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389(10更)
九福晋刚说完这一段,便又是一番反胃,急忙扶住炕几,抬手捂了嘴。
舒妃忙起身,向婉兮道罪:“令妃,我替小妹致歉。”
陪九福晋进宫的蓝桥,忙碰上唾盂来。碧海则取出了药包,向婉兮蹲身行礼:“奴才斗胆借令主子宫里炭炉一用。”
说话之间,九福晋已经吐了个稀里哗啦醢。
婉兮心下十分歉疚。这个时候着实不该如此折腾九福晋,更害得她昨儿要吃了药出门。
婉兮连忙拿了自己的唾盂上前,替换下蓝桥手里那个吐脏了的。
九福晋用帕子捂着嘴,连忙道:“令主子,这怎么行!”
婉兮扶住兰佩肩膀:“怎么不行呢?咱们都是女人,都会又这样的时候。不必在意。”
舒妃在畔,遥遥看着这样的令妃和小妹。
即便是吐,即便是这样的狼狈,可她却都是羡慕呢。因为她进宫八年来,便一次也没体验过啊缇。
还有令妃,她那么自信地说“女人都有这样的时候”,那便是令妃还有信心生得出孩子来……
舒妃静静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说:“令妃便拜托你照顾我小妹,我去看看碧海煎药。”
九福晋喝了药,情形好些了。
婉兮从库房里寻来了各种各样的蜜饯、饽饽都堆在九福晋面前。
“我也不知道你是爱吃酸的,还是辣的。总归我将各种口味的都拣了些,你看你能吃什么压一口,便嚼用吧。”
九福晋含笑点头:“回令主子,奴才这才一个月,脉象还不稳,故此奴才自己也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便连口味,也是酸的辣的偶尔都吃得,偶尔都吃不得,倒更做不准了。”
婉兮便笑:“管是男是女呢,总归这会子你已经给九爷诞育了嫡子,这一胎便由着你自由罢了。”
兰佩平静下来,这便又说及玉壶,“令主子担心闻杏姐姐,奴才何尝不也如此呢。只是奴才去看闻杏姐姐时,闻杏姐姐并未在奴才面前落泪。闻杏姐姐还是一向的冷静,只说若奴才有机会进宫,便代她向令主子求一个恩典。”
婉兮点头:“你快说。”
九福晋深吸一口气,眼圈儿便红了,“闻杏姐姐说,求令主子跟皇上求一个恩典,叫她随傅二爷一同赴雪域。”
九福晋没忍住,泪珠儿还是掉下来:“奴才听出来了,闻杏姐姐这是要与傅二爷生死与共的意思。奴才听九爷说了,这一次雪域情形,十分凶险。”
婉兮心上便如被狠狠捣了一拳,站起身来,泪珠儿却是跌下。
“我怎么能舍得替她求这个恩典去?”
大清官员,若异地赴任,皆不可携带家眷。更何况此次傅清要去这样艰险的地方,若携带家眷,一不小心便会让家眷都成为乱臣贼子的人质!
婉兮落泪摇头:“可是我又怎么舍得,不替她求这个恩典去?她陪我这些年,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还从未求过我什么。”
这个恩典若求了,便有可能是送玉壶去险境;若不求这个恩典,若当真傅清出了什么事,玉壶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便是婉兮,这一刻也为难得跺脚痛哭。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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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390(1更)
婉兮心下为难,珠泪未干,玉蕤急急从外头走进来,附到婉兮耳边道:“主子,那拉氏来了!”
玉蕤之前陪舒妃和碧海在茶房煎药,便先得了消息。
婉兮心下一震,急忙转头望窗外,问:“舒妃呢?”
玉蕤忙道:“舒主子和碧海、蓝桥还在茶房。奴才备了茶水和饽饽,舒主子好像很喜欢。”
婉兮蹙眉,忙转过去扶住九福晋:“皇贵妃脾气直,我怕她说话冲撞了你,你现在身子不适宜情绪激动,依我看你便别见她了,跟玉蕤去避一避。醢”
兰佩面上倒沉静下来:“她如今是摄六宫事皇贵妃,母仪天下,奴才是外命妇,进宫即便不特地去她面前请安,也没有撞见了还要躲开的。这是违反规矩的,也为九爷带麻烦。”
兰佩望住婉兮:“令主子别担心,我谅她也不敢对我怎样。总归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在乎就是。”
话还没说完,那拉氏已经脚步匆匆走了进来。立在门口便是冷笑:“听闻九福晋还是这样急巴巴地进宫来了。我还以为九福晋该在翊坤宫呢,我亲自到了翊坤宫去瞧,却没想到翊坤宫里空无一人,竟然都聚到这永寿宫里来了!”
“我就不明白了,舒妃那么急着叫九福晋进宫,究竟是舒妃自己想妹子,还是这背后其实令妃在捣鬼呢?”
婉兮皱眉,却也只得扶着兰佩上前行礼。
兰佩更因为是外命妇,要行六肃三跪三拜的大礼。婉兮小心扶着兰佩,生怕她摔着了缇。
那拉氏高高立着,等着婉兮和兰佩将大礼行完,这才满意地抿了抿唇角:“看九福晋的面色,不大好啊。九福晋是怎么了,病了么?”
兰佩轻咬嘴唇,还是不愿意告诉那拉氏她有喜的事儿,便只淡淡道:“奴才多谢皇贵妃关怀。奴才没事,也许只是这几天府中私事劳累了些。”
那拉氏由塔娜和德格两个女子扶着,到正座坐好,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
“既然身子不舒服,又何必要这样巴巴儿地急着进宫来?不过再过几天就是皇太后的圣寿,你到时候一起进宫来,难道不是两全其美么?我就不明白了,令妃为何非要在此事上从中作梗,与本宫做对?”
婉兮蹙眉,不得不蹲礼下去。
那拉氏盯着婉兮,寒声地笑:“我知道你有佐理内政之权,可是你顶撞我没什么,你没看见九福晋一张脸白成什么样儿了么?”
“令妃,这会子我也想明白了,不是舒妃要九福晋进宫,是你急着让九福晋进宫!你明知道我不准舒妃所求,你还用了你的印,你不是体谅舒妃,你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利!”
“令妃,你再佐理六宫,你也终究是个妃位。你用过印的,本宫一样还有权力过问。今儿既然人都赶上了,那你便与本宫说说,你急着叫九福晋进宫来,甚至不惜顶撞本宫,你究竟是想干什么?!”
婉兮深吸一口气,今儿这事儿本来是因为她自己而起,她便怎么都不能将舒妃和九福晋姐妹两个牵连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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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391(2更)
婉兮沉下心来,便也淡淡一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妾身想念九福晋了。想叫九福晋进宫来,陪妾身说说话儿。”
那拉氏盯住婉兮,寒声大笑:“就是为了来陪你说说话?你没看见九福晋这会子脸色都白成什么样了么!令妃,你就为了你这么点子闲情逸致,就能将九福晋的身子全然不放在心上!”
婉兮垂首道:“妾身自知鲁莽。”
不管怎样,先将这事儿先扛下来再说醢。
兰佩也知婉兮为难,便忙也行礼道:“回皇贵妃主子,令主子事先并不知奴才身子不好。令主子这也才看见,正嘱咐奴才回去好好将养呢。”
那拉氏徐徐抬起眸子来,盯住二人,这会子窗外忽然传来一顿乱。
听起来仿佛既有猫叫,又有狗吠。
几个人便不由得都扭头望向窗外去,只听得一阵杂沓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灰黑色的身影,灵黠如闪电,倏然从外头直窜进殿内来!
殿内一片惊呼,各家女子各自上前护着自己主子。
婉兮看得清,便忙安慰:“没事的,是我宫里养的猫儿。它叫‘剪刀儿’,它很乖的。缇”
猫儿是四川简州猫,婉兮取名的时候本来想叫“简单”,可是旁人总给听成“剪刀”;再加上这简州猫抓耗子的时候当真一把利刃,婉兮便也从了大家伙儿,改叫“剪刀儿”了。
剪刀儿不管不顾地奔进来,直接就钻到婉兮袍子地下猫了起来。
紧跟着,毛团儿和两个负责猫狗的小太监也都奔了进来,不敢进内室,都在门槛外跪倒请罪。
婉兮皱眉问:“怎么回事?”
这场合,人还没乱够呢,怎么又把猫和狗给掺和进来了?
毛团儿也是一脑门子的汗:“回主子……是豆角儿。”
婉兮皱眉:“跑进来的是猫,敢情还不是猫的事儿,却是狗惹了祸?”
毛团儿答:“是豆角儿从围场回来之后,兴许是拿耗子拿上了瘾,今儿偶然看见小厨房里有个耗子,它便去抓。可这是剪刀儿的活儿,剪刀儿都在旁边盯了一早晨了,结果它们两个就打起来了。”
“从前豆角儿也知道拿耗子不是自己的活儿,故此就算跟剪刀儿咬,也就是装腔作势几声便撤退了。可是今儿,估计是围场那回给闹腾的,它就怎么都不让着剪刀儿了。它们俩就动真格的打起来了,谁也不想让。”
婉兮叹了口气,自己心下也就明白了。
简州猫再厉害,也是在抓耗子的时候儿厉害。豆角儿却是只皇家猎犬,别说跟猫掐架,在围场的时候儿,豆角儿还跟几条猎犬围攻了一头老虎!
豆角儿这回秋狝回来,胆子可是练肥了,故此回了宫来便肯定不把剪刀儿放在眼里了。
这会子瞧剪刀儿的模样,肯定是被豆角儿给满院子撵的。
婉兮闭了闭眼:“行了,都别闹腾了,回头别惊吓了皇贵妃和九福晋。你们赶紧下去拴住了豆角儿,给它带嚼子,杀杀它的煞气去!”
毛团儿赶紧带人下去了,婉兮从自己袍子底下将那吓得堆成一团的剪刀儿给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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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392(3更)
婉兮拎着剪刀儿的后脖颈子,刚要训斥两句,门外舒妃和蓝桥、碧海急急忙忙走进来。碧海一抬眼,便是一声惊呼:“青瓜,你怎么跟着进宫来了?”
婉兮一怔的工夫,碧海已经赶紧走过来从婉兮手中接过那猫儿去,跪倒告罪:“……也不知道它怎么偷偷跟进来了,奴才们都没发现。惊了令主子,奴才该死。”
婉兮一惊,忙转头望向九福晋。
这会子兰佩的面色更加苍白,额头淌下汗来。见婉兮看过来,便是强撑着笑笑,缓缓走过去,伸手按住碧海的肩:“……碧海,别傻了。这是令主子的猫,叫豆角儿的;不是咱们家青瓜。”
“青瓜在家呢。即便咱们出府的时候儿,它能偷摸着钻进马车来。可是咱们进得宫来还是又换了轿子的,它便怎么都跟不进来了。”
碧海闻言也是一怔,急忙将怀里的猫拎起来,又仔细看了一回。可还是狐疑,忍不住盯住九福晋,低声问:“主子……当真不是青瓜?简直一模一样。”
那边厢舒妃已经赶紧走到那拉氏面前请安:“妾身为小妹煎药,在茶房里,请安来迟,还望皇贵妃恕罪。”
那拉氏刚进永寿宫的时候,揣的一肚子气可不是只给令妃的,自然还有一半是给舒妃的。可是舒妃那会子不在,她便都撒给婉兮了。这会子就算舒妃来请安,她却也顾不上了。
那拉氏一双眼也盯住碧海和她怀里的猫醢。
“舒妃,起克。我倒问你,认得那只猫么?是傅公爷家里养的?”
舒妃也纳闷儿瞟了一眼,却没贸然说话,只是淡淡道:“这世上的猫儿,长得相像的,倒不少见。且不说内务府猫儿房里养的那些,便是前明时候在这宫里就养猫,咱们大清入关之后,便有不少前明的御猫在宫里沦落成了野猫……妾身素日在御花园或者西苑里撞见,有时候也能看见一模一样的。”
那拉氏却笑了:“可是依我看,这猫儿倒是有些不同。如果我没认错,这就是四川四大贡物之一的四川简州猫吧?四川隔着远,宫里的简州猫倒也罕见。就更别说一模一样的了。”
那拉氏瞟一眼自己的女子塔娜:“四川?哦,对了,傅公爷不是年初刚从四川回来嘛。”
那拉氏句句挑衅,婉兮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小心顾着九福晋缇。
九福晋正怀着身子呢,进宫来面色就不好,这会子禁不得这么挑刺儿。
婉兮便努力笑了笑,上前握住九福晋的手,故作惊讶道:“原来傅九爷也给九福晋带了这样一只四川简州猫回来么?那便当真是巧了。不瞒九福晋,我这只猫儿,是岳钟琪岳大人带回来的。本是给岳大人的孙儿孙女儿玩儿的。因我与岳大人的儿媳有过一面之缘,岳大人的儿媳又知道我喜欢在宫里养些货物,这便将这猫儿转送给了我。”
四川大金川,九爷去过,岳钟琪同样去过,婉兮转了个弯子,扯了个小谎,尽力将眼前的尴尬转圜过去再说。
九福晋额角虚汗滴滴而下,却是尽力点头:“原来如此。便也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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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393(4更)
那拉氏抿着嘴儿瞟着婉兮和九福晋,眼里便是串串波光涟漪的笑。
她看了一会子,便起身:“本宫人也见过了,事儿也说完了,这便走了。醢”
婉兮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与舒妃一起送出门去。
九福晋有些撑不住,便只在殿内跪安。
那拉氏离了永寿宫,上了暖轿,唇角便一直轻勾着。
她本是揣了一肚子气而来,就要特地堵着舒妃姐妹和令妃,然后在永寿宫大闹一场的。
令妃得了佐理内政的权力,这便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若以为她就此忍气吞声,那便是痴心妄想缇!
便是永寿宫就在养心殿后头又怎样,她就是要在那闹出来,就是要让皇上听见!
宫里,是这个世上最重等级规矩的地方儿,便是皇上怎么偏宠令妃,若令妃这事儿上解释不明白,她也绝对要跟皇上不依不饶了去!借着这个事儿,叫皇上褫夺了令妃佐理内政的权力才好!
可是这会子,她倒改了主意了。
她不急着将火气都撒出来,因为她在永寿宫里那会子,肚子里的气倒是一点点地散了。
她甚至觉得令妃与那九福晋之间的眉眼神色,十分有趣儿。
她来永寿宫,没能撒气,却是看了一场好戏。里外里这么一勾画,倒也不赔什么去。
待得转进了长街去,看不见了永寿门,塔娜这才在轿窗外低声问:“……方才情形,主子怎样看?”
那拉氏抬手抚了抚篦得溜光水滑的鬓角,得意一笑:“令妃那猫,什么岳钟琪带回来的啊,我看就是傅恒带回来的!你没瞧见九福晋那家下女子的神情么,就证明这两只猫极为相似。很有可能就是一窝里出来的。“
“傅恒也当真是左右逢源,带回两只猫来,一只给了自己福晋,一只却巴巴儿地送进宫来,给了令妃。虽然只是一只猫儿,可是你想那九福晋心下怎么能好受?”
那拉氏越想越愉快:“令妃这样伤了九福晋,就是伤了舒妃。这宫里,如今身在妃位、年纪又轻的,就是她们两个了。我早就希望她们两个斗起来!”
“可惜上回佐理内政的事儿,她们两个竟然没斗起来;这回我看,时机终于来了。”
那拉氏心满意足地舒口气:“她们俩斗起来,我就松快多了。”
一直目送那拉氏的轿子走得没了影,婉兮和舒妃才转身往回走。
从永寿门到后殿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两人若默默无言地朝里走也是尴尬,婉兮便寻了句闲聊:“……没想到九福晋这回竟然害喜这样厉害。我从前都是听人家说,只有头一胎才会反应这样强烈。也是我唐突了,若我早能想到九福晋这一胎这样辛苦,我便不该急着叫九福晋折腾进宫来。”
舒妃淡淡垂下眼帘去:“嗯,按着月份,是九月初得的胎。这才一个多月,正是最害喜的时候。”
婉兮不由得抬眸望住舒妃:“九月初得的胎?”
舒妃目光也迎过来,点头:“正是啊。那会子咱们也正好刚从围场起銮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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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394(5更)
婉兮点点头没再说话。
舒妃倒是忽然一笑:“哦,我想起来了,令妃的千秋也在九月。怪不得令妃刚刚提到九月的时候儿,微微一个愣神儿呢。”
舒妃便一拍手:“早就听兰佩说,她的隆儿生来与令妃你有缘;那么说不定便是这个孩子也与令妃你有缘——这孩子会不会就是令妃千秋前后几日得的?醢”
婉兮垂下头去,淡淡笑笑:“是么?如果是,那就太好了,我定好好预备一份庆生礼。”
舒妃伸手拉住令妃,含笑站住:“那我也得建议小妹,叫那孩子喊令妃你一声‘干娘’呢!”
说到小孩子,两人面上都是浮起笑意。不意玉蕤却惊慌失措地从卡子墙小门洞跑过来,一脸的慌张。
“主子!舒主子……你们快回去看看吧,大事不好了!”
婉兮和舒妃都怔住,四只眼一起盯住玉蕤:“怎么了?缇”
玉蕤终究也是个小丫头,这会子早已六神无主,也说不清什么,只是惊慌地轻颤:“九福晋,九福晋流血了……玉函姑姑叫我赶紧来找主子,说是,说是九福晋可能要不好了……”
婉兮心内便是咯噔一声。
舒妃什么也顾不上了,转身踩了旗鞋就朝后飞奔而去。
婉兮立在太阳地儿下,却觉是掉进了冰窟,浑身上下冷得几乎无法呼吸。
“去请御医,快!”
玉蕤跌跌撞撞赶紧向外跑去。
婉兮木然转身,竭力踩稳旗鞋,往回走去。
可是刚过穿堂,就见前方的舒妃因跑得太急,被七八寸高的旗鞋绊倒,竟是摔倒在了地上……
婉兮不顾一切跑上去,亲手扶起舒妃。却见舒妃已经磕得血流满面……
其后都发生了什么,婉兮只觉自己竟浑浑噩噩,明明就置身在事件中心,却又仿佛心神升到高处,从半空里在俯视这一切。
御医来了,那拉氏又回来了。整个后宫都来了,连皇太后都惊动来了。
因九福晋是外命妇,皇帝纵然派李玉来过问,皇帝却不方便亲身过来。故此此处一应事体都由皇太后做主。
婉兮呆呆听见有人哭。
不是一个人。
内室里,是九福晋撕心裂肺的哭声;外屋里,是舒妃捶胸顿地的哭声。
婉兮愣愣转头,见语琴就站在旁边,攥着她的手。
婉兮呆呆问:“陆姐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什么都记不清了?”
语琴被婉兮说得,眼圈儿倏然一红,却是摇头:“记不清就记不清,不问了。”
婉兮努力笑笑,“那怎么行呢?你看我这宫里从没有过这么大阵仗,更何况舒妃和九福晋都在哭啊。我得知道是怎么了,她们为什么要在我的宫里哭。”
语琴一眨眼,赶紧举袖狠狠擦擦眼睛。
“……婉兮你听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你得挺住。”
婉嫔也走过来,从另外一边扶住婉兮,低声道:“还是告诉令妃吧。待会儿皇太后必定要问话,婉兮要什么都记不得了,皇太后便反倒更加深了误会。况且还有皇贵妃在呢,婉兮怕会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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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395(6更)
语琴狠狠点头,竭力控制住情绪,缓缓道:“婉兮啊你听我说,九福晋的孩子……没了。”
宛若一道晴天霹雳,从朗朗九天劈下,就炸响在婉兮耳边。
婉兮两耳轰鸣,半晌什么都听不见。便总觉方才听见的那一句话,也是自己听错了醢。
她这样又愣了一会儿,待得耳边那轰鸣声散了些,这才抬眼望住语琴:“陆姐姐,你说什么?九福晋的孩子……怎么会没了?”
九福晋和九爷的孩子,那个刚刚一个多月的孩子,怎么突然就没了?
九福晋不过进宫来一趟,来帮她的忙,九福晋的孩子怎么就在她的永寿宫里,没了,啊?!
语琴攥紧婉兮的手:“……玉函说,你和舒妃出去送皇贵妃的时候,九福晋已经不好了。待得御医来了,已是太晚了……”
婉兮呆呆听着,呆呆落泪:“都是我的错。我就不应该请九福晋进宫来,我就不应该在这宫里养那些猫猫狗狗,我就不应该……这么自私,明明知道九福晋有喜了,却还只顾着叫她进宫来帮我办事……”
“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九福晋,对不起九爷,对不起舒妃……更对不起那个刚刚一个月的孩子啊!缇”
隔扇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
“奴才听得暖阁里传来令主子的动静,便猜着是令主子这会子已经明白过来了,可以到皇太后主子面前回话了吧。”
婉兮听出来,那是皇太后跟前的总管太监寿山。
婉兮这会子心痛如绞,真希望自己能干脆昏死过去,更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可是要“感谢”寿山这样傲慢的嗓音,叫婉兮不得不清醒地面对眼前的现实。
还要到皇太后面前回话,在面对九爷之前,还要先面对皇太后。
语琴忍不住朝隔扇门外冷笑道:“寿总管,我知道你是皇太后跟前最得力的。可是再得力,也不必是这样的得力法儿。令妃不过刚清醒过来,你好歹容她先喘一口气,何必这样急着催她!”
寿山在隔扇门外语声平静:“隔着这隔扇门,奴才不知道是哪位主子的教诲。奴才权且斗胆一猜,当时陆贵人陆主子吧?也是奴才福分浅,陆主子进宫这些年,奴才竟然还没缘见过陆主子几面,更对陆主子的嗓音十分生,故此若是认错了,还请陆主子恕罪。”
寿山一句话,便叫语琴面上也是生疼。
六宫嫔妃是经常到皇太后跟前请安,只是这也是要分位分的。贵人以上才有资格到寿康宫请安,可是即便是贵人也只能在后殿请安,微有嫔位才能出现在皇太后面前。
语琴是今年才正式册封为贵人,从前在宫里这些年,便连出现在皇太后面前的资格都没有。故此这皇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这样说,虽客观上是实话,却也着实叫人心下难受。
婉嫔伸手按住语琴的手,亲自起身,打开隔扇门,客气地冲寿山点了点头:“陆贵人年岁小,进宫也没几年,寿总管记不清也是有的。我虽然位分也不高,进宫二十年才是嫔位,可是好歹我在宫里的日子长,寿总管总该还能赏脸记着些吧?”
三卷396(7更)
寿山见是婉嫔,这才客气了些:“原来是婉主子。奴才给婉嫔主子请安。”
婉嫔虽这些年心如止水,也不甚得宠,可是她总归出自海宁陈氏家族。陈世倌在朝中为汉人大学士,这寿山总归还是要卖陈阁老几分面子的。
婉嫔含笑点点头:“寿总管万勿多礼。寿总管这些年在皇太后跟前伺候,便也如同我等的长辈一样。我等自当将寿总管如家中长辈一般,一体尊重。”
寿山这才笑了,急忙躬身:“哎哟,瞧婉主子说的,这叫奴才如何敢当?”
婉嫔这才和缓道:“令妃这会子虽说清醒过来了,只是情绪还是不稳定。这会子到皇太后跟前回话,怕也是还不冷静。若是哪句话的态度冲撞了皇太后,皇太后一时不高兴,免不得倒是咱们的错。寿总管且再容一时,我这边替令妃拢拢头发,换换衣裳,这到皇太后面前回话方不失了礼数。”
寿山想了想,便也躬身道:“那奴才就先去通禀一声儿。还劳婉嫔主子这边快些。皇太后的脾气您也知道,多等就该急了。醢”
婉嫔转身回来,婉兮已经冷静下来,正抓了玉蕤的手低声吩咐:“这会子皇上来不了,咱们跟外头的消息也是断的。你便赶紧设法去内务府,通知你阿玛,叫你阿玛将此事告知九爷。”
九福晋的孩子,终究也是九爷的孩子。九福晋就在宫里,她也要设法叫九爷第一时间知道。
尽管这会子,她其实最怕叫九爷知道;她觉无颜面对九爷。可是内心的理智告诉她,这会子还是应该直面现实,将实情全都叫九爷知道。
玉蕤年纪终究还是小,又从没见过女子滑胎的事,这会子还有些后怕。婉兮紧紧攥着她的手,徐徐道:“我知道这个事儿难为你了。可是你务必将之前发生的事儿,事无巨细全都一五一十说给你阿玛,再叫你阿玛同样一五一十全都传达给九爷。”
“这事情的是非曲直便都在前头那些细节之处。玉蕤,你告诉我,你这会子能记得清,能不能转述得明白?缇”
这一连串的事发生的太快,也太庞杂,便是婉兮自己,这一会子之间也还不敢确认内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便唯有将这一切都告知九爷,叫九爷用自己的智慧来分辨。
玉蕤还在轻轻哆嗦,不过还是坚定地点了头:“主子放心,奴才都记着,奴才一定都能说明白。”
婉兮拍拍玉蕤的手:“说的时候不要急,心一急就会漏过许多细枝末节去。可是有时候偏是那些细枝末节才最要紧。我不催你,你慢慢去,慢慢说,一切都来得及。”
婉兮抬眼望住玉蕤的眼睛:“玉蕤,这件事唯有你去办,也唯有你才能办好。我这样说不仅是因为你阿玛,也是因为你的性子最为沉稳。你虽然年纪小,可是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儿的时候,你反倒比玉函和玉叶都更冷静。”
更关键的是,那会子是玉蕤陪在茶房里。这双眼,只有玉蕤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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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397(8更)
玉蕤坚定地一蹲身,这便赶紧去了。
婉兮这才起身,走到妆奁前坐下。
镜中她自己的脸一片雪白,半点血色都没有。可是反倒显得那双眼又黑又亮。
她自己拿起篦子来,蘸了点桂花油,将两鬓几茎毛了的头发重又篦好。
玉函和玉叶都想上来帮忙,却被婉兮拦住。
婉兮从镜子里望着两人,冷静吩咐:“玉函,我这会子出去就要到皇太后跟前回话,不能先去看九福晋。你替我去守着九福晋,不管谁说什么,你都记着:这是咱们宫里,你便要寸步不离。咱们宫里的事,容不得别人做主,你得压服住任何人,叫她们只能听你的。”
玉函眼中掠过一丝担心。
婉兮点头:“我知道你的性子一向沉静,不爱与人起争执。可是这会子我求你,为了我,为了咱们的永寿宫。”
玉函眼中的犹豫倏然而去,这便深深蹲礼:“主子放心,九福晋身边儿,奴才便将自己脚底下钉了钉子下去,一定寸步不离!醢”
玉函也去了,玉叶走过来从镜子里望住婉兮:“主子,我呢?”
婉兮暂未出声。
玉叶便急了:“奴才可以去查方才那猫和狗是怎么回事!毛团儿他们都是死的不成,连个猫和狗竟然都看不住!”
宫里规矩,若有主位在殿内,便是太监也不能随便进殿,只能伺候在门槛之外。便是有事儿要回,也要经由女子,而不能随便说进来就进来了。
婉兮便瞟向窗外一眼:“你别怪他,他是无旨不能进殿来。而这会子做主的是皇太后,他被门槛隔住了。”
玉叶咬住嘴唇:“那我去问他!缇”
婉兮倒沉静下来,垂首淡淡一笑:“怎么,你肯主动与他说话了?”
玉叶尴尬得满面通红:“主子瞧你!这都到了什么时候,奴才连命都豁得出去,还差这两句话么?”
婉兮含笑点头,捉过玉叶的手来,轻轻拍了拍:“别紧张,事已至此,担心害怕后悔都已无用。咱们想法子应对才是。”
玉叶深吸口气,点头:“奴才去问毛团儿了。”
婉兮却扯住玉叶:“那个不急,你去办旁的事。”
婉兮从小抽屉里拿出宫里的腰牌,递给玉叶:“你出宫去,去见玉壶。”
“什么?”玉叶好悬没原地蹦起来:“主子,这会子你给玉蕤和玉函都安排了要紧的差事,你却叫我这会子出宫去?”
这会子已是日头西斜,她这一去一回,这一天就过去了。她怎么能在这会子扔下主子的事儿去?
婉兮点头:“我知道你替我担心,我也知道我的处境不易。可是我的处境再不易,也没有傅二爷在雪域的处境凶险;我此时再为自己担心,也比不过玉壶对傅二爷的担心去。”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心下有数,可是傅二爷在雪域的情形是我无法想象的;玉壶为傅二爷的担心,更是我无法左右的。故此这会子,玉壶比我更要紧。”
“主子!”玉叶跺脚,便落下泪来。
在玉叶心中,玉壶虽然重要,可是总归比不过主子啊!
---题外话---
还有。
三卷398(9更)
话说到这会子,该做的决定和安排也都做了,婉兮心下反倒更平静下来。
她含笑望住玉叶:“你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交给你的差事,自然才是我心里最看重的。这会子玉函和玉蕤是帮我办要紧的差事去了,可是此时我心中最重的事,依旧还是玉壶的事。”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无论是玉壶,还是你、玉函、玉蕤、毛团儿……你们每一个,同样也都是我的性命。便如你们这些年以命待我,我便也自当用自己的命来待你们。没的我自己一旦遇事,我便只顾着自保,却不管你们了。这样的事儿我做不出来,若我当真这么做了,你们这辈子也算白跟着我了。”
“所以傻妞,你现在去帮我给玉壶传话,便也同样是在帮我,是在救我的命。”
玉叶一声哽咽,泪水便刷拉落下醢。
“主子这些天都在担心玉壶的事儿,否则也不会着急请九福晋进宫来,便也不会出这样的事……”玉叶忍不住低声嘟哝。
婉兮含笑点头:“我知道,可是我不后悔。这会子雪域事发突然,我能为玉壶做的,便也只能经由这样的途径——而这样做,本身并没有错。”
“即便今日遇到这样叵测的情形,可是我该做的事还是应该做完。我不会因为眼前这些,因为几个算计我的人,就将自己该办的事半途而废。”
婉兮拍拍玉叶的手:“我死不了;可是玉壶若等不到我的消息,她却会有事,她会急死。所以这会子最要紧的事,就是要把我的话传给她去,先叫她安心下来。”
玉叶含泪点头:“主子说吧,奴才去就是。”
婉兮想了想:“你告诉她,我向皇上代她求情是可以,只是朝廷有规矩,官员异地赴任不可携带家眷。更何况是这样的两军阵前……更何况她只是格格,不是嫡福晋,也不是侧福晋,皇上这个例子都不好开。缇”
“便是皇上能给特恩,却也不能太违反朝廷旧例,总也要一年之后才能让她去。一年,这恩典求与不求,实则并无太大差别。”
玉叶也皱眉。
婉兮却抬眸,浅浅一笑:“可是我有个法子,剑走偏锋的法子。这个法子很难为人,看她敢不敢用——若她敢用,她便能一逞心愿。”
玉叶点头:“主子吩咐。”
婉兮也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她可以求我帮她跟皇上求另外一个恩典:她可以自请下堂。”
玉叶吓得低呼:“主子!”
婉兮点头:“我明白,所以我说是剑走偏锋呢。她虽然是妾室,可是终究是宫中女子经皇上赐给,所以她自请下堂,也要跟皇上求恩典。”
婉兮冲玉叶眨眼:“只要她不再是傅二爷的妾室了,那她自然可以跟着傅二爷去雪域赴任。那便不违反朝廷规矩,也不叫傅二爷后宅的福晋们不满了。”
“至于将来……只要她和傅二爷的情分在,我便总有法子叫他们重新复合就是。”
玉叶便也点头,心上却还是一痛。
主子自己已经在这样的处境里,却还是能为玉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主子是当真将他们每一个,都当成了她自己的性命啊!
---题外话---
所谓真情,不过将心比心~~~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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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399(10更)
婉兮目送玉叶离去,这才平静起身,伸手握住婉嫔和语琴的手:“我该去皇太后面前回话了。叫她老人家久等,我也不好意思。二位姐姐别替我担心。”
语琴急切道:“你可想好怎么为自己辩白了?”
婉嫔眉眼之间也难掩焦急:“这会子皇上不便过来,你便要小心皇太后、皇贵妃趁机拿捏你。”
婉兮含笑点头:“二位姐姐的心意,小妹记下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小妹实则已不怕受罚。小妹的确对不住九福晋、九爷,更对不住那个刚刚一个月的孩子。故此若是小妹受了些罚,小妹心下反倒好受些。”
婉兮妙目轻转,潋滟流光:“既然不怕受罚,那自然便没有旁的害怕了。”
婉兮走出暖阁,到皇太后面前跪下。
皇太后眯眼打量着婉兮,不由得寒声冷笑:“令妃,看你办的好事!傅恒今年刚刚为朝廷平定了大金川,皇上更是奉哀家懿旨,特恩赐封傅恒为一等忠勇公!可是傅恒平安回京之后的第一个孩子,便在你的宫里没了!”
“令妃,哀家倒想问问你,你这些日子来撺掇着舒妃,天天儿地上奏笺要叫傅恒福晋进宫来,你究竟想干什么?!是不是催命,啊?”
婉兮不急着回话,先转眸望向舒妃,深深点头醢。
舒妃这会字面上的血迹早已擦洗掉了,婉兮看清舒妃是伤在鼻子和嘴角。
之前看着舒妃满面鲜血当真吓人,也分不清伤势究竟是严重还是不严重。这会子终于看清了,那两处都是容易出血的地方,可是伤势看着倒并没有之前看着那么严重。
舒妃也察觉到婉兮是盯着她的伤口看,这便也点了点头。
婉兮这才朝皇太后行礼:“回皇太后,的确是妾身的错。在孩子的性命和九福晋的伤心面前,妾身的任何自辩都是无法相比的。故此妾身甘愿领罪,不做半句辩白。”
皇太后倒是愣住:“哦?”
之前那拉氏和舒妃都将前头的事叙说了一遍,两人言谈之中都小心保护着自己。皇太后以为凭令妃的伶牙俐齿,上来便必定又是长篇大论的辩白。却没想到,事实竟是这般缇。
皇太后怅然叹一口气:“如此说来,令妃你是听凭哀家发落了?”
婉兮深深垂首:“妾身全凭皇太后做主。”
皇太后眯眼凝视婉兮半晌,缓缓道:“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九福晋的孩子虽然不是经你直接动手才没的,可是终究起因在你,又是事发在你宫里,你宫里的猫也惊吓了九福晋……总归,个中种种,你都难逃干系!”
皇太后吸一口气道:“罪不至死,哀家却不能不给傅恒和傅恒福晋一个交待!传哀家懿旨,褫夺令妃佐理内政之权,降令妃为嫔!”
在座六宫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婉兮自己却是淡淡听着,听完只俯身叩头,吩咐身边儿的二等女子玉竹:“将我的妃位金册、金印取来。”
这会子几个大女子都不在,玉竹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承担这样重要的差事,已是有些要哭了。低声直提醒:“主子……若是交还了册、宝,主子降位之事便坐实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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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400(11更)
军机处值房,傅恒眯眼盯着德保,听德保将玉蕤那番话再转述一遍。
德保年轻,三十二岁的年纪,却是十八岁就中了进士,不到二十五岁就成了皇帝日讲起居注官,入值南书房,故此这个德保天生就是个过目不忘、口齿不打锛儿的。
因事出紧急,德保一口气转述完,一个字没错,一次结巴都没有。
傅恒听完,朝德保长揖到地:“多谢你。”
德保吓得赶紧同样长揖到地:“傅公爷,万万不敢。”
傅恒拜别德保,转身回到军机处,略一思量,便立即告知门外的传旨太监:“请回禀皇上,奴才傅恒求见。”
太监去回事了,傅恒坐在值房里,细细又将德保的话回忆了一遍。
他伤心,那个小小的、他的血脉,刚刚来到这个世上一个月,甚至还没来得及在兰佩的腹中显出形状来,便这样夭折了。他心上的疼痛,无法抹除。
可是他却更留意到德保转述那段话的特别——那段话从头到尾,通篇全都是客观的叙述,没有一个字的主观猜测和推断。
这话既然是九儿叫人传出来的,也就是说九儿只给他看客观的事实,而却没有九儿自己半点的猜疑和论断。
他懂九儿的心。
终究涉及此事的人,除了九儿之外,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她妻子的亲姐姐啊。
若九儿为了自保,而对他人有半个字的主观猜忌,那么便是等于在与他说“我怀疑你妻子如何”,或者是“我怀疑你妻子与她的姐姐如何”……
一般人为了自保,自然会这样说,自然会将疑点首先引到旁人身上去。只为自保,哪儿还顾得上旁人的死活;更顾不上他这样第三方的感受。
可是九儿没有。
九儿不肯在他面前说他的福晋、他福晋的姐姐一个不字。便如这些年过来,九儿也从来都只在他面前说兰佩的好。
便是当年九儿在他家中,险些因那山药皮的事受了陷害,明明那会子兰佩和篆香等人看起来也不干净,可是九儿还是不肯在他面前将责任推给她们两个。
傅恒想到这里,眼窝有些滚烫。
回想当年,后来兰佩和篆香肯为九儿生病那次卖力,便也是从前那次的情分积累下的吧。这世上是有人心叵测,但是每一颗人心里头,也终究还有将心比心在。
外头咚咚小跑,是那传旨太监回来了,打千儿回道:“皇上宣傅公爷觐见。”
玉竹万般不愿,还是不得不将婉兮的册、宝都抱了出来。
婉兮只看了一眼,便淡淡道:“这册、宝都是皇上赐下的。你抱去养心殿,交还给李玉便罢。”
玉竹真是要哭了,跪倒在婉兮面前低低道:“……主子,好歹向皇上求情。”
婉兮平静抬眸:“去吧。”
一屋子都是人,玉竹虽然一肚子的话想要劝,可是这会子却怎么都不得方便说。也只得狠狠忍了泪,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养心殿去。
舒妃心下隐约一动,想要出声拦住。可是目光滑过婉兮,终究还是生生忍住。
养心殿里,傅恒告进,进了东次间“明窗殿”,便赶紧跪倒。
皇帝坐在炕上,手上却是拈了一枚白玉小印儿,细细端详。
三卷401(1更)
傅恒请双腿跪安,皇帝侧坐炕上,歪眸瞥他:“你做什么来了?”
傅恒垂首,一五一十也将德保的那番话又一个字不落转述给了皇帝。
皇帝听罢,唇角轻勾,已是对整件事来龙去脉都了然于心。
“她是将事情都留给你自己做决断。她纵然置身事内,却更相信你的判断。”
傅恒伏地叩头:“奴才明白,故此更是百倍惶恐。”
皇帝便将那小印儿放回印盒,“她不对你说一声你福晋的不字,她也一样不对我说一声朕的母亲、朕的皇贵妃、朕的舒妃的不字。”
“便是皇太后要降她的位分,她即便是遣女子到朕眼前来,还是不为自己一个字求情。因她明白,若是替自己求情,便是要朕与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皇贵妃、舒妃为难。她只送回朕给她的小印儿,一片玉心素白,一切只凭朕来论断。”
傅恒惊闻皇太后要降婉兮位分,一颗心更是又惊又痛,不由向上叩头:“臣妾(臣的妻子)失去了孩子,奴才自然心痛如绞。只是奴才再心痛,终究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奴才更不敢以奴才之身,连累了令主子去。奴才叩首,自向皇上请罪!”
永寿宫里,皇太后下了懿旨便先行离去,又叫封了永寿宫的宫门,叫婉兮等皇帝最终发落。
皇太后下旨封了宫门,便又如上次玉烟死后的圈禁是相同的概念,永寿宫内人在出不去,便是皇帝也不能再踏入永寿宫门。
婉兮听罢,只向上叩头:“皇太后如何责罚奴才,奴才都不敢有半字。只是今儿情形不同,奴才斗胆向皇太后求一个恩典:九福晋既然是在奴才宫里伤了身子,此时最是虚弱之时,绝不宜移动。故此奴才请求皇太后允准,就让九福晋留在奴才宫中将养,奴才会朝夕亲自照料,也算赎自己之罪。”
皇太后转眸看向舒妃去:“九福晋是你妹妹,此时最适合挪到你宫里将养。”
舒妃起身道:“自当如此。”
可是舒妃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婉兮,还是朝皇太后行礼:“兰佩是妾身小妹,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应当挪进妾身宫里将养,由妾身亲为照料。只是小妹是小月,非同普通伤病,这会子妾身也觉不宜挪动。说不准半点挪动,便会伤了小妹的根基去。奴才便也斗胆恳请皇太后开恩,留小妹在永寿宫中将养。”
皇太后便也长叹一声,仰天道:“兰佩竟然在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哀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向耿姐姐在天之灵交待……她在世时,将你们两个孩子托付给哀家。哀家没能照顾好你,如今却又叫兰佩伤了,唉,哀家有负老姐姐啊!”
舒妃便也落泪,膝行上前抱住皇太后的腿:“皇太后切勿自责,妾身实在惶恐。妾身这些年都蒙皇太后一手拉扯长大,祖母在天上必定都看得真真儿的。”
皇太后抱住舒妃的头,一时间老泪纵横。
伤心了好一会子,皇太后才抬眸瞟向婉兮:“也罢,兰佩那孩子便留在你宫里将养。令妃,你必得倾心尽力照料,若再有半点慢待,哀家绝不饶你!”
三卷402(2更)
皇太后出了永寿宫,回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养心殿。
她的懿旨、令妃的册宝已经送过去好一会子了,皇帝那边却还没有动静,她心下也是不妥帖。
“寿山,去给皇帝回话,就说半个时辰后,哀家等他来给哀家请安。”
永寿门又轰然被关严。
婉兮立在门口,隔着夜色,隔着宫门朝养心殿的方向静静地望了一会子,这才转身走回寝殿去。
九福晋这会子安置在西偏殿里,舒妃留下成玦和如环,再加上九福晋自己带进来的蓝桥、碧海,九福晋身边伺候的人倒是不少。
婉兮刚到西偏殿门口,玉函便瞧见了,忙将屋内的事交给玉蝉,这便悄然走出来,随婉兮避到一边廊下。
“主子英明。这回皇太后虽然还是封了咱们的宫门,但是主子将九福晋给留在宫里,那便是皇太后也不能不顾着九福晋的身子,这样一来这宫门便封不死,总要有太医、舒妃等人来往,更要不断送进药材、吃食来。”
“这样,无论是咱们想要往外通什么消息,便都有机会。”
婉兮垂下眼帘:“我有过上回被圈禁的经历,这回如何还能坐以待毙?”
婉兮望向窗内:“九福晋怎样?”
玉函道:“九福晋昏昏沉沉,一会儿昏睡,一会儿醒了也还是要流泪。奴才觑着,也都是失去孩子的母亲原本应该有的模样,目下倒还看不出旁的什么来。”
婉兮点头,“失去孩子总是这天下最难受的事。替我好好照料九福晋。”
玉函微微一怔:“主子这会子,不去看看九福晋么?”
婉兮点头:“自然要去看,不过不是这会子。我也累了,先回去躺一会儿。等我起来,再过来。”
玉蕤和玉叶还都没回来,婉兮也没叫外头的女子进来伺候,她便自己一个人走回寝殿,自己静静躺下。
将白日里这一切,连同这几日前后的事儿,都在脑海里重新回想了一遍。
想清楚了,她才能定下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见九福晋。
宫内掌灯,皇太后宫中的灯点燃了之后就更为好看。
皇太后座旁两枝大莲花,莲叶展开。叶心便是烛台,将红烛点燃在烛台之上,那团红光便似红莲绽放。
荷叶表面鎏金,烛光落在荷叶之上便又被反射,将烛光映亮数倍不说,更叫这寡淡的夜色里平添片片金碧辉煌。
皇太后便坐在这样的金叶红莲的灯影里,望着自己的皇帝儿子一步一步走近。
皇帝不是自己一个人来,还带了一个人:傅恒。
两人都跪倒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尤其安慰了傅恒一番。
“你姐姐虽然不在了,可是宫里还有哀家在,还有皇帝在,总会替你做主。你的福晋失了孩子,哀家和皇帝都不会叫你们受了委屈去。令妃的错,哀家绝不姑息!”
皇帝面上平静无波,只淡淡勾起长眸,瞟了傅恒一眼。
傅恒向皇太后叩首:“皇太后厚恩,奴才着实惶恐,受之有愧。不瞒皇太后,奴才今晚斗胆前来叩见皇太后,是来请罪。”
三卷403(3更)
皇太后闻言便是一怔。
“你这孩子,今日你本是最大苦主,你又来请的什么罪?”
皇帝淡淡起身,立在皇太后座旁,就在那一柄莲花灯旁。
金叶莲花灯能照得亮夜色,却独独照不亮他的脸。
他只有一双眼被灯光掠及,闪出幽幽的光芒来,此外便是他的其他神色都挡在了莲叶背后。
他这会子才幽幽抬眼,眼角闪烁点滴笑意:“今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又究竟是谁有罪,儿子倒觉着应该再听舒妃说一遍。听清楚了,才能分得明白。”
不等皇太后说话,皇帝便吩咐孙玉清:“去宣舒妃进殿。”
皇太后不由得横眸望来:“哦?皇帝已经将舒妃带来了。”
皇帝淡淡一笑:“儿子想,今晚舒妃的心下便也必定难过。儿子今晚带她来给额涅请个安,能听额涅几句体己的话,舒妃心下也能舒畅些。”
说着话儿,孙玉清已然将舒妃引了进来。
请安罢,皇帝点头:“舒妃,今儿外命妇进宫,又遇小产之事,朕便不宜亲自过去。永寿宫里的前情后果,你便当着傅恒和朕的面儿,再说一遍。”
舒妃轻咬嘴唇,抬眸看了皇太后一眼。
皇太后便道:“你也起来吧,都起来,谁都不必跪着。傅恒虽然是外臣,但好歹是你的妹婿,也不是外人。你便也不必拘着了,都说说吧。”
舒妃打量了一圈儿,没见那拉氏,这心下便也是悄然一安。
她便从递奏笺给那拉氏,却被那拉氏推三阻四的事儿上说起。
皇太后听了便是生气:“这事儿从起因上,便都是令妃的错!她催着兰佩进宫来做什么?她这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她也是个嘴硬的,哀家便是在永寿宫里那样追问,她竟然也死活不肯说!”
“皇帝,这会子傅恒和舒妃都在呢,你好歹得给他们一个交待,必须将这实情从令妃的嘴里掏出来!”
皇帝在灯影暗处淡淡抬头。这一忽儿,他的眼睛便又引进暗影里去,只将他薄薄的红唇曝露在灯光之下。
他唇角轻勾:“舒妃,令妃这样几次三番催着九福晋进宫。你难道不知道原因么?”
“九福晋是你亲妹子,她若身子不适,令妃未必知道,你却是该知道的。若九福晋不宜进宫,你为何不拦着令妃,反倒还帮着令妃,亲笔写那些奏笺,天天亲自送到皇贵妃宫里去,嗯?”
舒妃轻轻一颤。
皇帝微微垂首,眼睛重又露出来,温煦凝住舒妃:“舒妃,朕和皇太后都等着你回话呢。”
夜色幽暗,便是皇太后的宫里,这世上身份最为尊贵的人的宫里,烛光却也终究无法与日光相比,总不是夜色的对手。
在这样的幽暗包围之下,空气便也变得粘稠、凝滞了一般,便连呼吸都跟着变得困难。
舒妃垂下眼帘去,不得不答:“回皇太后,皇上……令妃急着叫妾身小妹进宫,是因为令妃知道了小妹有喜了。”
皇帝缓缓勾起唇角:“九福晋与傅恒的长子已经四岁了,时隔四年九福晋再度有喜,令妃也十分欢喜,这便急着见一面,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