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266、睡龙床(7更)
皇上什么不好说呢,偏偏说了个“都留下”。
最简单的三个字,却实在是内涵里包罗万象了。
婉兮不由得脸红:“……爷这养心殿里是不缺屋子,可是孩子们总得安置到东西围房去。今晚并无嫔妃侍寝,故此那东西围房可曾事先熏炕了?”
便是皇家,也知物力维艰,故此即便是皇帝的养心殿,也只是在住人的屋子里烧炭熏炕。若是又嫔妃预定了夜晚留宿,这才会提前烧炭,否则屋子里就是个寒窑。
皇帝便又哼了一声:“自然没有。”
婉兮叹口气:“那爷是这大年夜的,叫五个孩子去睡那冰屋冷炕不成?”
皇帝便瞪她一眼:“他们都是爷的亲身骨肉,爷有那么狠心么?”
婉兮抱起手肘,“那怎么睡?”
皇帝站起身来,试试靴掖舒坦不,这才又转身面向婉兮:“爷这养心殿里,难道只有东西围房么?虽说按着规矩,他们应该睡在围房里。可今晚是大年夜,他们都是爷的亲生骨肉,自然可以都留在爷的寝殿里!”
皇帝的寝殿是养心殿的后殿,后殿分左右,东西两边都有暖阁,都有床榻,皇帝平素可以从中选一个睡。
后殿再往左右,更有两边的耳房。
因这整个后殿都是皇帝的寝殿,故此这边是整个都烧着炭火熏炕的。
“睡得下么?”
婉兮情知今晚皇上是不可能睡了,子刻便要明窗开笔,接下来就要到宫里各处供奉的神像处拈香,接下来还要去给皇太后请安……可是即便是皇上将自己的两个暖阁都让出来,这五个孩子,加上她一个大人,怕也是挤不开的。
夏天还好,这好歹是大冬天呢。
皇帝白她一眼:“还嫌爷这里屋子少?那左右耳房,不能睡人么?”
婉兮张大了嘴。
皇帝这便满意了,径直整理好黄带子,吩咐孙玉清:“陪着你令主子,将五个皇嗣分别送到东西暖阁、东西耳房安置。”
婉兮便忙下炕,躬身送皇帝。
皇帝凑过来捏了捏她肩膀:“你别睡。”
皇帝说罢这便大步流星过了穿堂,朝前殿去了。
婉兮愣了一刻,这才跟着孙玉清,以及皇嗣们各自的嬷嬷,带着五个孩子朝四个卧室去了。
三个年岁大的阿哥,自然是每个人睡一间;其余四公主和八阿哥反正年岁也小,这便挤在一间。
在房间的安排上,婉兮还稍费了一点心思。终究是作为皇上寝殿的两处暖阁地位最高,这便安排了四阿哥永珹、五阿哥永琪。终究他们两个年岁居长。
后头两个耳房,以东为贵,这便安排了六阿哥永瑢去;西耳房里才是四公主和八阿哥。
安顿好了,几个孩子也都困倦极了,简单洗漱,立时就躺下了。
婉兮又看了一圈儿,几个小的还好说,心里没什么事儿,躺下就睡着了。偏四阿哥永珹和五阿哥永琪还没睡。
因这两个孩子大了,婉兮也不方便直接走近床榻去,只在隔扇门外含笑道:“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为什么睡不着。这是你们皇阿玛的龙床呢~”
三卷267、只能有一个(8更)
婉兮本意是想打趣,可是话已出口,却也心下忍不住悄然叹一声。
虽说四阿哥、五阿哥这会子的年岁还不算大,不过也不小了。一个十一了,一个九岁,再过几年都可以指婚了。
而身为皇帝的儿子,哪个会不对这龙榻别有感受呢?
没人喜欢看见皇子争位、手足相残,可是既然生为皇帝的儿子,便哪一个能不去寄望那个大位呢?身为皇嗣,生下来的那一天,便已然注定身不由己了。
有时候甚至不是为自己争,也要为自己的额娘争,为了那一班支持自己的大臣争……
这感觉,其实与后宫嫔妃争宠,道理是完全一样的。
四阿哥永珹那边没出声,倒是五阿哥永琪自己披衣出来,向婉兮恭恭敬敬跪安:“谢令娘娘今晚带儿子们来陪皇阿玛守岁。儿子给令娘娘也拜年了。”
这些皇嗣的额娘里,婉兮与愉妃交往相对最少,这会子倒没想到偏是这五阿哥永琪最为懂事。
婉兮不由得忍住一声叹息,将永琪拉起来,含笑点头:“五阿哥,你有心了。令娘娘也祝你新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听得这边永琪有了动静,那边永珹便也披衣起身,同样给婉兮见礼、拜年。
婉兮望住两位年长的阿哥,点头微笑。
“经历了六月那会子的事情,如今皇阿哥里便以你们二人居长,你们能这样懂事,我便也替你皇阿玛,替你们额娘欢喜。”
婉兮拢住两个孩子,轻声道:“其实这世上的床榻呢,尤其是这养心殿里的,彼此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们两个今晚睡的虽是龙榻,却也看起来跟旁的床榻并无太大分别。”
“之所以它们叫龙榻,只是因为它们是你们皇阿玛的床榻。也即是说,只有真龙天子睡过的,才是龙榻。即便简陋如草庐,那也同样是;可是若不是真龙天子,便是堆满黄金,雕满金龙,那也不是龙榻。”
两位阿哥互视一眼,都向婉兮作揖:“儿子们多谢令娘娘的教导。”
婉兮欣慰点头:“总归呢,今晚上你们皇阿玛不会在此安歇了,那么这两架床榻便也都不再是龙床,而是普通的床榻了。你们不必拘束,便安安心心睡个好觉吧。明日天亮起身,眼下没有乌黑的,才能更叫你们皇阿玛安心呢。”
两位阿哥都急忙行礼:“儿子们明白了。”
两个阿哥各自回去了,婉兮听着两边暖阁里都渐渐没有动静了,这才安心一笑。
如此天地凝寂,万籁无声,婉兮当真在这一刻有一点点的庆幸,自己尚没有孩子。
否则这一会子若是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她的心如何能放得这样平整、安稳,如何能说得出方才那一番话来?
兴许她也会与纯贵妃、嘉贵妃、愉妃一样,无法逃开一颗母亲的心,无法不为自己的孩子去谋那个天下唯一的前程了吧。
通往前殿的穿堂月洞门处,李玉已在躬身迎候。
婉兮含笑点头:“叫谙达久等了。皇上的明窗开笔之典,已经完毕了么?”
三卷268、夜不冷(9更)
李玉躬身含笑道:“皇上那边行礼已毕,正等着令主子呢。”
婉兮点头,走上前来,李玉又问:“小主子们,都已安歇了吧?”
婉兮颔首:“只是还要劳谙达多派几个得力的太监在窗外守着。终究他们今晚刚换了生地方,怕睡不稳妥。”
李玉忙道:“令主子放心。”
穿过穿堂,婉兮走到前殿的时候,皇帝已经立在殿门处等她。
婉兮上前行礼,含笑道:“阿哥和公主们都睡下了。那奴才呢,这会子是不是也可以回自己宫里睡下了?”
皇帝轻哼一声:“今晚上我都没的睡,你凭什么要去睡?”
婉兮便也笑了,上前轻轻挽住皇帝的手。
“那皇上要奴才做什么呢?”
皇帝上下打量婉兮这一身太监的衣着,轻哼一声:“既然穿了这样的衣裳,便好歹办些穿这衣裳的人该干的事儿!”
婉兮挑眸望他。
却见皇帝径直从太监手里夺过一盏玻璃明灯来塞进婉兮手里:“给爷掌着灯!”
刚过子时,是乾隆十四年最早的时刻。
这会子的宫里,静得叫人都不忍心大声喘气。
这会子便连宫外也都安静了下来,百姓们也都守过了一岁,各自歇息了。
这是这个国家的帝王却要独自一人清醒着,离开那温暖的寝殿,独自披着寒风,走进这冥静的天地里。
婉兮身上被皇帝裹了一件大披风,这便掌灯,随着几个御前太监、侍卫,一同陪着皇帝走在这样的夜色里。
远处九重宫阙,斗拱飞檐,象征着皇家的庄严。而眼前、耳边,却只是皇帝独自一人孑然的身影,飒飒细碎却坚定的脚步声。
这一天,皇帝要表达对这漫天神佛的崇敬,故此这样的清夜里便舍了轿辇,徒步穿行在这宫城夜色间。
婉兮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与皇帝握着手。尽管身后不远处就是跟随的太监、侍卫,可是宫城这样大、天地这样静,便仍旧觉得宛如只有两人执手而行一般。
因是各处拈香,皇帝这一路面上都是肃穆,极少说话。婉兮便小心寻了几个话题,低低说与皇帝听,一来驱散这夜色里的肃穆感,二来也能博皇帝一笑。
“……奴才进宫来也八年多了,却是在今天才知道,原来宫里供奉着这么多的神像啊!”
皇帝偏首,轻哼了一声。虽然没跟她一样说些这样略带不庄重的话去,不过唇角倒是勾起来的。
婉兮便垂首认真想想,又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番,这才道:“好像但凡这世上能叫上名来的神佛,宫里都有供奉哎!”
不说别的,方才在墙根下头一间不抬起眼的小庙里,她还亲眼看见皇上给关帝爷上了香呢!
从前总觉着,关二爷只是汉家的神,这会子才知道,皇上在这大年初一最早的时辰里,将这天下所有的神都拜了一遍。
皇上他,果然是立志当这整个天下的皇上,而不只是满洲人的皇上。
皇帝挽住她的手,将她向他身侧带一带,为她挡住这冬夜的寒风。
借着肥大端罩的遮挡,在转身的当儿,将她揽在臂弯里,偷偷地亲她。
三卷269、都是她的错(10更)
这样的凌晨,新一年最早的时分,天地皆欢,那拉氏却坐在自己的承乾宫里盯着林贵人,眉眼五官都已经僵住,便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
“别哭了,快起来吧。”
她疲惫地抬手,却也得强忍着,不得不安慰
“你说的话,我也都听明白了。今儿的事,不是你的错。你言行全都得当,半点错处都没有,所以如果令妃不带着那帮孩子去搅局的话,你今晚上是必定能侍寝的。”
林贵人听那拉氏这样说,便哭得更加伤心。
两次三番主动到养心殿邀宠,皇上的表现明明都是十分喜欢她,爱听她说话,也爱看她跳舞,可是两次却都是被令妃给冲了。
那拉氏瞄着林贵人,不由得再加一把盐去:“今晚上可是大年三十啊,若你今晚上得了宠,这意义该有多么的不一样。”
林贵人便是万般委屈难以表述,哭得说不出话来。
那拉氏叹口气:“我倒是纳闷儿那令妃怎么今晚上忽然就带着皇嗣们去了呢?依我看,这绝不是巧合。”
“今晚上是大年三十,从先帝那会子就立下子刻要明窗开笔的规矩,故此大年三十晚上,皇上都不睡,也不召幸后宫。故此今晚上皇上不翻牌子,那令妃原本也没有理由去。”
那拉氏静静想了一会儿,随即勾起唇角来:“哦,我想我明白了。她住在永寿宫里啊,那本是与养心殿最近的。兴许咱们的行踪便被她宫里人发现了,她知道今晚你要留在养心殿的话,将来对她必定是巨大的威胁。她便呆不住了,她必定要到养心殿去坏了你的好事,以防你夺了她的皇宠。”
那拉氏说的绘声绘色,便连林贵人都不由得停了泪,凝视着那拉氏。
那拉氏手肘倚着引枕,唇角勾起讥诮。
“不然她为什么要换上太监的衣裳,还不是因为她心虚!”
“可是她也算聪明,她知道你已经先在养心殿了,得了皇上的喜欢,她若后头再贸贸然闯进去,一来也臊得慌,二来么她也怕皇上不高兴,故此她才想到了将皇嗣都带来的主意去。”
“终究是大过年的啊,皇上就算未必想看见她,却也还是愿意看见皇嗣的。就算看在皇嗣的面儿上,皇上也得容得她了。”
听得那拉氏这样说,林贵人的心下终于好受些了。她抽抽噎噎停了哭泣,只红着两只眼睛望住那拉氏:“皇贵妃说的是,今天在令妃带着皇嗣们来之前,皇上当真是很欢喜的。只不过终究是令妃得宠,而且已是妃位,皇上不好为了妾身而叫令妃不高兴吧。”
那拉氏伸过手来,拉住林贵人的手:“不过就算令妃挟着皇嗣们去了,皇上不也没立时就叫你离开么?那就是皇上还是喜欢你!”
“便是你说什么他们吃饺子,叫你跳舞,那也是皇上没看够你跳舞,是皇上留恋你。终究你都跳了一半的舞了,是令妃她们中途来的,若有人觉得臊得慌,那也该是她,不是你!”
那拉氏这么说着,可是终究看着林贵人身上这一件属于她自己的衣裳不顺眼。
难道皇上是想叫林贵人穿着她的衣裳,跳舞给令妃和皇嗣看?
那到底跳舞娱人的,是林贵人,还是她了?
三卷270、皇帝的孩子(1更)
天亮了,皇嗣们也都各自回到了母亲的宫中。
回到宫里,自然都各自先到母亲面前请安。
嘉贵妃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八阿哥还罢了,终究是小孩子,四阿哥永珹两眼都是红的。
在大阿哥和三阿哥已经被褫夺了继承权之后,四阿哥已经是实际意义上的皇长子。对于这个儿子,嘉贵妃的用心自然更重些。这便连忙问:“这是怎么了,昨晚竟没睡好么?”
永珹未说话前,先警惕地望一眼周遭。
便是这份警惕也叫嘉贵妃十分欣慰。终究这会子宫里的人都是外头后指进来的。
见周遭无人,永珹这才上前一步,凑在母亲耳边道:“昨晚儿子睡的是皇阿玛的东暖阁。”
嘉贵妃面上也忍不住微微一喜。
养心殿后殿东西暖阁,是皇上的寝殿,其中又以东为贵,故此皇帝在东暖阁留宿得最多。
嘉贵妃一把拉住儿子的手,“那滋味,又如何?”
永珹淡淡垂下头去:“只睡一晚,如何能知?况且儿子昨晚到养心殿时,也已是夜半,故此满打满算也只睡了半个晚上。”
永珹缓缓抬眼看向母亲:“总归要多睡几晚,才能明白那滋味究竟如何。”
嘉贵妃不由一喜,伸手攥住了儿子的手,却也同样警惕地压低了声音:“好孩子!难得你也明白额娘的心,也有了这份儿心!”
永珹黑瞳淡淡流转:“总归这会子大哥和三哥已经被皇阿玛褫夺了继承权,那儿子便是长子。这会子儿子不替皇阿玛分忧,又要指望谁呢?”
嘉贵妃藏不住心下的欢喜,“也难得你令娘娘有心了,将你安排在你皇阿玛最常睡的东暖阁。这份心意,我领了。”
嘉贵妃笑了一阵,却还是缓缓抬起眸子来:“那五阿哥和六阿哥呢,他们在你皇阿玛面前表现得,可算出挑?”
永珹垂眸想想:“昨晚前后事体来看,五弟、六弟对儿子倒是十分谦恭。凡事都先听儿子的,儿子拿定了主意,他们都跟着儿子一同罢了。”
嘉贵妃这才点点头:“那就好。”
永珹垂下眼帘:“只是昨晚,儿子与令娘娘到养心殿的时候,林贵人已经先到了。她穿了海棠红正在给皇阿玛跳舞……”
嘉贵妃听了便一眯眼:“哦?”
十一岁的永珹轻轻按了按母亲的手:“过了初五,儿子就得回阿哥所去了,不能每日陪在额娘身边尽孝。额娘定要早作提防,儿子在阿哥所里也才能安心。”
六阿哥永瑢也带着四公主回了钟粹宫去。
四公主没睡好,回到额娘怀抱里,便又要睡了。
纯贵妃抱着女儿便笑:“这是怎么说的,昨晚你做什么去了,难道整晚都没睡么?”
四公主撅嘴道:“我睡了,只是做噩梦,梦里有要怪来抓我。”
纯贵妃便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难道昨晚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了?”
六阿哥永瑢却立在地上,嘴角缓缓一勾。
四公主呢哝着说:“……她穿令娘娘的衣裳。”
纯贵妃听得有些迷糊,四公主又睡着了,纯贵妃这便拉过永瑢来细问究竟。
三卷271、真假故事(2更)
永瑢虽然只有七岁,可是因为自打下生来,就被说是应天命而生,且在一岁多的时候就成功送走了痘神,命数竟然是比嫡子永琮还好,故此这孩子从小就生就沉稳的性子。
他淡淡一笑,捉住母亲的手道:“昨晚儿子与令娘娘和兄弟、妹妹一起到养心殿,却见早有人在给皇阿玛跳舞。是承乾宫的林贵人,还特地穿了令娘娘最喜欢的海棠红。儿子瞧着,她的背影倒与令娘娘有几分相似。”
“哦?”纯贵妃便不由得眯起眼来。
永瑢含笑点头:“四妹从小是跟着令娘娘长大的,便怎么都看不顺眼那身衣裳。可是四妹小,话也说不明白,儿子这当哥哥的,自然要帮衬小妹一把。”
四公主这会子半梦半醒地,听到这儿便突兀地叫了一声:“六哥讲故事吓我!额娘打他!”
在她的长子三阿哥永璋已经被褫夺了继承大统的权利之后,纯贵妃全部的希望便都只能寄托在这个次子身上了。可是有三阿哥的前车之鉴,她对六阿哥的安排上便更要小心翼翼,绝不敢再出半点差池。
这会子听永瑢说到这个,便赶紧将四公主交给嬷嬷,带回房里去睡。
叫巧蓉关好了隔扇门,隔绝了声音去,这才攥着六阿哥的手问:“怎么回事?”
永瑢年纪小,性子又一向的平和,这一会子却忽地眼角流过一缕黠光去。
“……四妹认定那颜色的衣裳,只应该是令娘娘的;可是她年岁小,却不知道该怎么叫林贵人将那衣裳给脱下来。”
“儿子觑着小妹都要哭了,可是她如果只是傻哭,也只会叫皇阿玛不耐烦,毕竟昨晚是大年夜的。故此儿子便想了个主意,能叫小妹如愿以偿,有能叫皇阿玛不生厌烦,只对小妹更加怜惜。”
纯贵妃便忙捏紧了儿子的手,自己心下也不由得紧张:“就是你小妹说的,你给她讲了故事?”
永瑢含笑点头:“正是。昨晚正是夜半,我便问小妹,可知道令娘娘宫里那些死了的小金鱼儿都去哪儿了?小妹自然不知道,还说是被猫给吞了。儿子便告诉小妹说,死了的小金鱼儿都被埋在永寿宫里那两株海棠树下了。”
“我说,‘小妹你瞧,这是冬天啊,海棠树都没有叶子,也不会开出粉红的花儿来。可是如果你在这时候看见有人穿着海棠红的衣裳了,那就是海棠下头死了的小金鱼儿变成妖怪了~”
回想昨晚四妹一听完,当即哇就吓哭了,扯着令娘娘的手说“我怕”的模样,永瑢忍不住小小得意,两边唇角都翘了起来。
纯贵妃也听得怔住了,又是笑,却又是心疼:“哎,你可把你小妹给吓着了!”
永瑢却淡淡抬起眸子来,迎上母亲的眼睛:“可是昨晚皇阿玛果然叫林贵人脱下了那海棠红,最后林贵人还流着眼泪走了。而令娘娘和皇阿玛却对小妹更多怜惜……额娘看,儿子这个故事讲得,不是值得?”
纯贵妃也没想到,不过六岁的儿子竟然能将事情想得如此明白,便一把扯过来拥进怀里:“难为你这孩子了。”
永瑢淡淡一笑:“三哥告诉儿子,说他以后不方便时常进宫给额娘请安,便嘱咐儿子,一定要护住额娘,护好小妹。”
三卷272、硬着头皮也得去(3更)
纯贵妃安顿了永瑢和四公主吃完了饽饽,叫嬷嬷带下去补觉了。纯贵妃自己还是坐在窗下愣了一会子,这便吩咐巧蓉和蔓柳给更衣。
巧蓉便问:“主子这大初一的到哪儿去?”
纯贵妃轻叹一声:“总得去给皇贵妃拜个年。”
巧蓉不由得与蔓柳对视了一眼,上前低声道:“今儿是大年初一,从前孝贤皇后在的时候,总要在这一天陪着皇上一起到太和殿朝贺。可是皇上今年却不叫皇贵妃去,说是还未正位中宫,便没有接受文武百官朝贺的资格。皇贵妃这会子一定又在宫里摔杯子摔碗呢,主子又何苦要在这会子去触这个霉头?”
纯贵妃点头:“从前孝贤皇后有病时,皇上也叫慧贤皇贵妃代替皇后,陪皇上出席大典。那会子的慧贤皇贵妃还只是贵妃呢,如今那拉氏虽然为摄六宫事皇贵妃,可是皇上还是不叫她去。她心里自然有火气。”
两个女子都是点头:“主子不如别去了。”
纯贵妃轻叹一声:“便越是这样的时候,我越是得去。她那性子你们还不知道么,心里既然有火,便必定朝身边的人发作出来。昨晚上出了那宗事儿,难保她不朝我的孩子们找茬儿。”
“所以今儿,我明知道要触霉头,也得去。”
纯贵妃收拾停当了,到了承乾宫去。
那拉氏盯着纯贵妃便笑:“哟,你倒来得早。怎么不跟你的孩子们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啊,这么早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果然好重的火气。
纯贵妃垂首一笑:“我看出来了,皇贵妃果然是误会孩子们了。昨晚的事儿,他们回来已经都与我讲了,原本我是想带他们过来给林贵人赔礼,只是他们昨晚上没睡好,这会子都闹觉了,我才没带他们来。”
那拉氏手肘倚着那墨绿金钱蟒的大引枕,忍不住的冷笑,那肩头都跟着耸动起来:“瞧你这话说得,自相矛盾了。你也知道你的孩子得罪的是林贵人,你也说要带他们过来给林贵人赔礼;又说什么我误会你的孩子去?”
“林贵人是林贵人,我是我,你给混到一起说什么?!”
纯贵妃深吸一口气,没退开,却反倒朝那拉氏凑近些:“皇贵妃当真觉着我的孩子们是做错了?”
那拉氏抬眸,静静盯了纯贵妃半晌,才忍不住地冷笑:“多新鲜啊!他们没做错,难道还做对了?”
“苏婉柔,你好歹这会子算是我的人,昨天遇见那样的事儿,你的孩子不知道帮衬着林贵人,还反倒向着令妃,叫林贵人又大半夜的被撵回来?”
“苏婉柔,你既然并不诚心与我联手,那我也不勉强你!这宫里想要依附我、替我办事的人多了,我不缺你一个。至于你的孩子,我如今算看明白了,完全都是不值得抬举!”
“这宫里的皇子多了,便是皇子不行也还有皇孙,我不是非你和你的儿子不可!”
纯贵妃轻吸一口气:“皇贵妃果然还是错怪了我和我的孩子。昨天我的孩子们做的事,看似是帮了令妃,其实何尝不是为了林贵人和皇贵妃你好?”
三卷273、破口大骂(4更)
那拉氏盯着纯贵妃,忍不住笑得都弓下了腰去。
“苏婉柔,你疯了么?大年初一的,你到我眼前来说什么胡话?”
“你的孩子是为了林贵人和我好?放你的屁!我得跟你一样的脑子,我才能信你这胡说!”
“苏婉柔我告诉你,你今儿到我眼前儿来,如果说是你孩子年幼无知、童言无忌,我还能勉强体谅你们几分。可是你若非往你自己孩子脸上贴金,还要非把黑的给说成白的,那你就是来找骂!”
那拉氏这是急了,搬出“满洲姑奶奶”的泼辣来。纯贵妃终究是江南书香世家,不由得皱眉,却也不得不陪着笑道:“皇贵妃先别急,先听我说。”
那拉氏白她一眼:“有话就快说,我这里又没人伸手捂着你的嘴去!”
“不过我可提醒你,要说就好好儿说,别说那些天花乱坠的,以为我能被你糊弄!”
纯贵妃轻叹一声:“昨儿六阿哥和四公主得罪林贵人之处,便只是在叫林贵人脱下那身海棠红的衣裳。至于后来林贵人要走,那是林贵人自己拿的主意。”
那拉氏冷笑:“你那两个孩子年纪不大,心眼儿却不少,叫林贵人脱下了那身海棠红的衣裳,难道还不够么?你还想要怎样?”
纯贵妃垂首静静听着,继而才不慌不忙抬起头:“我倒纳闷儿,是谁叫林贵人穿那一身海棠红去的?”
“此话怎讲?”那拉氏便身子向后微微一仰,眯了眼盯住纯贵妃:“是谁让她穿的那身海棠红,跟你孩子昨晚办的事儿,有关系么?”
纯贵妃垂首一笑:“如果是林贵人自己要穿的这身海棠红,那我倒要提醒皇贵妃,这孩子伶俐有余、韬晦不足。皇贵妃若想栽培她,还需要再沉淀些日子,好好看看她才好。”
“哦?”那拉氏眯起眼来,“可如果不是她自己的穿的呢?”
纯贵妃抬眸静静一笑:“若不是她自己要穿的,我这会子也猜不到是谁,不过我总归要提醒一声:这个主意便只用这一次,以后不要再用了。”
那拉氏有些不耐烦,扭开头去:“早告诉你了,要说话便好好说!结果你说了这么一通棉花套子的话,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纯贵妃静静站起身来:“昨晚是大年三十,穿鲜亮的颜色是没错。况且那颜色也一向是令妃喜欢穿的,同为八旗汉军出身的林贵人穿上,身量仪态是有些相似的……只是皇贵妃怎么忘了,这会子还不到三月啊。”
那拉氏心下也微微翻涌了一下,转过头来盯住纯贵妃,“你是说……?”
纯贵妃轻叹一声:“就是啊,还不到三月,那孝贤皇后的一年丧期就还没完。林贵人昨晚穿那么鲜亮的颜色到养心殿去,这若是被后宫里旁人知道了,可不就是一宗罪名?”
“更有甚者,若有人因为林贵人是皇贵妃宫里的人,便将她穿海棠红的缘故都牵连到皇贵妃身上来,岂不又要有人说皇贵妃不敬先皇后了?”
三卷274、总得有个人扛(5更)
“终究皇贵妃是要继任皇后的,可是这会子还没正位中宫,却先不敬先皇后……皇贵妃想,这话若传开了,对皇贵妃顺利继位,可有半点好处去?”
那拉氏闻言也不由得一愣,已是紧张地坐直。
纯贵妃这便满意点头:“不敢否认,我的四公主私心里的确是与令妃亲近些。终究这些年,后宫诸人里也就令妃对她好,她这才几岁,终究心里便也记着令妃罢了。”
“可是我的永瑢却不是为了令妃才做此事。他一来是护着他妹妹,二来也是帮了林贵人和皇贵妃去啊……他终究已是进学的阿哥了,平素念书,由师父、谙达们没白教,如今做事也已经分得清是非轻重了。”
这一番话说完,纯贵妃面上一片平静,那拉氏眯着眼打量着,却也再说不出旁的话来。
那拉氏半晌才道:“你说的,也有理。你那六阿哥虽说年岁小,不过倒当真是个有天分的。也是啊,应天命而生,又比嫡子的命数还好,果然有些不同凡响。”
纯贵妃这便笑了:“他现在睡着了,等晚膳的时候儿,我领他来给皇额娘、林贵人请安。”
“嗤,”一句话便又催开了那拉氏的心花:“叫什么皇额娘啊,我现在还没正位中宫呢,不到时候。”
纯贵妃便也轻叹一声:“可是该怎么办呢,永瑢在我宫里,早已‘皇额娘、皇额娘’地称呼皇贵妃许久了。这若想改口,怕他也是改不回去了呢。”
纯贵妃一拍手,用眼瞟着那拉氏:“不如这样,我还是把他给带到皇贵妃不眼前儿来吧。总归他那声‘皇额娘’喊的是皇贵妃!那就叫皇贵妃治他,若当真听着不好,皇贵妃便给他改过来吧。总归我是扭不过他了~”
纯贵妃满意而去,那拉氏独自坐在南窗下想了一会子,还是吩咐人将林贵人叫来。
“去养心殿请罪吧。拿出你那骨子里那汉人的血统来,到皇上眼前去哭个梨花带雨,叫皇上对你心生怜惜去。”
林贵人听了便是一怔:“请罪?请恕小妾愚钝,小妾为何要去请罪?”
那拉氏轻叹一声:“谁叫你昨晚上去了养心殿,跳舞不说,还穿了那身海棠红。不为别的,便为了这个舞,这身衣裳,你也得去。谁叫孝贤皇后的丧期还没过完呢~”
说到这儿,那拉氏也是憋气:“她都死了那么久了,何成想她死了还要耽误我这活人的事儿!”
林贵人这也才想起来丧期的事儿,她咬住嘴唇,还是不愿意动身。
那拉氏便盯着她笑:“怎么啊,不愿意?昨晚上那么多皇子都看见了,你若不去请罪,谁知道那嘉贵妃、愉妃的,会不会用这个当借口来挑你的错?”
“不敬先皇后,不守丧期,这罪名可大可小。若是当真闹大了,你没命都是有可能的!”
林贵人也是害怕,这会子一低头,眼泪便掉了下来:“皇贵妃不送小妾去么?”
那拉氏扬扬眉:“这轻车熟路的,你自己去就是了,何必又要我送你?”
这会子她若送林贵人,那自然就会有人将那事儿也牵连到她。这会子她得能避就避才是。
三卷275、我是为你好(6更)
林贵人也是这会子听了那拉氏说,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这是犯了大忌了。
她年纪再小,也知道这一年来,皇上在前朝为了孝贤皇后治丧的事儿处置了不少大臣了。
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皇上说给夺官下狱就夺官下狱,说叫其自尽就半点情面都不留的,她如今一个小小的贵人,阿玛还只是没品没级的拜唐阿,若是皇上当真想要追究……后果便不敢想。
这会子她当真怕了,便含泪道:“可是昨晚小妾去养心殿的时候,是皇贵妃送小妾去的。”
这林贵人还执拗上了,那拉氏不由得皱眉。
“昨晚上是本宫送你去的,那还不是别因为天黑路滑么?如今这大天白日的,你自己去也无妨。”
见那拉氏这样百般推诿,林贵人便也有些急了。
若是皇上治罪,那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生死,她要是连累到家人该怎么办?
她便霍地抬头,盯住那拉氏:“可是皇贵妃怎么忘了,小妾昨晚上那身衣裳,原本不是小妾自己的!”
那拉氏便眯起了眼,长长的指甲从金钱蟒上划过:“怎么着,你是想跟本宫强调,那衣裳是本宫叫你穿的?”
那拉氏一声冷笑:“忘恩负义了,是么?你也不想想,昨晚上本宫为什么叫你穿上那身衣裳?还不是你想侍寝,都要想疯了!本宫答应过要成全你,故此才给了你那身衣裳罢了。”
“怎么,如今事到回头,你倒要反咬本宫一口了?”
林贵人也没想将事情发展到如此情势,便含泪急忙叩头:“小妾口无遮拦,只是着急了,这才冲口而出,其实心下并未如此想。还求皇贵妃万万体谅。”
那拉氏轻笑一声:“你若当真是这样的心思,那你就去请罪。昨晚总归是你穿的那身衣裳,跳的舞,被皇子们瞧见的……你便好好向皇上求情,拿出你那娇柔的模样来,叫皇上心软了去。那昨晚的事儿,就这么过了。只要皇上不怪罪,那还有谁能拿你如何?”
那拉氏觑着林贵人,笑了半晌又道:“你甭以为我这是卖了你,其实我也还是为了你好。你想啊,昨晚总归你好事儿到一半就回来了,今天如果能再去,想来那令妃不会再带着皇嗣们去捣乱了,你正好可以重新勾起皇上的喜欢来。”
“别说到时候你没有‘罪’了,说不定皇上还会直接宠幸了你呢。”
那拉氏说到这儿,自己也是凄凉地扬起头,苦笑两声:“总归今晚是初一,按着规矩,皇上是该跟着六宫之主过的。皇上不能在今晚翻任何嫔御的牌子,故此皇上在养心殿里还得是一个人。你若去了,梨花带雨之下,你又年轻,皇上如何能不喜欢你!”
“本宫将今晚上让给你了……本宫如此待你,亏你还以为本宫卖了你。林贵人,大过年的,你着实让本宫心都疼了。”
林贵人登时泪如雨下,连忙叩头:“小妾知错了。小妾从此这条命便都是皇贵妃的……”
永寿宫里,婉兮也刚睡醒了一觉。
昨晚整夜没睡,子刻之后陪着皇上在这紫禁城里走了那么大一圈儿,当真是累坏了。
三卷276、敌人的敌人(7更)
“主子醒了?”玉叶娇娇俏俏蹦跶进来,帮婉兮挑开床帐,挂上帐钩。
婉兮这一瞧窗外,才看出来原来都是红日西斜了,便也有些不好意思:“我睡得太长了,倒险些误了给你们压岁。”
婉兮这便叫玉壶和玉函进来帮她更衣、梳洗,叫玉叶出去将宫里人都给叫进来。
梳妆的时候,玉壶给婉兮拈了两朵稍微带些鲜亮颜色的头戴花,比到婉兮鬓边去:“主子瞧,这两朵都是极淡的颜色,鹅黄与水绿,只比素白上加了一点点颜色,应当不妨事的。终究这是大过年的,再说皇上自己十二天就释服了,也没非叫后宫也都穿素……”
婉兮倒愣了会儿神,没听见玉壶说什么。
玉壶又说了一遍,婉兮红了脸笑:“我走神了。不如这样,不戴花,用两枚古玉的头钗吧。”
“一来古玉衬得起这大过年的节气,皇上也喜欢玉;二来古玉本身的颜色素淡,不违丧期;三者古玉上都有沁色,倒不似普通白玉那么素净,也好歹能添点颜色。”
玉函便去换了来。
婉兮伸手按了按玉壶:“我方才见玉叶蹦跶进来,鬓边插了个挺好看的珠花……”
玉壶便会意:“奴才也觉着,应该是毛团儿送的。”
婉兮趴到妆奁上哀声叹:“这一对小冤家啊……真是叫我该怎么办?”
玉壶垂下头去:“主子别急,待得过完了这个年,最迟二月,奴才定设法。”
婉兮轻叹一声:“也罢。”
玉函拿了古玉的头钗来,还向婉兮道:“今儿主子起得迟,晌午几位皇嗣都来给主子请安,奴才们便给挡了,没叫醒主子。”
玉壶接过头钗来帮婉兮比在鬓边,目光静静问:“主子昨儿借了皇嗣一同去陪皇上守岁,看样子皇嗣们与他们的额娘,这都已经承了情。主子昨晚这一步棋走得大方,得了人心。”
婉兮垂首笑笑:“我不愿大方到与他们的额娘分享皇上,可我总还可以帮他们得些父爱。如今这会子,嘉贵妃、纯贵妃、愉妃她们的年岁都大了,快四十的人了谁还会为了自己争宠呢,都为了自己的孩子罢了。故此谁对他们的孩子好,他们的心必定也是向着谁。”
玉壶悄然提一口气:“经过昨晚的事,主子倒是可以与嘉贵妃、愉妃多亲多近了。”
婉兮在菱花镜中静静抬头:“从陈阁老和我阿玛的事儿上,也给我敲了个警钟,终究婉嫔、陆姐姐都是汉女,纵然家世门第都不低,可这终究是大清天下。即便陈阁老这样贵为阁老的,还不是在庄亲王面前也并无地位去,故此叫我也明白,在这宫里只与汉人出身的婉嫔、陆姐姐交好是不够的。”
“嘉贵妃出身高丽旗鼓,愉妃是八旗蒙古,从血统上来说总比婉嫔和陆姐姐要方便些。况且她们两人出身终究还是低微,一向被那拉氏看不起,从潜邸时便没少了讥讽……那这样两个人,便值得咱们主动交好。”
玉壶轻叹一声:“这些年说实话,嘉贵妃的小绊子也不断,幸亏主子大人大量,没与她真正计较,反倒还帮了她许多回去。这才为今天,铺垫下一段平坦的路来。”
三卷277、知人知面(8更)
婉兮凝视水银镜中的自己。
二十二岁,已经褪去了十四岁时的青涩。眼中的波影虽灵动依旧,却多了岁月积淀下来的沉静。
“这后宫里,有谁能凭单打独斗就生存下去呢?即便是有皇上的宠爱,可是皇上还有那么大的一个天下要顾。更何况是我这样出身的……”
“那拉氏有先帝的指婚,有‘初婚侧福晋’的身份之外,也还有皇太后的支持呢。我若只有自己,在她面前便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即便是到了今天,我已然身在妃位,你看他们想要拿捏我阿妈,还不是易如反掌?”
玉壶忍不住道:“主子想到了嘉贵妃和愉妃,却没有提到舒妃……主子是担心舒妃家世高贵,不易与主子合心么?”
婉兮垂下头去,望着自己腕子上那只剩下一只的软镯。
“该怎么说呢,若因为九福晋,我自然是第一个就与舒妃联手的。只是……每当我看见腕子上这只软镯,便也不能不想起我当年与她之间的那段龃龉去。”
“我不是记恨,只是当年的事总叫我觉着舒妃与九福晋终究不是相同的性子。或许她是姐姐,性子便比九福晋更孤高些吧,总觉无论我如何送上真心,她也总是后退半步的。即便后来是与我和睦了,怕也是因为九福晋的缘故。”
“况且这会子咱们既然与那拉氏对上了,那便不能不顾虑那拉氏的背后有皇太后。而皇太后最为心疼的,恰恰就是舒妃。所以我暂时还是不牵连她吧,既免得她夹在中间为难,也免得我对她防范不够。”
玉壶也是皱眉:“主子说的是。虽然相处了多年,奴才也还是觉得看不透舒妃。总觉她是作壁上观、高高挂起的模样,辨不清她终究是肯真心与主子相处,还都只是为了九福晋而应付着。”
婉兮微微蹙眉:“我心里还有一层介怀……她与嘉贵妃和纯贵妃、愉妃她们都不一样。那三人自己的年纪都大了,现在再争也都是为了孩子,而舒妃比我还小着一岁呢,她若争,便只是为了她自己争。”
“可是这些年,纵然有皇太后的引荐,皇上也总对她淡淡的。她若想得到皇上的心,便难免心下第一个对我介怀……”
玉壶也是叹口气:“可不。这世上若是争宠起来,便是亲姐妹又如何呢?甚至,奴才说句不当讲的,当初主子与陆贵人不是也差一点就被孝贤皇后给挑拨成功了么……舒妃既然与主子本来就没有如陆贵人一般的情分,那一旦争宠,便更为难料。”
婉兮抬起头来,静静望着镜子。
“德州船上,孝贤皇后崩逝之后,皇上叫庄亲王允禄等宗室王爷送皇太后先北归……那会子,舒妃就在皇太后的御舟上伺候皇太后。如此想来,也一定与庄亲王有所交集吧?”
玉壶心下也是一颤:“可不!若舒妃真心与主子交好的,那会子她若是听了皇太后与庄亲王之间的什么话去,何苦不多少来提点主子一声。便也不至于主子乍然知道魏大人的事,那般心急如焚了!”
三卷278、痴心一片(1更)
大年初一,皇帝在太和殿大宴群臣。满朝文武、宗室外藩都向皇帝进酒,皇帝便也多喝了几杯。
待得回到养心殿,夜色已深。皇帝的面颊、眼底也都多了些酒意。
刚进养心殿就看见殿门外抱厦下跪着个人,皇帝微一打量,便眯眼偏首去看李玉。
李玉陪着皇帝在太和殿忙了一天了,这会子也才一起回来,也不知这又是哪一出。
李玉忙拎了孙玉清到一边去问,问罢了才一皱眉,忍不住伸手戳了孙玉清脑门子一记,这才赶紧扭身回来跪奏:“回皇上,是林贵人。林贵人天一擦黑就来了,说是来给皇上请罪。”
“小子们都回禀,说皇上这会子不在养心殿。林贵人坚持说无妨,林贵人说她来是请罪的,就算皇上不在,也可以请罪。林贵人说即便皇上不在,她也可以在抱厦下跪着,总归心到佛知。”
“小子们拦也拦不住,况且他们也以为林贵人跪一会子也就走了,应该等不到皇上回来……只是没想到,林贵人当真心如磐石,不可转也,竟然就从天刚擦黑,一直跪到了这会子……”
“小子们看着虽然着急,可也不敢劝不是?还望皇上宽宥。”
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轻轻摇晃了两下子,便也站稳,点点头:“大过年的,就别难为她了。”
皇帝由太监扶着,上了月台,走到抱厦前,眯起微醺醉眼凝视林贵人。
林贵人忙向皇帝磕头,盈盈弱弱,珠泪低垂:“妾身恭请皇上圣安。妾身来与皇上请罪……皇上没在,妾身就在这儿跪着等着皇上回来;皇上若不原谅妾身,妾身便跪在这儿不起来。”
皇帝淡淡扬眉:“赔的哪一份儿罪啊?”
林贵人忙道:“昨晚因是大年夜,妾身年纪还小,只记着在家里这晚总要换上颜色鲜亮的新衣裳……故此昨晚妾身穿着那一身海棠红便来了。妾身却忘了,孝贤皇后的丧期未满……”
“哦。”皇帝垂首淡淡应了一声:“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虽然一年丧期未满,但是大过年的,朕从来就没不准你们穿鲜亮颜色的衣裳。便是这宫里每处不也一样宴饮、奏乐么。”
“况且你年岁小,记不得丧期的事,可是朕心里却有数。若当真不准你穿,朕便不会叫你进这个门,更不至于要看你跳了那么半天的舞。”
林贵人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可是,总归……妾身是瞧着皇上好像不高兴了。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是妾身没能叫皇上高兴,尤其昨晚还是大年夜的,那就都是妾身有罪。”
皇帝便笑了,伸手拉了林贵人起身:“好甜的一张嘴。来这儿之前,是吃了糖,还是饮了蜜,嗯?”
这话……已是近乎于调晴了~
林贵人心下一荡,小小年纪如何能抵抗得了,一时间早已面红耳热,目光柔软若丝,一颗芳心更是牢牢地缠绕在了这个至高无上的男子身上。
她借着起身的当儿,脚踝一软,整个人便倒进了皇帝的怀中去。
三卷279、皇上,我疼(2更)
皇帝便也下意识一收手臂,将她圈进怀里扶稳。
林贵人伏在皇帝怀里,心跳相贴,忍不住抬头与皇帝四目相投。
林贵人一颗芳心早已跳得乱了节奏。
身为八旗女子,从出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注定了必定是要先经过挑选,才能各自婚嫁的。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从小到大这心里便也早早就被家族烙印上了进宫得宠的希望去。
原本她以为凭自己的阿玛一个无品无级的拜唐阿,自己是无缘被选入宫廷,却哪里想到,竟然当真能雀屏中选。这颗心便不可遏制地活了,想要得到皇帝的宠爱,想要成为这后宫里被皇上放进心里的女子,想要成为——古往今来所有被皇帝宠幸的女子一样,凭自己的一己之力,为自己的家族争得一份荣光。
这个目标看似遥远,却与她已经有过两次的擦肩而过。
每一次与那目标接近,便叫她的心更坚定一些,对那目标的渴望就更热烈一些。
而这一回已是她第三次机会。
这一回,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要使出什么样的手段,今晚也都一定要成功侍寝!
唯有侍寝,她才能真正成为皇上宠爱的女子;唯有侍寝,她才能在这宫里真正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唯有侍寝,她才能有孩子啊。
甚至……对于自己的孩子,她也想了不少。这会子总归皇贵妃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而她也亲眼看见皇贵妃不得不放弃大阿哥……皇贵妃又对纯贵妃主动贴上来的六阿哥总有些犹豫。
那么如果她有了孩子呢,她自己本就是皇贵妃宫里的人,那么这个孩子便理所应当送给皇贵妃抚养。那她的孩子就成了皇贵妃的孩子!
待得两年后,皇贵妃正式册封为皇后,那她的孩子,岂不更是前途无量!
她想过了那么多,这一刻便勇敢地伸开两臂,主动抱住了皇帝。
便如皇贵妃提点她的,要使出小女孩儿的娇羞可人、柔软憨态的模样来,皇上一定会喜欢……
她紧紧抱住皇帝,将面颊贴在皇帝的手臂上,娇声喊:“皇上……奴才好疼~”
这一声娇羞的叫声,连李玉都脸上一红,赶紧退开半步,抚了抚手臂。
皇帝轻声一笑,眯眼打量着灯影之下娇俏柔软的人儿。
今晚林贵人既是请罪,便是脱簪、素颜而来。
可是即便不施脂粉、不饰簪钗,身上的颜色也是淡淡蓝盈盈的月白,可是她当真是年轻啊。
凭着这年轻,便是不施脂粉,面上也是吹弹可破。又因为流泪,那颊边、纯色便是颤颤巍巍的红。
那眼,更是因为流泪而更显得秋波婉转,我见犹怜。
更何况,还有“灯下观美人”的缘故,这样借着灯光掩映看过去,越发显得小小的人儿娇羞楚楚、弱弱盈盈,叫人平生呵护之念。
皇帝打量够了,却忽地松了手,将林贵人扶正了,便退开了。
幽幽灯影下,皇帝眯起眼睛远远盯着林贵人:“你哪儿疼?”
林贵人摇摇晃晃站稳,却不管怎么伸手,也已经捞不回了皇帝的手臂。这便只能收了手臂,盈盈弱弱地立着,满面的委屈。
三卷280、心若一软(3更)
她哪儿疼?她该怎么回答?
那原本就是一句撒娇,甚或是一句邀宠……不是具体哪儿疼,而是,想叫皇上心生怜爱罢了。
便如皇贵妃提起令妃当年不到十四岁便承宠,便也必定是用这样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赢得了皇上的疼惜吧?终究皇上比令妃大十六岁呢,年纪上可以当令妃的阿玛了……皇贵妃说,令妃能这些年圣宠不衰,定然就是因为这个,因为叫皇上“动粗”的时候心生疼爱了。
那她自己呢?她比令妃还小着六岁呢,算起来便是比皇上小二十二岁了——二十二岁,正好是令妃的年纪啊,皇上既疼惜令妃,那么理应更为疼惜年纪更小的她啊~
可是这会子皇上偏偏退远了一步,非要这样明白地问出来,那她便不能不答。
她垂首想了想,便腰肢又是一软,“回皇上,妾身是,腿跪久了,从脚趾头到脚踝、膝弯儿,全都疼……”
李玉在一旁都尴尬地扭过头去,低声与孙玉清嘀咕:“她这是想叫皇上亲自从下到上都给她揉揉啊~”
孙玉清终究还是个十几岁的哈哈珠子,这一刻听得早是面红耳赤。
李玉倒笑,抬手给了他一下子:“你脸红成这样做什么?咱们总归都是不全乎的人,连这点子不好意思也不必有了!”
孙玉清忙点头:“师父教训得是。”
那边厢皇帝已是点了点头:“也难为你了。从天擦黑就过来跪着,大寒冬的,这月台上又凉,你那腿怎么能不疼呢?”
皇帝说着扭头朝孙玉清望过来一眼。
林贵人方才跪着的地方儿,不是直接跪在石头地上,而是多了个拜垫。
李玉便轻轻眯了眯眼,低声问孙玉清:“那拜垫,是你拿来的?”
孙玉清忙躬身,低低垂下了头去:“回师父,她终归是内廷主位,徒弟也怕她直接在地上这么跪着再冰坏了,那咱们当奴才的也担待不起。徒弟这才自作主张去给林贵人取了个拜垫来。”
李玉扬了扬眉:“咱们当奴才的,在任何一个主子面前都是奴才。不管人家得宠不得宠,终究都是主子。故此你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对……”
李玉皱着眉,想了想,还是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算了。你做得也没差,也算得上你是个有眼色的孩子。”
皇帝收回目光,薄唇轻勾。
“既然都疼了,便别在外头站着了。有话随朕进来说。”
皇帝率先迈入殿内去,进了东暖阁,在明窗下的炕上盘腿坐下来。这便要奶茶。
宫中饮茶,皇室还保持满洲旧俗,只有一半的茶是清饮的,另外一半都还是按着关外的习俗要兑入牛乳,煮成奶茶。
李玉便也忙吩咐孙玉清:“还不快去给皇上预备奶茶?”
孙玉清便朝南门跑。
内御膳房就在养心殿南边,出了南门就是。
李玉却伸手拎住了脖领子给拽回来:“往哪儿跑啊?”
孙玉清虽则一怔,不过随即也明白过来,不由得指向北头儿:“师父的意思是……”
养心殿北,就是永寿宫了。