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43)
他的动作停了一下。
也仅仅只停了一下。
一边亲吻着她,一边低沉反问:“谈什么?”
“谈昨天的事情。”
黑夜中,她看着他,一字一句。
“你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她一直在等着他给她一个解释。
他呼吸沉沉,很是粗重。
没有回应她。
对于这个话题,一直都是避而不谈的状态。
只抱紧她,不住地亲吻。
格外地狂热。
云姒被迫埋在了他的怀中。
睁着眼睛,指尖微蜷。
他……真的不打算给她一个解释啊……
她沉默地想。
……
……
……
……
次日。
天刚蒙蒙亮时,少女的闺房内,已经有人起了。
笔直挺立的军装,高贵优雅的军衔。
享受了一晚上温香暖玉的铁血首长,此刻垂着眼,眉宇薄凉而又冷淡。
不急不缓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装,他站起身来,侧目去看床榻上还在睡的人儿。
漂亮的人儿盖着被子,许是真的累了,还在沉沉地睡着,连他是什么时候起的都没发现。
只安静地缩在被子里,唇瓣微微肿着,闭着眼睛,呼吸清浅。
睡得像是只乖巧的白猫儿,白白软软的,直叫人忍不住软了心肠。
想要伸手去碰一碰她。
素来冷血无情的男人,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那看不清楚情绪的眼眸里,冷淡中,似乎又藏着几分柔意。
隐隐的,不易引人察觉。
他没戴手套,缓缓俯身。
将她缩在被子里的的手牵出来,亲了亲她柔软的指尖。
又更靠近些,极尽柔情地,亲了一下她秀气精致的鼻尖。
不带任何情欲,只是轻轻的一个早安吻。
熟睡中的人像是有所感般,颤了颤卷翘的睫。
脸颊粉嫩得像是娇花一样。
男人亲吻完,又将她的手重新轻轻地放回被子里。
给她掖好被子,又摸一下她的脸颊。
根本没吵她。
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质地精良的妆匣,里面,装着一只极其漂亮的簪子。
东西放在了她的身边。
他静静地看了很久,也不做声。
就这么无声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指尖温柔。
……
……
……
……
……
云姒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晨起时,她精神蔫蔫的,还在打盹。
看见身旁忽然出现的妆匣时,她愣了一下。
怔楞地看了许久,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时,她犹豫着,将妆匣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漂亮而又精致的金簪。
款式很简单,但上面镌刻着细细的奇怪花纹。
纹路繁琐复杂,叫人眼花缭乱,却像是有别样的寓意。
说不出的寓意。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看不出有什么花样来。
又看向门外,有些发怔。
……
……
……
……
晨起后,陆宗生前来为她定期做复诊。
因为睡眠不足,云姒半支着脑袋,眯着眼睛,打哈欠。
发间的那只金簪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晃动,点衬着她,整个人看起来更懒了。
懒得一动不动的,脸颊粉嫩。
像只风情万种,美艳水盈的狐狸。
勾人至极。
陆宗生默不作声地为她把完脉,站起来,敬礼。
这次他没有第一时间要走,反而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欲言又止。
金丝雀(44)
之前被欺负得狠的春花,似乎要报复回来,故意刺他。
“你,傻站着在这儿做什么?没看见我家小姐困了?”
“有事就说,没屁放就滚,看见你就烦!”
“……”那懒洋洋眯着眼睛打盹的人儿,扫了春花一眼。
春花立刻一笑,笑嘻嘻。
“小姐,您有吩咐?”
真真是诠释了狐假虎威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变脸快得很。
云姒没作声,靠在软塌上。
散漫困懒的眼眸看着陆宗生,低低咳嗽了两声。
视线清浅,仿佛什么都瞒不过她。
“你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慢言细语。
没有什么盛气凌人的架势。
陆宗生看了春花一眼,没说话。
意思是有外人在场,不方便透露。
云姒默了默,对春花扬了扬下巴。
春花不情愿地哦了一声,又狠狠地瞪了那陆宗生一眼,这才出去。
房间门关上。
屋子内只剩下两个人,孤男寡女的,陆宗生低着头,没有看她,格外注重分寸。
春花出去了,他提着药箱,才问:
“前日……不知云小姐与首长在这屋内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何事?”
“不知是否方便……透露一二?”
他似乎是猜测到了一些,却又似乎完全不知情。
对于那日的事,裴宸似乎并没有透露给他。
中间的过程,一字未提。
那榻上的病弱美人儿,披着雪白斗篷,指尖是晶莹的白。
听到他的话,她像是稍稍挑了一下眉。
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半响,她重新收回了视线。
清浅湿润的眸微垂,长睫弧度柔软。
停顿了稍许,她声音清淡了一些,直击主题:“裴宸……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着实很想知道。
“……”陆宗生沉默。
低着头,看着地面,说:“很抱歉云小姐,这一问题,应该由首长亲自来和您说才是。”
意思是,他这边不会透露。
想知道,得亲自问裴宸。
云姒扯了扯唇角,平淡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指尖无声地打了个圈,像是有些不耐。
“陆医生,你想问我那日具体发生的事,却又不告诉我原因。”
“这恐怕……有些不厚道吧?”
她淡淡说。
陆宗生没有回答,依旧是那句话。
“抱歉云小姐,首长的事情原谅我不能透露太多。”
“如果云小姐有需要,可以亲自问首长。”
别的不说,他对裴宸倒是忠心得很。
半字不透。
“……”云姒平静地看他。
气氛莫名地沉寂。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凝固了一样。
陆宗生等了一会儿,自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也没强求,抬起头,敬了个礼。
“云小姐,既然如此,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很抱歉耽误了您的一点时间。”
态度是尊敬的,但很显然,他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
或许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情妇。
裴宸只是在这段时间里对她有兴趣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
又或者……
这根本就是裴宸的授意。
他其实,一直在防着她吧?
云姒垂下眼帘,漂亮的眼珠子里,闪过了一丝自嘲。
金丝雀(45)
没有再说话,听着那脚步声渐渐离开,房间门关上。
她的手指无声地蜷缩,微微握成了拳。
彻底安静。
……
……
……
待陆宗生走后,春花立刻又进来了。
咕咕囔囔的,语气里满是对那陆宗生的讨厌。
“小姐,您的脾气就是太好了,所以才会让那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踩在您的头上。”
“您刚才真应该看看他那副不屑与人的模样,仗着自己是首长的人,就看不起我们。”
“您是不知道他那日是怎么对我的,不仅拿枪指着我,还不让我进来救您。”
春花说到这个就来气。
“他真的很过分,因为您和首长一直没出来,就要赶我走。”
“还说什么小姐您已经死了,让我节哀顺变?”
顺变个屁?!
春花一想到当初的情景就憋屈。
“小姐,等他下次来,您就应该好好发难,让他知道您的厉害!”
不然,又寄人篱下,又总被欺负,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春花光是想想,心里就酸涩得慌。
明明,在之前,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那软塌上的人,在她说话间,几乎没什么反应。
只安安静静地,垂着眼眸,低低咳嗽了两声。
素白纤弱的小脸,就像是没有什么生气的娃娃,格外地平静。
静得有些不像话。
迟钝的春花这才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
她挠了挠头,呐呐,“小……小姐?”
“是……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您……生气了?”
说到最后,她甚至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安静温婉的人儿,动了动睫。
抬起眸来,看向她。
看她有些紧张无措的样子,她微微一弯眸,语气依旧轻柔,细言慢语。
“没有,我能生什么气?”
她失笑。
“……那,那那个医生这么对我们,您也不生气么?”
春花感觉有些委屈。
“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们呀……”
她小声说。
不把小姐的命当命,不把她看在眼里。
那副冷冰冰狗眼看人低的模样,真是气人!
真想找人暴打他一顿。
“……”病弱美丽的人儿垂下纤柔的睫羽,唇边的弧度消失了些。
面容依然温静,视线静静地落在地面上。
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就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般,在地面轻飘飘地落下。
除了她自己,大概没有人能听清。
她说:“大概是因为……我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外人吧……”
一个外人,自然是要防的。
她眼眸平静。
……
……
……
……
……
夜间,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不大,却让乌云布满了天,遮挡住了明亮的月亮。
已经到了深秋,在逐渐要入冬之际,天气变得越发地凉了,凉得刺骨。
东苑。
前几日派人来量尺寸的布庄,很快就把定制好的冬衣送了过来。
满满的几大箱,全部都是昂贵又保暖的熊皮,狐皮,貂皮等制成的。
手感极好。
春花很欣喜,将送来的新冬衣一件一件地叠好。
动作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弄坏了它们。
金丝雀(46)
“小姐,今年过冬,咱们不愁没有新衣服穿了。”
“刚才我听那布庄的老板说,这些还只是一小部分呢。”
“等这几日布庄的绣娘加班加点地赶完,他们就会再送来。”
“到时候,咱们就能天天换着衣服穿了呢!”
那靠在窗边,披着厚厚狐裘的素白人儿,没有说话。
就着烛光,静静看了会儿。
外面的雨下得响,翻页时,她又不时抬头望了一眼天。
偶尔咳嗽两声,垂眼看着书,倒是很怡然自乐。
春花收拾完新衣裳,看见自家小姐站在窗边,外面的风还很大,她忙走过去,将窗关上。
然后将暖手用的汤媪塞到云姒手里,有些紧张。
“小姐,您冷不冷?”
“你身子这才刚刚好一些呢,怎么能吹风呢?”
“……”云姒想说自己没事,但是又看她一副要絮叨的样子。
她微微一笑,恰到好处地转移了话题。
“春花,明日你出去帮我采购点书回来吧。”
“什么书都可以,多买一些回来。”
春花点头,应下。
“小姐,您是要看书吗?”
“嗯。”
“好的,那我明天出去看看,一定扛几箱回来。”
她拍着胸脯,保证。
云姒弯眸看着她,想了想。
从自己发间摘下那根金簪子,递给她。
“这个,你一并拿去卖了吧,换得的钱就拿来买书好了。”
“……啊?”春花接过了那只漂亮的金簪子,有些犹豫。
“小姐,这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您确定要卖么?”
而且……这不是首长送给她的么?
她那么喜欢首长,怎么还——
面前漂亮素雅的人儿,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你肯定也没钱了,没钱怎么买书?”
一只簪子而已,没了就没了,她也无所谓了。
她说:“书你不必买多,就买几本,剩下的钱给你买衣服。”
今年的冬天恐怕要特别冷,春花胆子又小,经常受人冷眼的,日子想必比她还要难过。
她拍拍她的肩,轻柔说:“你去添置几件冬衣和首饰吧,再买些雪花膏回来,时常给你的手涂一涂。”
不然,手要是冻裂了,可是要疼死。
“……小姐……”春花似乎又有些想哭了。
云姒忙捂住她。
“行了行了,可别哭了。”
再哭,她都要头疼死了。
“……呜……”
小春花泪眼汪汪地看她。
……
……
……
……
半夜。
雨渐渐下得小了。
外面绵绵细雨,冷风瑟瑟。
屋内灯火明亮,暖炉烘烘地烧着,温暖如春。
裴宸披着一身寒露而来时,云姒已经要睡了。
她身子弱,一整天的都爱睡,被娇养得极好。
裴宸进了屋,解下军色外袍,挂在了一侧。
烛火明晃下,他颀长修美的身影走向了床铺。
脱衣服,径直走到床边。
抱起云姒时,身上淡淡清凉的皂香传来,说明他似乎刚刚洗过澡。
怀抱很温暖,抱着云姒,直接就亲吻上她。
温柔中,却难掩强势。
极为霸道。
“……”被抱住的人儿,垂着眼,没有推阻。
乖巧安静地在他怀中,做着他的乖娃娃。
金丝雀(47)
他的亲吻有些急切,像是已经处于极度思念的边缘。
大掌穿过她的发,抚摸她纤细的脊背。
力度不断地收紧,抱紧她。
恨不得整个把她揉进怀里。
乖顺的人儿,平静地回抱住他。
盈盈动人的眼眸,半垂着,睫羽轻颤。
眼底,满是漠然。
房间内,除了烛火燃烧的声音,别的,就只剩下暧昧了。
格外地炙热和暧昧。
男人修长的指骨穿过她柔软的长发,轻揉着,不住抚摸。
没有摸到什么时,他低低粗沉着气,离开了些。
与她鼻尖抵着鼻尖,轻轻厮磨。
“簪子,喜欢么?”
他紧紧抱着她,嗓音变得嘶哑。
莫名地性感。
乖顺漂亮的人儿微微抬起唇角,乖巧回答:“喜欢。”
“喜欢就好。”
他埋头在了她发间,不住地轻蹭。
“那簪子应该很配你才是。”
他的话中似乎藏着别的意味。
人儿安静地嗯了一声,唇边的弧度不变。
乖顺地垂眸,“谢谢。”
男人停顿了一下,黑沉的凤眼微抬。
极度敏锐。
“怎么了?”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凑过去,高挺的鼻尖蹭着她。
格外地温柔。
“不高兴?”
“……”那乖顺漂亮的人儿怔了怔,摇头,声音依旧轻轻。
“没有呀,我很高兴。”
“谢谢你的礼物。”
他黑沉幽黑的凤眼定定地看她,微眯。
也不知道从哪锻炼出来的敏锐度。
放在她腰上的手瞬间收紧。
容貌盛艳娇美的人儿,盈盈的水眸对他对视,澄清而又自然。
他没说话,只一点一点地摸上她的眉眼。
她的眸闪了一下,乖巧地垂下眼皮,任由他摸。
一丝反抗都没有。
像是只温顺的洋娃娃般,格外听话。
明明这样做什么错都没有,但他却渐渐沉了脸色。
眼眸冰冷。
他似乎,极度厌恶她这副听话的模样。
“云姒,你在故意激怒我么?”
他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眼。
情绪似乎开始渐渐变得不对。
他受不得刺激。
尤其是所有有关于她的,一点都受不得。
只需要一点点,就会像点燃了炸药桶的火星般……
后果,难以想象。
“……”被迫仰起头的人儿,那湿润温软的漂亮眼珠子安静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他有病,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动了动唇,不明白他的意思,还在心平气和地和他交流。
“首长,我没有在激怒你——”
她甚至根本就没做什——
“别叫我首长!”
他倏然低吼。
一点点的刺激和不安,真的就开始让他失去了理智。
无来由的怒火,让他身体里那沉睡着的野兽骤然苏醒。
狂啸着,就像是发疯了般,原本理智冷静的眼睛,现在血丝已经渐渐冒了出来。
面容狰狞,恐怖如斯。
“……”云姒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皱眉。
“裴宸,你冷静点,我没有要激怒你的意思——”
他发病了,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发病了。
猛地将她扑倒在了床上,按着她。
毫无理智可言,赤红的双眸,仿佛要有血爆出来。
金丝雀(48)
疯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云姒被吓到了,怔怔地看着他。
他就像是脱了笼的野兽,满身戾气,獠牙四起。
整个都处于了癫狂状态,面容扭曲丑陋,攻击性极强。
看起来分外吓人。
她看着他抬起手,握成了坚硬恐怖的拳头。
似乎就要向她狠狠地砸来。
但下一秒。
拳头狠狠地落下,只砸在了她的脸颊旁。
就像是上次的匕首般,只深深地陷入了柱子里,却没伤及她半分。
她眼眸微动,有些发颤。
他阴沉沉恐怖的血眸,死死地盯着她。
拳头落下后,再没有了动作。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肌肉紧绷爆裂。
脖子充血,太阳穴处青筋冒出。
根根分布在那里,青色的,极为怖人。
云姒定定看着他。
他明明可以再有动作,可以伤她。
但他没有。
微微踉跄着身形,缓缓起身。
赤裸着上身,拳头紧握,似乎要离开这处地方。
“裴宸。”
身后,她忽地叫住了他。
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柔软的棉花一样。
他没有回头,脚步却停了一下。
很快,身后那温软细腻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拳头。
力度不大,但因为是她,所以让他根本无法忽略。
“裴宸,回来。”
身后娇软的人儿,声音跟猫儿似的,很轻很轻。
却柔得不可思议。
就像是情人间的呼唤。
在那失去了牢笼的野兽身上,无声无息地落下了桎梏的枷锁。
让他心甘情愿地,重新回归到笼子里。
重新恢复理智。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恐怖如斯的拳头似乎松了些。
那抓住他手腕的人儿,披散着发,一点一点地,将他拉了回来。
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怀抱。
“乖孩子,我们睡觉好不好?”
她就像是驯服了野兽的主人,在耐心地将野兽的利爪所剪掉。
轻柔地揉着他的脑袋,安抚他。
温柔耐心地安抚。
满身戾气的男人,一动不动。
垂落的双手,慢慢地,拳头松开。
松开又收紧,又松开。
喉间似乎发出了低吼。
云姒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凭借着直觉,一点一点地安抚他。
让他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
他不断地低吼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垂落的双手,慢慢地,环住了她的腰。
有些用力地收紧。
戾气在渐渐消退。
云姒心里的石头稍稍放下了一半。
剩下另一半,还在提心吊胆地,叫她不敢有大动作。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速度极慢极慢地,将怀中的男人推倒。
按在了床上。
他有那么一瞬间肌肉紧绷,低吼了一声,就要起来。
云姒立刻覆身,亲住了他。
刚要狂躁的野兽,在那一瞬间,骤然安静了下来。
重新恢复平静。
“……”汗都快要冒出来的人儿,飞快地给他脱了鞋子,给他盖好被子。
抱住这样随时有可能发疯的疯子,紧紧地。
“真是……问你了你又不说……”
不问了又莫名其妙地发疯。
云姒侧躺着,摸他的脸,与他那双依旧血红的眼睛对视。
又气又无奈。
他像是没听到一样,紧紧地抱着她。
动作,逐渐放肆。
金丝雀(49)
外面的雨还在下,下个没完。
细细绵绵的雨丝,随着呼呼的冷风吹来,飘进了屋檐下,打湿了那一片的地面。
满是寒气。
绵延不断的雨,一直到天蒙蒙亮时,都还没停。
院子里的绿竹被打湿,雨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晨间刺骨的寒,就像是已经入冬了般,直叫人瑟瑟发抖,不住添衣。
房间内,熟睡了一夜的裴宸,完美的生物钟让他准时睁开了双眼。
血丝已然褪去,变得平静而幽深。
怀中的人儿还在睡着,他没有动。
重新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
记忆很快回笼,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平静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儿,她还在睡,被他抱着,身体变得很温暖。
脸颊总是泛着淡淡漂亮的蜜粉色,唇瓣也格外地红软。
像是稚嫩却又美丽的小狐狸,格外地娇媚温软。
他静静凝视了她许久,重归理智后,他的动作总是变得格外地轻柔。
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脖子,还有那光滑白皙的肩膀。
抓起她软腻的手,一根一根地亲吻着。
极致地缠绵,深浓地眷恋。
眸色黑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他起床了。
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没有吵醒她。
要离开时,他照例,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早安吻。
一触,他稍稍停。
眼皮垂落,眸色微深。
“抱歉,我不知道……你会介意这个。”
他的声音很低,克制着,像是不想吵醒她。
带着他体温的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她软嫩的脸颊,带着怜惜。
那处在睡梦中的人,眼睫轻颤。
似有所感。
男人再次亲吻了一下她。
停在那里,静静不动。
“如果……”
“如果告诉了你,你可以……别害怕我吗?”
他垂着眼,轻轻地,自喃。
……
……
……
……
……
热闹的街市。
春花一大早就出来了。
尽管还下着雨,但街道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络绎不绝。
春花撑着伞,进了上次那家当首饰的当铺。
当铺刚刚开门,里面的小厮还在打扫。
老板戴着黑圆眼镜,在柜台上拿着算盘啪嗒啪嗒算账。
手指灵活,算一页,翻一页。
春花走进去后,那老板抬头瞄了她一眼。
认出是上次那个有钱人家的,他打着算盘的动作一停。
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不似上次那般对她那么热情了。
春花没发现他的异常,走过去,将小姐给她的簪子放下。
直入主题,言简意赅。
“我要当这个,多少钱?”
那老板合上账本,拿起那只精致的金簪子,大致看了看。
摇摇头,递了回去。
“收不了,拿回去吧。”
春花一愣,“收,收不了?”
“为什么?”
老板没说原因,反倒是转身,进了内室。
提着春花上次当的所有首饰,又还了回去。
“这些,你也一并拿回去。”
“……”春花直接傻掉了。
他唤来了小厮。
“林子,过来帮这位姑娘将这些首饰包好,再送这位姑娘回去。”
金丝雀(50)
“不是——你不收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春花有些急了。
“怎么能说不收就不收?”
“你出尔反尔的话,那钱……钱我可不退!”
那老板显然也没打算要回那钱。
他看着她,坦言:“姑娘,不是我们这里不收,现在是不管您到哪家当铺,都不敢收您家小姐的东西。”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上头有命令。
他只想养家糊口,可不想与军队作对。
“姑娘,您要实在是缺钱,就让您家小姐开开金口。”
随便说一句缺钱花,那都会有白花花的大洋送过去,又何须在这里费劲当首饰?
“……什么”春花显然有些傻,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板看了一眼外面,看外面没有城军在巡逻,他压低声音,说:
“让你家小姐在那上头的人面前说几句好话,吹吹风,可比你跑出来筹钱有用多了,这道理你懂不懂?”
春花没说话。
懂了,却又有种被侮辱了的感觉。
仿佛她家小姐就是什么似的,要靠求男人才能换来钱。
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到底,不就是让她家小姐卖身求荣?
“诶——”老板立刻摆手,“你可别误会,千万别多想,我可什么都没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春花不依不饶。
“你把我家小姐看成什么人了?!”
“……不是,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就听不懂好赖话?”
老板也有些来气了,“你就说你家小姐和上头有没有关系?”
“你就说,有没有?”
“你——”春花气急败坏,却又吐不出来字来。
气得脸都红了。
看她说不出话,老板脸上摆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你看,你自己也承认了你家小姐和上头有关系,那你急什么?”
“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可以用,非要这样子搞,装什么清高呢?”
老板指了指外面。
“我可告诉你,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家小姐和上头的人关系不清不楚的,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着急着撇清也没用。”
“有本事,你登报啊,登报澄清你家小姐还是个清白之身,跟那上头的人没关系。”
“你敢登,这些东西我立马收,还赔你一千块大洋,如何?!”
“……你——”春花依旧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谁,谁说我家小姐要和那禽兽王八蛋结婚了?!根本就没有的事!”
她还在拼死反驳。
“不可能结婚的!”
“……”老板简直懒得跟她吵。
直接将今天的早报拍在了她面前。
“这可是军方的报社亲自写的,你自己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头版头条,承认了云姒与那上头系未婚夫妻关系。
这说明了什么,鬼都知道。
春花直接傻掉了。
愣愣地看着早报上的字。
她读书少,认的字不多,但夫妻二字还是认得的。
傻傻拿起来,看了好一会儿。
有些不可置信。
“这——”
小姐之前不是跟她说,不会有名分的么?
这——怎么不一样了???
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没心思再和老板吵架,春花立刻收好东西。
也不当了,提着东西,匆匆往回走。
步伐格外着急。
金丝雀(51)
清静的东苑。
下了一夜的雨,天气终于晴了。
太阳微微从云层间露出了小半张脸,明亮温暖的光照普照在了大地之上。
院子里的植被上还沾着水,昨夜的雨水加上晨间的露珠,在不时地往下掉。
水滴掉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只在地上的小水坑上泛起了缕缕的涟漪。
门口依旧有军卫守着,春花急匆匆地往外跑回来。
军卫抬手拦住了她,面无表情。
“现在不能进去。”
“……为什么?”春花感觉自己这一大早上一直在问为什么。
冷漠的军卫说:“陆医生要与小姐单独会谈。”
所以,她又不方便在场了。
春花撇了撇嘴,“好吧。”
不进就不进,待会儿她还可以问小姐。
……
……
……
……
此刻,房间内。
低低的咳嗽声传来,很轻很轻,隔着房间门,几乎已经听不到了。
陆宗生站在珠帘外,与往日一直提着的药箱不同,今日的他,提着一个黑色手提皮箱。
扁扁的,里面似乎装不了什么东西。
今日不是复诊的时间,但他忽然前来拜访,手上又提着皮箱,着实让人感到奇怪。
那坐在软椅上的人儿,披着雪白色的狐裘,敛着眸,倒茶。
什么也不问,似乎也懒得说话。
他不开口,她就直接无视了他。
冷淡得紧。
陆宗生进来后,给她敬了一礼。
她不说话,他咳嗽了一声,将皮箱里的文件拿了出来。
隔着珠帘,双手递了过去,声音一如既往地尊敬。
“夫人,这是首长的病历,还请您过目。”
“……”那在里面倒茶的漂亮人儿,动作停顿了一下。
盈盈动人的清淡眼眸,扫了他一眼。
对于他这个莫名其妙改变的称呼,显得有些奇怪。
她冷淡地看了他一会儿,视线又轻飘飘地落在了那被顶装好的文件上。
没有接,摇头。
“不必了,既然是重要的东西,收好就是。”
她不想问了,也懒得关心了。
左右都是热脸贴冷屁股,问了也是白问。
她还是安心过自己的日子,每日看看书就好。
其他的,她现在丝毫不想关心了。
陆宗生却上前了一步,还是将文件送到了她的桌子上。
放下,又很注意分寸地退后。
“……”云姒微微皱眉。
没看那送过来的文件,她说:“你拿回去吧,这东西我不需要——”
“他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征。”
他冷不丁地打断了她。
云姒的话一顿。
珠帘外的人说:“简而言之,就是他不能接受与创伤相关的刺激,一旦受了刺激,就会呈现出严重的暴力倾向,乃至……杀人。”
那安静坐着的人儿没有说话,慢慢地,放下了茶杯。
作为裴宸常年的心理医生,他继续说:
“因为幼年时曾经目睹过暴力杀人事件,他的亲生父亲,亲手杀死了他的亲生母亲……”
“这件事给他留下了极其严重的恶劣影响,导致他长期以来潜在着受创型人格,对女性有极重的暴力倾向。”
金丝雀(52)
“只对女性?”
那安静的人儿微微出声,带着疑惑。
“是的,夫人,只对女性。”
“也就是说,一旦患者受了刺激,开始发病,就会对女性下手。”
这种下手,不是男性对女性的那种兽性发泄,而是殴打。
不停地殴打。
直至那一个女人活生生地打死,就像曾经他亲眼目睹过的那样。
发病时的状态极为癫狂,没有理智,如果没有镇定剂的帮助,根本没几个人能拉住他。
陆宗生顿了顿,说:“到目前为止,加上上次他来您房间的那次,一共发了三次病。”
“前两次尚可,在镇定剂的作用下,还能勉强控制得住。”
“但第三次……也就是来您房间的那一次,镇定剂失效了。”
“后来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也只有您和患者两个人知道。”
“我们本来以为您会被……却没想到……”
竟然完好无损地活下来了。
发病中的裴宸手中明明拿着匕首,进去时的状态已经不对。
但最后……
确实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那坐着的人儿,指尖慢慢地打了个旋。
轻点了一下,有些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宗生说:“这件事因为太过严重,一旦泄露出去,被不怀好心的人利用,就可能会对……他造成危险,所以您问我的时候,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没有回答。”
“一方面是担忧患者的安危,另一方面……”
“是担心我会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她淡淡地接,语气轻飘飘的,倒是不重。
陆宗生沉默了一下,像是默认了。
云姒轻笑了一声,莹白纤嫩的指尖撩开那份文件,随意扫了扫。
并没有太仔细看,坦坦然然地,平静说:“我知道你们在防备我,对我有戒心,毕竟我只是一个外人,我能理解。”
“不过,防着就防着了,怎么现在……又愿意告知我了?”
“就不怕,我反手就将信息传出去?”
陆宗生提着皮箱,微微鞠躬。
“您可以请便。”
意思是,她可以随意传。
“……”云姒一顿,稍稍挑了眉头。
视线落在那份文件上,咳嗽了两声。
收回手,语气淡了些:“是他让你来告诉我的?”
陆宗生没有抬头,依旧鞠躬。
“夫人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呢?”
“真话就是,夫人您在明知故问。”
“……”她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又皱了皱眉。
他今日莫名其妙地,总叫她夫人这个称呼,这让她感觉很不自在。
她自知和裴宸不可能到达这样一层关系,他一直叫她夫人,她担待不起。
“你还是唤我云小姐吧。”她淡淡说,“我和裴宸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陆宗生有些欲言又止。
珠帘内的人儿慢慢站起来,将文件递了回去。
珠帘下,那素白柔软的手指清晰可见。
“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也很平静。
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金丝雀(53)
“夫人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吗?”
陆宗生没有接,他知道,她根本就没仔细看。
斟酌了一下词,他说:“首长很关心您的,还请您……别误会他。”
“……”里面的人儿似乎笑了,很轻很轻,依旧平淡。
“好,我知道了。”
“麻烦你大老远跑来这一趟了,下次有什么事情,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等到复诊的时间再一并来说吧,这样也省力些。”
说话间,那份文件更递过来了些,示意让他接。
清清冷冷的,明明轻柔至极,但始终能让人隐隐感觉到一丝漠然。
对于这件事,显然没有什么要问的。
陆宗生没有接。
他停了停,说:“这文件是给夫人您的,您收下慢慢看就是。”
“如果之后您有什么问题,可以派人来找我,我会随时来为您解答的。”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不接,她似乎也懒得强求了。
将文件随意地放在桌子上,重新坐下。
“夫人,不知您还可有别的事情吩咐?”
珠帘内,那温婉漂亮的人儿,拿起了一旁的书。
翻开之前看到的那一页,声音依旧清淡:“没有了,你走吧。”
陆宗生只好敬礼。
要走时,他提着手提皮箱,似乎停了一下。
转身,低头说:“他的第三次发病,是因为有人开了您的玩笑。”
里面那正在翻书的人手稍稍一顿。
“第一第二次,是因为有女人试图靠近他,而第三次,是因为有人侮辱了您。”
陆宗生没有透露那场会谈谈崩的严重性有多大,给她提及这个,也只是不想她误会裴宸。
毕竟裴宸,难得有这么在意的人。
陆宗生停顿了稍许,继续说:“他之前一直不告诉您,也许不是提防,而是……不想让您发现……他的另一面。”
或许,像裴宸这样的人,越是在意,才越是不想她看见自己的那般难堪的模样。
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有着那样极端的病。
只可惜,他没有处理好这样逃避的方式。
每次都以沉默回答,或者就是避而不谈。
这本不该怪他,处在上位者久了,这已经变成他下意识的习惯。
习惯把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从来不会表露出来。
尤其是一些他特别在意的,容易成为他的弱点的,他更是会藏得极深,绝不展示。
所以今日一大早,他去医院找他时,他真的格外震惊。
那般内敛的人,第一次表露出了他致命的弱点。
也是第一次请求他,请求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他说她生气了,在生他的气。
他想弥补。
他当时很震惊,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即便是到现在,他也依然有些不敢相信,像裴宸那样冷情冷心的人竟然也会爱上一个人。
他曾经说过一生不婚,但现在,他的主意改变了。
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出现。
陆宗生提着药箱,看着那珠帘后的隐约身影,说:“您生气是应该的,毕竟隐瞒确实是一件极为伤人的事情。”
“之前是我做得不对,对您也有很多失礼之处,在这里我向您道歉。”
他深深地鞠下了躬。
他说:“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夫人您原谅,也请夫人您……给首长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是真的,很在意您……”
只是,从来都不表露出来罢了。
“……”那珠帘内的人静静未动,垂着眼,一言不发。
漂亮的眼里,情绪极淡。
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对于他深深的鞠躬,她更是看都没有看一眼。
面色平静得可怕。
陆宗生站在那里,弯着腰,等了很久。
珠帘后的人儿一直没作声,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恭敬的姿势。
似乎一定要等到她的回答。
格外安静,房间内,静得能清晰地听到外面风吹动的声音。
云姒手中拿着书,一言不发了许久。
思绪很沉。
珠帘外的人在鞠躬,她微微闭上眼睛,像是有些烦。
把书放下,声音很淡:“这些我不想听,让他亲自来和我说。”
毕竟惹怒她的不是他,她想要的,也从来不是一个外人的帮忙说好话。
她只要他亲自过来,给她解释。
必须是,亲自。
陆宗生手一紧,似乎是明白过来了什么。
他站直了身体,敬礼。
“是,夫人,请您放心,您的话我一定转达到。”
“……”珠帘里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也不说话,也懒得回应他。
拿起书,重新翻。
侧脸冷淡。
陆宗生把该说的说了,该解释的也解释了,也没再多说什么。
敬完礼,他很快就走了。
房间门轻轻地关上。
而那靠在软椅上拿着书的人儿,视线落在那一行行的字上,像是在看。
只是那视线的位置,久久未动。
指节,也捏着微微泛白。
像是在暴露着什么。
……
……
……
……
没过多久,春花进来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她进来后,原本寂静的房间一下就吵闹鲜活了起来。
咋咋呼呼的,数不尽的话就跟机关枪扫射似的,怎么说都说不完。
她将东西放下,说:“小姐,小姐我今天出去了。”
“您知道我今天发生了什么气人的事情吗?我天,说出来您肯定也要生气。”
“今天我去了当铺,就是上次去换大洋的那家,我本来是要换钱的,结果那个老板真是气人,说什么都不给我换。”
春花满肚子的气,全都要发泄出来才舒坦。
“小姐您知道他怎么说吗?他竟然说想要钱的话,就让您在那裴宸面前吹吹床边风,说说好话。”
“我当时就气炸了,我问他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结果那狗东西竟然说全程的人都知道您和裴宸关系不清不楚的,哦对了!还有这个!”
春花将今日的早报也一并带了回来,送到了云姒眼前。
“这个报纸上都刊登了,说您和裴宸是未婚夫妻关系呢,我不认识字,小姐您快看看是不是?”
云姒的视线落在了那报纸上,像是怔楞了一下。
“这报纸哪来的?”
她抬手接过,微微皱眉,“他们怎么敢乱写?”
金丝雀(54)
“小姐,您和那裴宸……真的不是未婚夫妻关系么?”
春花试探问。
“当然不是。”
她咳嗽了两声,翻开报纸的背面,看了一下出版社的名字。
正中军局?
军?
她的动作骤然停住。
春花看她不动,又凑过来看。
但左看右看,她都看不懂几个字。
只不过,那个军字她认得。
自小她娘就告诉她,看见这个字就一定要低头听话,不要抵抗,能跑就跑。
她看了看自家像是在发呆的小姐,又伸手,指了一下那个军字,问:“小姐,这个是表示军队的意思吧?”
云姒动了动睫,看向她,“你认得?”
春花点头,“我娘说,别的可以认不得,但是这个字,必须要认得。”
在这个战火割据的时代,军这个字,就跟以前的皇帝一样,地位只重不轻。
想活命,就必须要认得。
云姒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很轻柔。
“改天找个认字师傅给你学学字好了,这样以后你也能看得懂报纸了。”
“不用,小姐,我看不看得懂无所谓,小姐您看得懂就行。”
春花觉得识不识字对于她来说都没影响,反正她只是一个干活的丫鬟,识不识字都一样。
她笑嘻嘻地说:“我就认得这个字就好了。”
“刚才那死活都不收我东西的老板说,这个是军方的报刊,虽然说有个军字,但我觉得他有可能在骗我,小姐,您怎么看?”
“……”
云姒不知道怎么看。
她甚至都摸不透裴宸的意思。
陆宗生来给她讲明病情,是他的授意。
那报刊登报呢?也是他的授意么?
她静静看着那首版上的大字。
订……
婚……
她垂下了眼眸。
将报纸给回春花,摇头。
“报纸瞎说的,以后别信这些。”
她声音轻轻,分外平静。
春花接过,呐呐地哦了一声,“知道了小姐,”
云姒看了一眼她带回来的东西。
“书没买么?”她问。
春花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姐,那老板不收咱们的东西。”
“而且……他还把上次咱们典当的东西都还回来了。”
“喏,您看,都给包装好了。”
“……”云姒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拿着书,指尖轻轻点了一下。
像是叹息了一声,视线重新放回书上。
“算了,那就改日再说吧。”
左右她还私藏了几本,还能顶一段时间。
……
……
……
……
傍晚。
暮秋至冬之际,天总是暗得特别快。
就像是有人将开关一下子关掉了般,黑夜沉沉,眨眼间就铺满了整片天空。
寒风瑟瑟,越来越冷了。
小厨房按照以往的时间,将晚膳送来。
热气腾腾的药膳,被盖着,送上桌时,依旧冒着腾腾的热气。
暖香四溢。
裴宸到来时,房间内病弱的人儿,刚刚开始用膳。
时偶有咳嗽声,但更多的,是轻松自然的谈话声。
小丫鬟在说,她更多的是听,偶尔应几句。
虽然话不多,但能听得出来,她是在笑着的。
说的话都是平日的一些细碎小事。
金丝雀(55)
有时,她还会故意逗弄她的小丫鬟。
裴宸静静站在门口,也不知听了多久。
那般鲜活灵动的人儿,似乎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这一面。
更多的,是安静,是乖巧。
说话轻轻的,问一句才答一句。
他面容平静,站在门外,身后是呼呼刺骨的寒风。
像是感觉不到那刺骨的寒意般,他一直站着,视线落在了那紧闭的门上。
里面亮着温暖的灯光,欢快的声音渐渐没了。
她似乎吃完了,丫鬟正在收拾碗筷。
他慢慢靠在了柱子前。
掏出了雪茄,打火机点燃。
指节夹着烟,一言不发地抽着。
烟雾,渐渐缭绕。
在冷风中被吹散。
……
……
……
春花端着剩下的饭菜出来时,看见门外靠在柱子上的男人,愣了一下。
有些惊讶。
下意识地,她就侧过了身子,给他让路。
“我家小姐刚刚吃好,现在在看书。”
她鬼使神差地说。
那一身寒凉军装的男人,没有言语。
抽着烟,冷淡的视线落在了地上。
眸色暗沉,喜怒不显。
像是没有听到她在说话一样。
春花看他不动,自己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她额了一声,又重新进了房间。
似乎是要去告诉她家小姐。
再出来时,春花先走出来的。
端着碗筷,对裴宸行了一礼,这才走的。
身后,那穿着一袭白洋纱融袄裙的人儿,站在了门内。
依旧是披散着长发,简单而又朴素。
不施粉黛,但眉梢含春。
眼眸是盈盈的动人,涟漪清透。
她身上没有披大裘,窈窕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
温婉美纯的小脸看着他,红唇柔软。
什么话都没有说,似乎是在等着他先开口。
格外安静。
那抽着雪茄烟的男人,抬眼与她对视。
停顿了两秒,有寒风吹来,他站直身子,上前。
把她揽进屋,关门。
遮挡住了外面呼呼而过的冷风。
那还燃着火星的雪茄被随意丢弃在了柱子下。
进了屋子后,温暖如春。
男人忽地俯身,抱住了怀中的人儿。
手臂缓缓收紧,他带着寒气的薄唇贴在了她温暖的脸颊上。
不断厮磨着,把她抱了起来。
他总喜欢亲她,一直都是。
“……”被轻松抱起的人儿,垂眸,安静地环住他。
依旧是不躲不闪,乖乖巧巧地靠在他怀中,像是个精致的漂亮娃娃。
好看,却总感觉缺了点生气。
不够鲜活。
男人鼻尖蹭着她,像是着了魔般,不断亲吻她的唇角。
直至自己的气息渐渐变得粗沉,有些不对劲了,他才停下。
紧贴着她,凤眼黑沉。
“怎么不说话?”
他有些轻柔地抚摸她的脸,依旧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着。
嗓音低沉沙哑。
那漂亮的人儿安静地看着他,微微弯了眸。
语气轻轻,很平静。
“你想我说些什么?”
他抱着她,朝着软塌走去。
将她轻轻放下,却始终揽着她,没有松开。
“说什么都好。”
他不断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手落下,又握住了她的手。
金丝雀(56)
他不断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手落下,又握住了她的手。
将她的手抓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似乎是想让她碰碰他。
“姒姒,我可以叫你姒姒吗?”
“……”她微微怔了一下,眨了眼睛。
没有多想什么,她轻轻点头,“可以。”
“那,你叫我阿宸,或者先生,好不好?”
先生,多用于太太对丈夫的昵称。
云姒沉默了稍许,“这样,不太好吧?”
他亲了亲她的手指,“好的,姒姒。”
“如果你不嫌弃我,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俯身。
单膝跪下,高贵的头颅也伏在了她的腿上。
像是只乖顺的大狗狗般。
像是在求婚,又像是在认错。
“姒姒,我的姒姒。”
“……”云姒垂眼看他。
她不说话,他便温顺地跪着。
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
大概是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这种姿势,也从来没有过这样求人的姿态,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头颅低下的时候,似乎要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她看。
不断地蹭着她的手心,声音很低。
“我错了,我不该说自己不想结婚的。”
“我当时,大概是疯了,才会这么说的。”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出乎意料的低。
让人很难想象,出门在外雷厉风行又手段狠辣的一军之长,现在竟然会像个犯人般,下跪认错。
说跪就跪,一点尊严都不要了。
云姒没说话,想要收回手。
但他看似没用力,却能牢牢地抓住她,不让她收手。
藏在骨子里的强势,根本改不掉。
那素白漂亮的人儿停顿了一下,看着他。
丝毫不怀疑,如果她拒绝,他会有一千种办法让她同意。
这其中,就包括胁迫,强压,和控制等等。
“……”她收回的动作停下,面色平静。
“裴宸,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我想你给我一次机会。”
“什么?”
“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他的声音有些抖,情绪似乎又隐隐地有些不对。
但许是在克制,在压抑,他并没有表露出来。
只不住地握着她的手,让她摸摸自己。
似乎这样,就能让他稍稍平复下来,不会发病。
云姒细微蹙了一下眉。
“裴宸?”
他跪伏在她腿边,脊背显而易见地有些绷紧。
听到她的轻唤,他慢慢抬起头。
凤眼黑沉,眉眼冷静。
只是那眼睛里,似乎有隐隐的血丝冒了出来。
若隐若现。
是狂躁症发作的前兆,暴风雨前夜的平静。
显然,他真的……
受不得半分的刺激。
他贴着她的手心,紧紧盯着她,喉结滚动。
“我知道我有病,是个疯子,但你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伤害你半分。”
“……”她沉默地看着他,“裴宸。”
“嗯?”
他眼底的血丝越发鲜明,手臂的肌肉在暴紧。
“为什么,之前我问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回答我?”
“是把我,当成了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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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他嘶哑着回答,发病的症状越来越明显。
“我只是……不想你知道,我有病。”
他怕她知道他的病后,会害怕。
“……”那美丽安静的人儿,静静地看着他。
居高而上,指尖清凉。
“我想和你结婚,只想和你。”
他不断蹭着她的手心,似乎这样能让他冷静些。
“给我一次机会,就给我一次,好不好?”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保证听话,嗯?”
云姒没出声。
像是喉咙有些痒,她掩住唇,咳嗽了两声。
别开视线,声依旧是轻轻的,柔得像是团棉花,没什么力度。
男人还在盯着她,手指似乎有些发抖。
血丝已经遍布了双眼,他却浑然不觉。
还像是头温顺的野兽般,在乞求着他的公主的垂怜。
她一直不说话,他就一直紧蹭着她的手心。
几乎要把那一块地方给磨烫。
云姒收回视线,平静地垂下了眼睫。
大概因为烫的,她的指尖微微缩了一下。
侧过脸,不看他,温婉柔和的侧脸没什么情绪。
很沉默,似乎有些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姒姒。”
他抓着她的手用力了些。
呼吸有些急促。
“你说话。”
别不理他。
“……”她垂着眼睫,就是不看他。
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姒姒?”
他的声音在急促地颤抖。
真的,一点拒绝都受不了。
她垂着眼,看不清情绪。
只低低咳嗽了两声,抿抿唇,红唇柔软。
“为什么,忽然说想要结婚?”
她声音轻轻,轻得可怕。
“其实,不结婚也无妨的。”
她平静地看向了他,俯视着,眼中的情绪很淡。
有种极度的淡。
“或者,这又是你的心血来潮,想要玩一玩?”
“裴宸,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说不结婚就不结婚,说结婚就一定要让她答应,他真当她没脾气,没性子的吗?
“……”他一下子就抱住了她。
死死抱着她纤软细柔的腰,双目赤红。
似乎要用力道表达出自己此刻情绪的不安和狂躁。
极度濒临爆发的临界点。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本该是细腻柔软的人儿,似乎这次一点都不纵着他了。
揪住他的耳朵,想把他扯开。
结果却被他抱得更紧。
耳朵都红完了,也不松手。
云姒都能感受到他身体那隐隐的颤抖。
他在不安,极度地无措不安。
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来弥补,就只会笨拙地抱着她,强势地抱着。
骨子里透出来的,从未变过。
“……”云姒垂眼看着他发红的耳朵,指尖微微收紧。
有些气,还有些恼羞成怒。
他动作有些强势,她便用力推他。
还是没推开,就像是巨人般,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裴宸!”
“嗯,我在。”
沙哑的声音,很难得。
明明是受不得刺激的人,即便是到现在,濒临边缘,也没有发病。
依然在放低姿态,求她。
一点骨气都不要。
云姒真的恼了,忽地扬手。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