅然若失。
“……安天盛会?”
那小白花歪了一下花枝,“你从哪里听来的?是不是听错了?他们怎么可能给公子议亲?”
没精打采的妖精身形眼皮一掀,“什么?”
小白花继续说:“公子的婚姻,要么自己定,要么由已经隐世的造物神和母神来定,怎么可能轮得到那些神仙来定?”
她怔了怔,“那议亲……也不行么?”
“当然不行!”它的声音大了些。
“议亲的意思是婚约就要定下,双方父母已经要见面了,像这么重大的事情,肯定是要专门的宴请,所有上古神都到位,在造物神的亲赐见证下,婚约才能定成。”
“这种规格的宴请,是绝无仅有的,绝不可能放在安天盛会上。”
“姒姒,你是不是听错了?”
“……”她没说话。
面露迟疑。
“更何况……你听到公子说要订婚了么?”
桃生给出了致命一问,直击命门。
云姒沉默了下来。
在那里坐了好半响,低头,玩着手指,“……没有。”
“那不就是了?公子怎么可能会在安天盛会上定亲?”
而且……
就算是定亲,也该是和她才是。
它心里嘀咕。
“真的不会定亲么?”她声音低落,“要是他定亲了,我就不能再死皮赖脸待在这里了。”
要么被赶走,要么自觉地提着包袱离开。
无论是哪种结局,感觉都不会好受。
桃生没说话。
这回,变成它安静了下来。
“在说什么?”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是他低缓温柔的声音。
他走路很少会发出声音,但每一次,出现在她的身后时,都能让她察觉到。
云姒低头玩着手指的动作停了停,微微抬眼。
很快,那绝骨清白的身影,来到了她的身后。
地上积攒的桃花清香满地,他却不沾染半分。
慢慢地俯身,身上带着淡淡的甜香,他似乎做了东西。
“饿不饿?我做了奶糖酥,要不要吃一点?”
好脾气的神明总是那般温柔,如瓷玉般干净完美的手托着一只小瓷碟,轻轻地放在她面前。
甜甜的香气弥漫,是她喜欢的酥糖香。
都是他亲手做的,连那糖蜜都是自己提炼出来的,费尽了心思和力气。
尝起来很甜,也很香。
像是偷亲他时,心口那砰砰发跳的滋味。
深刻而又浓烈,让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那一袭红裙的人儿,垂眼安静看着那糖酪。
不动,反倒是吸了一下鼻子。
“怎么了?”
“不高兴的话,可愿意跟我说一说?”
耳畔是他温柔似水的关怀,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掏出手帕,给她擦手。
新年甜番(4)
根本就没看她的戒文抄得怎么样,只慢慢地擦掉她手上不小心沾染上的墨汁,动作仔仔细细。
那安静的人儿,忽地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
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朋友。
“九歌……”
“嗯?”
他没有推开她,垂着眼,绝色的眉眼几乎要温柔入了骨。
她在他怀中,蹭着他的脖颈,像是黏人的猫儿般,声音闷闷:“你……什么时候去参加安天盛会?要去……多久?”
“我听说,安天盛会至少要开小半个月呢……”
最后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小声嘀咕。
尊贵清骨的神明顿了一下,微微扬唇,笑意微深。
“傻姑娘,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参加盛会了?”
“嗯?”她仰头,睫羽长长,“你不去吗?”
他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垂眼,语气含笑,“不去。”
家里有个需要照顾的小姑娘在呢,这让他怎么放心去?
“可是,安天盛会不是所有的神仙都会参加么?”
她还记得,当初在地狱的时候,那阎王就格外期待参加这场盛会。
据说,这场宴会会非常盛大,许多已经隐世的上古神仙都会参加。
而且是天宫百年难得一见的庆典,很多小仙都挤破了头,想要争得一份入场的请柬。
他竟然……不去?
地位至高无上的神明轻笑了一声,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她的眉心,扶着她坐好。
“没什么好参加的,这么多年了,歌舞来来去去都是那些,看着也厌了。”
“不过,你想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块糖酥,喂她。
几乎是细心照顾到了极致。
云姒顺势张口,将脆酥酥的糖酪咬碎。
甜意在口腔间弥漫,她那漂亮盈盈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摇头。
“不去,我一个小小妖怪,人微言轻的,去那儿干嘛?”
“而且……我又没有请柬。”
她重新埋在了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他没有推开她,她便心安理得地靠在他的胸膛。
感受着他身上舒柔的气息包裹着她,就像是暖洋洋的阳光。
这样亲近时,她的心情似乎才变好了些。
微微眯着眼睛,鼻尖微动,像是只偷了腥的猫儿。
地位尊贵的神明垂眼,安静地微笑。
那深邃幽深的紫眸,静静地注视着她,一口一口地喂。
亲力亲为。
“请柬,你想要么?”
他温声着问,眼眸温柔。
“想要的话,总有办法拿到的。”
他似乎,总能满足她的要求。
哪怕这要求,看起来有些不合常理。
埋在他怀中的人儿漂亮温灼的眼抬起,眨了眨,看他,发间的步摇轻晃。
脑袋微歪,显得有些无辜。
“我可不要。”
“那帮老神仙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了,我这一去,那不是送死去么?”
更何况,安天盛会本来就是神仙才能参加的,就是尊贵如神兽都只能等在外面,半步都不能进。
她一个妖精,又是死人妖,出现在那里……
想想都感觉奇怪。
新年甜番(5)
顿了顿,她微微眯眸,“你不会,是想借机赶我走,然后弄死我——”
话还没说完,她的脑门就被敲了一下。
神明温润的声音藏着几分无奈,“不许胡说。”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温柔好脾气的神明垂眼,紫眸幽深,“以后不许这样想,知不知道?”
她眨眨眼。
迟钝的她,似乎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了什么。
忽地环住了他,凑近,“那你是……想带我去玩儿?”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不答反问,“你想去吗?”
语气依旧轻柔,如沐春风。
她环着他,想了想。
最后,还是摇头,“不想。”
都是一帮老神仙,思想老古董得很,她才懒得去。
他静静看着她,微微扬唇,“那就不去。”
她不去,他也没有去的必要了。
在得知了他不会去参加安天盛会后,没心没肺的妖精显然放下了心来。
又黏乎乎地抱住他的手臂,脸皮很厚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呐,刚才的惩罚我完成了,整整三遍,我还多抄了半遍呢!”
她微微弯了眼,语气骄傲,像是在求表扬。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那细碎的阳光,像是花儿般,格外盛艳夺目。
叫人心里软得发慌。
那温柔的男人,垂着眼,轻轻地擦掉她唇边沾掉的糖霜,依旧是安静地微笑着,不说话。
脾气极好,好得惊人。
云姒近距离地盯着他看,眨了下眼。
美色当前,又是这般靠近,他没有防备。
此时不亲……
更待何时?
她飞快地凑近,像是偷腥的猫儿般,亲啄了一下他的唇角。
甜滋滋的,比那洒了糖霜的糖酪还要甜。
那好脾气的神明动作停顿了稍许,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男女授受不亲,傻姑娘。”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吃亏的是你,知不知道?”
她却笑眯眯,“没关系,我乐意我吃亏。”
说完,她又凑过去啄了他一下。
跟小鸡啄米似的,停了停,又不住地亲他。
他身上舒柔的气息包裹着她,躲不掉,搭在她肩上的手力度很轻。
根本就没有用力推她。
娇艳的小姑娘渐渐开始得寸进尺。
身上的红裙,分外张扬热烈。
一旁,树下的小白花默默地捂住了花,没眼看。
……
……
……
……
……
夜间。
桃林里万籁俱寂。
在神明的庇佑下,这一方桃林就像是与世隔绝了般,寂静安宁,没有纷扰。
天边明亮的弯月,高高直挂。
没有遮挡的云,只有那漫天璀璨的繁星。
星星点点,遍布夜空。
桃林里很香,因着桃花四季盛开,所以这里常常都是桃花香。
甚至连风都是香的,泛着桃花那沁人心脾的香气。
轻轻柔柔,从这头吹过了那头,掀起地上卷卷的花瓣。
桃林深处的木屋。
云姒刚刚沐浴完,绾着长长的湿发,从屏风内出来。
足踝间的铃铛晃动着,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声。
裙影晃动,在那明亮的烛光下,与那清雅修长的身影融在了一起。
新年甜番(6)
她脚步一停,看见了来到她房间的男人。
男人正在给她叠衣服,那本该是执笔持卷的白皙玉手,在做起这些繁琐的小事来时,总是那么地不厌其烦。
一折一叠,细致而又小心。
在那摇曳的烛光下,他的眉眼绝色,盛白似雪。
分明深邃的五官轮廓,是极度薄情的帝王相。
即便是很少表露,但无形之中,总给人以杀伐果决狠厉的压迫感。
叫人控制不住地,想臣服。
好在,许是他的性情使然,又许是因为屋内的光线太过柔和了,柔和掉了他眉眼间那与生俱来的薄情感,云姒站在那里看着他,停了一下。
随即,像是黏人的小猫儿似的,坐在他的旁边,抱住他。
身子总忍不住地想往他怀里蹭,嗅他身上那令她心安的清冽香。
根本就不怕他。
反倒是娇气得不行。
“你怎么来了?是打算……和我一起睡么?”
她抱住他的腰,仰头,眼眸灼亮。
她的头发湿,湿哒哒的,还泛着凉意。
那本该是薄情清冷的神明,动作顿了顿,垂眼。
深邃幽深的紫眸漾着柔意,还有几分无奈。
“又不擦头发?”
他放下手中的干净衣服,伸手去拿一旁的干布帛。
“坐好。”
那雪白温润的指尖,点了点她的额。
轻轻柔柔的,含着暖意,毫无威慑力。
那极度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妖精,却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勾住他的脖颈,娇艳似花的小脸凑近。
“你擦,我不动。”
她那双格外盈动明媚的桃花眼,总是那般灼亮。
弯弯着,唇边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灵动又张扬,身上的花香几乎都要醉了魂。
那在外面格外跋扈嚣张的人儿,此刻就像是求摸摸求抱抱的乖狐狸崽一样,恨不得露出自己软软的肚皮。
想要他摸摸揉揉,亲昵地蹭着他,抱紧,格外地黏人。
也只黏他。
温柔好脾气的神明,静静地凝视着她。
大概是考虑到她今天的情绪不太好,所以他垂下眼,没有再说什么。
只安静轻柔地帮她擦拭着湿发,即便是被她亲了,也只是无奈纵容地扫了她一眼。
没有做声,只是那薄情清冷的眉眼,几乎都要柔化似了水。
化作柔情的水,润物无声地宠着她。
唇角扬起的弧度,也从没消失过。
好不容易擦干了头发,那一身如雪盛白的神,衣襟也乱了。
唇色昳丽,红润似血。
温暖的眸是淡淡的幽紫色,微微湿润,深不见底。
那白皙的脖颈上,甚至都多了几个暧昧的咬痕。
像是漫天白雪中的点点红梅,鲜明靡丽,斑驳而又清晰。
神明将那放在他衣襟里不安分的手拿出来,气息有些沉,却依旧是平稳的,没有乱。
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以示惩罚。
“又不乖。”
他的语气柔柔的,不像是在呵斥,更像是在哄她。
哄着她,更不乖一些,做更过分的事情。
那坐在他腿上的美艳花妖,占了很多便宜,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