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卷116、抢人(6更)
出了承乾宫,婉兮掰开语琴的拳头,转过来看,语琴的掌心已是被指甲抠出了两个殷红的印子来。
婉兮心疼地赶紧给摩挲着,“姐姐何苦受她所激?”
语琴含泪道,“她就是我的煞星,我从进宫初看那日撞上她就知道。好歹今儿还是我进封的好日子,我熬了十年才熬到嫔位,被她这一盆冷水泼下来,便什么欢喜都没有了。她厉害,她高高在上,我只能忍气吞声吃她的亏!”
“姐姐千万别这样想!”婉兮也是锥心而痛,“姐姐若当真难受了,那岂不是反叫她如意了去?姐姐听我一言,她能忍二十年才当上皇后,咱们不过才进宫十年。等再熬过这十年去,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语琴哀哀摇头,泪水纵然强忍,也还是从眼角滑下。
“再熬十年又能怎样呢?她还是皇后。一日为皇后,便终身为皇后,除非有极其严重的失德,否则她将到死都是皇后。咱们呢,咱们便永远都是她眼里的汉女嫡子,是妾,是端不上台面、没资格跟她争辩的奴才……便是再忍十年,也没有出头的希望!”
婉兮静静垂首:“……还有皇上呢。”
语琴微微一顿,随即却也摇头苦笑,“皇上又怎样?傻婉兮,我跟你不一样。你有皇上护着,你敢与她分庭抗礼;我呢,我哪儿敢啊。”
婉兮攥住语琴的手去,“姐姐冷静下来,听我说:姐姐从前在意位分,以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封嫔的那一天。结果呢,不过十年,咱们还不到三十岁,姐姐即便无子,却也已封嫔。这便已经追平了怡嫔柏水薇去。汉女无子封嫔,这已算最高。”
语琴难过地摇摇头,“最高么?你看怡嫔现在什么样,我又什么样儿……”
婉兮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住语琴,“若姐姐不信皇上,那还有我。姐姐便信我。”
“这宫里只要还有我一天,我便绝不会让姐姐受了她的欺负去。”
正月的寒风掠过紫禁城的金瓦红墙而下,泠泠吹动语琴鬓边的金步摇去。
语琴定定望住婉兮,虽然还是含泪,却终是认真点头。
她握紧婉兮,“……我就算不信皇上,也信你。”
语琴回去了,婉兮还留在原地站了良久。
一回头,才见婉嫔的轿子走了又转回来。
婉兮忙迎上去,“方才也叫陈姐姐受委屈了。”
婉嫔含笑摇摇头,“跟皇后在潜邸里和宫里共处,已经这么多年了。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我比你们更了解。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再说我这个性子,她已经伤不到我了。”
“今儿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我根本就不会往心里去。可是,你要留意一下颖嫔。”
婉兮皱眉,“我明白。皇后当真厉害,用一个延禧宫便离间了颖嫔与陈姐姐和陆姐姐去。她又总是强调出身满蒙的格格,便是将颖嫔往她那边拉。颖嫔终究进宫才两年,跟咱们的交情还浅,若被她这样一下子就拉过去,也不奇怪。”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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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卷117、首次南巡(1更)
乾隆十六年正月十三,皇帝于祈谷礼成,奉皇太后圣驾,率皇后及后宫等人起驾,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南巡。
因康熙帝也曾六下江南,凡事都以皇祖为楷模的皇帝,也早有南巡之心。
早在讷亲为当朝首揆之时,曾经南下办差,皇帝便流露过此意,叫讷亲沿途详查路线,尤其提到虎丘;只是那会子讷亲刚愎自用,未曾体察圣意,回奏说“虎丘只是一普通土丘”,不值一去。
讷亲为当朝首揆,却说这话,皇帝不得不暂时搁置此心;待得乾隆十四年,河道总督高斌、高恒父子因江南河道修堤坝事,与当地官员诸多矛盾,委决不下,皇帝遂再起南巡之心。
乾隆十五年,已代替讷亲成为朝廷首揆的傅恒,带领江南诸官——两江总督黄廷桂、河道总督高斌、漕运总督瑚宝、副总河张师载、安徽巡抚卫哲治、江苏巡抚雅尔哈善、两淮盐政吉庆联名上奏,恳请皇上南巡,以解决江南多年积压难决诸事。
乾隆十六年又正逢皇太后六十万寿,皇帝遂下决心这一年开启南巡。
这一次南巡的路线、驻跸等,早已于一年前开始筹备、制定。所经路线、所驻跸的行宫、大营等早已于一年前便已绘制图则,交皇帝亲览、御裁。
故此即便是正月十三便出行,且在皇帝祈谷礼成后,立即起驾,大驾卤簿也并未有半分的慌乱,一切全都按部就班,按着预定的行程,平稳而行。
虽同在队中,皇帝与后宫却是分开而行。
皇后那拉氏亲自侍奉皇太后,其余后宫又在一处。
自大年初二皇帝赐封语琴、颖嫔、林贵人后,因皇帝又为孟春祭祀太庙斋戒三日,其后又因祈谷礼赴南郊斋宫斋宿三日;中间几天皇帝还赴静安庄,在孝贤皇后、皇长子永璜的梓宫前奠酒……这一系列事,皇帝都不便带后宫随行,故此直到启程这日,婉兮也多日未曾见到皇帝了。
这便一起驾,便小心翼翼掀开车窗帘,朝外使劲儿瞧着。
虽然明知皇上的御驾离她还远,却总觉还是这样远远看一眼,心下才能安定下来。
“你别乱动!主子看,是主子,没的你也有胆子这么跟着东张西望的!”
婉兮还没看清前头,已经听身后玉叶训斥开了。
婉兮深吸一口气,便也放下窗帘,坐了回来。
歪头看身边的五妞。
——嗯,她还是将五妞给带出来了。
尽管之前已经做了那么多打算,玉蕤也自愿留在宫里看着五妞。可是在正月初二那天,那拉氏将颖嫔指进延禧宫后,婉兮回到永寿宫,还是改了打算。
这回她将五妞和玉叶一起带出来。
最大的麻烦,还是放在自己身边儿,由她自己亲眼盯着,才能更放心些。
五妞瞧婉兮看她,便有些不好意思,攥着手指赶紧解释,“这是皇上头一回南巡,这样全副的大驾卤簿出行,这样大的阵仗,奴才是从未见过的。这便有些好奇,忍不住朝外瞧瞧。”
四卷118、不必说(2更)
婉兮摆摆衣袖坐正,“嗯,我也好奇。”
她今儿穿淡绿行袍,那颜色颇似“水绿”,却不是水绿。
袍上绣柳丝垂条、鹅黄的蝶儿穿飞而过,不露全身儿,只隐约一角蝉翼。
比之其余后宫的盛装打扮,她的衣裳颜色和绣花都是素淡的。
右边衣襟没坠十八子,只是坠了一块金黄的蜜蜡。那蜜蜡一看就有了些年头,色老且包浆边角已经有了琥珀色的沁色。
这是临出宫时,三品以上外命妇、内务府下官员福晋送行时,她收着的。
是兰佩送来的。
没任何说明,只是素色锦帕上托了送进来。连个锦匣都没用,那么素淡且沧桑。
她接过来,遥遥看向那命妇送行的队列。那样乌泱泱一片的人,虽然九福晋因为九爷的身份,而在头一排跪送。可是车驾渐渐行得远,也还是看不清了。
她收回目光,便将右边襟口的碧玉十八子摘了,卸了十八子的穗子,穿进蜜蜡里,坠在了襟口上。
——虽然来不及问清,她却也能猜到,这样老且干的蜜蜡,必定是来自雪域。
那便不是傅清留下的,就是玉壶留下的。
那她便自然应当小心珍重。
玉叶小心观察主子半天了,看着婉兮这样望着蜜蜡出神。
玉叶便也由着五妞朝外看去,自己坐过来悄声问,“九福晋松了这么块蜜蜡来给主子送行,其余一个字也没说,主子倒这么就收了。”
婉兮垂下头去,“过年那会子,九福晋也给我递过贺岁请安的笺,我那会子回礼也是只叫毛团儿去送东西,同样一个字都没说。”
玉叶皱眉,“那她是学着主子的模样来的?这又是什么哑谜呢,奴才倒参不透了。”
婉兮垂眸微笑,“那就是——不必说。”
玉叶两眼圆睁,张大了嘴,“不必说?不必说什么?”
婉兮淡淡抬眸,“我跟她的心结,就是结在她在咱们宫里掉的那个孩子的事儿上。那件事儿我跟她总归有不同的立场,自然有不同的观感。”
“对于那件事,我还有许多想问的,可是她却未必想回答;又或者,她有许多想要辩白的,我却不愿意听。故此这事儿便扎在心里,变成了刺。”
“这会子要我与她说话,无论我跟她,也许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或者还没定下来该说到什么地步。那便不必说吧,只送上自己的心意罢了。”
“我送给她的都是杂书,是从市井收敛回来的那些。文笔虽然比不上她们家藏书那样的高雅,可是胜在热闹,里面的人物个性十足,活灵活现。看那些书,便能从中窥见市井百态。”
婉兮抬眸,“九爷这一走又是几个月,她留在府中难免寂寞。那些书倒能替她解闷儿。”
玉叶想了想,“主子的意思是……便是隔着那件事儿,主子不想与她说话;但是却还是没缺了关心她,这一走还是给她留下些关怀之意去?”
婉兮抬眸望过来,欣慰点头,轻拍玉叶的手,“一出门,你倒更懂事了。”
玉叶红了脸,“奴才敢不懂事么?这会子玉函姑姑和玉蕤都没跟来,我一个人伺候主子不说,身边儿还那么一位……”
四卷119、非为自己(3更)
婉兮含笑点头,极快瞟了五妞一眼。幸好五妞掀帘子朝外看,看得正专注呢。
婉兮便也淘气冲玉叶眨眨眼。
玉叶便也压低声音,凑在婉兮耳边问,“……主子,何苦带着她?当真累赘!”
婉兮隐秘地勾了勾樱唇,低低道,“……带着她,不是要她伺候我的。我啊,是用她伺候皇后。”
玉叶一怔,抬眸望住婉兮。
婉兮没再多说,只轻拍了拍玉叶的手背。
那拉氏已经摆明了在拉颖嫔,这江南一走就是数月,皇上也不能见天都在身边儿,她也得找个法子来自娱自乐。
同在一辆马车里,的确不方便说话,玉叶便按下这一头的心思,只问那蜜蜡。
“那依主子看,九福晋忽然送进这样一块蜜蜡来,也是不说话,却是什么用意?”
婉兮轻轻眯了眯眼,“这蜜蜡定然是来自雪域,便是与玉壶相关。她不说话,却是告诉我,她知道我在悬心什么。”
“我走,给她留杂书,是想替她解闷儿;她则是知我所想,借表心意。”
“这便是我跟她之间,都不用说话,却都明白彼此的心情,还记挂着彼此罢了。”
玉叶咬住嘴唇。
半晌道,“主子的意思难道是,都经过上回那样的事儿了,主子还肯跟她好?”
婉兮转眸望向窗外。
她暂时看不见皇上,却能在那队伍里偶然瞥见九爷。
九爷此时已然身为朝廷首揆,却还是如从前身为銮仪卫时一般,不时策马从前到后,凡事都要亲自检视过才能放心。
这般的龙旗烈烈、伞盖遮天,那样多的人,他一个一骑的身影穿梭其间。明明出身贵胄,高居一品公爵、功臣之首,却鞠躬尽瘁若此,总叫人心下说不出的一股子心疼。
婉兮便轻叹一声,“……值得。”
玉叶忍不住撅了嘴,“奴才明白,主子是为了九爷。可是她姐姐是舒妃呀,她那回分明是帮着舒妃陷害主子……主子竟然还能容她?”
婉兮也垂下头来。
过去那些年的经历,一幕一幕都浮现到眼前来。
婉兮想了良久,这才轻轻吐一口气,“其实我跟她,从一开始都没有理由交好。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早是舒妃的妹子了啊。那会子还隔着孝贤皇后呢,我跟她之间,心下本该只有隔阂,不该有后头的情分才是。”
“可是这会子想来,我还肯记挂着她,是为了九爷;她呢,她肯绕过与孝贤皇后的姑嫂情、与舒妃的姐妹情,而与我交好,唯一的理由,怕也是为了九爷。”
“既然都是因为九爷,那我倒可以与她暂且搁置我与她单独的芥蒂去。更何况那件事直到现在也还有诸多疑点,我都交予九爷去,我只信九爷自己给我的答案。在九爷给我答案之前,我也不再凭自己的心思而委屈了她去。”
玉叶便也叹息了一声,“不管这样,舒妃总是她的亲姐姐。她再与主子交好,奴才却担心她心下还是更顾着那姐妹亲情的。故此主子不能不多存几分防备。”
四卷120、元宵之夜(4更)
直到正月十五的晚上,大驾宿在涿州北大营,皇帝因元宵节,到皇太后行幄来给皇太后请安,婉兮才隔了这些天,终于得以见着了皇帝。
那拉氏是亲自侍奉皇太后,后宫也得跟着皇太后一处驻跸,跟皇帝的御幄并不在一处。故此整个后宫其他人也都跟婉兮一样好多天没见着皇上了,这晚上都正陪着皇太后说笑话,这抬头看见皇上忽然走进来,便自然心下都是难掩欢喜。
婉兮偷偷望着,见皇帝头戴黑色行冠,身穿石青色行褂,下头系明黄色行裳。那一袭象征天子的明黄色,都被盖在湛蓝之下,并不张扬;可是每一迈步,那明黄却又从蓝之下蹁跹而出,叫人不敢忽视。
只看到这儿,婉兮的心便有些跳。
皇帝一路走进,目光便也扫过一众嫔妃。因是南巡,今晚又是元宵,自然喜庆。故此一众嫔妃全都是盛装打扮,偏那姹紫嫣红里,有一抹淡淡的绿翩然跳入视野。
如迢迢水畔,蔓草娉婷。
皇帝便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来。
果然浓艳至极处,最入眼入心的,偏是那素淡至极的一抹。
他是天子,已然坐拥这天下最富丽浓艳的一切,他身边儿的人便不需任何浓妆艳抹,只需这样清淡素雅着,便已足够。
他心思流转,脚步却未停,一路从帐门走到皇太后座前,正正经经行双腿跪安。
刚启程,又是元宵,今晚上皇太后的兴致也是极高。见儿子请跪安,便笑,“瞧你这个皇帝,寻常在宫里给我请跪安倒也罢了,总归那宫里还有你每日专用的拜垫;可是这回出来,那拜垫也没人给你带着啊,你到我这眼前儿还跪什么呢?”
皇太后说着还打趣安寿,“瞧瞧,这还不都是你的错儿?你还非跟我说,那拜垫不带来,皇上就不用四十岁的人了,还见天儿给我请跪安。”
安寿便也笑,“是奴才眼界浅了。是皇上至孝,这片孝心从来不在一张拜垫上,便是没有拜垫,皇上还是给皇太后跪呀。”
那拉氏本陪坐在皇太后下首,这见皇太后开心,便也赶紧起身,走过来与皇帝并肩而跪。
“既然皇上跪了,媳妇儿自然也得一起跪。儿臣和皇上一起祝皇太后元宵吉庆。”
皇太后开心得一拍掌,“真是佳儿佳妇。快起来吧!”
皇帝连忙起身,速度比那拉氏倒是快了不少。
皇帝还想站在皇太后身边伺候着,皇太后一把将皇帝拢过来,母子一起并肩坐着,“瞧瞧,你的嫔妃们今晚都坐着,你若非要站着立规矩,倒叫她们怎么坐得安稳?还是你想叫她们也都站着,这样齐刷刷在我面前站成一片小树林儿啊?”
皇帝便也笑了,这才在皇太后身边坐稳了。
倒是那拉氏站起身来,见皇太后身边的位置已经坐了皇帝,她便不敢继续并肩坐了。
今晚看样子帝后融洽,婉兮垂下眼帘去,却莫名因为皇太后的话,想起了巴彦沟树林儿里那片“孤坟”。她便忍不住轻轻一笑。
四卷121、力邀君心(5更)
“亏你还笑得出来。”
婉兮身后,语琴轻轻捅了婉兮一下儿,“你没瞧今晚儿的皇后,有多上赶讨好皇上。今晚是十五,自然又该是皇后侍寝的日子。”
婉兮点头,“从今年大年初一,皇后就主动到养心殿去等着皇上;到了十五,皇后今晚又这样难得上赶着……我是瞧出来了,皇后娘娘这一年怕是要‘洗心革面’,主动争取皇恩了。”
语琴轻哼一声,“洗心革面?我倒看她依旧面目可憎。”
婉兮拍拍语琴的手,偏首望她,“姐姐今晚还穿旗装?”
语琴点头,“好歹我也刚进嫔位,今晚又是元宵,当着皇太后的面儿,我若穿汉服,她便又看不顺眼了。”
婉兮莞尔一笑,“姐姐的顾虑是对的。不过待得上船之后,姐姐还是换回汉家打扮吧?”
语琴不由得挑眉,“你是说……?”
婉兮眸光轻抬,“皇上下江南,重中之重,实则为弥合满汉隔阂,统一天下人心。姐姐本是出身汉女,穿汉家衣裳才最合适。”
“纯贵妃虽也是汉大臣之后,可是她终究身在贵妃位,且已在诞育下皇三子之后就入旗了,她这会子再穿汉家衣裳已经不合适。”
“至于怡嫔……终究她有那样一段出身,并不适宜在御舟之上抛头露面。故此整个后宫里,唯有姐姐穿汉家衣裳,年纪合适、身份合适、位分也合适。”
语琴面颊上便微微一红,“你是说……?”
婉兮淡淡垂首,“这一趟南巡,是姐姐的好日子。姐姐只管珍惜。”
语琴也听懂了,脸红之余,却小心望住婉兮,“婉兮,你别多心。”
婉兮含笑摇头,“皇后在南巡之前,故意那样拉颖嫔,何尝不是想到了这一层去?颖嫔身份再贵重,家世再高,可这是南巡,是皇上面对江南汉人的一次巡幸。那些出身满蒙的格格们,便都用不上了。这一回正正经经是要咱们这些汉妃、汉姓人,陪着皇上好好风光一回的。”
那边厢皇太后还在爽朗大笑,“我就说嘛,今晚上这六宫嫔妃怎么都这么齐刷刷、打扮得花儿一样地到我这儿来,陪我个老婆子说话呢?便是请安,往常说会子话就也该散了,可今晚上是个个都不肯走的。”
“原来啊,她们也是计算着,皇帝你今晚一准儿来给我请安。这便都想看你一眼,或者叫你看一眼呢!”
一众嫔妃都娇声而起,纷纷向皇太后娇嗔,说“才不是那般。妾身是孝顺皇太后,只为了陪着皇太后说话才没走的。”
皇太后也开心大笑,“你们一个一个的小蹄子,当我不明白你们那心眼儿里都想什么哪?我也是从年轻的时候儿过来的,你们那小心思啊,我比你们自己都清楚!”
许是出巡在外的缘故,皇太后便也放下了在宫里的威仪,难得如普通家宅里的老太太一般,与晚辈这样说说笑笑。
皇太后高兴,皇帝便也高兴,坐在一边含笑看着众人,点头听着皇太后的话。
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不时落在婉兮面上。
滚烫。
四卷122、没争宠(6更)
尽管是在行在,可是元宵这晚,涿州官员和百姓还是预备了火戏给皇太后看。
虽然规模比不上圆明园“山高水长”的火戏,可是也总归热闹。
更有不少百姓想来一观圣容,在大营外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
皇帝便也大方陪着皇太后登上高处,点亮灯火,与百姓同乐。
嫔妃们分左右,各自排了饽饽桌和果桌,一同过节。
毛团儿鬼鬼祟祟过来,立在婉兮背后禀报,“……主子,天儿凉,主子还是加一件披风吧。”
婉兮心下一动,便也对同坐的愉妃点点头,“我去加件衣裳就来。”
焰火正酣,夜空五彩。
焰火背后的夜色被反衬得更幽暗,更安静。
婉兮绕过皇太后的行幄,便瞧见皇帝正立在帐篷边,挑眸望着她。
婉兮面上微微一热,急忙上前。
不等她行礼请安,皇帝早已一把抱住,裹进了大氅里去。
婉兮悄然红了脸,回头却瞄着高处,悄声道,“……今晚上是十五。皇后主子可等着皇上呢。”
皇帝轻嗤,“今晚元宵,等火戏散了都要过子时了。她不累,我还累!明儿还有预定行程,下一处的行营已经收拾停当,岂能晚到?”
婉兮乖巧点头,“皇上不肯告诉奴才,大年初一那晚是用什么借口出来的;那今晚上总得告诉奴才,这会子是怎么脱身的吧?”
皇帝拍了她脑门儿一记,“非问!”
婉兮含笑眨眼,“爷便告诉奴才吧。终归这会子在行在,不比宫里,若是待会儿奴才撞见皇后,被皇后追问,奴才也好能与皇上说的对的上茬儿。”
皇帝轻嗤一声,“今晚不用借口。爷在那边儿大营里,还在赐宴王公大臣、直隶大小官员呢。爷今晚也不能一直在这边陪着,好歹还得不时到那边瞧瞧。”
婉兮垂下头去,“爷今晚分身都难,又捉奴才作甚?今晚总归是十五,是皇后的好日子,奴才可不敢在这晚邀宠。”
皇帝便哼一声,“今晚是没有二又拉屎、五妞去摔三大炮了!”
婉兮仰头,娇憨而笑,“奴才没说错吧,今晚奴才当真没想‘打扰’皇上。”
皇帝垂首便狠狠在她唇上咬了一记。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婉兮被咬疼了,垂首躲在他臂弯里,唧唧咕咕地乐,“皇上说什么呢?皇上冤枉人!”
皇帝便伸手,将她整个身子揉着推到一步之外,方便上下打量。
“还说冤枉?若当真冤枉,从起驾时就穿这个颜色,又是为了什么?”
婉兮心下悄然一甜,却是故意躲闪。
“爷又把奴才说糊涂了,奴才穿这颜色怎了?这次是跟着爷下江南,虽这会子还是正月,可待得到了江南,这一路便已是柳绿花红。奴才这不过是应景呀~”
皇帝轻哼,“说嘴!”
婉兮挑眸而笑,一双妙目在夜色里灼灼晶亮,勇敢迎上皇帝的眼睛。
“那爷说呀,奴才为何穿这颜色?”
皇帝眯眼,“这绿看似水绿,却并不尽相同。这颜色也不在传统色谱里……你倒是说,这颜色怎么来的,又叫什么,嗯?”
四卷123、谁会万千言语(7更)
婉兮咬着唇,明眸流光,却就是不肯说话,只是盯着皇帝,低低地笑。
皇帝哼了一声,抬手打了婉兮一记。
“不说便罢,真当爷看不懂?传统色谱子里的绿,分草色、茵色,二绿、三绿,若草、若芽……如意馆的画工每作画,总要先呈给爷看,爷要钦定那些颜色哪个要改,哪个该浓该绿,故此爷自己也早成了这设色里的行家去!”
“你身上这绿,不是原本色谱里的,是画匠根据诗词歌赋里的意境,揣摩了,勾兑揣摩创造出来的。”
婉兮不由得含笑垂下头去。
以内库藏画数量之巨,皇上竟然几乎一卷一轴全都亲自看过。故此这颜色他认得,当真并无半点怀疑。
皇帝故意停顿了一段,伸手弹了婉兮脑门儿一记。
“这绿,名为‘双双燕’!”
婉兮心下一提,又一落。
随即笑意涌起,泛起在唇角。
——就知道他认得。
皇帝轻哼一声,“双双燕,既是说这绿宛若江南春柳新绿之时,燕儿双飞蹁跹而过时的颜色;却也是词牌‘双双燕’里的意境:‘轻烟晓暝,湘水暮云遥度。’叫爷无法不想及‘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婉兮忍俊垂首,“……奴才真没有。”
皇帝捉住她手,垂首去寻她眸子,“若不是此意,那就是要说——‘多少呢喃意绪,尽日向流莺分诉。还过短墙,谁会万千言语。’你是有万千言语想向爷倾诉,可是却当着那么多人,不便倾诉;更因为今晚是十五,不愿相争……是不是?”
婉兮妙眸一转,朱唇含笑,可是眼角终究还是飘过水光。
她上前贴住皇帝心口,“……奴才当真不是为了与谁争宠,只是这些天见不着皇上,奴才心下想念得慌。便存了这一点小心思,总归笃定六宫虽然人多,却未必有几人能看得懂这颜色、这心意;便穿来给皇上一个人看。”
“皇上若看得懂,奴才这一片思念之心便没白费;可皇上若今晚乍见六宫,乱花迷了人眼,姹紫嫣红里顾不上奴才这一抹淡色……那奴才便也死心罢了。”
皇帝心下愀然一疼,将她抱紧:“此时尚在陆路,总归你们都在马车里,要跟随皇太后和皇后一同行进。爷不好当众将你一个人带走。”
“再忍几天,待得上了船就好了。爷必定将你早早接到身边儿……”
他便说,便急切又温柔地垂首去亲她。
唇齿相依,便觉心下的空隙被一点点填满。
他咬着她的唇,沙哑呢喃,“你想爷,爷何尝不想你……”
他揉着她,伸手进去解她衣裳,“将那小兜兜儿给了爷吧。”
婉兮满脸满身都已滚烫。
她虽则害羞,却还是勇敢地迎着他的眼。
“那爷猜,奴才那小兜兜儿,是何颜色?若这回猜对了,奴才便解下来给爷;若爷猜不对,奴才可不给……”
皇帝恼得咬牙,“这外头的颜色爷看得见,才猜得出;里面的,爷又看不见,如何猜?”
------题外话------
亲们好厉害,这颜色的意思都猜得到,大拇哥!
四卷125、皇上别急(9更)
“你等等,你让爷再想想。”
皇帝那身子里的渴望太强烈,便将热度都传上了头顶去,这便是一时之间没法子冷静下来仔细想明白。
婉兮趁机后退,退开两步之后,却是给皇帝跪安。
“时辰已不早了,妾身借言更衣而离席,这会子已是该回去了,以免皇太后和皇后见怪。妾身先行告退。”
皇帝意外,抬眸望住她,“九儿!你这是……?”
婉兮转身就走,走远了才回眸嫣然一笑,“……奴才本就是要叫爷慢慢儿猜。爷若能猜到那日,奴才便自己当着爷的面儿,亲手解下来。”
她语声轻盈,语速又极慢。她这话一说完,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已经展现在眼前儿。
皇帝刚好容易想冷静下来的头,瞬间便又滚烫了起来。百般思绪和想象,在上头翻滚煎炸,没办法冷静袭来。
婉兮本纪要这样儿的。
她便又一个福身,转身就跑,“奴才告退——”
一路跑回宴桌上去,五妞狐疑盯住婉兮。
“主子这是去哪儿了?怎不带奴才去伺候?”
方才婉兮走的那会子,用毛团儿将五妞给支开了。五妞回到宴桌上,已经不见了婉兮。
婉兮平静下来,依旧端然而坐,淡淡道,“哦,夜晚间有些冷了,高处风也大,我便回去加件衣裳。”
五妞更狐疑地上下打量婉兮。
“……主子的衣裳,加在哪儿了?”
婉兮自己也是忍俊不已,像是小时候偷着干完了坏事儿,回家面对额娘,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哦,加在里头了。”
自己说完也还是想乐,怕叫五妞看出端倪来,便抬起头来,盯着五妞的眼睛,又认认真真追加一句:“……压了件银鼠皮的小袄。银鼠皮不厚,却扎实轻暖。”
婉兮说着还抬手抚了抚自己面颊,“你没瞧见,我这脸儿都热红了么?”
五妞只能盯着婉兮的脸儿,不得不点了点头,“那奴才就放心了。”
当晚皇太后的兴致真是高,当真是至晚方散去。
婉兮回到行幄里,因终究没真的加衣裳,故此还是微微染了些风寒,坐在妆奁前便咳嗽了两声儿。
婉兮索性趁机遣五妞去向当值的御医要剂散寒止咳的方子去,煎了药再端来。
支走五妞,婉兮这才由玉叶伺候着,自己也动手一起褪下今儿的衣裳去。
这出巡在外,着实比不得在宫里时候方便。手边只有两个女子,还得支走一个,只有玉叶一个伺候着,就有些忙不过来。
婉兮自己的手滑过那蜜蜡,便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每当这样的时候,她总是会忍不住想起玉壶来。
玉叶一边忙着给婉兮褪下大衣裳,一边有些脸红,悄然打量婉兮。
婉兮便垂首道,“今晚是元宵,若在宫里,按着规矩更得穿吉服,不配吉服冠,也得戴凤钿,比这要麻烦多了。若是那样,你一个人伺候,都忙不开。幸好是在行在,只穿了常服就是了。”
玉叶忙道,“……奴才不是伺候不过来,奴才是——”
婉兮便停了手,挑眉侧眸盯住玉叶。
玉叶忍不住笑出来,“姑娘,奴才也要看你的兜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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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
四卷126、不让他兴奋(10更)
“呸!”
婉兮面色大红,八爪鱼似的赶紧伸手,将玉叶给推挡开。
“……今晚衣裳我自己脱,不用你了。你快看五妞煎药吧。”
五妞煎药,玉叶当然不放心,可是这会子却也放不下看看主子那兜兜儿啊。
这会子有点后悔早上帮主子穿衣裳的时候儿,怎么没仔细往那中衣里多瞄一眼呢。也是怕主子不好意思,况且主子虽然此时已是妃主子,却仍旧自己力所能及的还都自己干,故此那贴身穿什么兜兜儿之类的,还都是主子自己穿戴的,她便是贴身女子,也不知道。
玉叶也是笑,“……主子,就给奴才看看吧。不然奴才今晚上也睡不着了呢!”
婉兮忙转回身去,“别闹!还不快去?要不我可恼了~”
笑闹一阵子,玉叶终究还是更惦记五妞那边煎药,这便赶紧去了。
婉兮自己坐进帐子里,褪下衣裳,定定望那小兜兜儿。
她今晚故意没穿那海棠红的,就是不想叫皇上今晚太兴奋了。
终究今晚十五,按理皇上是要陪皇后的。若皇上心如止水倒还罢了,若是因为她穿了海棠红而兴奋了——那岂不叫那拉氏得了便宜去?
她才不用那海棠红叫皇上太兴奋呢,她得素着来。
就是不知道,皇上终究能不能猜透她穿了什么颜色;又是否能明白她这样的一番心意呢?
皇帝銮驾与皇太后、后宫的车驾再度同地驻跸,已是在正月底、徐州府宿迁的叶家庄。
皇帝因此地修堤、河工之事,要在此暂停小住几日。
刚到叶家庄,便传来皇帝接连几道谕旨。
“著将乾隆元年至乾隆十三年江苏积欠地丁,二百二十八万余两;安徽积欠地丁,三十万五千余两,悉行蠲免。”
“河南省乾隆十四年以前积欠,带徵缓徵钱粮,三十五万余两,著再加恩概行蠲免。”
婉兮听罢,扳着指头算了算,已然咋舌:“这加在一处,皇上便是免了这三省近三百万两的银子!”
婉嫔点头笑笑,“这还不算皇上免大驾行经的直隶、山东、江苏等地十分之三的赋税呢。”
婉兮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婉嫔,有些说不出话来。
婉嫔拍拍婉兮的手,“……这便是那些人所宣扬的,说皇上南巡靡费。瞧,皇上其实是反倒免了这天下这样多的银钱。”
婉兮垂下头去,用力绞一绞手指。
“怎么了?”语琴小心看着婉兮,“该不是哪儿不舒服?”
婉兮摇头,下意识指尖掠过心口。
“我就是……想见见皇上。”
连婉嫔都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别说你,咱们后宫里谁人不想见皇上呢?”
婉兮轻轻噘嘴,“咱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上船啊?”
婉嫔道,“听说在此处停顿之后,就可以渡过黄河,进大运河了。到时候自然是在船上了。”
婉兮点头,垂下头去,“……也是,我不该着急。”
别说这几天皇上要顾着河工的事,便是那兜兜儿的颜色他还没猜出来呢。
既猜不着,那她干嘛要上赶着见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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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一个吧~
四卷127、拣选额驸(11更)
婉兮离了婉嫔和语琴的下处,回自己的下处去。
刚走出门不远,却正见着纯贵妃。
既然躲不开,婉兮理应上前先见礼。
曾经那几年,因为四公主,两人也曾有过那么长一段相伴的时光。如今回想起来,竟成唏嘘。
婉兮上前请安,努力一笑,“今年四公主没能一块儿来,我倒有些不习惯。回想从前,皇上无论是巡幸五台,还是行围木兰,都是带着四公主的。”
若有四公主在,两人还能有些共同的话题。可是这会子孩子们都没跟来,婉兮倒也一时都不知该跟纯贵妃说些什么。
终究,还是渐行渐远了。
纯贵妃也是尴尬,努力一笑道,“四公主今年都七岁了,虽是公主,也得跟着谙达念书,学骑射。皇上怕南巡日子久,耽误了孩子们上学,这便没能跟来。”
婉兮点点头,“是啊,日子不禁过,这一晃四公主都七岁了,当真是大姑娘了。再过不了几年,就该出嫁了。”
婉兮说着心下也觉温柔。
四公主虽然不是她自己的孩子,但是终究从小一起看着长大的。虽然她没担了四公主养母的声名去,可是感情却是半点不少的。
若将来四公主出嫁,她倒想也给四公主预备一份嫁妆去。
一想到四公主过不了几年就要出嫁了,婉兮竟如要嫁自己的女儿一样,这会子便已经开始不舍得了。
纯贵妃是本生额娘,说到出嫁之事,心下自也同样如此。
她黯然摇摇头,“……我倒希望,四公主一辈子留在宫里陪着我,不出嫁。”
婉兮抬眸望住纯贵妃。
她能明白纯贵妃的心思。终究四公主的手是生就那般模样,纵然是皇家公主,嫁给谁家也都有自己的公主府,不必看公婆的脸色去。可是……若额驸因此而不能私爱,便是有情分也只是顾着君臣之礼,那该怎么办?
婉兮心下也跟着一酸,忍不住上前轻轻握住了纯贵妃的手去。
“贵妃娘娘不必伤心。咱们四公主是佛手公主,是上天赐福的,一定能觅得佳婿。”
纯贵妃努力一笑,“但愿吧。可是你看,固伦和敬公主还是嫁给科尔沁蒙古了,虽说公主府在京里,不用到科尔沁去居住。可是公婆家若有事,她还是得去住上几个月……孝贤皇后嫡出的固伦公主尚且如此,我的四公主也只能是和硕公主,怕还是要嫁给蒙古的……”
满蒙联姻,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从康熙爷以来,蒙古格格倒是再难成为皇后了,但是公主下嫁蒙古王公的规矩还是没改。和敬公主已开先例,四公主的确不好说。
想到此处,婉兮心下忽然一动,“纯姐姐,我倒想起一件事儿来。那会子是咱们刚要出京,皇上下旨‘嗣后每年年终,王公等及岁之格格,拣选额驸,将在京旧家公侯伯之子弟一并拣选’……”
纯贵妃抬起泪眼来凝住婉兮,“怎么了?”
婉兮忽地会心一笑,“因宫里此时尚无及岁公主,皇上这道谕旨我原本倒没在意。只以为是给宗室格格配婚所用吧……可是这会子忽然想,皇上这是不是已经在为咱们四公主筹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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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四卷128、也不告诉你(1更)
“四公主的额驸?早已选定了。”
待得婉兮见到了皇帝,将此事委婉说出,想从皇帝口中刺探些口风时,却没想到皇帝长眉得意高挑,长眸幽光清冽地这样说。
婉兮立时蹦起来,“爷选定了哪家的阿哥?”
四公主虽不是婉兮亲生的,可是从情分上来说,却简直就跟婉兮自己的女儿一样啊!
皇帝却悠然偏过头去,“不告诉你。”
婉兮便无法淡定了,眼前的膳食全都变成了红蜡、白蜡,只盯着皇帝神色,想要从中解读出答案来。
“爷……告诉奴才吧。”
皇帝淡淡瞟她。
“不~告~诉。”
婉兮惆怅了,离了座,走过来挨着他坐下。
“爷小气。”
虽然嘴上这样说,可是婉兮心下却并非完全不明白的。
大清公主指婚的年岁都小,可是入关以来,大清的公主和元皇后一样,多是寿数不长。故此那早早指了婚的,却未必方便早早就公布出来,以免还没到出嫁的年岁,公主便夭折了。
便如皇上自己,第一个长成人的和敬公主,序齿上来说,已经是三公主。前头孝贤皇后所出的大公主、哲悯皇贵妃所出的二公主皆已早殇。
待到四公主这儿,之前十多年,宫中已经再无皇上本生的公主。
那会子上自皇太后、太妃,下至皇帝,心中也都焦急。故此曾经在四公主出生之前,已经将和亲王弘昼的大公主和硕和婉公主接进宫来,由太妃抚养。皇上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给和硕和婉公主按着皇上本生的女儿序齿,为四公主。
而纯贵妃的四公主刚出世,手又是那般模样,宫内都传言,不知这位佛手公主能活多久……故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宫内外的称呼,“四公主”曾经是和婉公主。倒是后来在婉兮的帮衬之下,纯贵妃的四公主越活越硬实,再加上皇上对四公主怜惜更深,这才叫和婉公主不再序皇家本生公主的齿序,四公主才真真正正成为四公主。
这都是宫里秘不示人的老例儿,故此皇上不愿敞开了说,也是有的。
“爷小气?”
皇帝挑眉翻了婉兮一眼,“倒不知道谁先小气了。不就是个小兜兜儿么,还藏着掩着,连个颜色儿都不告诉爷。”
婉兮听出话中有话,也忍不住脸红起来,“哦,原来爷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诉的?”
她宁愿是皇上跟她耍这个小心眼儿,而不是这会子还担心四公主可能夭折呢……
婉兮忙绕过去,伸臂搂住皇帝的颈子,用撒娇攻势。
“爷……就告诉奴才吧。”
皇帝扬眉,“交易!你告诉爷,爷就告诉你。”
四公主的未来,这自然是扎在婉兮心上的刺,若不知道,便多少个晚上都要睡不着的。可是……掐指头算算,这会子才走到徐州,距离江南一大圈儿还早呢。她若这么早就将那谜底掀开告诉皇上,那接下来的日子,她又要用什么来叫皇上挂念着?
她便噘嘴,“爷就是小气!不告诉拉倒,奴才自己猜!”
皇帝幽幽抬起眼帘,“你猜得着么?”
四卷129、问爷敢不敢(2更)
婉兮扭身回去,端然坐直。
“那就看爷敢不敢叫我猜!”
皇帝长眉微扬,“怎么说?”
婉兮眸光如璃,“这世上最难的事,便是猜人心思。更何况爷是天子,便是君心最难测。故此奴才是没指望一下子便猜中的。总得爷给些边角的提示,奴才方可兜着圈子猜进要害去。”
“故此奴才方有这一问:若爷敢叫奴才猜,那便容奴才再问几个小问题。奴才总归不会直接去问谜底就是,爷放心。”
“可是呢……如果爷怕叫我猜着,就一定不容奴才问那些小问题。那就拉倒,奴才就当没说过。”
她那小模样儿,一副矜然自傲,又那么娇嗔可爱。
皇帝瞟了她半晌,这才哼了一声。
“身为天子,爷最不怕有人与爷叫板!”
“这些年跟爷叫板的人,无论是前朝的鄂尔泰、张廷玉,还是大金川的莎罗奔、雪域的那木扎勒,还是准噶尔的噶尔丹策零,一个个不是死,就是被爷打得心服口服!”
皇帝倏然伸手,一把捏住婉兮的下颌。
“爷自然知道,你这是激将。爷看破,却也愿意由着你……那你便问,爷答你就是。”
婉兮嫣然展颜。
“那,奴才可问啦?爷不后悔?”
皇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爷大你十六岁!爷还跟你耍赖不成?”
婉兮便挪着小杌子坐过来,两手腮帮儿,双眸流光,明澈地望住他。
“……是蒙古王公么?”
皇家公主,指婚自然是首选蒙古王公。
这也同时是婉兮最为担心的。
皇帝半边长眉轻挑,“……不是。”
婉兮这便拍一下手,欢喜得放了一半的心。
“那就好了……”
至少,比和敬公主要强。
和敬公主虽然是孝贤皇后的嫡出公主,额驸出自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族,门第虽然高贵。可是那三额驸却是庶出。堂堂大清嫡公主,却下降给了蒙古庶子,这总叫人心下并不舒泰。
婉兮再问,“……爷可敢告诉奴才,爷选定额驸,是在哪年哪月定的心意?”
皇家公主,若不是许配给蒙古王公,便一定是朝中大臣。而朝中大臣里,首选功臣之后,这也是满人崇尚军功的性子使然;其次才为权臣。
而朝中的功臣世家,就是那么几家;这些年的大仗,一共也就那么多场。只要知道了确定的年份,联系那一年的重大战事,便大致能圈定是谁家了。
皇帝便眯了眼,“嗯?”
婉兮赶紧打马虎眼,垂下头去,扳着手指,“奴才的意思是说,前儿奴才还跟纯贵妃感叹,四公主怎么就忽然那么大了呢?都七岁了!在我们心里,她还是这么大一小点儿,软软的,怀抱里的,怎么一下子都七岁了,都快要嫁人了呢……”
婉兮歪头,悄然凝注皇帝,“奴才倒记着,皇家公主指婚的年岁都早。四公主这会子七岁,可怕是几年前皇上心里就已经选定额驸了吧。奴才就是好奇,皇上给选定额驸的时候,四公主才几岁呀~”
皇帝翻了个白眼儿,咬着唇不想说。
凭她聪明,一说,就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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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黄色~因为大家忘啦,这是宫里,黄色的使用等级最严格,一般都避免碰这个色系~
四卷130、那样幼小(3更)
婉兮瞟着皇帝的反应,瞧见皇帝咬唇不言,心内便是悄然一喜。
她知道,她的法子必定是最接近要害了,故此皇上才会如此犹豫。
她便故意长叹一声,“皇上既然已经选定了额驸,却不公布,便必定是有皇上自己的安排。皇上便是连奴才,也是不能告诉的。奴才明白皇上这都是大局为重,奴才不该缠着皇上问个没完。”
“奴才叫皇上为难了……”
婉兮说着起身,便请双腿安。
“奴才不扰着皇上了。奴才伺候皇上用膳毕,奴才告退。”
她又主动告退!
皇帝恼了,倏然伸手,一把将她给扯回来。
“瞧你这模样儿!分明是在说爷小气呢!”
婉兮也不抗拒,顺势依偎进他怀里去,唧唧咕咕笑着坐在他膝头。
仰首,用力盯住他的眼。
“爷就告诉奴才吧,究竟是哪一年?”
皇帝无奈地哼了一声,“……那年,四公主四岁。”
婉兮张了张嘴,心说,四岁就指婚了?
却还是追问,“周岁?”
皇帝瞪她一眼,“……虚岁!”
婉兮还没顾上推算年份,心下倒先是一酸。
虚岁四岁,也就是说,周岁才三岁呀。
三岁的小公主,便指给了人家。都不知道那家的孩子长大了是不是个人才,不知道四公主跟那小额驸会不会两情相悦,就这么……指定了她将来的一辈子。
若长大了不喜欢,怎么办?
若那额驸长大了才发现腿脚什么的不利索怎么办啊!
……这还是皇上本生的公主呢,竟都这样早就指婚。
婉兮忍不住垂下头去嘀咕了一声,“爷好狠心。”
就如和敬公主似的,纵为嫡出固伦公主,嫁过去这几年了还无所出;倒是额驸跟小妾另有子女……怎会是相爱的?
皇帝凝着婉兮,半晌轻叹一声,伸手过来抚了抚她发顶。
婉兮却给闪躲开,撅了嘴不说话。
这会子猜什么谜底倒不要紧了,她只觉心下堵得慌。
皇帝轻叹一声,“你心疼公主,怎不心疼爷呢?公主是指婚,爷自己就不是被皇考指婚了么?”
“爷潜邸里的人,哪个不是皇考在秀女引见时,选定了便直接指给爷的?爷没见过,也容不得爷喜不喜欢。”
婉兮垂下头去,就是摇头,“……爷既然自己都不喜欢,便该想法子,不应该这样。”
皇帝笑了,将她拢回来,却是无奈。
“爷是天子,但是爷却也不能推翻了祖宗家法。这是数千年来的老规矩,早已根治入宗法、人心,爷动不了。”
婉兮推开皇帝,还是顽固地坐回自己的小杌子上去。
“总之,爷得想法子……奴才不忍心。”
皇帝望着这样的婉兮,无奈,却又心疼。
他当初将和敬指给科尔沁蒙古,孝贤皇后身为亲生母亲,明知道三额驸并非嫡出,女儿嫁过去委屈,却也没说过一个“不”字。孝贤完美演绎了一个皇后、一个深明大义的母亲的角色。
可是眼前这个小人儿,明明还不是她亲生的孩子,甚至纯贵妃跟她之间也有龃龉,她却肯为了四公主,这样与他耍了小性子。
她都极少为她自己耍小性子,却肯为了那个孩子。
四卷131、只教两小无嫌猜(4更)
皇帝不由得想到自己。
自己当年被先帝指婚的时候,若身边也有这样一个姨娘,肯先问问他喜不喜欢,肯为了他的心意幸福而去跟皇考争执……他该有多感激。
这样想着,心下便更柔,更暖。
不计较她的小脾气,反倒捉过她的手来,紧紧攥在掌心里。
“爷明白你担心什么。那是爷自己的亲生女儿,爷自然会替她慎选人家,不叫她受委屈才是。”
“便如这回爷没有将四公主指给蒙古王公,就是因为舍不得四公主……她的手生成那样,她若嫁的远,爷难免顾不上;爷便要将她留在身边儿,找一个最放心的人家去才行。”
皇帝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儿,婉兮已经又悄然露出一抹慧黠的笑。
皇上越透露越多,这话便越发接近她心中猜想的那个答案了。
可是她还是低垂了头,带着悲愤使劲摇头,“可是还不够!奴才自然相信爷会给公主选一个好人家;可是好人家,跟好额驸,并非全都是一回事吧!”
“又或者说,好额驸跟公主喜不喜欢,又还是两回事……再好的人家,再好的额驸,总归是新婚那天才能见着,如何敢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怕也只是将人生,都做赌一场罢了。”
皇帝倒被难住。
古来婚姻,皆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敢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便是他自己,潜邸里十个女子,皆为先帝指婚。哪里敢说什么喜欢还是不喜欢?
婉兮这才悄然抬眸,瞟皇帝一眼,却极快垂首,“……奴才倒有个法子。”
皇帝这才轻哼一声,“那还不快说?”
婉兮没抬头,只伸手过来捉住皇帝的手,将他的掌心摊开,一根一根扳着他的指头。
“既然不是蒙古王公,那就好办了。反正都是在京里的,宫里又一向都有叫宗室子弟、大臣家的俊秀儿郎,进上书房给皇子伴读的规矩……那不如,皇上就也将小额驸接进宫来抚养?”
“总归公主是不能出宫去的,那就叫小额驸接进宫里来抚养喽,这样好歹公主在小时候就能跟小额驸一处念书,跟谙达学骑马射箭,这样从小就也有情谊,倒不用新婚当晚才能见着~”
皇帝不由得长眉高挑,不由得摇头而笑。
“你呀,你呀,总给爷出鬼主意;这主意鬼就鬼在还不违背祖宗规矩!”
婉兮不由得面上放光,“爷这样说,就是应允了?”
皇帝哼一声,“左右你说得也没错,本就有皇子伴读,反正公主留头之前也要学骑射。只不过从前是分两个地方,彼此不得相见;这会子想想,既然还都是小孩子的时候儿,又有爷指婚在前,便是一处相处,也不犯错。”
婉兮忍不住跳起来,“爷英明神武!”
皇帝“呸”了一声,“真该叫纯贵妃来,坐在这儿听听!”
婉兮倒哼一声,“奴才是为了四公主,又不是为了讨好纯贵妃。”
皇帝也耐不住心下愉悦,唇角轻挑,却是逗她。
“你连四公主和四额驸的将来都给考虑好了,可是你究竟猜没猜着究竟谁才是四额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