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281、人和人不一样(4更)
孙玉清略作迟疑:“师父的意思是……?”
李玉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平素看着是个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却犯了浑?皇上晚上用的饽饽和奶茶,只要是在宫里,哪一顿不是要令主子亲手做的?”
孙玉清恍然大悟,可是眼珠子里还是有些迟疑,李玉也看出来了。
目送孙玉清朝养心殿的北门如意门跑去,李玉不由得又是轻叹一口气。
孙玉清也是个机灵的孩子,但是怎么说呢,总归是比不上毛团儿。
如今李玉的年岁也大了,这素日里的差事便更多要交给自己的徒弟。若是毛团儿还在,他必定不用操这么些心思。可是谁让皇上将毛团儿指给令主子了呢,那他便也只得另寻人选。
御前的差事不好当,能从小哈哈珠子里头挑出好的人才来也不容易,故此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可心的。这回还是在圆明园里,这个新进宫来的孙玉清办令主子的差事办得明白,叫皇上有了印象,这才叫李玉心下动了收这孩子的心思。
虽说圆明园不比宫里,可是孙玉清好歹在圆明园也是在“九洲清晏”伺候的,那便也是御前的人,平素学的规矩也是最立整的。又难得叫令主子记住了,李玉便想,便是他吧。
可是……兴许总归这半路收的,跟毛团儿那般从小拉拔长大的,感情不一样。
李玉立在灯影里忍住下半声的叹息,心说:李玉啊,你是老了,看人难免挑剔。毛团儿是毛团儿,孙玉清是孙玉清,总归是两个孩子。这世上哪儿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呢?你总拿孙玉清跟毛团儿去比,这也不公平不是?
再说孙玉清这孩子自打进了宫来,凡事也是小心翼翼,一举一动都想讨你的承认,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已经不容易了。你也就别这么挑剔他了。
皇帝坐在炕上,醉眼迷蒙地盯着林贵人。
奶茶久等不至,林贵人便撑起胆子,瞟着皇帝,柔声道:“既然奶茶还没送来,这会子不如妾身给皇上将上回没跳完的那半支舞,跳完了?”
皇帝勾起唇角来:“不忙。这会子朕在太和殿刚看完歌舞,便不新鲜了。况且朕刚喝了几杯,有些上头,你若在朕眼前摇晃,朕看不出好来,还更觉头晕。”
林贵人轻咬嘴唇,便也只能收回念头。却还是上前,站到了炕边儿上,伸出两只玉手搭在皇帝肩上:“不若……妾身替皇上揉揉肩,松快松快?”
娇俏的八旗汉军女子,身上带着年轻的甜香。皇帝也忍不住闭上眼,享受地笑了笑。
林贵人自以为得计,这便加了手劲开始按揉。
皇帝却拿起桌上的如意,轻轻拍在了她手背上:“停下。”
林贵人一怔,也不知哪儿错了,只得忙提裙跪倒:“是妾身手劲大了么?皇上疼了,是不是?”
皇帝依旧合着眼帘,轻轻含笑:“疼?朕哪儿有你那么金贵,那么容易就疼了?”
林贵人心下一颤,小心咬住嘴唇,“那……皇上是怎么了?”
皇帝这才轻轻抬起眼帘,一指周遭:“你也没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三卷282、邀宠(5更)
还能是什么地方呢?养心殿啊。
林贵人还是没听懂皇上究竟要说什么,只能迷茫抬眼,望住皇上:“还请皇上示下。”
皇帝忍住一声叹息,轻轻摇头。
是同样的年轻,同样的香甜柔软;同样汉人的血统才能造就的轻灵秀美……
可却终究,不是同一个人啊。
他说的话,这天下不是任何一个女子都能听得懂的。
对一个听不懂他话的人,纵然是美丽的女子,却也只生对牛弹琴之感。
再好看的牛,那也只是牛。
皇帝眼中便所有的酒意和醺然都褪去了,一双长眸黑白分明地凝着她。
“此处是养心殿正殿东暖阁。此处,是先帝起,身为天子者接见群臣的地方。”
“朕此时所坐的炕,是南边明窗下的坐炕。正旦的明窗开笔,先帝每日批阅奏章所坐的地方!”
“在这样的地方,后宫非但不可擅入,又如何敢歌舞了去?!”
一刹那间,皇帝长眸中冷芒乍现!
林贵人心下一颤,忙俯伏在地。
是了,昨晚她给皇上跳舞,是在后殿。后殿是皇上寝殿,故此歌舞无妨。而前殿则是皇上办公之所,平素便是后宫都不该擅入,以免担了后宫干政的罪名去。
林贵人小心道:“……不如皇上,移步后殿?”
皇帝便笑了:“移步后殿?你是说,朕今晚应该安寝了么?”
皇帝盘腿坐在炕上,偏首过来看林贵人。手肘抵在腿弯上,修长的手指撑住额角。
“也是啊,这么晚了,朕是应该安寝了。况且林贵人你如此温柔可人。朕喜欢得都难以自持了。”
林贵人心下一喜,红着脸垂首娇羞道:“那今晚,妾身便伺候皇上安歇吧。”
皇帝点了点头,却又轻轻皱眉:“……可是今晚是初一,按着祖宗规矩,初一十五,朕只能陪六宫之主度过。所以朕今晚不能翻牌子,也不能召幸除了皇贵妃之外的嫔御。若叫你陪着朕回了后殿……“
皇帝薄唇鲜红,有趣地一笑:“岂不是说你是六宫之主,或者是取代了那拉氏去了?”
林贵人一怔,僵住不敢动。
皇帝伸手下炕,在林贵人柔滑的下颌弧线上故意抹了一把。
“朕当然喜欢你,你年轻柔软,知情知趣;那拉氏已然这个年岁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摸着她的手便如摸着朕自己的手,没什么分别……可是朕既心疼你,便总要为你着想。终究你是那拉氏宫里的,你若今晚担了这个声名去,难保她心里不与你计较。”
皇帝又拎起林贵人的小手,在掌心掂了掂,“朕呢,就是再心疼你,朕也不可能每日里都进后宫。总要十天半月才能见你一面,可是你却与那拉氏天天都在一处。若她心里不快活,对你动了什么手脚去,朕便全都防范不及。”
林贵人脸色一白。
皇帝点点头:“故此啊,朕就是再心疼你,今晚也不能带你到后殿去。”
林贵人便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那一颗热切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三卷283、你的罪(6更)
以为今晚拼尽一切去也要如意……却原来,终究还是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么?
皇贵妃抬举她,皇贵妃叫她几次三番地到养心殿来主动邀宠……可是却原来,她已经下定心思的今晚,却还是卡在了皇贵妃这道坎儿上去?
皇帝说罢了,笑笑又拍拍她的脸,却扭头问门外:“李玉,奶茶还没来么?”
李玉赶紧绕进门来,也是一脸的尴尬:“回皇上……还没来。奴才想,兴许是颇费心思,故此耽误了些时候。”
皇帝却笑,轻轻摇头:“才不是。不必催,朕心下有数,等着就是。”
林贵人悄然抬眸望向皇帝,这一刻尽管只是讨论一碗奶茶,皇帝眼中都流露出那样陌生的温柔去。
便仿佛她这样一个大活人,都比不上一碗奶茶去……
皇帝问完了话,垂眸看向林贵人。
“想什么,嗯?瞧你,在朕面前儿还走神。”
林贵人忙请罪:“妾身知罪。”
皇帝缓缓坐直:“知罪?你今晚上也说是来请罪……那朕这会子倒要好好听听,你究竟是知道了什么罪,又要请什么罪了?”
林贵人心下一颤,心说,皇上不是说穿海棠红、跳舞不算罪愆了么?
皇帝垂下眼眸去:“君前无戏言。你既然说是知罪、请罪,便总要说个明白才好。否则,岂不是诚心欺君罔上?”
皇帝这话陡然一转,面上的神情也变了。林贵人全无防备,呼吸便是一梗。
“皇上,妾身……”
皇帝却蔑然抬起眼眸来,“说,你自知何处有罪了?!”
皇帝忽然就这样板起脸来了……林贵人一腔柔情,便如那刚绽放的花儿,被一阵霜冻都给僵住了。她惊恐得脑子停摆,嘴都张不开。
可是却不敢不回答皇上的话,这便搜肠刮肚,使劲寻找答案。
她究竟哪儿错了,究竟哪儿错了?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皇帝便挑了挑眉:“方才你对朕说,‘皇上,奴才疼’。林贵人,你一向在朕面前自称‘妾身’,那会子怎么突然就称了‘奴才’了?”
皇帝又是那样悠然自得地偏首,用指尖撑住额角。
“你是八旗秀女出身,又不是内务府女子。你进宫就是常在,又没当过官女子,你自称‘奴才’做什么,嗯?”
林贵人一惊,怎么也没想到皇上忽然从这个地方问起。
她为什么那会子会脱口而出“奴才”?她是想起令妃昨晚在皇上面前那么自称来着。
便是皇贵妃也总强调,令妃是内务府内管领下的出身,本是皇家的奴才。令妃是从官女子出身,故此就是以那么骨子谦卑劲儿,才叫皇上喜欢的。于是她方才说那句话的时候便也不自觉那么说了。
林贵人深吸一口气,勉力辩解:“因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是皇上的奴才。便是前朝大臣,只要是旗下的出身,即便是奏折里也都要对皇上自称‘奴才’。唯有不在旗的汉臣,才自称为‘臣’。”
“故此奴才就是皇上的奴才……”
皇帝大笑,笑到拍手:“原来如此!虽然后宫里一向没这个规矩,都自称‘妾身’便罢。不过你既然喜欢,那朕就给你这个私恩!”
三卷284、如你所愿(7更)
皇帝笑够了,目光点点冷下来。
“今儿是大年初一,择日不如撞日,倒是个万事开头的好日子。大过年的,你既如此可人儿,如此叫朕喜欢,朕如何能不叫你也欢喜欢喜呢?那便从今日起,你在这后宫里,便向所有位分高于你的,都自称奴才吧!”
“皇上!”林贵人心下陡然一惊!
不是这样的,她要的不是这样的!
皇帝却温煦垂首,长眸逼近她的眼睛:“朕疼你,这大过年的自然叫你如愿以偿。这是朕给你的私恩,你心里悄悄欢喜就好,便不必谢恩了。”
林贵人狠狠怔住,抬眸望向皇帝,已是如木雕泥塑一般。
如愿以偿?皇上说这对于她而言,叫如愿以偿?
皇帝高高抬起眸子:“大过年的,都讲究好事成双。难得你几次三番到养心殿来叫朕欢喜……朕若只给你这一桩私恩,也太嫌小气了些。”
皇帝长眸里黠光一转:“有了!~你既然今晚上来,说是向朕‘请罪’的。你从承乾宫里向皇贵妃请时辰出宫来,自然也是这个理由。皇贵妃是个较真儿的人,你既然是来请罪,若请不回罪名去,她必定不依。”
“朕自然要替你着想……不如这样,朕便给你个小小惩戒,也好叫你回去,到皇贵妃面前也好交待。”
皇帝顿了顿,朝门外道:“李玉,传朕口谕,林贵人降位为常在。从今日起,一应份例全按照常在位分改行。”
林贵人一惊,心上被狠狠一击,情不自禁上前一把抱住了皇帝半耷拉在炕下的脚去。
“皇上!”她已是哭出来:“皇上,求皇上开恩啊!”
皇帝倒扬眉,纳罕地垂眸望来:“怎么了?朕这不是给你的私恩,全都是为了你好么?”
皇帝说着拉起她的小手,轻轻拍着:“别哭,啊。朕心里还是喜欢你的。就算降位,谁说朕就不喜欢你了?你也是真心喜欢朕的,朕知道。真心喜欢朕的人,还在乎什么位分啊?不管位分高低,你都只揣着这颗真心就是了。朕啊,还是会如从前那么一样喜欢你的,你放心。”
奶茶迟迟不来,是孙玉清到了永寿宫,先被毛团儿都逗弄了一番。
孙玉清如今也是李玉的徒弟,故此从情分上跟毛团儿是师兄弟了,孙玉清这进了永寿宫的门儿就先去找毛团儿,想求毛团儿从中帮个忙,叫令妃将来别生他的气。
做奶茶是小事,他只是担心将来令妃知道了今晚的事儿跟他脱不开干系,将来令妃再不高兴了。
本以为毛团儿是自己师哥,他们这没根也没了家的人,便是这样的师兄弟也能跟亲兄弟一样相依为命的。可是孙玉清没想到自己把话这一说完,毛团儿却先拧起了眉头来。
“你说什么?你今晚上把林贵人给放进养心殿,还给林贵人预备了拜垫?”
孙玉清都快哭了:“毛团儿哥哥……我这也是刚进宫来没多久,我也不知道宫里那么多故事。况且咱们都是当奴才的,我哪儿敢得罪林贵人呢?”
三卷285、一家人(8更)
毛团儿到轻哼一声,退后一步,与他拉远了距离去。
“你不知道宫里的故事?依我看,你倒是看得挺清楚啊。”
“咱们养心殿的人是当奴才的,但却只是皇上一个人的奴才!便是在六宫主位眼前,谁又敢当真把咱们当成奴才去看了?我说句实在的,咱们虽然是奴才,可是这宫里谁不把咱们当成半个主子去了?”
“凭咱们,什么时候连一个贵人都不敢得罪了?”毛团儿上下打量着孙玉清,耸肩一乐:“我看你啊,不是不敢得罪一个贵人,你是不敢得罪林贵人身后的皇贵妃吧!又或者说,你不是不想得罪,你甚至想主动巴结呢!”
孙玉清一张脸被毛团儿损得一红一白,却也只能硬撑着辩解:“毛团儿哥哥,瞧您说的~~我当真没有啊!我就是刚进宫,还没养出来如哥哥这般身为养心殿人的矜贵来呢嘛!”
毛团儿嘴里咬着根菜苗,又左左右右看他好几眼:“你这会子跑到我们主子宫里来……是你自己来的?”
孙玉清赶紧端出李玉来:“是师父嘱咐我来的。我的好哥哥,你就是不看小弟的脸面,也该看在师父的面上……好歹,在令主子面前,千万替小弟美言两句,千万别叫令主子误会了小弟。”
终究是自家师弟,毛团儿便也叹了口气,“噗”一声将嘴里的菜苗吐了:“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我们主子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就算这事儿被我们主子知道了,我们主子也不至于要把账记到你头上来!”
“况且你是我师弟,又是师父的徒弟,便不是看皇上,单凭我们主子跟师父和我的情分,也足够保下你了!”
毛团儿这才扭身进殿去给婉兮回话。孙玉清目送毛团儿的背影远去,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举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可是该怎么说呢,尽管是自己师兄,可是这么被毛团儿劈头盖脸、连讥带讽了一顿,孙玉清心下也颇有些不好受。
原本还以为师兄会护着他……可是看样子,师兄是更跟人家主子一条心的。
孙玉清在夜色里缓缓站直了腰。
冷不防背后有一股子如芒在背的感觉,孙玉清眯起眼来,猛然一回头。却见廊檐下一个上了旗头的女子,正端着个捧盒,远远瞟着他。
宫里官女子的衣着都有固定的等级,孙玉琴一看这女子上了旗头,便知道是出上差的女子了。再一打量对方的年岁、神情,这便赶紧又弓下了腰去:“姑姑好。小的猜,可是玉叶姑姑?”
永寿宫里年岁最年轻的掌事儿姑姑,可不就是令主子最贴心的玉叶么。
玉叶点了点头:“你就是毛团儿的师弟?果然机灵。我倒也是头回与你碰面。从前即便远远瞧着过,也没说过话。”
孙玉清这便急忙打千儿请安。
玉叶从廊檐下走过来,倒哼了一声:“你不用给我请安。我就是瞧瞧你,好歹跟毛团儿也算一家人了。”
玉叶的话说的有些含混,孙玉清一时没听明白,便含笑只应:“可不,玉叶姑姑跟我毛团儿哥哥就是一家人呢!”
三卷286、心中所想(1更)
玉叶冷不防听孙玉清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登时双加滚烫起来。幸好是在夜色里,院子这处也没有灯。
玉叶平复下心跳,便娇嗔地啐了一声儿:“呸!果然是毛团儿的师弟,你们两个一样都没长一张好嘴!这是瞎胡说什么呢,真该撕烂了你那张嘴去!”
孙玉清好歹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从圆明园进宫来才半年;再加上御前伺候的人,无论是宫里还是圆明园,都没有女子,只有太监,故此他一共跟官女子相处的机会也没几回。这冷不丁被玉叶劈头盖脸地啐,倒懵了。
“姑姑……我这是错在哪儿了?”
玉叶恼得跺脚:“谁跟毛团儿是一家人了?你给我说清楚!我本意是说你跟他是一家人,你们不是师兄弟么,都跟李谙达的儿子似的,这才是一家人!”
孙玉清这才听明白,便也笑了:“我当姑姑是跟我急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可是姑姑如今是永寿宫掌事儿的女子,我毛团儿哥哥是永寿宫首领太监,你们二人都是令主子的奴才……这不也是一家人么?”
孙玉清这话倒说得玉叶一时之间哑口无言,立在夜色里,映着远处招来的朦胧灯光盯了孙玉清半晌。
最后哼了一声,便拧身就走:“行,果然是你们师兄弟的,都是这么强词夺理。我才不搭理你们了!”
玉叶说着就走远了,直接拐上了寝殿的月台去。从玻璃明窗里映出来的灯光便更明亮,照亮她窈窕的腰身。那花格子窗便一格一格都印在她身上,叫孙玉清瞧着一时只觉目眩神迷,忘了转眼珠儿。
直到肩膀上被用力拍了一记,他才冷不丁回过神来,忙转头望过去,却见是毛团儿回来了。
毛团儿眯眼盯着他:“你瞧什么呢?”这便顺着他的目光方向去寻。
孙玉清忙收回视线,不想叫毛团儿看了去。只转过身来作揖:“哥哥可回来了。不知令主子那边……?”
毛团儿没瞧出什么来,便扬了扬眉:“嗯,主子叫你安心回去等着吧,主子这就动手亲自预备。”
孙玉清便笑了,又朝毛团儿深深鞠躬:“多谢哥哥!”
他转身想走,却又扭身走回来:“我还是在这等着令主子吧。这天黑路滑的,待会儿我陪令主子一起回去。不然我若这么回去了,皇上和师父不也都不满意不是。”
外头终究冷,毛团儿还是将孙玉清引进太监的值房里来。小小塌房就在宫门两边儿,这会子也都熏了碳,灯光虽幽暗些,倒也暖和。
终究是自家师弟,毛团儿骂是骂,这会子还是亲自陪着。将自己都没舍得吃的两包饽饽掏出来,给孙玉清吃。
孙玉清千恩万谢,却吃着饽饽有些心不在焉。
毛团儿便踢他一脚:“别走神了!你还担心我们主子跟你计较呢吧?你这颗心啊,放回肚子吧。这事儿我们主子连林贵人都不会记恨——我们主子最明白,这是人在屋檐下、身不由己的缘故。”
孙玉清尴尬笑笑:“没有,我没想这个。”
三卷287、爱屋及乌(2更)
毛团儿自己便也收了声,只眯眼打量着孙玉清。
孙玉清觉察到了,这便赶紧放下饽饽站起身来,向毛团儿陪着笑脸:“因此事已经拜托给哥哥了。凭哥哥与令主子的情分,小弟便也自然放心,故此便也没再多想那个。”
毛团儿扬扬眉:“那你走什么神?”
那饽饽是他自己都没舍得吃的,结果孙玉清吃了,竟然一没夸赞,二没问谁做的,有些反常。
孙玉清垂首想了想,便又是一笑:“方才哥哥去请令主子的示下,玉叶姑姑来了。小弟叫玉叶姑姑劈头盖脸给啐了两声,这心下便有些不妥帖……”
毛团儿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哦,她瞧你去了?瞧就瞧,啐就啐,你不必放在心上。”
孙玉清小心觑着毛团儿的神色:“可是……小弟这心下还是有些不妥帖。虽然小弟是才进宫来不久,可也知道玉叶姑姑是令主子跟前的掌事儿女子,与令主子最是贴心的。方才那会子,小弟也没得罪玉叶姑姑,却被她啐了两句——小弟生怕,这是令主子还是对小弟不满意了。”
灯影之下,毛团儿的笑容反倒更是扩大。那眼底,不经意已经流露出几缕温柔来。
“你不必放在心上!她虽然是主子跟前的掌事女子,可是她去瞧你,并非是为了主子,也不是为了公事。她只是好奇你是个什么人,故意来瞧瞧你罢了。”
毛团儿说着将腰上带子的穗子在手指头上甩了甩,十分欢喜的模样。
“终究咱们都是当太监的,在这世上就没有自己的家了。师徒便是父子,当是兄弟的就跟手足兄弟一样,总归是要一辈子互相扶持着的。她这才好奇你是个什么模样罢了。”
孙玉清眯了眯眼,含笑道:“哥哥与玉叶姑姑相处甚好。”
毛团儿点点头:“嗯,从小一块长大,如今又一起在永寿宫里帮主子掌着事儿,情分上自是深厚些。”
毛团儿挑眸盯住孙玉清:“她啐你,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她实则不是啐你,她那是啐我呢。我们俩从小的情分,平素打闹惯了,说话都习惯呛着说,她就难免将你也当成我一样,也用相同的态度说话罢了。”
毛团儿说着,忍不住抿嘴一笑:“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对谁越好,嘴上反倒越这么狠。她能那么啐你,就证明已经不将你当外人,你便也与她好好相处就是。”
孙玉清垂下头去,灯影被暖帽沿儿给遮住。
“原来是这样,那小弟就放下心了。”
婉兮终于亲自熬好了奶茶,这便带着玉叶和毛团儿,跟着孙玉清一起到养心殿。
两个宫挨着近,不过就那么两道大门槛而已,孙玉清还都十分客气地主动伸胳膊过去,叫玉叶扶着。
有了刚刚那回见面,玉叶瞧出孙玉清这是故意讨好了,便也忍不住“扑哧儿”一笑:“你不用对我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又不是主子,脚下又不用穿那七八寸高的旗鞋,我迈门槛用不着你扶着!”
三卷288、好好儿见礼(3更)
婉兮也留意到了,也是含笑望着这三个人一眼。
都是皇上和她身边的奴才,她倒也乐意见到自己宫里人和养心殿的人多亲多近,便也替孙玉清说话:“话可不能那么说。我当年刚进宫引见的时候,也穿平底鞋,那不也是卡在顺贞门的门槛上了么?”
玉叶吐了吐舌:“主子你倒替他说话!就看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又是李谙达的徒弟呗?”
婉兮也笑,倒是孙玉清自己赶紧说:“说实话,奴才能有福分从圆明园调进宫来,又成了师父的徒弟,还多亏令主子……若没有令主子,奴才是怎么都没这个造化的。”
这话玉叶倒是头回听说,不由得挑起柳叶眉瞟了婉兮一眼:“主子,真事儿么?”
婉兮也只是含笑,“机缘巧合吧。说到底还是孙玉清自己机灵,办事得当。否则圆明园里九洲清晏那么多小太监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儿被调进宫来了?”
两个宫距离本来就近,四个人说笑这么两句便也到了。因是从后门如意门进来,婉兮便停留在后殿,没朝前院走。
“孙玉清你去回禀皇上,就说我在后殿等他。”
毛团儿忍不住追问一句:“这会子皇上和林贵人在哪儿呢?”
孙玉清面上尴尬了一下,忙道:“……在前殿。”
婉兮点点头:“你快去吧。”
孙玉清朝卡子墙去了,玉叶忍不住跟婉兮嘀咕:“那林贵人都能在前殿,主子怎么不能到前殿去?她不过一个小小贵人,主子是妃位之首!”
婉兮垂下眼帘:“与她计较什么?后宫不到前殿,以免担了干政之嫌,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她不在乎,我却又为何与她一般见识?”
玉叶恨恨道:“真想现在就到前殿去撕了那个小蹄子!几次三番故意与主子过不去,当真是蹬鼻子上脸!”
婉兮急忙一把按住玉叶:“别胡说。你终究是当官女子的,这话轮到谁说,也绝对轮不到你去说。”
玉叶瞪着前院的方向:“总之,奴才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大过年的,她这是故意要给主子添堵!”
婉兮瞟了毛团儿一眼,毛团儿会意急忙放眼四处去打量,确定无人在近前,这也才忍不住说了玉叶一句:“这是养心殿,你有话回咱们宫里再说!”
玉叶憋得难受,被主子说也就是了,这会子还被毛团儿训了一句,便很有些挂不住。
婉兮自是最明白这个妞从小的性子,这便捉了她的手轻轻拍拍:“好了~,我知道你也是替我憋屈。可是你瞧,我没那么放在心上。”
这会子孙玉清已是从前头跑回来了,见面又先打了千儿:“皇上这便朝后殿来了……还有,林常在。”
婉兮眯眼一怔:“你说什么?林——常在?”
孙玉清已是一脸的笑意,“回令主子,正是,林常在。”
婉兮便也忍不住垂首一笑。
她懂了。
她这便又轻轻掐了玉叶一下,这才转头朝后殿的殿门走过去。
进殿,皇帝和林常在已经从穿堂走回来了。
林常在见婉兮进来,便上前请安:“妾身请令主子的安。”
皇帝那边却莫名咳嗽了一声。
三卷289、奶茶(4更)
婉兮还闹明白情势,那林常在面上却是微微一白。
她一肃起身,却是重新福身行礼:“奴才……请令主子的安。”
婉兮这才吓了一跳,急忙半蹲了身子,伸双手去扶起林常在。
“林妹妹这说的是什么?叫我如何担待得起?”
林常在一张俏脸早已涨得通红,却也只能忍着:“是奴才应该的。令妃娘娘不必谦辞。”
皇帝这才含笑点头,“林常在,时候不早了,朕叫人送你回承乾宫。”
林常在再度含泪而去,这一次已经不仅仅是抽噎,整个人更是宛若被抽离了神魂一般。
婉兮从玻璃明窗望着她走远,这才扭头望皇帝:“皇上……这又是做什么了?”
直到这会子,婉兮还是不知道林常在曾经说过她是“奴才”的这个前情后果,便怎么也想不明白林常在这会子怎么忽然这样自称了。
皇帝眯眼打量婉兮,却忍不住唇角轻勾:“终于有你也想不明白的缘故了,爷高兴。”
婉兮不由得瞪他:“爷这又破什么闷儿呢?”
皇帝眼珠儿转了转,终究还是决定这事儿就不告诉她了。
大过年的,只多留一丝欢喜在心上,又何必记挂什么不值当的人、不值得的事去?
皇帝便只伸手捉住她的小手:“没事儿啊。若说破闷儿,也只是我在猜,你为什么做奶茶做了这样久。”
婉兮微微红了红脸,才不肯承认自己不愿意这会子过来呢,便只道:“奴才是妃位,便是日用的奶牛也都是有份例的。这两天正好过年,奴才份例里的奶牛也要过年,便不产奶了,奴才也没办法。”
皇帝盯了她半晌,方不可思议地笑开,“呸”了她一声:“亏你连这个理由也能找出来!”
婉兮倒是天真无邪抬眼望住他:“难道奶牛不能过年么?皇上都好歹要封印几天,奶牛就不准歇息么?”
皇帝没辙,只得伸手拍她脑门儿一下:“行,行。你说歇着就歇着,那爷不喝奶茶,只清饮素茶,行了么?”
婉兮这才笑了,端出清茶来,又堆了一盘的酸奶疙瘩:“皇上配着吃,在嘴里便也如奶茶一般了。”
皇帝无奈,只得悄然从炕几底下伸脚蹬她一记:“也就你敢这么唬弄爷!你是叫爷自己在嘴里,用自己的牙和舌头把奶疙瘩和清茶混成奶茶呗?”
婉兮忍俊不已,便是这两天因林常在的不快,也都散了。
她只眯眼看向对面这个男子。
他是她的天子、她的四爷。
婉兮便垂首微笑:“爷这大过年的心意,奴才都收妥了。”
婉兮拍拍自己的心口,向皇帝嫣然而笑。
皇帝这便长眉高扬,松快地舒了口气:“我送你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婉兮悄然红了脸,绕过炕几来,主动抱住了皇帝的脖子。将红唇送上去亲住皇帝的嘴,用力啜吸了几下,酡红了一张俏脸依偎在皇帝颈窝里,“……爷送我,奶茶呀。”
皇帝心口轰然一热,忍不住将她摁在炕上,将自己那独家奶茶,全都哺喂了给她去。
三卷290、别无他人(5更)
皇帝都没等过完年,刚一破五,内务府便来承乾宫收拾林常在的铺宫物件儿。
从贵人降位为常在,那原来宫里属于贵人位分的陈设便不宜继续摆着了,内务府派人清点、记入账册,一箱子一箱子地往外抬。
纯贵妃过来请安,正好赶上了。纯贵妃都不由得站在院子里看了半晌,这才走进那拉氏的正殿。
“这是怎么说的,大破五的,便连平民百姓家都是往外扫灰土、送穷神,这内务府怎么反倒一箱子一箱子尽往外抬贵重的物件儿啊?”
虽然搬的不是那拉氏的东西,也总归是她的宫里。那拉氏看得早就窝火,不由得冷哼一声:“谁能想到大过年的,皇上竟然给她降了位分!降了位,不归置东西,还能怎么样?”
纯贵妃一叹:“如今凭皇贵妃的身份,便是皇贵妃宫里的官女子进封,初封都应该是贵人。可是林贵人竟然被降位成了常在,倒是都不如皇贵妃宫里的官女子了。”
“谁说不是!”那拉氏咬着银牙:“我如何也想不到她能如此不中用!这会子她自己降了位了不说,倒还给我丢人!她好歹是我宫里的人,她降了位分,何尝不是叫六宫都看我的笑话!”
纯贵妃扬眉,点点头:“不过总归她是她,皇贵妃是皇贵妃。她是八旗选秀选进来的人,放在皇贵妃宫里罢了,又不是皇贵妃亲手栽培的。便是有人想看笑话,却也笑不出来什么才是。”
“总归打我的脸!”那拉氏目光依旧寒凉:“我好歹是六宫之主,可是竟然连自己宫里一个贵人都护不住,那以后我在这六宫里还威严何在?”
纯贵妃不慌不忙垂下头去:“要不怎么说林常在终究还是年纪小呢。刚进宫一年,年岁也才十六,她能懂多少,又能帮上皇贵妃你什么去呢?”
那拉氏眯眼打量纯贵妃,便也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在后宫里,还得依靠你们这样儿资历深、见识多的才行。”
那拉氏越想越不痛快,忍不住摔了手里的帕子:“终究是八旗汉军的蹄子!亏我一直抬举她,却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纯贵妃没久留,说了一会儿话就回去了。
因两宫南北挨着,纯贵妃便也没坐轿,只是自己松松快快走着。
巧蓉扶着纯贵妃,不由得道:“说到最后还是叫她骂了一句!她怎么骂林常在无所谓,可是她每回骂人之前,都丝毫不顾及主子的身份!”
纯贵妃轻轻一笑:“她不将我放在眼里,也不是这一时一事的事了。是从潜邸到如今,快二十年来,她始终如此。”
“我倒也都麻木了,不与她一般见识就是。总之这会子我还有求于她,人在屋檐下的气,我便也忍得。”
纯贵妃说罢轻轻抬起眼帘,望向那窄窄一条的天空。“
“终归啊,她现在也是离不了我。她想培养出一个年纪小、肯对她俯首帖耳的,可惜这林常在又不中用。只要她手底下没旁的人,她便只能依赖我,便只能顾着我的永瑢去。”
巧蓉便也点点头:“总归她手下,无论是林常在,还是将来的什么人,来一个,咱们便得设法给扳倒一个,叫她别无可依。”
三卷291、第一功臣(6更)
十四年的正月,大金川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傅恒亲自督师攻下数座险碉,金川土司莎罗奔等因久战乏力,畏死乞降。为时两年的大金川之战,朝廷终于告捷!
捷报传到京师,皇帝一把抓住那份奏折,挥手将李玉的那个人都给撵了出去。关起门来,皇帝抱着那奏折坐在炕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眼睛里那么热,那么酸痛。可是他是皇帝,他这会子怎么都不能睁开眼,怎么都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绪尽情宣泄。
他只能独自一个人抱着这捷报,将自己关在暖阁里。
良久,心绪终于平静下来,他这才吩咐李玉准备赴堂子祭告祖宗,回报祖先神的保佑。
好消息也极快传进了永寿宫,婉兮接获好消息的一刻,也是欢喜地跪在了佛龛前。
其实九爷的进兵,起初并不顺利。九爷十二月到了四川之后,用兵几次受阻,皇上曾经担心九爷也重蹈讷亲的覆辙,这便曾下过暗旨,叫九爷获小胜便收兵回京。
讷亲和傅恒是皇帝亲自栽培出来的左膀和右臂,皇帝亲自赐死了讷亲,已经是不可以再失去傅恒了。
可是九爷并未只求保全自己,未曾见好就收,而是上了折子请求继续用兵深入。这才终于迎来了今日的获胜。
那会子婉兮的心也高高悬着,生怕九爷因第一回正式带兵,急于建功而冒进,再中了对方的埋伏。可是好在上天护佑,九爷不但全身而退,而且大获全胜。
婉兮连忙亲手煮了两桶热热的奶茶,送去给皇帝。
皇帝这会子已经平静了下来,收拾停当,正准备赴堂子。
接了婉兮的奶茶壶,不由得长眉傲然轻扬:“爷赢了!不管他们谁说爷不该用兵,也不管多少人说赢不了,爷都赢了给他们看!”
婉兮含笑上前握住皇帝的手,仰头崇拜地仰视他。
“这捷报来的正是时候,正是十四年的正月。爷说过十三年必有拂意之事,那这会子正好一年告结,什么不如意的都由这一份捷报终结了!”
婉兮手指如柳丝,绕住皇帝的指头:“皇上便忘了去年那些不如意去吧。”
皇帝眉眼轻扬,伸手抚了抚婉兮的面颊:“你说得对,都结束了。这一回多亏小九,爷要重赏小九!”
婉兮含笑垂首,却是轻轻摇头:“大金川之战第一功臣,并非九爷。”
皇帝微微眯眼:“是谁?”
婉兮轻笑,眸光轻转:“就是爷自己啊!”
皇帝长眉不由扬得更高:“何以见得?”
婉兮含笑垂下眼帘:“若不是爷坚持用兵;若爷那两年里也因为不顺利,而打了退堂鼓,又如何能得到今日的大获全胜?”
“若爷没有起用岳钟琪;没有在讷亲张广泗、讷亲贻误战机时果断将他们二人问罪,再派九爷前去,那也还是没有今日的获胜。若论识人之明,皇上才是无人能出其右者。”
“还有……便是旁人不知道,奴才如何会不知道,九爷启程之时,皇上送上朝廷最好的大炮,又给了九爷阵前指挥先斩后奏之权。更要紧的,皇上还特地组建‘云梯健锐营’……奴才知道,能攻克险碉,都是健锐营的功劳。”
三卷292、翊坤宫真热闹(7更)
婉兮轻吸一口气,眸光若水。
“可是爷,却把这些隐瞒于世,只归功于九爷。”
皇帝这便笑了,轻轻捏了捏婉兮的手:“用大炮,还是你的建议。”
婉兮面颊一红,便轻拍手:“那奴才也算功臣之一喽?”
皇帝朝婉兮眨眼:“总归那是小九,又不是外人。”
十四年二月,傅恒得胜还师。
三月傅恒接近京师,皇帝命皇长子永璜于郊外相迎。
回朝之后,傅恒因功封一等忠勇公,赐宝石顶、四团龙补服。不久后,乾隆帝还为傅恒家建立宗祠,并为傅恒建造府第于东安门内。
傅恒在二十八岁之龄,全然取代了讷亲,成为了皇帝在朝中第一宠幸之人。
前朝一动,后宫跟着必有动静。
傅恒如此炙手可热,可是后宫孝贤皇后终究不在了,故此所有六宫便都到翊坤宫,向舒妃道贺。
如今舒妃的身份上除了家世、皇太后的疼爱之外,在前朝又多了傅恒这一份绝大的助力去。一时之间,舒妃在后宫的地位嚣然上升。虽然无子,却已经俨然成为了那拉氏之下的第二人。
玉壶也只能叹息道:“外人是都将九爷当成了舒妃的助力,只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九爷与主子的情分……”
婉兮倒是一笑,按住玉壶的手:“叫他们这么以为去。越少人知道我与九爷的情分,这才越好。”
婉兮说完自己起身:“咱们也备一份儿礼,一起到舒妃那去道贺。”
玉叶听着都心酸:“其实……这份煊赫应该是主子的才对……”
婉兮拍她一记:“又说傻话。舒妃是九爷正正经经的姨姊,这是最牢靠的姻亲。”
婉兮到时,翊坤宫已经一片热闹。
舒妃在众人簇拥之下,面上也漾起如珠如玉的光彩来。待得婉兮进来,她抬眸望住婉兮,这脸上才略有些讪讪去。
倒是婉兮先上前握住舒妃的手:“听说舒妃妹夫大喜之事了。一点小小心思,不成敬意。”
舒妃静静看婉兮几眼,便也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多谢令妃,令妃有心了。”
婉兮便也只是淡淡一笑,这便点头退后,到后头落座,只与语琴她们说话去便罢了。
语琴早就悄然瞟着与婉兮说话时,舒妃的神色。这会子便攥着婉兮的手,淡淡道:“如此来看,孝贤皇后崩逝了,对于舒妃来说倒是好事。若这会子孝贤皇后还在,这份煊赫自然只能归于孝贤皇后,还轮不到舒妃这样风光。”
婉嫔便也笑了笑:“所以那晚德州船上,皇上被皇太后‘恰好’请过去看戏,这背后何尝就没有舒妃的身影呢?说到底啊,德州那晚,原本是多少人的心照不宣啊。”
语琴轻轻一哂:“可不是。孝贤皇后崩逝,对舒妃来说只有好处,全无坏处。从此傅恒便成了她的身价。当年孝贤皇后将她妹子求给九爷,如今倒成了替她做嫁衣。”
婉嫔轻轻瞟着婉兮:“我倒是替舒妃遗憾:若她这会子能有个皇子,那她凭前朝的傅九爷、后宫的皇太后,她的地位应该已经超过皇贵妃去了……万事俱备,她只缺一个孩子。”
三卷293、一门煊赫(8更)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摄六宫事皇贵妃驾到——”
众人忙起身相迎。
今儿是舒妃的好日子,那拉氏不得不来,可是心下总归不痛快。
一众后宫都到翊坤门外迎接,可是皇贵妃的肩舆却直接抬进了翊坤门,一直到翊坤宫正殿前才落轿。
这是身为正宫的气派。
那拉氏下了肩舆,也并不看向舒妃,而是直接上了月台,进殿,在正座坐了。
一众嫔妃这才以纯贵妃为首,重又进内见礼。
那拉氏瞟着舒妃笑:“舒妃,你今儿大喜了。”
舒妃忙上前躬身道:“这是朝廷的大喜,是大清的喜事,又岂能独为妾身一人的喜事。”
那拉氏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不过你今儿这如此热闹,倒是实打实的。”
舒妃忙道:“终究都是六宫姐妹对傅九爷的一片心意。因隔着宫墙,不易传达,这便都交给妾身,由妾身转达罢了。这荣耀只是傅九爷的,妾身不过代为转达而已。”
纯贵妃不慌不忙扫过桌上的贺礼,便掩唇而笑:“哟,怎么还有给傅九爷送这些胭脂膏子的呀?傅九爷怎么都用不上这些才是。依我看,这不是送给傅九爷的吧~”
舒妃面上微微一变,忙道:“回纯贵妃的话,这些纵然傅九爷用不得,可是妾身小妹倒还是用得到的。因傅九爷的缘故,妾身小妹也得一品诰命,故此这些贺礼也都是给小妹的心意。”
纯贵妃点点头:“果然是本生的姐妹,便连性子也都如此相似。我瞧着这些物件儿倒是平素舒妃自己喜欢的,可既然是送给九福晋的,那便证明你们姐妹两个喜欢的东西,那是一模一样。”
舒妃微微尴尬,只得道:“终究宫中姐妹没几个见过妾身小妹,这便顺着妾身的喜好来揣度小妹罢了。”
纯贵妃垂下头去:“傅九爷煊赫,九福晋也跟着得诰命,当真是可喜可贺。便连傅九爷回京,都是大阿哥永璜亲自去京郊相迎呢。”
纯贵妃眼角飘过那拉氏:“……过年的时候儿倒听说大阿哥一病不起。这会子却也不得不拖着病体起来,到郊外去成全傅九爷的煊赫。我倒担心,大阿哥别病着,再在郊外受了风寒去。”
那拉氏果然眼睛微微一眯。
瞧着纯贵妃跟舒妃这般,语琴不由得低声与婉兮嘀咕:“纯贵妃这是怎么了,舒妃是如何得罪她了么?”
婉兮垂下眼帘,“不急,咱们且听听。多听几句,便会一点点明白了。”
那边厢,舒妃尴尬勾勾唇角:“大阿哥的身子,相信皇上心下必定有数。既然去了郊迎,或许病已经好了;若是病重,皇上自然不会叫大阿哥去的。”
舒妃微微抬起眼来:“……若大阿哥病重,皇上总也可以叫纯贵妃的三阿哥去。”
将三阿哥与大阿哥连在一处说,便叫人自然想起皇帝一并褫夺了两人的继承权去。纯贵妃这心下便是狠狠一疼,抬眸便笑:“自打傅九爷回京,皇上赐宴不断。每赐宴,必写诗悼念孝贤皇后~~”
“傅九爷越是煊赫,皇上便对孝贤皇后想念越多~”
那拉氏面上便是一颤。
三卷294、该下狠心了(1更)
离了翊坤宫,玉壶轻声问婉兮:“今儿纯贵妃这是怎么了,看样子像是一直在挑淑妃的刺。从前这些年,也没见纯贵妃与舒妃之间生过什么龃龉啊。”
婉兮垂首:“你说的是。舒妃这些年的性子一向孤高,极少与人生了嫌隙;纯贵妃就更没有必要去招惹她。可是今天,两人的性子仿佛都变了。”
玉壶点头:“奴才听着,纯贵妃的话还一句一句向皇贵妃痛处上去戳,总是故意将九爷的煊赫与皇上怀念孝贤皇后说到一起去,叫人听着倒像是讽刺皇贵妃没有九爷这样得力的兄弟,故此皇贵妃即便正位中宫,也总是比不上孝贤皇后去。”
婉兮想了想:“纯贵妃是直接将舒妃和那拉氏对立起来。舒妃今日的煊赫来自九爷,而九爷功劳越高,那拉氏自然越不舒服。”
玉壶垂下头去:“纯贵妃一向不是鲁莽之人,她今日所为必定有缘故。主子心下宜早作准备。”
婉兮点头一笑,回眸攥住玉壶的手:“她们要闹什么,就先由着她们闹去。我这会子哪儿顾得上她们呢?”
婉兮轻拍玉壶的手:“我这会子就关心一事:已是三月了,孝贤皇后丧期已毕。且九爷大功而归,皇上正是对傅家一门加封的时候儿。这时候儿最宜将你嫁入傅家!”
玉壶登时脸红起来:“主子!”
婉兮眨眼一笑:“别害羞了。此事我已筹划了这样久,给你的嫁妆我也早就悄悄备好了。你就等着皇上的恩旨,到了日子就妥妥帖帖出宫就是。”
从前说这事儿,终归还有那么遥远的一年、数月。而此时竟然说到就到了眼前,玉壶一眨眼,泪珠儿还是掉下来,就在这宫墙夹道里,撩袍便跪倒在地。
“主子……奴才,奴才当真舍不得。”
婉兮这会子仰首向天,努力地笑:“舍不得什么啊?我当年要你到身边,还说嘴只留你一年呢,这一不小心都过了四年多了,我已经耽误你太久。”
玉壶落泪道:“这会子走,奴才总是不放心。不若再推迟几个月……”
婉兮却摇头:“又说傻话。这会子正是皇上加恩给傅家的时候,你这时候进门,是带着皇恩去的。故此你入门即便没有名号,只能当普通的妾室,却也没人敢小看你。”
“若是错过了这个时机,以后怕你进门之后的日子,就更不容易了。”
玉壶回到永寿宫去,还是忍不住坐在自己房里掉了一会子眼泪。
不过她心上终究还悬着一桩事儿,这便赶紧用帕子擦掉眼泪,静静坐在暮色里思忖。
她若走了,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玉叶和毛团儿。
她走之后,玉叶和毛团儿就是主子的左膀右臂,若当中一个人出事都会叫主子的处境更艰难,更何况这两人有可能一同出事……
她曾经对主子说过,将这件事揽过来。只是……终究忍不下心,这便一直延宕到今日。
既然已经三月,既然她随时都可能出宫而去,那这狠心便终究要下了。
三卷295、旧尘(2更)
次日起,玉壶便张罗着带领宫中女子,将永寿宫中各房里的陈年旧物都搬出来翻检、晾晒。
这关起门来居家过日子,便是穷门破落户都难免积累起不少破破烂烂来,更何况这是宫里。且这是自乾隆九年底,婉兮正式进封、住进这永寿宫来之后,第一次正式、彻底的翻检晾晒。
当真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宫内女子们都累得够呛。便有人问玉壶:“姑姑何苦今年要这样折腾一回?”
玉壶淡淡垂眸道:“主子住进永寿宫,算到今日已是五年了。五年自当彻底打扫一回。趁着这春日三月的暖阳,正好晾晒。”
玉叶听见了,便抱着被褥上前打趣:“依我看啊,是姑姑要出门子了,这才应当趁机彻底好好收拾一回呢。可别有什么落下了,那到时候想取都回不来啦!”
玉叶这一说,便满宫的女子和妈妈里都笑开了。
玉壶一张脸臊得通红,上前直要掐玉叶。
“你个小丫头,如今这么大胆子都敢糗我了!你今年也快十八了,再过不了几年,你也得出宫嫁人。到时候我倒看你还怎么说别人去。”
春日暖阳,女子们这样说说笑笑,那摊开晾晒的“箱底货”姹紫嫣红,便如同在这永寿宫里早早繁花开遍。
倒是玉蕤忽然脸色微微一变,起身走到玉壶身边儿道:“姑姑……竟然还翻出玉烟的旧物来。”
自从玉烟死后,这个名字在永寿宫里隐约成了不能被提起的名字。
这会子忽然提起,众人都不由得敛了笑,一齐望向玉壶去。
玉壶的目光也扫了众人一圈儿,倒是淡然点点头:“哦,也难怪。当年那事儿出了之后,咱们也没特地收拾她的东西。这回都翻检出来,便看看有什么值当留的,便交给内务府,还给她家人去;若没什么值当的,便都一把火烧了给她,也叫咱们宫里都干净。”
玉叶起身冲玉蕤走过去,伸手要:“什么物件儿,你给我瞧瞧。”
按说这会子玉叶早就取代了玉壶,成了掌事儿的女子,更何况玉叶与婉兮还有那样私人的情分在,既然玉叶伸手要,玉蕤理应给玉叶才是。
可是玉蕤却犹豫了,抬眼只看香玉壶去。
玉叶也有点意外,便笑了:“你这是做什么呢。怎么不给我看看?”
“那会子主子生病,你都给忘了?我是担心她的物件儿上还沾着病气呢,别再叫你给过了!”
玉壶见状忙上前隔开两人,背着身儿,先瞧了一眼玉蕤手里的东西,便忙伸手给接过来,藏在自己手里,回眸只冲玉叶笑。
“玉叶说得没错,当年主子的病就是从玉烟带进宫里的物件儿上起的。故此玉烟自己东西上也难免染了病气去。”
“你们年纪都小,玉蕤不宜碰,玉叶你自己也别碰了。我总归小时候在宫外得过这个病,郎中说得过就不再得了,故此还是交给我吧,啊。”
可是瞧着玉壶和玉蕤的神色,玉叶就是觉着有些不对劲,心里便堵得慌。这便忍不住一笑:“玉蕤,我记得你那会子跟玉烟一个屋里住。怎么,你还想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